第 35 章
《冰之卷》猝變

  財政大臣被劫的消息傳開,引起的反應直接而迅速。

  市長緊急發佈禁制令,所有人在限定時間內回家,禁止聚集,禁止圍觀,街上遊蕩的一律格殺。

  商舖酒吧接連關閉,小販驚恐的奔走、行人逃回寓所、宛如狂烈暴風來臨前的窒息,連野狗都覺出不詳,夾著尾巴躲進了空無一人的暗巷。

  荷槍實彈的士兵列裝而動,一列列從街頭走過,工兵設置路障堵死了所有通道,將貧民區徹底封鎖。

  馬車載著沉重的板廂轆轆而停,炮兵熟練的卸下鐵炮,一箱箱拆開的彈藥堆在炮座邊,泛著黑沉沉的幽光。槍尖的刺刀閃著雪亮的寒芒,躲在窗簾後的市民瑟瑟發抖,幾千名士兵沉默的肅立,在絕對寂靜的森冷中等待命令。

  林伊蘭所在的第三營奉令留守基地,聽軍號響徹整個營地,糝雜著喝令與齊刷刷的腳步,一群群士兵開拔,她無法遏制的心驚。

  休瓦城外的密林中,肖恩勒住馬車,將癱軟的財務大臣捆成一團,用爛布堵上嘴,與倖存的三兩名同伴會合。

  「他嚇得尿褲子了。」短暫的休憩後緊張散去,肖恩為奇蹟般的順利激動難耐,嘲笑的踢了一記俘虜。「現在我們只要把這傢伙藏好,就能跟軍方談判。」

  幾個人哄笑起來,帶著成功後的興奮。

  「猜猜他們會答應哪些條件?」

  「這混球應該值不少。」

  「按體重索要黃金如何?」

  「我想看血公爵如喪栲妣的臉。」

  七嘴八舌的談論間,猶如來自地獄的冰冷語聲突兀的插口。「你唯一該做的是把他送回去,立刻!」

  「菲戈!」肖恩驚得跳起,截然變色。「你怎麼會在這!」

  菲戈從樹影中走近,眼神寒如冰雪。

  掃過菲戈,肖恩臉色變了又變,目光凶狠起來。「你跟蹤我?看我得手了就來搶人?」

  菲戈僅一下就將財政大臣奪了過去,其他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肖恩氣得叫罵起來,暴跳的拔出槍。「你這混帳!他是我捉到的,休想——」

  「對,你捉了他。」凌厲森然的銳語壓得肖恩不敢妄動。「為微不足道的虛榮而蠢動,毀了所有人。」

  「毀了什麼?我比你這懦夫強得多!」

  「貧民區所有人因你而命在旦夕,將被軍方以解救財政大臣理由屠殺!」菲戈抓起人質的脖子杵到肖恩面前,逼得少年跌撞退後。「懂嗎?他只是個誘餌!」

  可憐的財政大臣哼出羸弱的哀號,被可怕的怒氣嚇得幾乎昏厥過去。

  「不可能!」肖恩臉龐驀然蒼白。「我們行動是絕密,不可能讓軍隊知道,更不可能被利用。」

  「顯然你身邊有過於善解人意的同伴。」菲戈堅冷如刀的目光掠向肖恩身後,幾人不自覺的畏縮。

  「他們都是我的親信!」肖恩拒絕相信,極具勇氣的擋在面前。

  沒有暴怒,菲戈冷冷的反問。「誰建議你選擇這一獵物,誰打聽到軍方的路線,誰告訴你下手的時機,誰鼓動你與我對抗。」

  連串問題讓肖恩不由自主的回頭,被注視的塞德哆嗦起來,倉惶的轉身狂奔。肖恩張著嘴,無法置信的看著曾經信任的夥伴,眼前的一切突然離奇得可怖。

  一記刀刃破空的輕響,逃出十餘米的塞德大腿被短刀穿透,嘶號著慘叫,再也無法挪動一步。

  菲戈上前拔出了短刀,肖恩僵了一刻,衝過去對塞德拳打腳踢。

  惡狠狠的踹打夾雜著失控的怒罵,受騙和遭遇背叛的憤怒讓肖恩幾乎將他撕碎,然而報復並未能繼續,轟然一聲大地顫動的巨響,遠處的城區上方騰起了一股濃煙,晴空下異常觸目。

  隨後接連的巨響震動大地,驚起了無數飛鳥,濃重的黑煙讓菲戈紅了眼,拖起財政大臣翻上馬背。

  血從塞德口鼻溢出,青紫的面孔凝固著痛苦和恐懼,停止對死者的毆打,肖恩身體有些搖晃,茫然的問。「你帶他去哪?」

  「把他扔到林公爵面前,但願能讓炮擊停下。」

  「送回去?」肖恩以為他發了瘋,本能的攔在馬前。「他們會殺了你——」

  「要讓殺戮停止,必須有人承擔罪名。」菲戈毫無表情的提醒。「軍方很快會包圍這一帶,你最好盡快離開。」

  恍惚的肖恩尚未回神,林間已隱隱傳來雜亂的步履。

  菲戈皺眉,取代了肖恩發號施令。「上馬!跟我走。」

  幢幢樹影間士兵越來越多,尖利的狗吠唁唁作響,讓隱匿變成了一種冒險。

  「該死!他們帶來了獵犬。」

  聞著馬車上殘餘的氣息,獵犬準確的指引著追蹤方向。殲滅了零散的小隊追兵,大隊敵人漸漸逼近,前方現出一條靜靜的暗河。

  「把馬趕開,入河向上遊走。」菲戈斷然下令。

  獵犬的鼻子失去了作用,叛亂者在河岸葦草的掩護下無聲無息的潛伏。

  等緊密的搜尋稍減,一個同伴帶著憎恨開口。「軍方在找這傢伙,我們趕不到城裡了,不如殺了他。」

  渾身透濕的財政大臣拚命搖頭,被堵著嘴無法求饒,眼珠子幾乎突出來。

  菲戈話讓俘虜從死神衣角擦過。「先等等,他或許還有用。」

  一隊士兵從極近的距離行過,領頭的青年肩章閃耀,顯然軍銜不低,繃著英俊的臉似乎在想什麼,神色陰晴不定。

  被捆搏的財政大臣突然激烈的扭動,試圖喚起小隊的注意,直到尖刀壓入脖頸才安靜下來。

  一名叛亂者打了個手勢,無聲的詢問菲戈是否狙殺,這一列隊人數不多,運氣好或許能奪到馬,趁尚未合圍時衝出去。

  可探問毫無反應,首領選擇了沉默,直到敵人徹底消失。

  「將軍。」秦洛找到了正在下令的公爵,翻身下馬行禮。「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林毅臣淡瞥一眼,副官知趣的退開,而後公爵才開口。「休瓦需要一次全面清潔,掃掉礙事的蟑螂臭蟲。」

  「您讓我帶隊去迎接是為了……」

  即使在陣前指揮,白手套仍是一塵不染,林公爵輕捻馬鞭淡道。「陛下的重臣在路上遭叛匪劫持,受了一場虛驚,幸好有秦上校英勇解救,無恙後他一定會對上校心存謝意,皇帝陛下歷來賞識忠誠勇敢的年輕人,必會下令嘉獎,並調派上校前往心銜已久的南方城市。」

  秦洛的笑容牽強,並無喜意。「假如那位重臣有什麼萬一?」

  「不會有任何意外。間諜提供了大致地點,獵犬和士兵已經徹底包圍,他們無處可逃。」林公爵倨傲而輕蔑,語氣自負。「用不了多久就能從那群喪家之犬手中奪回人質,只要他們不想死。」

  一名士兵飛奔而來,向副官急急稟報,副官聽完向這邊走來。

  「看,開始索要條件了。」林公爵冷曬。「越低賤的人越愛惜生命,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林間的一處空地上,幾個人被密密層層的士兵包圍,在無數槍口下安靜的等待。

  公爵的到來讓士兵退開了一條路。

  中間是叛亂者、將軍及幾名心腹,秦洛隨在一旁,其後是公爵的親衛隊組成的屏障,之外是一圈又一圈士兵。

  林公爵打破了寂靜。「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判。」

  被數千士兵包團,菲戈神色不變,踢了踢身前的俘虜,「假如你還想他活著。」

  豪華的衣飾黏滿泥沙狼狽不堪,見到救星,被縛的財政大臣激動的發抖,如果不是背後頂著利刃,必定會滾爬到公爵腳下。

  「僅用刀解決了兩個小隊,連開槍的機會都沒有,這不是普通人能辦到。」公爵淡淡的掠了一眼又轉回視線。「你是誰。」

  「他們的首領。」

  「名字?」

  「菲戈。」

  冰一般的綠眸停了一瞬,空氣彷彿靜止了。

  公爵彈了彈指,外圍的軍隊後撤三十米,只留下內層的親衛。「說出你的條件。」

  「停止對貧民區的屠殺,放我的同伴走。」菲戈的目光冷定而堅毅。

  「停火不可能,交出人質,我放其他人離開。」公爵淡漠的臉像在瞧一具屍體。「你必須死。」

  「我隨你處置,但必須停止殺戮,否則他一起陪葬。」刀尖壓緊了一絲,財政大臣的外衣上滲出明顯的血漬,恐懼和疼痛令俘虜汗如漿出。

  林毅臣負手盯了片刻,意外的點頭。「我答應,反正已清理得差不多。」

  一枚煙火飛向天空,爆裂後釋出醒目的綠煙。這無疑是約定的密令,遠方的炮聲隨之終止,突然而至的寂靜讓場面愈加僵窒。

  「什麼意思!他們……都死了?」肖恩激得雙眼通紅。「你到底殺了多少人!」

  公爵浮出輕蔑的笑。「肖恩?或許你能好運的活到親眼見證戰果,我不怎麼想殺你,但願所有的臭蟲都和你一樣蠢。」

  「你這個屠夫,瘋子,我詛咒你下地獄!」肖恩完全發狂,口不擇言的咒罵。「你不會有好下場,還有你女兒——堂堂公爵小姐被菲戈睡過,在貧民區被叛亂者壓在身下,那個像你一樣綠眼睛的婊1子——」

  公爵的眼睛瞬間溢滿了殺意。

  幾乎與此同時,肖恩踉蹌跌倒,咳出了兩顆沾血的牙。

  這一記重拳來自菲戈,他拋下了人質,兇猛的一擊讓肖恩險些昏死。

  秦洛臉色鐵青,正要開口,公爵換了個手勢,轟然齊射的子彈尖嘯而出。

  菲戈揪住肖恩翻滾,躲過了第一波槍擊,子彈嵌入地面激起了塵土,平坦的地面突然開裂,崩裂的大坑吞噬了無力逃跑的俘虜和叛亂者。

  坑不深,底下卻是複雜的礦道,敵人逃入了井道,追趕的士兵被埋伏在礦道內的叛亂者狙擊,稍一阻窒,錯綜複雜的暗道已掩沒了敵人的身影。

  「將軍,請謹慎行事,那位大人還在敵人手中。」秦洛鐵青著臉壓低聲音,話語急促。

  「你錯了。」林毅臣冷戾無情的眼眸殺機翻湧,令人不寒而慄。「他被叛亂者挾持,意外身亡。」

  「將軍!請容我冒昧提醒,財政大臣身份特殊,死在休瓦極可能引起攻訐,或許會損害您的聲譽!」

  「休瓦叛亂積年已久,這一犧牲換來帝國重鎮的安寧,陛下會理解。」公爵聲冷如冰。

  複雜的路線令士兵難以追蹤,也讓林公爵耗掉了最後一絲耐心。「撤回士兵,把新研製的磷彈抬上來,趁老鼠沒逃遠,將它們徹底埋葬。」

  「將軍!這樣做被您的政敵知曉將不堪設想,我願帶一隊士兵進行全面搜捕,救出財政大臣,相信適當的說服能讓他獲救後謹言慎行,以免您將來在議會上受小人非難。」

  秦洛焦灼的勸讕極其懇切,但並不足以改變林公爵的決定。

  「上校想的很周到,但我喜歡省事點的做法。」秦洛還要再說,公爵已大步走開。「不必再說,這是命令。」

  秦洛定在原地,臉色難看到極點。

  幽黑的礦道內只有沉重的喘息和心跳。

  「……菲戈……」絲絲吸氣中有人開口,夾著因劇痛抽搐的急喘。「我又把事情搞糟了……對嗎?」

  菲戈沒有回答,緊壓住肖恩肋間不斷溢血的傷口。

  奔逃時肖恩中了槍,傷口位置不佳又失血太多,氣息已經很微弱。或許僅有在這個時候,少年才會褪去強橫固執的任性,脆弱的自我懷疑。

  「是我的錯……他們都死了……」死神徘徊在肖恩身畔,喑弱的自責模糊不清。

  「是我的錯,我沒有像答應你父親的那樣照顧你。」事情至此,責備不再有任何意義。

  「你一向我行我素,可黛碧、喬芙喜歡你……所有人都重視相信你,憑什麼……」肖恩喃喃自語,越來越衰弱。「在你眼裡我只是找麻煩的小孩……我想我有點嫉妒……」

  單調的滴落聲響在坑道,地下水和礦油積成了淺窪,濃重的血腥甚至壓過了礦油的臭味。

  這是一處毫無出路的死礦,礦外有數不清的敵人圍困,已經到了絕境。

  「他要把我們都殺了……」血湧上喉嚨,肖恩咳了一下,「我害了所有人……」

  幾名倖存者在菸頭微明的星火中等待最後的時刻。

  菲戈沉默的托著肖恩,少年低弱的聲音幾乎聽不清。

  「……真希望有人能讓他下地獄,是我給了那魔鬼機會……對不起菲戈……我……不可原諒……」

  汩汩淌出的鮮血逐漸冰冷,肖恩的聲音消失了。

  菲戈正要低頭觸探他的頸脈,驚天地動的巨變忽然降臨,彷彿一枚無形的巨手撕裂了礦道,藍色的火光灼痛視野,世界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