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血之卷》試煉

  儘管僅是小小的准尉,待遇仍比過去提升了不少。

  沒人清楚棱堡內發生的一切,但小隊僅存的兩人奇蹟般刺死了男爵,已足夠令整座軍營敬畏。軍隊推祟強者,士兵追隨強者,軍銜准尉的修納威望遠遠超過了上級尉官。即使地位不高,仍有不少人示好結納,主動通報消息。

  週日的下午帳簾一掀,一個士兵探進頭。「准尉,吉賽男爵往這邊來了。」

  修納不動聲色,達雷便繼續與其他士兵討論牌局。

  不一會帳簾挑起,帳外果然是新出爐的男爵。「修納?能和你談談?」

  修納抬起頭沒說話,達雷使了個眼色,帳內的士兵接連走出,最後他挑下帳簾,留下空間讓兩人靜談。

  「聽說你成了准尉。」男爵在修納對面坐下,不自在的起了個話頭。「我想霍恩將軍對你不太公平。」

  修納看了他一眼,翻出錫製酒瓶。「喝酒嗎?不過只是村裡的劣酒,可能不合爵爺的口味。」

  「這就很好,我習慣喝這種酒。」接過錫瓶飲了一大口,吉賽的神情放鬆了一點。「什麼爵爺,我本是個農民,當過幾年兵,糊裡糊塗被蓋爾弄到棱堡打仗,現在又莫名其妙的成了見鬼的男爵。」

  修納一笑。「見鬼的是蓋爾,閣下正前途光明。」

  「老實說我真不知當時的決定是對是錯。」吉賽揉了揉臉,語氣疲憊而惶惑。「我從沒想過成為貴族,也不知怎麼當男爵,維肯公爵讓我承襲了爵位,卻讓我到千里之外去任虛職,說不定會借此搞掉我的腦袋。」

  吉賽的不安不難理解,但來找他傾談未免有些怪異。

  修納旁觀了一刻,回道。「公爵不至於那麼蠢。」

  吉賽也不懂為什麼會對少年說這些,卻又忍不住問。「你……認為我該怎麼辦?」

  修納略一思考。「我認為你該去翻翻蓋爾珍藏的珠寶古董,分成三份,最好的一份由親信送去帝都,向維肯公爵致謝;另一份送給霍恩將軍,請他代管領地;而後把家人安頓好,帶一兩個隨從上路,到任後用最後一份打點未來的上司。」

  吉賽全神貫注的傾聽,一時困惑,「為什麼請霍恩代管,我不認為他能善待領地的子民。」數日的接觸吉賽深深明白,霍恩絕非一個仁慈寬厚的貴族,修納的建議猶如請貪婪的惡狼照管羊群。

  「霍恩此刻深得維肯公爵寵幸,討好他對你有利。」

  新上任的領主仍有一份質樸的責任感。「但他會瘋狂搜刮這裡的平民,他們已經極為可憐……」

  「那更好,等你返回的時候子民會欣喜若狂。」修納輕描淡寫,不帶感情的敘述異常冷血。「屆時你將被子民的喜悅和熱望簇擁,光榮的回到領地。人們會因解脫苦難而興奮,為些微仁慈而感恩,不會再記得你昔日地位如何,又曾經背叛過誰。」

  吉賽豁然領悟,猶疑一掃而空。「很好的建議,我該怎麼謝你。」

  機遇來得比預期更快,修納目光閃了一下。「一封推薦信。」

  「什麼?」正盤算酬謝金額的吉賽大出意外,隨即又轉為驚喜。「完全不必要,如果你想成為貴族護衛,我會很樂意以豐厚的薪酬第一時間聘請。」

  「不,謝謝,我只需要這個。」修納淡淡的堅持,神色沉定。「請給我一份蓋有男爵印鑑的入校推薦信。」

  帝國皇家軍事學院古老而輝煌的大門通常僅向貴族精英敞開,但偶爾,平民中也有極少數攀附上貴族的幸運兒能獲准進入。

  罕見的幸運者將與貴族子弟一同受訓,完成繁重的課程順利畢業後,將迥異於一眾因出身而受困的低級軍官,贏得向上爬升的可能。

  比起戰場和貧民區,學院高年級生的惡作劇猶如兒戲。在修納恰如其分的展現實力之後,學院慣有的針對新生及平民的欺辱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敬畏與距離。

  學院儘是貴族背景,家世反而淡化,沉默少言卻異常強悍的修納彷彿新奇的野生動物,成了異類話題人物。修納對此毫不在意,更極少與人交際,他的精力全放在吸收新知識上,每天睡眠的時間很少,空餘幾乎全耗在圖書館和練習場。

  「修納。」室友威廉走進宿舍,打斷了沉泯於閱讀的同寢。

  威廉有一頭褐髮,頭腦敏捷,生性令人愉快,在學院朋友眾多。他對修納極具好感,時常主動攀談,這次也不例外。「別看了,沒發現宿舍樓全空了?試練之路開始了,我們去看看今年有沒有人能成功。」

  「試練之路是什麼?」奇異的名稱勾起了修納的注意。

  「你沒聽說過?」威廉驚訝後又恍然,拍了拍自己的額。「差點忘了你是半路入學。試練之路是學院兩年一次的考驗,只要修完必要的學分就能報名,通過的人可以提前畢業,學院還會向軍方特別推薦,假如從軍會很有幫助。」

  提前畢業?

  修納分了一下神,合上了未讀完的書。

  皇家軍事學院例行甄試的別稱是地獄之路,期間的嚴酷不言而喻。

  參與的學生必須修完基礎學分,僅此一條已將頭腦愚笨者剔除在外。極少有人能順利通過,試圖挑戰的學生難免鼻青臉腫,甚至流血受傷,因此又被稱為勇敢者之路。

  龐大的迷宮中設有各種複雜的地形,樹林、沼澤、沙丘、水潭應有盡有,遍佈險惡的陷阱,勝利者只有一名,必須在規定時限內找到迷宮的正確出口,同時應付毫無徵兆的伏擊者,甚至與其他挑戰者競鬥。

  短短幾個小時,無論對心智或體能都是最苛刻的考驗。

  皇家學院最驕傲的榮譽不可能授予弱者,嚴苛的教官對挑戰者十分無情。每次試煉都有人被抬出急救,儘管如此,血氣極盛的學員中仍然有不少躍躍欲試。

  觀戰的人群聚集在試場附近的高塔,每一個窗口都探出十幾個腦袋,居高臨下而望,從這個角度,參賽者在迷宮所遇的各種挑戰一覽無餘。

  「我們來晚了,比賽已經開始了。」威廉扯開幾名同學,迫不及待的擠進窗前觀望。

  修納在一旁俯瞰,銳利的目光異常專注,將試場所有細節收入心底。

  看熱鬧的人群時而緊張,時而哄笑,被場中的變化牽動,亢奮的情緒絲毫不亞於親身參與,猶如一場刺激的娛樂。

  隨著時間流逝,參賽者逐個減少。

  太陽漸漸西斜,當最後一個參賽者被教官擊倒,挑戰宣告結束。人群發出了遺憾的轟嚷,為又一次沒有勝利者而嘆息。

  「我還以為他能成功的重複林氏的奇蹟,看來還是太難。」威廉遺憾的咂舌。

  似乎陷入思索的修納突然反問。「林氏?」

  「沒錯。」威廉指了下最後倒下的參賽者,那個倔強的少年手臂骨折,昏迷中被人抬上擔架。「他是薔薇林氏下一任的繼承人——林晰。」

  修納也曾留意過這名少年,畢竟很少見到過度執著於勝利甚至不惜自身重傷的人,對頑強的意志印象深刻,卻從未想到他與林氏有關。「你說的重複是什麼意思。」

  「上一個通過試煉的人是林晰的表姐。」威廉一邊隨人潮走出高塔,一邊解釋。「林家人生來就是軍人,實力自然非同一般,林公爵當年提前畢業,他女兒也是如此。林晰是林家的遠親,雖然不錯,但還是比不上嫡系,可能血緣上差了點。要知道勝利者一直是男性,公爵小姐是唯一的例外,教官們私下說林氏的血脈太強了。」

  修納一言不發,幽暗的眼眸泛起溫柔至極的痛楚,隱沒了所有情緒。

  威廉顯然誤解了修納的沉默,繼續道。「其實女人再強也沒用,繼承權還不是落到林晰頭上,他真是個幸運兒,帝國世襲公爵……」

  搖了搖頭,威廉羨慕而又憐憫的嘆了一聲。「難怪這麼拚命。」

  林晰躺了十來天,除了骨折還需要時間癒合,其餘已無大礙,他堅持離開了校醫室。學生宿舍的入口是兩扇沉重的青銅鐵門,一隻手拎著雜物有些不便,林晰停下來,正巧有人替他推開了門。

  林晰抬眼一望,是個陌生的俊美少年,制服上的級任徽章顯示剛入學不久。

  點點頭算致謝,林晰走了兩步,驀然掌中一空,提著的東西已經到了對方手裡,少年淡淡的解釋。「我幫你,廊上還有幾道門。」

  林晰竟沒覺察出對方是用什麼手法,微一僵怔,少年已向前走去。

  一路上所遇的學生投來各異的目光,窺探、嘲諷、輕蔑、幸災樂禍……無論懷著怎樣的意味,林晰一律視若無睹,直至回到寢室才略微放鬆。

  「謝謝,我到了。」

  少年看著他,若有所思的開口。「其實你幹的不錯。」

  林晰再次怔住。「什麼意思。」

  少年目光掠了一圈,停在書櫃的某一格,那裡放著一枚帶有林氏族徽的胸針。「假如不曾迷失方向而撞上陷阱,你應該能躲過伏擊,出口只剩十米。」

  「試煉已經結束,事實是我失敗了。」林晰冷淡的回答。「很感激你的安慰,還有什麼?」

  收回目光,少年正式邀請。「不介意的話,我想與你私下較量。」

  又是一個愚蠢自大的挑釁者,林晰冰冷以對。「我沒興趣,另外告訴你,學院中的競鬥輸贏是常態,打倒林家的人並不足以成為你炫耀的資本。」

  「你和那位教官力量上有差距,但有種手法,能在他扭斷你的胳膊前擊中他脆弱的左肋。」少年的回答出乎意料。

  林晰眼神變了,停了一瞬才開口。「你不過是個一年級新生。」

  「或許你願意試試,傷好以後練習場見,不用擔心我蓄意逢迎,我對公爵毫無興趣。」少年拉開門,話語中帶著不易覺察的鋒銳。「這是謝禮,答謝你讓我看到試煉之路的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