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自小都沒一口氣樹敵過這麼多人的莫朝雲來說,眼前被集體排斥的情況確實令她束手無策,她看向莫熏,卻見莫熏沉著一張臉,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將她拽到了靠窗角落的一處桌前,然後兩人相對而坐。
莫熏低聲道:「快點吃,吃完了就走。」
莫朝雲默默點頭,趕緊低頭扒飯。剛吞嚥了幾口,原本亮著的火光卻忽然一起滅了,滿室漆黑,莫朝雲瞬間僵住,卻聽莫熏低聲冷笑,「我早料到會是這招,坐在窗邊就著月光,照樣吃飯。」
莫朝雲微感安心,對於自小習武的她來說,眼前的黑暗並不算伸手不見五指,更何況今晚月色不錯,該說莫熏的選擇是對的。但……這樣就完了嗎,總覺得並不會。
果然。就在莫朝雲要重新夾菜的瞬間,有兩點銀星之光劃過她右眼方向,趁黑偷襲?也對,搞這麼大的動靜,絕對不是讓她沒辦法吃飯這麼簡單,見血才是目的吧。遇事冷靜是莫朝雲一個不錯的優點,她在察覺到暗襲銀星逼近時,想的是,這真是正中下懷的一擊,因為目前反擊與不反擊對她都很不利。這就像一場安排好的陰謀,就等她一腳踏入。現在整個飯堂敵我懸殊,除了莫熏之外,幾乎每個人都有可能在一觸即發的衝突中對她出手。正如莫熏所說,他們殺了她,一定會互相作證彼此包庇,法不責眾之下,她的死會像一抹飛灰一樣被淡淡抹去。
莫熏說他們是「種子」,不需要問也知道那代表了什麼。為了一個種子毀掉辛苦培植了五個多月的其他種子,怎麼可能?
此刻,她莫名其妙犯了眾怒,逞強還不如示弱。如果她是如此不堪一擊的廢物,是不是她的處境就會好些?想到這的時候,莫朝雲改了主意,決定硬受這襲來的暗器。
可是在她蓄勢待發的等待中,卻聽到了細如風過的兩點輕響,很快也很淡,如果不是距離很近,或許根本就聽不到。莫朝雲看向了莫熏,是她出手相助了嗎?可是下一瞬,忽然亮起來的火光,卻令她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在眯縫的視線中,她看到的是莫熏震驚的神情……發生了什麼?
眼前的桌面上斜插著兩根牛毛刃,這種暗器最大的特點是薄而利,可以憑藉修長的形態很順利的刺入被偷襲者皮肉的深處,傷口不會很大,但是造成的傷害卻遠比看起來嚴重的多。這是有備而來的一擊。牛毛刃深深釘碎了莫熏身前的盤子,破裂的瓷片飛濺了莫熏一手,看起來她滿手都是細如牛毛一般的細碎傷口。如此控制到均勻的力道已經很難掌握,更何況此刻牛毛刃已經深入到吃飯的木桌足有一寸有餘。
這是怎麼做到的?莫朝雲看清了眼前的局勢之後,表情比莫熏更震驚,隨後便是慶幸,幸好沒有硬受這一擊,雖然她已經全力運功至可能被擊穿的部位,但以她目前的傷勢而言,後果也將不堪設想,她顯然低估了牛毛刃主人的實力。
莫熏從震驚中回神,喃喃問道:「你在這裡還有別的朋友?」
莫朝雲先是一愣,隨後快速掃過莫熏手上的傷口,才藉著重新亮起來的火光打量這一整個飯堂的人。他們,這些對莫朝雲而言還很陌生的男男女女們,彷彿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三三兩兩,或輕言或沉默地開始離開這裡。
莫朝雲感到他們眼中神情的變化,那是一種看起來漫不經心實際卻在極力掩飾的戒備。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戒備著莫朝雲,不同於她剛入門時的敵對,這種戒備更加危險。
莫朝雲在他們逐一消失之後變得更加沉默,她一言不發坐在原地,彷彿已經魂遊天外。
「他們都走了,我們也走吧。」莫熏受傷的雙手雖然不嚴重,但是瓷片卻需要細心才能清除,所以現在趕回住處處理傷口顯然是她想做的事情,但莫朝雲卻擺擺手,示意她等一下。
「右邊住的有多少人?」
莫朝雲的問話令莫熏愣了一瞬,不過她隨即便明白莫朝雲是在問十九院有多少男人。
「原本是二十七人,消失了八人,還餘下十九人,怎麼了?」
莫朝雲點點頭,「所以現今是個單數對嗎?」
莫熏不解,還是點頭道:「對。」
「十九院中所有的男人都是穿黑衣是嗎?」
莫熏頓了一瞬,依舊點頭。
「那就對了。」莫朝雲道:「剛剛步入飯堂,因為人數太多,所以我並沒有細數在場的到底有多少人,但因為男人和女人們不同,他們似乎是統一穿黑,所以目標比較明顯。這裡的飯堂排位是雙人,就好像我們這桌只能坐你我一樣,也即是坐滿的情況下是不會落單的,但步入飯堂時,我卻一眼掃見有個獨坐的黑衣人,因為落單所以分外顯眼。」
莫熏盯著莫朝雲的神情起了細微的變化,她喃喃道:「你觀察得還挺仔細。」
莫朝雲苦笑:「或許只是習慣使然吧……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我剛剛發現了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
莫熏感興趣道:「是什麼?」
「剛剛就在這飯堂中,眾目睽睽之下,只在黑暗的那刻裡,有一個人消失了蹤影。」莫朝雲肯定道。
莫熏大驚:「什麼?」
「剛剛離開的穿黑衣的男人是雙數,那個落單的人不見了。」莫朝雲低頭看著面前深入木桌的牛毛刃,「原本入門的時候這裡的人是單數,離開的時候卻變成了雙數,莫熏,你說這是為什麼?」
莫熏低頭盯著自己雙手上細小的傷口:「要麼是友,不然一定是敵。」
莫朝雲抬起頭和莫熏對視著,然後點頭道:「沒錯,他要麼是暗算我們的人,要麼就是剛剛幫了我們的人。」很明顯,剛剛黑暗中細微的輕響不是錯覺,有人攔住了暗算她們的牛毛刃。莫熏滿手的碎傷,出手的定不是她,而莫朝雲也沒有等來招呼到身上的暗器,而暗器更沒有憑白無故的消失,那麼忽然無影無蹤的那個人便是關鍵了。要麼他是出手相助的朋友,要麼便是躲在暗處的敵人。連他的長相都沒有注意到,日後就算擦肩而過也根本認不出。而且這個人能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如果不是朋友而是敵人,該有多麼可怕。他到底是誰?
「回去吧。」莫熏的話打斷了莫朝雲的思緒,她回神看著莫熏的手傷歉然道:「都是我連累了你……」
莫熏卻目光沉鬱地站起身,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道:「小傷不礙事……其實也沒什麼,總有一天都會反目成仇。」
莫朝雲愣了愣,卻聽莫熏又道:「我覺得剛剛那人不是敵人。」她舉起雙手給莫朝雲看,「至少對你而言不是。」緩解衝力的盤子並不是只有一個,這人卻選了莫熏來承力,而非莫朝雲。
莫朝雲想起剛剛莫熏的話,原來這才是莫熏剛剛問話的原因。莫熏懷疑她在這裡還有別的朋友。她該怎麼讓莫熏相信,此時此刻此地,她除了莫熏之外,已經再沒有一個朋友了呢?莫熏或許還未想到,如果剛剛的那人不是朋友,那麼他在須臾片刻裡做出的選擇,已經足以分裂她和莫熏,令她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真的不用了,這點小傷我自己就可以處理。」一路往回走,莫熏拒絕了莫朝雲要幫她處理手傷的請求,令莫朝雲有些灰心。
快到房門前,莫朝雲停下了腳步,「莫熏,你為什麼要站在我這一邊?」素昧平生卻選了她這個公敵為伍,到底是為了什麼?
「或許是我們都姓莫吧。」莫熏微微笑起來,原本陰鬱的氣質也減淡了不少。
她不想說。莫朝雲有些無可奈何,卻只能點點頭:「我還不想回房,那只能你自己處理傷口了,我去院中溜躂一圈。」
莫熏沒有說話,莫朝雲也直接轉身,卻在走出幾步後,聽身後的莫熏道:「我抽中過兩次月底的比試,我都活了下來。前途就像迷霧纏繞,我看不到出口,但我卻明白了一個很重要的道理。」
莫朝雲詫異回頭,莫熏卻沒有回頭,她背對著莫朝雲,「雖然最後每個人都可能成為敵人,但只依靠自己是沒有辦法走到最後的。這裡的人多數都如葉竹一般想,總覺得順勢剷除的都是隱患,但世事無絕對,隱患或許也能在關鍵時刻救你一命。我是這麼想的,你願意相信嗎,莫朝雲?」
「莫熏……」莫朝雲只說了這兩個字。
「你還沒有經歷過月底的比試,所以我想我們不如趁早試試可不可以成為夥伴。」莫熏說完後,便直接回了房間,只餘下莫朝雲呆呆站在原地。
異人館從進入的那天起,沒有綠昭的首肯,便不可能再出去,這一點莫朝雲在溜躂中已經愈發肯定。白日值守的崗哨並沒有因為入夜而消失,反而比白天時值守人數變得更多,而且沿著十九院走了幾圈後,莫朝雲發現綠昭所言絕非危言聳聽,這個異人館的路徑竟然真的是會改變的,她此時走過的地方是如此陌生,就好像白天看見的一切都是幻覺一般。
莫朝雲有些失望。看來想要從這裡逃出去,是不大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