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叔細細端詳陸繹的眉眼輪廓,搖頭嘖嘖道:「你這長相……跟我一點都不像呀,我告訴你啊,男人還是長得英武才行,才有霸氣,懂麼……比方說,背宜圓厚,腹宜突坦,嗯,就是像我這樣……」
他侃侃而談,陸繹也不打斷他。
今夏急步返回來,眉頭皺得像鐵疙瘩,顯然她在河灘上的那幾具東洋人屍首上也同樣沒有搜到解藥:「我想不明白,他們身上怎麼會不帶解藥?難道他們就沒有誤傷過自己人?」
陸繹勉力撐起身子:「尋不到解藥也不要緊,我方才已服過紫炎,想來應該沒事。」
今夏扶住他,感覺他身子沉甸甸的,顯然他自己已無法控制肢體的麻痺:「紫炎能解蛇毒,但未必解得了東洋人的毒……叔,你不是說有大夫已找著解毒法子,但需要傷者試藥麼?快帶我們去呀!」
丐叔聽了這話,面上卻有幾分尷尬之意,也不帶路,只顧躊躇。
「叔?」今夏不解地看著他。
「親侄女,不是我不想帶你們去,這其中有個緣故……」丐叔為難道,「那個大夫行醫有個規矩,官家人她不醫。」
今夏只楞了一瞬,立時道:「那正好啊!」
「正好?」
「他又沒穿官服,我把他腰牌一解,誰能知道他是錦衣衛。」今夏邊說話,邊就要去解陸繹的腰牌,卻被他按住手。
陸繹淡淡道:「既然大夫有規矩,我也不願勉強,今夏你送我回城。」
早知他骨子裡頗有傲氣,但眼下豈是逞強的時候,今夏急道:「不行!回城也沒有,這傷口會一直潰爛下去,上次送到醫館的兩人前兩日都死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陸繹連說話都頗費勁,把頭擱在她肩膀上。
「不行!」今夏又急又氣,乾脆利落道,「既然有大夫已找到解毒法子,這就是命裡有救!您歇著,別說話,這事交給我來辦!」說罷,她怒目瞪向丐叔,眼中是滿滿地正氣凜然。
丐叔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訕訕道:「又不是我不想救他,是那大夫,她……我也沒法子呀……」
「就按我說的做,只要把腰牌解下來,誰能知道他是官家人。」
「這不是騙人麼?要是讓她知曉我騙她,那、那、那……」
今夏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道:「人命關天,再說了,這怎麼能叫騙呢!我又沒讓你說『他不是官家人』,這才叫騙。」
「啊?」
「只是不說而已,當然不能算是騙。」
「那,她要是問了怎麼辦?」
「問了就我來答,叔你不用說話,日後你也權當不知曉,把事情盡數推我身上,只說是我騙了你就行。」
「哦。」丐叔聽得愣愣的。
「別愣著了,快走啊!」今夏催促他。
當下,丐叔將陸繹負到背上,施展輕功,一路疾行。今夏緊緊跟上。
僅僅從耳畔刮過的風,陸繹也能判斷出他們此時的速度,背負一人還能如此之快,這位乞丐不僅輕功了得,連內力也十分深厚。
「多謝前輩。」他道。
丐叔足下不停,口中歎道:「怪道都說,一當上爺爺,幹得都是孫子的事,老話真是一點錯都沒有。」
行了莫約半個時辰,丐叔方才慢下腳步,最後停在一處竹林外。
今夏環顧周遭景致,後知後覺地驚道:「這裡,是不是城西,挨著桃花林?」
「桃花林還在前山,這裡是後山。」
丐叔放下陸繹,自懷中取出個小葫蘆,拔了塞子,往手心倒了些粉末,然後像女人點妝一樣往面上輕撲,連同脖頸等等,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撲了粉。
「你們也都把這粉撲上。」他把小葫蘆遞給今夏,「這林子裡頭全是蛇,不撲上粉,讓它們咬上一口可夠受的。」
「又有蛇!」
今夏對那條赤紅大蟒仍舊心有余悸,手腳麻利地給自己上了粉,又倒了些在手心裡,輕輕抹到陸繹的面上……
這粉無色無味,有點像是珍珠粉末,抹上去肌膚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微光。陸繹似連睜眼的氣力也沒有,閉著雙目,由得她在臉上抹粉。倒是今夏,也不知怎得,手觸到他面上肌膚時,心中升起種莫名的異常感覺,動作便不由自主地有點遲緩。
「丫頭,你這可是占他便宜。」丐叔打趣她。
今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加快了手腳,卻看見陸繹唇角微微勾起,似在微笑。
「你笑什麼,我真的沒想過占你便宜。」她索性雙手都用上,把他一張俊臉連揉帶搓,「我只是想把粉塗均勻。」
丐叔在旁嘿嘿直笑。
待都塗好粉,丐叔復背上陸繹,緩步朝竹林中行去,再三叮囑今夏:「跟好我,最好一步都別踏錯,否則掉蛇窟裡頭,塗了粉也沒用。」
「知道了。」
今夏深吸口氣,跟在他身後,幾乎每一步都踏在丐叔的腳印之上,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
風過,隨著沙沙聲,竹葉噗噗而下。
地上是不知曉堆積了多少年的厚厚落葉,彌漫著淡淡的腐爛竹葉的味道,表明此地人跡罕至。
月光灑下來,竹影和人影交織在一起,還有某種游動的物件。
今夏緩緩抬頭,就在她眼前不足兩尺處,一條小蛇繞在竹身上,蛇身碧青如玉,上半身在空中緩緩扭動著,似在享受月光的沐浴。
再把頭仰高點,在她眼界之內,至少有十幾條青蛇,有大有小,或盤或立,姿態悠閒。
她身上的汗毛嗖一下全豎起來,輕輕喚道:「叔……我看見蛇了。」
「只要不碰到它們就沒事。」丐叔冷靜地回答她,「她一直都誇它們很乖的。」
「現下看著是挺乖的。」今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她是誰?這些蛇都是她養的?」
「你們得喚她沈夫人。」
今夏眼睛看著蛇,緊緊跟在丐叔身後,口中沒忘記問道:「沈夫人?她和沈密沈大夫是親戚?」
「說起來,她算是沈密的堂弟媳婦,但她與沈密從未謀面。」丐叔歎了口氣道,「她是望門寡,定了親,下了聘,沒想到夫君卻死於船難。」
「……叔,你怎麼認得她的?」今夏問。
丐叔沉默了片刻,才尷尬道:「我被蛇咬了。」
今夏噗嗤一笑:「原來是美女救英雄,了解了解,不丟人,叔!」
說話間,他們已不知不覺穿過小半個竹林,隱約能聽見山泉潺潺的流水聲,再往前豁然開闊是一大片平地,種著不知名的花草,一棟簡樸的木屋清冷地佇立在月光下。
丐叔先朝今夏低聲道:「你安分點,她不喜歡呱噪多話的人。」
「放心吧,投其所好是我的強項。」
今夏不放心地勾頭去看陸繹,見他仍是雙目緊閉,探了探他鼻息,呼吸淺淺,這才稍稍安心。
丐叔頗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看了一會兒木屋,轉頭朝今夏訕訕道:「現下天色已晚,你看燈都熄了,她肯定已經睡下,要不我們等天亮……」
「人命關天啊叔!你就不要顧著憐香惜玉了行不行?!」今夏咬牙切齒地瞪他。
「……好、好……」丐叔復轉過頭,重新清了下嗓子,朝木屋朗聲道:「沈夫人,在下陸庭於,我把傷者送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都沒動靜,今夏急得都想直接去敲門,才看見木屋內有燭火亮起來。
「你看你看……」丐叔唉聲歎氣,「她睡眠一直不好,唉,咱們來得真不是時候呀。」
「叔,你還真是個情種。」
今夏伸著脖子,足足又等了好半晌,才等到木屋的門被自內拉開,一個中年婦人捧著油燈出來。她的衣裳整整齊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面容平和,絲毫看不見被夜半叫起的倦意或不耐。
丐叔忙上前:「深夜叨擾,實在抱歉得很,實在是無奈之舉。沈夫人,這個人背上的傷就是被東洋人暗器所傷。」
「陸大哥不必與我見外,把人帶進來吧。」沈夫人溫和道,說罷便轉身進屋去。
丐叔忙將陸繹背進去,今夏也跟著進去。
在沈夫人的指引下,陸繹被放在一張竹床上,沈夫人低首查看他的傷口,今夏捧著油燈幫她照著……
「他何時受的傷?」沈夫人問。
今夏忙道:「大概在半個時辰之前。」
沈夫人皺了皺眉頭:「你們是不是給他用過什麼藥?」
「……沒、沒有。」今夏連忙道,「我在東洋人身上搜不到解藥,對了,他自己身上有解毒的藥,紫炎,他應該是服了一顆。」
「紫炎!」沈夫人轉頭看向丐叔,問道,「他是什麼人?怎麼會有紫炎?」
「……我、我……」
丐叔只能看今夏。
「他家裡頭是在京城裡經商的,頗有些家底,紫炎是他家從黑市上買來的,為得就是放身上以防萬一。」今夏說得很順溜,「這藥,有什麼不對麼?」
「藥不對症,甚於毒藥。」沈夫人看向今夏,問道,「這位姑娘,你又是何人?」
「我是他的丫鬟。」
「她是他的情兒。」
今夏與丐叔同時道。
話音剛落,今夏暗歎口氣,迅速瞪了眼丐叔,想努力把話圓回來:「原來我是丫鬟來著,後來我們家少爺就看上我了,就、就那什麼……」
「他看上你?」沈夫人似有點意外。
「嗯,對。」今夏接著道,「一開始他也沒看上我,我就使勁誘惑他,後來他終於把持不住,就從了我,跟著我私奔到江南。」
丐叔福靈心至地在旁補充道:「這丫頭的故事還挺勵志,我聽了也特別感動。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呀,好不容易到了江南,結果又碰上倭寇,你就救救他吧。」
沈夫人盯著丐叔看了片刻,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顰眉道:「他若未服紫炎,我還有七成把握,現下,兩種毒性在他體內,要解可就不易了。」
「求您試一試吧,沈夫人。」今夏焦切道。
丐叔也勸道:「試一下,隨你試藥,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
聞言,今夏惱怒地橫了丐叔一眼:「他一定不會死的!」
沈夫人思量片刻,頷首應允道:「把他抬到臨水的後屋去,我先去調配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