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血之卷》勸降

  吉賽要瘋了。

  作為蓋爾男爵信任並委以重任的遠房侄子,他全面承擔城堡對外防禦的職責,卻要在重圍下面對叔父死於非命的現實。

  死神在噩夜降臨,男爵、男爵長子、次子、幼子,所有直系男性親屬同一時間告別了人世。如果不是為表現忠於職責而睡在離外敵最近的棱堡另一側,他恐怕同樣難以倖免。吉賽為逃過死劫而慶幸,卻不知該如何應付大堆棘手的麻煩。

  棱堡外重兵圍困,棱堡內一片混亂。

  白布覆蓋了一整排屍體,女眷們尖叫號哭,反覆搜查一無所獲。驚怖的氣息籠罩了每一張臉龐,人們像一群驚慌無措的羔羊。

  吉賽煩燥的檢視屍體,蓋爾及其血親全部受到短刀割喉的待遇。密道里發現了侍衛的屍體,餐刀來自棱堡儲藏室,足以解釋凶手潛入的路線。

  下落不明的狄克無疑是內賊,被粗繩捆起來的狄克一家驚駭萬分,無論如何也說不清男主人的去向。

  無知不代表無罪,棱堡的城牆上豎起了十字架,這些罪人將被活活釘上木樁,直到鮮血洗清他們出賣主人的罪惡。

  找出內賊,吉賽仍充滿不安。

  那個詭秘的影子仍伏在棱堡某處,隨時可能在夜間展開新一輪殺戮,死亡的陰影籠罩著心靈,誰也不敢單獨行動,衛隊時刻不斷的巡邏。

  一整天忙亂不堪,加強了棱堡各處的警誡,吉賽回到自己的房間,沒心情找女人,拴緊門上新加的三把鎖,剛脫掉外套忽然心生警兆,猛一轉身,頓時如墜冰窟。

  鬼魅般的少年出現在身後,黑黝黝的槍口正瞄準他的胸膛。

  「請安靜,我不希望驚動門外的護衛。」漆黑的眼眸有種無形的控制力,令人不敢有任何動作。「你一定清楚,他們不可能快過子彈。」

  「你不會開槍,門外有一整隊士兵。」吉賽極力鎮定,控制不住退了一步。「你是怎麼進來?」

  少年無意解釋,揮了揮槍示意他坐下。「放鬆,我沒有敵意,至少暫時如此。」

  僵持的氣氛異常緊張,修納冷靜的審視蓋爾男爵的侄子。

  強壯、自制、生死關頭能壓抑恐懼,並不像外表顯示的粗莽,或許是個能夠商議的對象。

  「你想做什麼?」吉賽被迫坐下,在逼人的目光下背心滲汗。

  「這正是我的問題。」修納打量著他,槍口紋絲不動。「你追隨蓋爾叛亂想得到什麼?」

  吉賽被問得無言以對。

  他與叔父並不親近,但畢竟屬同一個家族,臨時被匆忙召喚而來才聽說叔父得罪了公爵,他不想參與叛亂卻別無退路。

  「你認為能贏得這場戰爭?」

  又一個尖銳的問題,吉賽不安的動了一下。

  「你能打退幾次進攻?抵抗多久的圍困?在雨季結束後。」

  接二連三的問題令吉賽難堪,壓力更讓他焦燥。「你到底想說什麼!要我投降?」

  冷定的話語威迫凌人,修納近乎命令。「我要你打開城門放下吊橋,讓霍恩的人進來。」

  「然後把我送上絞刑架?我情願死在戰場上。」吉賽的額上激起了青筋。

  「你不會死,因為你忠於陛下,看不慣男爵的所作所為。儘管迫於無奈同流合污,卻在關鍵時刻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殺死蓋爾結束罪惡的叛亂。你挽救了棱堡子民的性命,讓軍隊避免了損失。維肯公爵將大為欣賞,赦免你身不由已所犯下的罪,甚至向陛下建議由你承襲蓋爾的爵位。」

  吉賽聽得目瞪口呆,忘了槍還指著胸口,從椅子上彈起來。「這不可能!」

  「公爵不希望戰爭持續太久,這將讓他在政敵前被動,把蓋爾家族趕盡殺絕更沒有好處,為了表現寬宏的心胸,他會很樂意給予解決問題的人適當的回報。」修納口吻強勢而不容置疑。「我會告訴霍恩,是你調開侍衛我才有機會得手,結束戰爭的功績將歸於你。」

  「而你出生入死一無所求?你以為我是傻瓜?」吉賽漸漸被打動,但仍難以消除疑慮。

  「我是出身平民的列兵,過高的軍績無用。」修納乾脆的回答。

  貴族後裔確實不會幹敢死隊這種差事。

  吉賽將信將疑,風險和得失飛速閃過,短短的時間額頭已滲出一層汗。「我怎能確定你不會出爾反而。」

  「出賣你的最佳後果是升為低級軍官。」低冷的聲音充滿誘惑,漂亮的唇微彎。「相較之下,不如多一個男爵朋友更為有利。」

  吉賽臉色發白,陷入了困難的抉擇。「一旦這樣做……我將背負背信棄義和殺死叔父一家的惡名。」

  「您對陛下盡忠。」修納知道自己已經成功,收起槍伸出了手。「財富和榮譽屬於勇於決斷的人——吉賽男爵。」

  最後一句話語打動了他,躊躇良久,吉賽終於回握。

  「……但願我不致為此後悔。」

  勤務兵端著托盤走出來,餐盤上的銀蓋分毫未動,年輕的小兵搖了搖頭,對著一旁的侍衛抱怨。

  「霍恩將軍心情很糟,連廚子精心烹製的勃艮第紅酒焗蝸牛都引不起他的胃口。」

  「都怪這該死的天氣,工兵進度太慢了。」一名侍衛扯了扯雨披低咒。

  維肯公爵給的時限越來越近,連日的降雨卻令便橋與塹壕遙遙無期,先譴隊又誤墮陷阱,接連的挫折令霍恩焦燥不已。

  「這該死的棱堡結實得要命,就算有火炮也得大費周章,我看這事沒那麼容易。」另一名侍衛加入了閒談。

  「維肯公爵可等不了那麼久。」勤務兵心知肚明,先譴隊全滅是小事,再沒有戰績呈報上去,將軍花了大價錢買來的職位就保不住了。

  近侍在私下議論,前方突的嘩然喧鬧起來。

  一名傳令兵飛奔而來,激動的高叫。

  「將軍!棱堡——開了!將軍!棱堡的城門打開了,放下了吊橋——」

  隨後的一切異常順利。

  吉賽派出的使者與霍恩將軍達成了協議,解除棱堡的武裝全面投誠。天上掉下來的勝利令霍恩如墜夢中,一口答應了對方的全部條件。

  通篇自我吹噓及讚美吉賽忠誠的信件已在送往公爵府的路上,以極其低微的代價贏取了絕對完美的勝利,被驚喜環繞的霍恩無比感激神靈所賜的好運。

  接下來的半個月,霍恩的情緒一直處於異常亢奮狀態。

  失誤中計成了深謀遠慮,前期失利變為蓄意惑敵,種種高瞻遠矚彰顯出將軍本人的英明睿智,好心情的持續令霍恩對棱堡中人異常寬大,甚至破天荒的約束士兵適度搶掠。

  維肯公爵以皇帝陛下的名義回覆的信函幾乎實現了霍恩所有願望。

  褒獎、讚揚、欣慰之情溢於全篇,並予以慷慨的金錢嘉賞;信中對吉賽的忠耿的行為高度讚賞,免去了協從之罪,許可他繼承男爵封號,並召入軍中任職。

  霍恩將軍越得意,達雷越陰鬱,盯著營帳中飲酒作樂的身影啐了一口。「那個蠢貨算什麼東西,居然所有功勞全成了他的。」

  修納自顧自的擦拭短刀,擦完了又用指尖試探刃口,確定鋒利程度。

  達雷又一次抱怨。「先譴隊其他人全死了,只剩我們倆個活下來。是你殺了蓋爾,勸降吉賽,可現在全成了霍恩的功勞。他什麼也沒幹,居然還有臉吹噓。」

  達雷對霍恩輕蔑到極點,修納一無反應。

  「修納,你一點不在乎?你到底為什麼從軍。」達雷越來越不懂一道出生入死的同伴。

  修納終於回應,淡淡的警告。「你也該發夠牢騷了,再說下去霍恩可不會容忍。」

  「他能怎麼樣,事實上——」

  修納截口。「事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活著從棱堡出來了,而且升了三級。」

  「區區一個准尉。」提起來達雷怒氣更盛。「你漂亮的獵取了整座棱堡,最後只給一個小小的准尉,連少尉都不是。」

  「慢慢來。」修納的提示微妙而隱晦。「達雷,平民如果升得太快是會短命的。」

  達雷粗豪但不愚蠢,被修納一言挑破,頓時醒悟過來。

  一直有傳聞說霍恩心胸狹隘,對於過於出色的下屬處處提防,甚至有流言說他曾將某位親信送去與死神為伴,只因對方偶然獲取了皇帝陛下的一句贊語。

  半晌後達雷再度開口,憤懣的意氣已消失無蹤。不再談論霍恩,他轉入另一個疑問。「修納,憑你的身手和頭腦,做貴族護衛可以掙得更多,為什麼偏要加入軍隊冒險?」

  修納沒有迴避。「對你我不想說謊,我將盡一切可能向上爬,爭取足夠的權力。」

  「平民出身最多做到中尉,你不可能打破這一慣例。不如為某個欣賞你的貴族效力,憑你的頭腦應該很容易,這比當中尉強得多。」從激憤中清醒的達雷已對軍中前途完全失望。

  修納輕摩短刀,眸色森冷。「那種依附而來的東西沒有用,必須是徹底屬於我的權力。」

  「誰不想要地位,可平民根本不可能。」達雷不樂觀。

  修納笑了笑,不再繼續這一話題。「達雷,夢境會不會預示現實?」

  「什麼?」達雷掏了掏耳朵,看對方神態認真才確信沒聽錯。「我又不是算命的娘們怎麼知道,你也會做惡夢?」

  修納沉默了,無法說出口。

  那個夢,他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