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漸漸變得強烈起來,約妲站起身,微笑看著格蘭蒂納:「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
格蘭蒂納欠了欠身:「多謝陛下誇讚。對了,聽說王宮的圖書館藏書甚豐,不知能否允許我借閱?」
約妲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侍從官引著相閣秘書匆匆走來,神色焦灼:「陛下,丞相大人讓我前來稟報,有緊急事件。」
約妲換上正裝,疾步趕往議政廳。
若欽處事冷靜,之前通報政務從未用過緊急這種程度的詞彙,足見這次的事情不尋常。
議政廳內,軍政處長和幾位要員皆在,若欽肅然道:「陛下,剛剛接到的消息,北部有動亂。」
約妲簡短地問:「是誰?」
若欽將文件放到她面前:「希林德克公爵。」
約妲拿起文件,掃了一眼。希林德克公爵西弗漢奧修,她的堂兄,丹斯皇兄過世後,前皇后系大臣一致支援的物件。
這兩年她對西弗漢的不敬百般忍讓,總算對外征戰時,暫時穩住了他。但此時此刻,他還是反了。
「叛軍大概有多少人,以什麼名義?」
軍務處長稟報:「約三萬軍隊,主要在希林德克及周邊的兩三個郡,我們一直有防範,但沒料到會有這麼多人,目前,這幾個郡暫時被他們控制。希林德克公爵還向全國發佈了他勸告陛下的一封信,說陛下公開徵集皇夫一事,讓奧修成為了全大陸的笑柄,敗壞了皇室的聲譽,會毀掉奧修皇室的純正血脈。而且……經他查證,先皇陛下與第二皇妃的婚禮並未在神殿內、由神官主持舉行,是非法的婚姻。通用法典規定,非婚生子女不應擁有繼承權。」
約妲重重地一拍桌子:「混帳!」
怎麼說她,她都可以容忍,但這些人不停地詆毀母親,甚至還誹謗父皇和母親的婚姻,這件事她實在無法容忍。
若欽取出另一份檔:「希林德克公爵最近派出使節頻繁與沃妥、柏諸、雷頓、百由亞等幾國接觸,除了雷頓之外的幾國亦有所回應。現在東南、西南、東北邊境都不安定,與希林德克公爵一系有姻親的海立亞已經公開支持叛軍,三分之一的邊境線出現危機。臣建議,對這幾國先以外交和談為主。」
約妲壓制住怒火,掃視著地圖:「沃妥、百由亞無非是想趁機爭取一些利益。奧修能給他們的,絕對比西弗漢多。外務部去參詳一下,挑選使節過去談吧。」
現在棘手的是海立亞。
海立亞是北方一個不算小的國家,與奧修邊境相接最長,軍隊擅長騎射,裝備精良。故而前幾代皇帝對海立亞都以聯姻修好為主,西弗漢的祖母就是海立亞國的公主。
約妲皺起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西弗漢的祖母,海立亞的海麗娜公主,好像是西弗漢父親的繼母。」
不錯,不錯,西弗漢的祖父的第一任妻子死於傷寒,當他恢復單身時,恰好帝國需要和海立亞政治聯姻,於是公爵便自告奮勇「為國獻身」娶了海麗娜公主。那時候,他的長子,也就是西弗漢的父親,已經五歲了。
「既然西弗漢想污衊我是非法的,我們是否也能用這個藉口去說服一下海立亞?」
眾大臣面面相覷。
「可是,陛下,他們勾結在一起,定然不是因為這層姻親。」
「海立亞一直不滿我們當年打下多魯時,對邊境線的劃分。這才是主因,陛下。」
……
在一片反對聲中,若欽說:「各位大人,我倒覺得陛下說得很對。我們去和海立亞談,定然也不是要用這個說法去說服他們,只是要為前去找一個理由。」
外交大臣揉了揉額頭:「丞相大人分析得很有道理。只是海立亞素來不好打交道,前去和談的人選不好找。」
若欽看向約妲:「陛下,臣願前往。」
若欽離開皇都,去往海立亞和談前,約妲單獨召見了他。
站在客觀的立場,若欽華列特是最合適的人選。由帝國的丞相前往和談,最能體現奧修的誠意。
但,她心中有些忐忑,她並不希望若欽前去,因為這場和談相當危險。
清晨的觀景亭舒適而涼爽。
「我有很多年沒有進這間亭子了。」她平淡地開口,「因為,數年前的那天,我就是在這裡,和司諾告別。那時,他對我說,他一定會回來,可是,因為我,他永遠不會回來了。」她仰起頭,望著若欽的雙眼,「若欽華列特,現在我命令你,一定要回來。」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溫和地注視著她:「陛下請放心,臣一定會回來。有些事,陛下應該放下了。我想,這也是司諾的願望。」他的聲音頓了頓,「其實,那位叫做格蘭的侍君與陛下很相配……」
約妲皺眉打斷他:「你不是說他身份不明讓我謹慎麼?」
若欽笑了笑:「陛下相信元老院的眼光,臣也相信。」他輕輕握起她的手,俯□,吻了吻她的手背,「陛下,請記住,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不論我是否姓華列特。」
約妲怔怔地站著,看著他離開觀景廳。
她想起初次見到若欽時的情形。
那時她只有七歲,司諾帶著她偷偷溜出宮,潛進了華列特府。
她知道華列特大人不喜歡自己,所以進入那座古樸的府邸時,有種潛入敵營的興奮。
在內院中,她不小心和司諾走散了,在橫七豎八的甬道與迴廊中亂跑著躲避僕役,在長廊的盡頭,她撞見了一個少年。
少年大約有十四五歲年紀,捧著一本書站在海棠花叢中,好像她在童話書中看到的海棠花精靈。
她仰起頭呆呆地問他:「你是誰?」
少年走到她面前,俯身微笑著摸摸她的頭:「我叫若欽,你又是誰?」
一本硬殼厚書從書架最頂端飛到格蘭蒂納手中,書本打開,書頁飛快地自動翻動,最終,停頓在某一頁,幾行字跡閃爍著金光。格蘭蒂納在書頁上摺了個記號,合上書本,肯肯立刻接過書,抱在懷裡。
幾十分鐘過去,肯肯抱著懷中高高的一疊書放到長桌上,拉開椅子,看著格蘭蒂納坐下後,問:「你要喝水麼?」
格蘭蒂納取過一本書,翻到做記號的頁面,頭也不抬地說:「玫瑰花茶。」
肯肯馬上去泡,還端了一碟水果,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削梨子皮。
他不太擅長切水果,梨子塊切得大大小小,格蘭蒂納瞥了一眼,一臉勉強地拿竹籤紮了一塊,送進口中。
格蘭蒂納悶頭看書,肯肯無聊地坐在他旁邊陪著。一陣突然響起的急促鐘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靜謐。
肯肯和格蘭蒂納對看一眼,起身走出圖書室,聽見走廊裡的宮女在小聲議論。
「……十二下鐘,自先帝陛下駕崩以來還沒有響過這麼緊急的鐘聲。」
「難道前線出了什麼變故?」
格蘭蒂納微皺眉頭:「看來不能耽誤了,去中庭。」
約妲疾步走過通往議政廳的長廊,這一刻,她有點痛恨頭頂的皇冠,沉重的冠冕壓著她的頭頸,讓她的發根隱隱作痛,影響了她的思緒。
侍從官敲了九下手杖,為她推開廳門。
「陛下,事態緊急!」
「陛下,前方失利了。」
「陛下,急需增援。」
「陛下……」
她壓制著自己的情緒,示意群臣安靜。
「眾卿,沒有哪場戰爭會百分百勝利,過程中的得失並不重要,只要保證,在結局時,勝利的是我們。」
大臣們稍微冷靜了下來。
軍務長出列,向她稟報前方的戰況。
若欽華列特丞相親自出使海立亞,本已傳回了好消息,使節團說服了海立亞國王,他決定在這件事上保持中立,使節團完成任務歸國,走到中途時,海立亞卻突然翻臉,派出大軍越過邊界。同時,希林德克等幾郡的叛軍開始反撲。
西線和東線的幾個國家雖然沒有異動,但為了防止海立亞的事件重演,駐紮在邊界的軍隊不敢調撥增援北部。南線的軍隊要再過一段時間才能趕到。
「陛下,現在只有一萬五千軍隊可以快速增援邊境。究竟是派往與海立亞交接的邊境,還是希林德克郡?」
約妲看著軍務長呈上的地圖,眼前的情形與往昔重疊。
她十四歲那年,丹斯皇兄意外夭亡,宮廷沉浸在黑色的哀悼中,東南邊境線上戰火正酣,忽然有一天,父皇讓她到書房去。
書房裡,幾位重臣都在,氣氛肅穆得可怕。父皇含笑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皇座旁。
「父皇下棋下得有些累了,你來幫幫父皇,我要考你一個問題。」
以前父皇也經常這樣突如其來地考她的功課學習情況,她便坐到父皇身邊,父皇在一張地圖上畫了幾個圈,用很平常的語氣說:「現在,海岸線這裡正在打仗,只能調出一支援軍前往增援,人數不多,已經走到了這個位置。可是,內陸這邊又出現了敵軍,這個地方很重要,守軍難以支持,你要怎樣使用這支援軍?」
她思索了一下:「不能分散援軍。」
援軍人數不多,如果分散的話,反倒兩邊都難以顧及。
父皇拍拍她的手:「那你認為,應該增援哪裡?」
「我覺得……應該按原定計畫增援海岸線。另一處的攻擊可能是敵人為了阻撓我們增援的疑兵。援軍進行到這裡,增援海岸線更快,而且臨時改變調配,不利於軍心。」
父皇欣慰地笑了笑,掃視屋內的大臣們:「你們已經聽到了,馬上照辦。」
幾位大臣都變了臉色,科葉華列特丞相站起身,語氣不滿:「陛下,怎麼能把小女孩的戲言當成旨意下達?」
父皇的神情冷冽起來:「小女孩的戲言?」他站起身,握住她的手,緩緩地說,「這是奧修帝國儲君的決定,也是未來的帝國皇帝的決定。你們必須無條件服從,將來也是。無條件地服從她,如同服從我。」
父皇按在她肩上的手很沉重,從那一刻起,她正式成為了帝國的儲君。
也是她的這些話,讓司諾永遠都回不來了。
司諾在保衛被突襲的邊境線的軍隊裡。是她親口說,不要給那個地方派去援兵。
參加那場保衛戰的士兵幾乎全部戰死。
數日後,她看到的,是一面染透血的旗幟,和刻著司諾中校名字的木盒。
華列特丞相到軍政處領取了司諾中校的英烈勛章,他的頭髮數日內白了多半,約妲木然地站在軍政處門前,華列特丞相對她微微躬身:「我謹代表我的兒子司諾,和其他戰死的六千八百二十三名軍士感謝你,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