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紀無咎上午去德勝門給三軍踐行,說了幾番慷慨激昂的話,一時把十幾萬大軍鼓舞得喊聲震天,彷彿滾滾春雷砸下來。
之後他回了皇宮,在養心殿幹了一天的活兒,晚膳時候已經有些想念葉蓁蓁了。紀無咎便決定再去坤寧宮蹭個飯。
想著昨晚上兩人的柔情蜜意,紀無咎心裡像是有熱熱的泉水湧過,又像是被蜜水泡了一遍,總之說不出的暖熱舒適。因此他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葉蓁蓁,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
然而到了坤寧宮,紀無咎發現葉蓁蓁還沒有擺飯,這對於她來說很不尋常。他心下詫異,一掀簾子直接走進暖閣。
暖閣裡竟然沒人,素月素風王有才都不在跟前。此時床帳放下來,裡頭發出壓抑的哼聲,聽起來十分詭異。
紀無咎以為葉蓁蓁病了,便走上前把床帳掀開一看,就被眼前景象震驚了。
床上沒有葉蓁蓁,只坐著素風和素月,兩人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嘴巴塞住,方才那怪異的聲音便是她們被堵住嘴之後發出的。她們倆看到紀無咎,兩眼放光,用眼神傳遞著千言萬語。
紀無咎頓覺不妙,那一瞬間,許多猜測湧入他的頭腦,個頂個的糟糕。他把她們口中的布扯下來,問道:「皇后呢?她是不是被王有才劫走了?」
「回皇上,是王有才被皇后劫走了!」
紀無咎一聽葉蓁蓁似乎並無危險,便定下心神,給她們兩個鬆了綁,「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今早奴婢伺候娘娘用過早膳,娘娘突然和王有才一起把奴婢綁了,放在床上。接著娘娘把素風叫進來,也綁了,和奴婢放在一塊。之後娘娘和王有才便一起出去了。其間王有才一直勸娘娘,去的時候也很不情願。但是娘娘威脅說他要是不去,便把他也綁了扔進太液池餵王八。再後來的事情,奴婢也不知道了。」
「她一直沒回來過?」
「沒有。」
紀無咎有些不解,葉蓁蓁身為皇后,想做什麼做什麼,有什麼事是需要綁人的?她綁了這倆宮女,顯然是怕她良久未歸時她們兩個去尋她,如若尋找不見,定然要驚動整個皇宮。
怕去尋她?
難道她出宮了?!
紀無咎被這個猜測嚇了一跳。後宮女子偷溜出宮,膽子未免太大,但一想到此人是葉蓁蓁,他就越想越覺得可能。
而且,她執意要把王有才帶走,大概是因為王有才能夠拿到出宮的牌子,而她身為皇后卻不能輕易拿到。
紀無咎當下宣來宮內侍衛與各處值守太監,問他們可有見到皇后,或是見到什麼生人的面孔——他擔心葉蓁蓁假扮成太監混出宮去。
這些人裡確實有不少人見到葉蓁蓁,她並沒有喬裝。根據他們的回答,紀無咎把葉蓁蓁出現的時間地點一對,發現她是奔著神武門去的。
於是紀無咎親自趕去神武門,把今日一天各個時間段值守的太監都傳過來,問他們可有見到皇后。
早上值班的幾個太監便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在申時六刻的時候奉旨出宮了。」
「奉旨出宮?」紀無咎危險的眯起眼,「她奉的是哪門子旨意?」
「娘娘說,她奉的是皇上的口諭。」
紀無咎深吸一口氣,問道,「她可還帶了什麼人?」
「回皇上,娘娘只帶了王總管一人。」
「只帶了一人,你們就敢悄無聲息地把她放出去。」紀無咎說這話的時候,臉色陰沉得可怕。
太監們反應過來大事不好,紛紛跪倒在地磕頭求饒命。
「來人,把這幫蠢材拉下去每人打四十板子。腦袋就先寄存著,皇后倘若傷到一根毫毛,朕再來和你們算賬。你,多帶些人現在出宮打探皇后的行蹤,先別走漏風聲。今日之事,誰要是敢對外洩露半個字,全部砍了!」
說完,不理會被拉下去的那幫人的鬼哭狼嚎,紀無咎轉身就走,臉色沒一點轉好的跡象。馮有德甚至能聽到他咬牙的聲音。
假傳聖旨!私出皇宮!這女人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紀無咎越想越氣,殺氣騰騰地一路走回乾清宮。路上遇到不少宮女太監,都嚇得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等目送著紀無咎走遠,便心想,是哪一個能把皇上氣成這樣,真是好本事。
路過坤寧宮時,紀無咎突然停下腳步。
奉旨出宮?皇上的口諭?
他在腦子裡把昨天說過的話挑挑揀揀,拼湊出一段對話來。
「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遵旨。」
「你是皇帝,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聖旨,對不對?」
「君無戲言。」
呵呵呵……原來是這樣的口諭,原來是這樣一個奉旨出宮!葉蓁蓁,你好樣的!
紀無咎覺得自己簡直要氣炸了,他目露凶光,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氣血上湧,突然喉頭一甜,似有液體不受控制地從口中流出來。
馮有德看到紀無咎竟然吐血了,嚇得大驚失色,連忙扶住他,一邊朝不遠處的太監喊道,「快來人,傳太醫!」
***
鐵太醫給紀無咎診治了一番,說他是急怒攻心。對於這一點,鐵太醫自己覺得很詫異,皇上不是易怒之人,這次怎麼就氣得吐血了呢。
紀無咎揮退眾人,獨自坐在床上沉思。
昨晚那樣情狀,他一時動情,便說了那樣的甜言蜜語。葉蓁蓁問他,他只當她是向他索要承諾,卻不想,她只是在趁機引他的話。
他思慮萬千做出的決定,本以為她至少會感動一點,卻沒料到,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他捧出己的真心,她卻棄如敝屣。不止扔在地上,還要踩上兩腳。
太狠了,葉蓁蓁。
紀無咎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都說帝王薄情寡幸,然而這種永遠捂不熱的石頭,才是真真叫人生不如死。
心臟像是被萬千根細涼的蠶絲緊緊纏絞著,簡直要被割成千片萬片,一陣一陣疼得他心口發麻,呼吸困難。紀無咎用力捂著心口,喃喃喚著葉蓁蓁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目光漸漸從痴迷火熱,轉變為冰涼與狠絕。
你以為光明正大地走出皇宮就沒事了?葉蓁蓁,朕定不會輕饒你。
***
紀無咎一夜未睡。他一遍遍地想著他和葉蓁蓁之間的對話,想著昨夜兩人的軟語溫存。所有甜蜜歡愉,現在看來,都成了絕妙的諷刺。
最諷刺的是,他竟然開始擔心她。
一個女兒家家的,只帶了一個與她一般年紀不中用的太監,出了門,民間的一應人情俗事他們兩個都不懂,若是有人欺她騙她,怎麼辦?
若是遇到歹人,怎麼辦?
若是這個消息走漏出去,別有用心之人先他一步找到她,怎麼辦?
外面不比皇宮。在皇宮之中她可以橫著走,可是到了市井之中,誰人識得她是皇后?又有誰會忍著她,讓著她,護著她?
那樣如花似玉的一個人,心眼又實,嘴巴又直,倘若被人盯上……
紀無咎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霍然起身,朝外間喊道,「趙致誠!」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人閃進來,單膝跪在龍床前,「微臣在,皇上有何吩咐?」
「帶著所有的暗衛和密探,出宮尋找皇后,每個時辰派人回來稟報一次。」
「遵旨。」
趙致誠閃身出去。紀無咎又躺回到床上,大睜著眼睛胡思亂想了半天,因精神始終繃著,他也不困。馮有德進來喚紀無咎起身上朝,看到他的面容憔悴,無精打采,便勸道,「皇上若是身上不適,今兒的早朝便免了吧,陛下的龍體要緊。」
紀無咎自己也無心上朝,但還是去皇極殿坐了一下,底下大臣們也不知是聽說了昨晚的事情還是接收到馮有德的眼神,總之非常默契地什麼事情都沒提,所以早朝很快便散了。
散朝之後,紀無咎接到暗衛來報,葉蓁蓁出了神武門便一路向北,並未回葉家。且她中途喬裝之後,便失了行蹤。趙致誠已讓人描了畫像,嚴查京城各門。
一路向北?沒有回葉家?紀無咎一邊思索著這兩句話,去了慈寧宮。他告訴太后說葉蓁蓁突然染病,不能給她請安,其他妃嬪近期也用不著去坤寧宮請安了。
「你還想糊弄哀家,她分明是已逃出皇宮!」
紀無咎暫時沒精力理會到底是誰傳出去的消息,只是答道,「她並非出逃,而是帶了朕的口諭。」
太后怒道,「如此冥頑,皇上不說治罪,竟然還為她開脫?」
「母后,朕今日心情不佳,便不和您繞圈子了。朕只有一句話,倘若有人趁此機會對皇后不利,朕絕不輕饒。」
***
趙致誠回覆的情報裡說,整個京城各門都未見皇后出城。紀無咎這時候已徹底冷靜下來,思路也清晰了。他只憤怒於葉蓁蓁對他的糊弄與絕情,卻沒有去想最關鍵的一點:
葉蓁蓁為什麼要冒那麼大險出宮?有什麼事情是她十分想做,而且還只能出宮去做的?
打仗。
所以她肯定還是出了城。城門的看守之所以沒發現她,大概是因為她喬裝得太好。
「不用找了,她應是已經隨著軍隊北上。」紀無咎對趙致誠說。他現在無比後悔當初一時興起給了她虎頭令,可是誰又能料到她膽大如此。
跪在地上的趙致誠心頭一鬆,「皇上,是否需要微臣帶人去軍營迎回皇后娘娘?」
「不用了。這次,朕要親自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