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又當眾訓斥了皇后娘娘。
這次是因為碧心亭發現的屍體。死者被人綁了手腳,塞住口,扔進太液池,在池中漂浮時被碧心亭中的紀無咎發現,命人立即打撈上來。
後宮死個把宮女太監沒什麼稀奇,但若是撞到皇帝面前,那就不妙了。
偏偏這個人還是王昭儀身邊的一個宮女,王昭儀見到,嚇得幾乎暈死過去。
罵完之後,紀無咎讓葉蓁蓁徹查此事。而且後宮之中竟有人如此草菅人命,無法無天,他又下了另一道旨,命皇后即日起整肅後宮,務必還六宮一個太平安靜。
葉蓁蓁聽完之後心中冷笑。紀無咎身為天子,怎麼會把一個小宮女的命放在眼裡,他這分明是在借題發揮。整肅後宮?她若陽奉陰違,紀無咎必定又要揪她的錯處;可若是下大力氣整頓,明裡暗裡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她這個皇后本來就地位尷尬,皇上不疼,太后不愛,現如今再這麼一鬧,只怕立錐之地也無。
「這個紀無咎太過陰險,不是好人!」葉蓁蓁實在忍不住,不小心罵了出來。
素風嚇得面如土色,顧不得僭越,急忙摀住葉蓁蓁的嘴,「皇后娘娘,萬萬不可!」雖然是在坤寧宮,但誰知道這裡有沒有皇上的眼睛耳朵。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連想都不要想,何況還是直呼皇上名姓,她竟然直愣愣地說出來,簡直不知道該說她是勇猛還是糊塗。
素月也嚇得跪下來,神情肅穆,「皇后娘娘是聰明人,奴婢斗膽,今日便把話明說了。這後宮之中哪一個不陰險?即便是麗妃,她若一味愚蠢,又如何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必有其過人之處。娘娘您是六宮之主,地位越是尊崇,處境也越危險,這後宮之中大大小小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您!奴婢跟了您這麼些年,對您的脾性也有瞭解。您在葉府是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嬉笑怒罵,百無禁忌。即便言行有些許不很妥當之處,葉府全家上下也沒有一個忍心責罰您的。可是這皇宮不是葉府,這裡沒有一個人疼您,沒有一個人會擔待您!相反,每一個人都想算計您,都想置您於死地!」
葉蓁蓁嚇了一跳,「還說我呢,你怎麼也逮什麼說什麼了。」
「奴婢這也是無奈,娘娘您就聽一聽勸吧。奴婢知道您心裡頭明白,可是總收不住脾氣,但再這麼下去,只怕後果不堪設想。您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葉家想一想啊!」
「你先起來吧,」葉蓁蓁說著,微一抬下巴,素風連忙把素月攙扶起來。葉蓁蓁嘆了口氣,說道,「人人都以為本宮能護住葉家,可是本宮連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葉氏一門呢。」
自古強臣也好外戚也罷,凡是能擅權者,前提必須是皇室孱弱。可是紀無咎每天活蹦亂跳的,身體沒病腦子也沒病,勤勤懇懇不溺於聲色,還一肚子壞水,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容得下葉家坐大呢。若說紀無咎是成長中的猛虎,葉修名卻是已遲暮的獅子。不是她葉蓁蓁不相信自己的爺爺,而是事實如此。時間站在紀無咎這一邊,即便葉家一時贏個一招半式,卻禁不起耗。
而且,本就已經樹大招風了,葉家又出個皇后,佔著個「外戚」的名聲,怎能不招人恨呢。
再次長嘆一口氣,葉蓁蓁想,皇后這步棋,爺爺您真的走錯了啊。
***
「好人怎麼當得了好皇帝。」紀無咎聽完稟報,放下手中的毛筆,說道。他聲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旁邊的人聽。
在場的只有兩個太監,二人都沒資格對這句話發表意見,所以低著頭,神色越發恭謹。
「你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地上跪著的人站起身,依然彎著腰,恭敬地退了出去。若是素月看到他的臉,必然不會陌生。
等到室內只剩下兩個人,紀無咎又說道,「皇后倒是個明白人。」
「到底是葉先生的孫女。」馮有德附和道。這話雖有道理,卻並不合時宜,似乎在提醒紀無咎他需要對她保持仇視。
紀無咎淡淡地掃了馮有德一眼,轉而問道,「她那個宮女叫什麼,素月?」
「回皇上,正是此名。」
「犯了賢妃的名。」
皇上對賢妃似是真的上了心,馮有德心想,連這一層都想到了。素月是皇后的貼身宮女,名字的「犯」與「不犯」全在皇上的一句話,畢竟後與妃的區別相當於妻和妾,賢妃再受寵,她也是妾。
馮有德以為皇上會下旨令葉蓁蓁給素月換個名字,可是左等右等,皇上竟未再說一句話。他抬頭看去,發現紀無咎正提著筆,接著批起了方才的奏章。朱紅色的毛筆頭在墨色的字間行走,甚是醒目。
「……」馮有德不知道自己是否該主動問一問皇上,欲言又止了半天,話終於到了嘴邊,紀無咎突然一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澄淨無波,卻透著股涼意。他心中一驚,忙又老老實實低下頭。
紀無咎翻開另一份奏摺。這份奏摺來自新近上任的三大營總兵,內容是請求皇帝親臨三大營檢閱軍隊。
要的就是這種識趣的人。
***
這幾天,皇宮之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說碧心亭死去的宮女託夢給葉蓁蓁,向皇后娘娘訴說冤情,並且指出了殺人凶手。
不過皇后娘娘跟前那幾個人的嘴巴都很嚴,怎麼打聽也打聽不出什麼。只素風一時口急,些微透露了一些,說那個凶手犯花神。這話被宮女太監們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而說什麼不需皇后娘娘出手,那凶手自會被花神收拾掉。
這就更玄乎了,犯花神有很多種解釋,或是八字犯,或是名姓犯,或是當日某時辰某地點剛好犯……皇后娘娘指的是哪一種?
紀無咎聽說了此事,不過一笑置之。裝神弄鬼的把戲,看她能玩兒出什麼花樣。
葉蓁蓁的花樣很簡單,她也不是真心想審案子,這後宮之中的冤魂多了去了。她不過是想找個替死鬼,給紀無咎一個交代。至於找什麼樣的替死鬼——當然是她討厭的。
她這幾日最討厭的是繁春,這個宮女打了她的素月。
而繁春的名字勉勉強強可以解釋為犯花神。
這一日,葉蓁蓁扶著王有才的手在御花園中散步,遠遠地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帶著一小隊侍衛經過,他們也見到皇后娘娘的尊駕,急忙迴避。後宮之中侍衛可以在自己的巡視範圍內自由行走,但如無特殊需要,見到后妃需要及時迴避。
「陸統領。」葉蓁蓁叫住了那個領頭的人。
陸離聽到葉蓁蓁叫他,走上前來,單膝跪倒,「臣,參見皇后娘娘。」
地上的人身著暗紅色公服,衣上繡著代表正四品武官的猛虎嘯山林花紋;頭戴一頂忠靖冠,帽簷用同色的緞子滾邊兒。此人身材高大,步伐矯健,走路時挾著一股習武之人特有的凜冽氣勢,跪下時腰背挺直,紋絲不動,彷彿石塑的一般。
看到一起長大的人此時的恭敬和疏離,葉蓁蓁有些微的不適應。她看著他烏黑的帽頂,「你抬起頭來。」
「臣不敢。」
「表……」
「娘娘!娘娘……有什麼吩咐?」
「你認識大理寺的人嗎?」大理寺是專管斷案子的。
「大理寺左少卿步洪與臣略有些交情,皇后娘娘有何示下?」
「也沒什麼,就是想讓你幫我去問問,大理寺有人想當太監嗎。」
「……」
目送著葉蓁蓁離去,陸離終於鬆了口氣,想了想,又皺眉搖搖頭:蓁蓁性子直爽,在這後宮之中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葉蓁蓁走了一會兒,突然有個宮女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伏在葉蓁蓁耳邊說了幾句話。葉蓁蓁眯了眯眼,「把她帶過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宮女被扭送過來,神色狼狽,見到葉蓁蓁,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頭,「皇后娘娘饒命!」
「你是哪個宮的?」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慈寧宮的。」
葉蓁蓁便不再問,揮了揮手,「把她帶下去。」
這可真是歪打正著了,葉蓁蓁也沒想到自己隨手撒幾粒秕谷,還真有瞎鳥著道。此宮女大天白日地在花園中燒五彩紙錢,也不知道是故意地要自投羅網還是被流言嚇怕了,以為自己真觸怒了花神。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情也不用再查下去了。後宮出了事情,沒人敢往慈寧宮潑髒水,所以她應該就是這場謀殺的真正凶手……之一。能夠把一個大活人捆好了塞住嘴不聲不響地扔進半夜三更的太液池,應該不是一個宮女能夠獨自完成的任務。
但是太后為什麼要對付王昭儀?這就比較費解了,王昭儀地位不高,也不很得寵,不過剛露了個頭而已,對任何人的地位都不構成威脅。葉蓁蓁想來想去,也只能歸結為是那倒霉的宮女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不管怎麼說,此事到此為止,既賣了慈寧宮的面子,又堵住紀無咎的嘴。
至於整頓六宮……哼哼,你要整頓,我便給你好好整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