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突然之間,一個人影從右側草叢揉身撲出,東洋人緊張之余來不及細看,暗器疾射而出,幾柄東洋刀也往那人身上招呼,刀砍下去才發覺此人竟是之前行在隊末的同伴。

就在這刻,陸繹飛縱而出,刀身映著月光,雪般亮白。最靠前的東洋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刀快如鬼魅,自左向右,眨眼間割開兩人喉嚨,一人左肩重傷,血突突地往外冒。

暗器分幾路朝他打來,他順手抓過死屍為盾,左閃右避,身手矯健之極,最後將屍首朝東洋人拋去,借著這瞬,身形朝後掠去。他身後不足七十步,便是一片老柳林,進了裡頭,有了遮擋,便好行事得多。

這群東洋人自打進了內陸,燒殺掠搶,除了躲開官府,何嘗吃過這等虧。當下,為首東洋人也看出陸繹的意圖,手掌疾抖,三枚暗器自袖中激射而出,直奔他背心要害。

聽得身後暗器破空之聲,陸繹在飛掠之中,將東洋刀往背後一擋,鐺鐺兩聲,暗器被擋落地。

「追!」為首東洋人惱怒道,拔刀緊追在後。

其他人紛紛操起長刀跟上。

在進入老柳林的前一瞬,伴隨著尖銳的嘯聲,陸繹看見了西北角的夜空升起一簇煙火,鮮艷的海棠紅,亮得驚心動魄。

比他預料還要快些,這丫頭,怕是使出了吃奶的勁道奔到村子裡的吧。

陸繹掠進了老柳林,眉間皺著,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

這片老柳林在江邊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樹身都是一人合抱不過來的粗壯,若是冬日,便是光禿禿的一片,甚是蕭索,但現下正是春日,柳條千千萬萬,綻著細芽,在夜風中來來回回擺動著,如同天然的幕簾。

月光穿過柳條,時明時暗,地上樹影交織著人影,斑斑駁駁。

一名矮胖的東洋人不耐煩地用手撥開不停在他脖頸、耳根撓癢癢的柳條,一手持著長刀前進,忽然聽見有人用東洋話嚴厲地說:

「笨蛋,他就在你左邊!」

矮胖東洋人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左側,確有一人,與此同時,心口傳來一陣涼意,他緩緩低頭,看見自己的匕首不知何時插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陸繹拔出匕首,把他的手往老柳樹杈處一搭,看上去就像他扶著樹在休息一般,鮮血泊泊湧出,淌過衣服,滲入樹根。

目光穿過柳條,可以看見江面上有數十條船正往這邊駛來,從船身輪廓,便可辨出是官家的兵船。

很好,他們所說的枕戈待旦倒也不是一句虛話。

感覺到身體正在緩慢地失去控制,陸繹深吸口氣,探手到肩胛,拔出嵌入皮肉中的那枚袖裡劍,這麻藥的毒性比他想象中還要厲害。

斜裡又有兩名東洋人行來,疑惑地往陸繹這邊看了看,方覺不對,其中一人率先持刀揮砍過來。

陸繹側頭閃過一刀,尋空隙將手中袖裡劍往前一送,僅憑指力將它鑲嵌入其中一人的咽喉。那人定在當地,喉嚨聳動,卻發不出聲來,口中沙啞地嘶嘶作響,片刻之後頹然倒地。

「他在這裡!這裡!」另一東洋人不敢貿然上前,先呼喊同伴。

立時,數十名東洋人朝這邊聚攏過來,分別在陸繹周遭的不同方位。

陸繹又看了眼江面,兵船距離此地還有段距離……

「看見剛才的煙火,還有江面的船嗎?」他用東洋話清晰道,「實話告訴你們,你們已經在官府的圍剿圈裡,今夜,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逃不了。」

聞言,東洋人腳步一滯,有數名都不由自主轉頭去看江面,果然看見正駛過來的數十條船,不由吃了一驚。

為首東洋人倒是頗有膽氣,呼喝道:「明朝的官兵都是豆腐做的人樣,大家根本不用害怕,先殺了他!」

陸繹冷笑一聲:「你心中懼我,不敢近前,倒叫旁人前來送死,你道他們不知曉麼?」

旁邊其他東洋人本已持刀欲沖上去,聽了這話,心下生出不甘,皆又停了腳步。

為首東洋人見狀,惱怒道:「他是在挑撥離間,存心拖延功夫,難道你們聽不出來嗎!」

這話說得確是沒錯,此時陸繹確是在用拖延之計,等著兵船靠岸。他能感覺到自己四肢漸漸麻痺,腳上似有千斤重的墜子拖著,若這幫東洋人一擁而上,他非但毫無勝算,弄不好連命都得搭進去。

「你們……」為首東洋人見無人上前,愈發惱怒,「一群笨蛋!」

說著,他持刀大步向前,緊盯著陸繹:「無恥的支那人,受死吧!」東洋刀高高豎起,朝陸繹用力劈下。

陸繹就等著這刻,旋身躲開他這一擊,人已至側邊,手中匕首准確無誤地架上他的脖頸,停了一瞬,冷冷地掃了眼其他東洋人,然後輕巧地劃開。

血濺上柳條,腥味濃重。

「還有誰想上來受死?」

他淡淡地問,悄無痕跡地將背靠到樹上,方才這一擊,已是他竭力所為,希望殺了為首之人,能夠將其他人駭退。若再來一人,他實已無把握應付。

還真是有嚇不住的,一名年紀輕些的東洋人持刀沖上來,哇哇叫著沖上來。

陸繹深吸口氣,勉力撐住身體,試圖盡力一搏……那人沖到一半,陡然間慘叫,持刀的手軟軟垂下,連刀都掉在地上。

其余東洋人見狀,不明究裡,不敢再上前來。老柳林外有人用東洋話呼喝道:「官兵來了!快撤!」

當下,他們再顧不得陸繹,連地上同伴的屍首也不要了,嘩啦啦一下全撤了。

陸繹微鬆口氣,抬眼望了眼不遠樹梢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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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河邊一路飛奔至蘭溪村,看著煙火燃起,村民也開始撤離躲避,今夏惦記著陸繹的安危,馬不停蹄地又往河邊趕過來。長這麼大,今夏還從來沒有這般拼命地飛奔過,總覺得抓賊時就夠賣命的了,直到現下她才覺察出以前還是有所懈怠,深悔往日沒有好好練功,要不然自己還能奔得再快些。

到河灘邊,除了地上幾具東洋人的屍首,看不見陸繹,也看不見其他東洋人。

今夏蹲下來,查看了屍首上的傷口,皆是一刀致命,且其中三具看得出是被偷襲,應該是被陸繹所殺。

此外,河灘上、草叢中還有不少袖裡劍,看得今夏心中一緊。

仔細查看足跡,是往老柳林方向而去,她顧不得許多,循著足跡就追入林中。

老柳林中,看不到人影,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寂靜之中。

「陸大人?」今夏慢慢地走著,目光四下搜索,生怕漏過藏身在樹影間的人,「陸大人?陸大人,你在這兒麼?」

周遭寂靜無聲,唯有夜風穿過柳條的沙沙聲。

「陸大人!」

她看見有人影靠著樹,連忙急步上前,手伸到一半,便已看清那人是東洋人打扮,手搭在樹杈上一動不動,腳底下是一灘發黑的鮮血。她彎腰低頭,看清那人的致命傷是心口上的致命一刀。

左側還有一東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目圓睜,咽喉處的半截袖裡劍在月光下雪般錚亮,他的四肢還在微微抽搐,不知道究竟死了沒有。

今夏倒吸口氣,往後退開幾步,正待轉身,卻有一只手輕輕地搭在她肩膀上。

「我在這兒。」

低低的,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她飛快轉過身,看見了樹影深處的清雋眉目——他還活著!

「陸大人!」

她堪堪接住他垂下去的手,冰冷之極,心下一緊,再細辨出他蒼白的臉色:「你受傷了?!

「背上劃了個小口子。」他輕描淡寫,虛弱的語氣卻掩飾不住疲憊。

「我看看……是袖裡劍……」今夏心猛地往下一沉,「上面淬毒了,是不是?我、我、我知道中毒之後會讓人身體麻痺,你是不是覺得動作慢了許多?」

陸繹緩緩點了點頭。

「那、那、那、那就對了,你、你別緊張啊!會沒事的!」她自己緊張地結結巴巴,居然還在安慰他。

陸繹看著她,輕聲道:「你冷靜點。」

「嗯嗯嗯嗯……」今夏深吸了口氣,定定神,覺得還是不夠,繼而又深吸了一大口氣,「你放心,我、我、我很冷靜!有我在這裡,你、你、你放心,不會有事,不會有事,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我、我、我……對了!東洋人身上一定有解藥,我去搜他們的身!」

她先扶著陸繹靠坐在樹幹上,這才跳起來想去搜那些東洋人的屍首。

「……」陸繹伸手去拽她,卻沒拽住,「……你小心點!」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今夏連聲應著,手上已經開始搜靠樹上的那具屍首,什麼金簪子、銀挑子、長命鎖……等等丟了一地,就是沒找到瓶裝或是盒裝的解藥,焦急道:「怎麼盡是些沒用的東西!」

屍首的衣服、腰帶、鞋子、連同刀鞘都被她搜了個遍,卻是連一點解藥的影子都沒有。

她轉向地上的那個東洋人,現下也不管他到底死沒死,直接就去搜他的懷裡揣的東西,丟了幾件金銀首飾出來……

猛然間,以為不死也處於暈厥之中的東洋人睜開雙目,雙唇微啟。

「小心!」

陸繹在旁一直關注著,此刻看得分明,緊急在地上抓了土塊就投擲過去。

同時,從高處也有一物激射而出。

兩物同時奔向那東洋人的口部。

東洋人本是欲想用含在口部的細針襲擊今夏,針未出口,卻被土塊塞了滿嘴,緊接著又是一物,頂得他一口氣上不來,真正咽氣了。

今夏楞了一會兒,用手拈起最上面的物件,細湊了湊,是個雞爪子。

「叔!」她仰頭急喚道,「……別躲了!」

近旁樹上傳來幾下嘿嘿的笑聲,緊接著,一個人影翩然落地。陸繹只看他落地的姿勢,便知道此人功夫極高,並不在自己之下。借著月光,見他衣衫襤褸,須發半百,卻是個落魄乞丐。

「叔,人命關天,快來!」今夏急道,「傷他的暗器上有毒!」

丐叔半蹲下身子,瞇眼看了下陸繹,問道:「急成這樣,你男人?」

「您孫子!」

今夏沒好氣地更正他。

陸繹看著丐叔,微微一笑:「多謝前輩方才出手相助,恕晚輩有傷在身,不能盡禮。」

「小事小事,何足掛齒。」

丐叔不自在地擺擺手,陸繹如此彬彬有禮,倒是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今夏仍在東洋人身上搜,這次她連屍首束起的頭髮都解下來,仍是毫無發現,急得團團轉,口中自言自語:「怎麼回事?他們身上不可能沒有解藥!」

丐叔剛想說話,她已經風一般地沖出老柳林,去搜外頭的其他幾具屍首。

「這丫頭,慌腳雞似的。」他搖搖頭,看向陸繹,遲疑了片刻問道,「你爹是陸炳?」

陸繹點頭。

「你真是他兒子?親兒子?」丐叔又問。

陸繹仍點頭。

丐叔摸著胡子,緊皺著眉頭,狠狠道:「你大爺的,你真是我孫子!」

陸繹看著他,沒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