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獲救

  葉蓁蓁以為老虎會一口咬斷她的脖子,沒想到它只是給了她一個熊抱。

  在被它巨大的身體壓得幾乎吐血之後,她等了好久,也沒發覺它有進一步的動作。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眨了眨。映入眼簾的是老虎下巴上白色的毛皮,鼻端縈繞著野獸身上特有的腥羶氣息以及……濃烈的血氣。

  老虎壓著她,一動不動。

  葉蓁蓁不明所以,顧不得仔細想,她掙紮著想從它身體下面鑽出去——她不希望自己沒被老虎咬死,卻被它壓死。

  這時,大地上突然傳來「得得得」的馬蹄聲,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她身上的大老虎被人掀開了。

  幾個侍衛打扮的人把老虎拖到一旁,葉蓁蓁得以看清它的全身。只見老虎還保持著剛才撲人的動作,四肢大張,虎眼圓睜,呲著獸牙,甚是猙獰。它的腦門上,「王」字花紋的正中,直直地插著一支箭,力道很大,竟然將老虎的頭骨前後貫穿。血水混著腦液,順著箭身滲出來。那箭鏃乃精鐵打造,箭身染朱漆,箭尾飾雕羽。整支箭比尋常箭大上一分,殺傷力自然也要大上三分,不過也需要強大的力量才能駕馭。

  

  箭身靠近雕羽處,有兩個燙金小字,離得遠看不清楚,但不用看,葉蓁蓁也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天子的御用之箭有兩種,一曰「飛芒」,一曰「流星」,前者粗沉,穿透力強,但準頭不夠,後者輕盈,射程遠,準確度高,但殺傷力弱一些。

  眼前的箭,可不就是「飛芒」麼。只不過能把「飛芒」射得這麼準,兼具準確度和殺傷力,可見持箭人的箭術有多精妙了。

  侍衛們挪走大老虎後,沒有敢近葉蓁蓁的身。開玩笑,人家的正牌夫君正看著呢。

  紀無咎騎在馬上,面色陰沉如山雨欲來前的黑雲,他只覺胸口堵著一口氣,卻是如何也發不出來,最終只得厲聲斥責,「胡鬧!」連他都不敢貿然隻身和老虎搏鬥,這女人竟然……簡直不知死活!

  葉蓁蓁躺在地上,疼得臉色發青,「皇上,我的腿斷了。」

  「……」紀無咎深吸一口氣,鐵青著臉下了馬,走過來查看了一番葉蓁蓁的傷勢,確定除了腿之外,她並無別處受傷,「死不了。」

  他目光沉鬱,英俊的五官因怒氣而略顯扭曲,白皙的臉龐籠罩著一股青黑色,蒼沉如崩塌的山峰。整個人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讓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葉蓁蓁從未見過這樣的紀無咎,嚇得心頭一抖。

  紀無咎命人找來樹枝,然後親自把葉蓁蓁的小腿簡單地綁了一下。

  做完這些,他拉著她的手,將她橫抱起來。難得和她如此親密,他生氣之餘心裡又多多少少有些彆扭。

  葉蓁蓁現在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所以也沒覺得不好。她被紀無咎握著手,驚訝地說道,「咦,皇上,您的手怎麼這麼涼?」

  「……」紀無咎沒答話,他把葉蓁蓁放到馬上,接著自己也上來,將她圈入懷中。雖然獨自一人完成這些動作比較吃力,但……畢竟是皇后,能不讓別的男人碰,就不要吧。

  「皇上,您是不是很冷啊?」見紀無咎臉色依然沒好,葉蓁蓁又問道。在她看來,這個問題應該是一種友好而體貼的問候,表達了她對他的關心與討好。

  「閉嘴。」

  「……」碰了一鼻子灰,葉蓁蓁覺得莫名其妙。她小聲自言自語道,「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我也冷啊。」

  紀無咎聽她如此說,第一反應是讓周圍的侍衛扒幾件衣服給她披上。可葉蓁蓁是皇后,身上穿別的男人的衣服……成何體統。自己的衣服是龍甲,也不能給她穿。

  他嘆了口氣,將葉蓁蓁摟得更緊一些。

  一行人馬就這樣溜溜躂達地回了行宮——因為葉蓁蓁的腿傷,他們不能走太快,否則她的傷腿恐怕會擰成麻花兒。又因為腿傷,葉蓁蓁是橫著坐的,雙腿垂於馬的一側。但走了一會兒,她的小腿太過疼痛,紀無咎只得一手托著她的腳踝,讓她的傷腿與地面保持平行,另一手抓著韁繩,控制著馬的行進。葉蓁蓁則雙手環抱著他的腰,趴在他懷裡。

  這倆人的動作親密裡透著詭異,周圍的侍衛紛紛表示看不到,自動和他們拉開一段距離。

  ***

  帝后二人回到行宮時,已是傍晚,夕陽沉沉地垂下天幕,秋風裹著赤紅的陽光,尚在大地上流連。紀無咎低頭看葉蓁蓁,發現她竟然睡著了。

  就著這麼個動作都能睡著,這貨也算是身懷絕技了。

  夕陽的紅光打在她臉上,給她精緻大氣的五官鍍上一層冶豔,秋風掀起她額角的碎髮,癢得她皺了皺眉,不自覺地在紀無咎的胸前蹭了蹭。

  「……」

  除了哭笑不得,紀無咎心中還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如果一個人能夠在你的懷中安然入睡,那代表什麼?

  ***

  皇帝陛下獵到一頭老虎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營地,這使得他的威望一下子暴漲。身份特別的人做點兒什麼事情,總是會被賦予特別的含義,更遑論是獵虎這種能夠真正檢驗一個人的武力和魄力的事情。

  所以從他一回來,就有不少有頭有臉的大臣們跑來賀喜,滿面紅光地一通長篇大論,把紀無咎和那些千古一帝們對比一番,最後得出結論:其實皇上您和他們是一路人。

  這倒不完全是拍馬屁。中原的文臣武將們,受儒家忠君愛國思想的熏陶,往往會對皇帝寄予一種特別的期待。這些大臣們,在官場摸打滾爬幾十年,能混到現在的位置,自然都是識貨的。紀無咎能文能武,滿腹韜略,且又少年老成,睿智沉穩,進退有度,簡直就是從《資治通鑑》裡走出來的模範皇帝。眼前有了打虎的好兆頭,他們自然要急著表白一番。

  紀無咎好話聽多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葉修名那老傢伙竟然也往他眼前湊,板著臉誇了他幾句。紀無咎淡淡地回應著。葉修名是他的老師,不管他多討厭這人,面子始終是要給的。這也是讓紀無咎憋屈的地方:朝堂之上,任是誰,他都可以揪出來罵一頓,唯獨不能痛罵葉修名,否則欺師背德的帽子扣下來,言官們又有了新話題,史官們又有了新靈感。

  所以他也就只能罵一罵他的孫女了。

  葉修名一板一眼地和紀無咎說了幾句假大空的話,終於問起了葉蓁蓁的傷勢。

  「皇后傷了小腿。太醫看過了,已經接骨上藥,現下正在休息。先生若是擔心,便去看看她吧。葉侍郎想必思女心切,也一併去吧。」

  葉侍郎就是葉蓁蓁她爹葉康樂,現任吏部左侍郎。

  「老臣謝皇上恩典。」

  這可真的算是恩典了。一般情況下皇后是不能召見外臣的,親爹也不行。

  所以葉蓁蓁看到自己的爺爺和父親相攜而來時,也十分驚喜,連忙讓他們免了禮,賜了座,屏退眾人,祖孫三人坐在一起說話。

  葉修名今年已經六十多歲,身體康健,精神矍鑠,一雙鷹目精光內斂,透著一股久經風浪的睿智與深沉。相比之下,他的兒子葉康樂就親切隨和了許多,圓圓的臉,目光帶笑。但是看到葉蓁蓁,他也就笑不出來了。

  父子二人仔細問了葉蓁蓁的傷勢,又叮囑了幾句。葉康樂見愛女傷成這樣,難掩心疼,想一想又覺得後怕,幸虧皇上及時出手。

  說了些許閒話,葉修名突然神色一肅,問葉蓁蓁道,「昨兒皇上在朝上說,修建水庫的主意是你給他出的,可有此事?」

  葉蓁蓁一愣,「什麼主意?」

  「就是讓民夫自帶糧食,工程撥款從稅收中扣除。」

  「是有這麼回事,怎麼了?」

  葉修名長嘆一口氣,「蓁蓁啊,你上當了……我也上當了。」

  葉蓁蓁疑惑地說道,「我不過隨口說了幾句,而且這個法子也不難,皇上他自己應該也能想到啊。」

  「他怎麼會想不到,但他偏偏一定要經你之口說出來。」

  「為什麼?」

  「主持這次工程的人選一直沒定,因是個大工程,所以我和方秀清都在皇上面前舉薦了人。爭執了半個多月,終於把這次工程分派到你二哥頭上。」

  葉蓁蓁一瞬間全明白了,這根本就是紀無咎挖好的一個坑。

  她二哥葉沐芳是工部的二把手,年紀雖輕,官位卻已算很高了。紀無咎早就料到葉修名會給葉沐芳搶這份大功勞,所以先想了個吃力不討好的方法,又聯合方秀清做得一齣好戲,故意和葉修名爭搶,等葉修名以為自己搶到了香餑餑之後,卻發現到手的是一枚臭雞蛋。

  為什麼臭?

  自古任何官府工程都是流肥水的地方。葉修名搶這份差事雖不是奔著錢去,但葉沐芳想要主持好這個工程,必然得適當地餵一餵手底下的官員,尤其是當地的地頭蛇們,要不然誰給他辦事?這也算是官場潛規則,大家都默認的規矩,區別只在於餵多餵少,怎麼樣餵能夠更加有效果。

  現在好了,「釜底抽薪」的法子一出,葉沐芳手頭拿不到錢,還得把事兒辦好了。這不是難為人嘛。雖說葉家有勢力,但葉家上下都是京官兒,不可能把手伸向底下的角角落落,葉修名這塊牌子到了地方上未必管用。而且一個工程牽扯太多,上上下下都要打點,沒錢……呵呵。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除了工部之外,這個新方法還牽扯到另外一個部門:戶部。徵調民夫,免稅算賬,這些事情都需要經戶部的手。如果戶部不好好配合,這個工程將更加難做。那麼戶部會好好配合葉沐芳嗎?

  下面我們請戶部尚書方秀清來回答這個問題。

  方秀清笑而不語。

  好,這麼個暗藏殺機的主意,如果紀無咎早點說出來,葉修名必然不會讓葉沐芳趟這混水;即便是人選已定,紀無咎自己說出這個主意,葉修名也可以發動自己的勢力反駁回去。但偏偏,這個主意是皇后娘娘出的,葉修名還來不及反駁,紀無咎就當著文武百官把他誇得天花亂墜,中心思想就是「論葉修名如何培養出葉蓁蓁如此為國為民天資聰慧的孫女」。

  葉修名一口老血堵在喉嚨口,差一點當場噴出來。

  不管怎麼說,認栽吧。

  步步為營,引君入甕;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壞事做盡之後再來一招金蟬脫殼,李代桃僵。

  陰險陰險太陰險。

  葉蓁蓁掰著指頭數,她,她二哥,她爺爺,都跳進了紀無咎挖的坑。這混蛋得挖多大個坑才能裝下這麼多人。

  簡直太可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