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納粟

夜裡的時候,我輾轉反側,一邊想賑銀的來路,一邊想其去向,又推推錦梓問要不要找人去今天的米店查查證據,再來個殺雞駭猴。錦梓回頭看我半天,歎了口氣,終於低聲說:「翹楚,你以前不怎麼遇到官面上的事罷?怎可如此急躁?一來你現在第一要對付的不是這個,二來你可曾探清楚這家攀的誰的路子?方不方便現在動?」

其實這些我未必想不到,只是今日著實有點急怒攻心了。錦梓這小屁孩倒逮著機會端起架子教訓我了,我恨恨地朝他瞪了又瞪,結果卻招惹來他新一輪求歡。這樣的架勢,我雖然內力已經恢復,也吃不消。於是我同他商量說:「不行了,下回我在上面好了。比較不難受。」

結果他又把我拉到懷中,除了進攻我的嘴,手還大肆在我身上又摸又捏,好像這樣就能混充按摩替我消除疲勞似的,自古以來,男人最擅長的莫過於轉移話題和注意力,看來我下次要嚴肅地跟他談談這個問題。

第二日上朝,果然繼續吵起來,周紫竹沒再多說什麼,但是老古也沒說什麼。

周紫竹的地位在清流黨中也很卓然,他家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江南第一大家,世代出許多軍政要人,且與別家聯姻密切,比如說清流最大的軍事支柱王和靖就是周紫竹的表兄,相比起根基不厚的現任清流領袖古韻之,江南士族聯盟的清流黨內定的下一任領袖周紫竹更可說順理成章,眾望所歸。

說實話,我覺得他其實比較理想主義,並不會成為一個成功的政客。但是,他身上有一個政治家的熱情和氣節,如果挺過不利因素,很有可能成為千古名臣。

大家吵來吵去,我發現眾人反對的態度都不及昨日堅定,仔細想想,大約消息透出去後有不少身在京城的大商巨賈和庶族大地主已經開始走路子了,而反對最激烈的清流完全不吭聲,自然是因為周紫竹作了工作。

吵了半天之後,問題的中心竟然變成納粟的多少了。這時古韻之提出要捐糧十萬石才能脫庶民入士籍,而且要限制名額,只能前十,得到了中立派的贊同,李閔國說要限制前五。

我盤算了一下,十萬石是十分可怕的一個數量,尤其是如今的米價,全國能拿得出來的恐怕不過寥寥幾人而已,只怕是會大大影響庶族大商人的積極性,而且我其實還想利用這個機會把一些感恩戴德的庶族地主抓到手裡成為我的政治力量,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甚至有時還想過要設法改革一下目前的科舉,因為目前的科舉考試雖然不是完全不許庶族學子參加,卻很不公平,庶族參加要多通過一輪激烈的「甄選試」,然後才能和士族一同參加正試,而「甄選試」裡淘汰率大概是每一千人才能進兩三個。不僅如此,庶族考生還需得到一家士族替他作保才能有考試資格。這樣不公平的待遇自然是為了保證朝政始終掌握在士族手中,而聯保制度則是為了使僥幸上來的庶族考生也是依附一家士族的。

目前,朝政幾乎完全是士族把持,清流是江南士族,邵青派是北方士族,外戚是京城大士族和部分皇族,張青蓮不成氣候,其實是依附於紹派的,手下班底大都是高玉樞這般趨炎附勢的小人,我也不比他強太多,我上了他的身後一直忙於適應和被動應付各種情況,幫張青蓮收拾爛攤子,不怎麼積極求上進,只發展了劉春溪等幾個年輕干吏。

但是,我有好好想過下一步的發展,不想再依附邵青就須要有自己的政治勢力,而我認為最好的選擇就是不滿現狀的上層庶族。他們大都十分富有,卻沒有與財富相應的社會地位,即便富可敵國,才高八斗,也要受到哪怕是已破落的士族的歧視。

如今數得上的如周家邵家這樣的大士族全國不過幾十家,而士族名冊上有記錄的大約有一千多家,這一千多家卻享有全國一半以上的財富和幾乎全部的政治權益。

當然不合理。

我很想制定一個方案,一步一步做,比如說可以把這次的事當第一步,科舉改革當第二步,第三步則是盡量提拔一些如劉春溪這樣有才華的庶族官員。慢慢收買上層庶族的心,把他們拉攏過來。

現在老古老李他們提高門檻,限制數量,那是因為他們想把這次機會用來提拔和他們關系深厚的幾家大商人,和我想收買一票人心的做法當然是不合的。

我據理力爭,結果最終妥協的結果是六萬石,限二十人。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雖然不能說盡了全功,畢竟如此一來士族的地位已經不是那樣神聖,而我的幾個目的也大致達成。

這世上沒什麼東西是無價的,關鍵在於價錢多少。面對一百塊大部分女人都是貞節烈女,面對一百萬卻少有不動心的。

執行這件事的人選問題卻引發了比剛才還要激烈十倍的爭鬥,朝上的官員們化身為爭搶特大骨頭的餓狗,吵鬧不休。最終這樣的好事當然不可能把任何一派擯除在外,決定的執行人選是吏部尚書,劉春溪和太常寺卿。所有人選須得我們三個在朝的顧命大臣全部通過,而御史周紫竹自然負起監察之職。

我考慮過關於賑銀事件是否要提出來,但道聽途說,尚無證據,又在這當口,不可過急,還是等一二天,我把納粟一事稍穩一下再說。

回到府裡時,老高和林貴全在等我,林老狐狸滿身塵土,神色憔悴,向我請安之後說是得到通知我招他來星夜兼程而至,到京還不及略洗風塵就直接來了。

林老狐狸人既然來了,禮當然要送,這次大概采辦得急,送了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觀音,和三兩大紅袍,兩盆西府海棠。我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對於不方便一卷就走的金銀珠寶細軟不是很感興趣,何況大紅袍給我喝也算是牛嚼牡丹,至於花呀草的,我是連仙人掌都能養死的,所以面上淡淡的,直到林老狐狸又塞給我一個和上回裝銀票一樣的錦匣才神色稍緩。

我也不同他繞圈子,開口就問留芳樓主人是誰,林老狐狸立刻說不認識,並且說和原來那處暗娼精捨的後台主人不是同一個,原來的是他一個朋友,也是晉商,姓黃,被老高家母老虎砸了場子之後就沒再開,蘭倌另外找人開的。

我反復試探,也沒尋著破綻,只得罷了。此時林貴全已經聽老高說起納粟,激動不已,表示六萬石糧自己可以應付,還替幾個同為富商的親朋好友也要報上名,估計都是他們晉商聯合會的。

「這等利國利民之事本官自要大力相助。」我笑瞇瞇地說,囑他這便去戶部衙門找劉春溪把名字報上去,林貴全多年心願眼看得償,不像以前坐得住了,立刻就要去。我想起周紫竹之前給我寫的箋子,肅容交待說:「你們從後門悄悄出去,來的時候沒驚動什麼人罷?這風口浪尖上,你們須趨避些,這幾日都不要再來,便是有什麼消息物事要傳遞,也多動動腦子,小心為上。」

兩人都點頭說省得。

為了避人耳目,便讓林貴全先走,老高見他走了,涎著臉說:「父親大人,我家鄉尚有些故舊須謀此事。」

我笑一笑說:「那便要快些,只得二十人你是知道的,慢了一步上天入地也沒法子辦。」

高玉樞點頭稱是,又低聲說:「林貴全請孩兒問父親大人一人四萬兩夠不夠父親大人去打點開支,孩兒自作主張,跟他說了五萬兩。」

比我預計的還多,我心花怒放,面上卻淡淡說:「此事不是我一人說了算,別的大人那裡該打點一些的,殊不可少。只古大人同周大人那裡不可輕易行事,張大人那裡出手大方些。」

高玉樞說:「父親大人教誨的是,孩兒那些同鄉也一體循五萬的例可好?」

我微微點頭,此事老高撈得一定不少,不過,財總是要大家發的。

老高臨走前,我囑他去好好查查那個姓黃的晉商,老高會意,領命而去。

大家的效率都高得異乎尋常,我們當日昭告天下,公文還沒等得及往下面各省發,到了第二日,已經有三四十個大商人和大地主報了名,經過激烈的角逐,包括挑剔人家祖宗三代的職業等等,最終初定下二十七人,因為要防止有人臨了拿不出六萬石米。當然,真正的敕封要等米粟運到地頭,進了官倉之後。

我收獲甚豐,二十七人中有十三人走的我的路,其中八個是按每人五萬送的,有兩個散戶是自己找上門來,分別孝敬了我十萬和八萬兩,還有兩個是劉春溪的途徑過來的,我看他面子,每人不過收了三四萬,最離奇的是最後一個居然是一個武林大豪,是通過紅鳳半夜找到我那裡,送我的禮物也不是錢,而是一件天蠶軟甲,一瓶朱紅色的九轉丹,號稱能起死回生,另有一筒金燦燦的暗器,立刻讓我聯想到孔雀翎,不由見獵心喜,立馬答應了。

林貴全那撥是四個人,那個錦匣裡裝了十張一萬兩的銀票,後來他又補給我十萬兩。

說起那個錦匣,裡面還有一對極品玻璃種,水色極好的翠佩,一龍一鳳,雕工也是精美異常,我看了很是喜歡,想起我和錦梓也沒什麼表記,定情信物之類的,巴巴的拿去給他一人一只。

因為龍那個的顏色更得我心,我就把鳳凰給了他,結果這小子冷冷瞥一眼就說不要,我很是不解,他先是不屑,說「脂粉氣」,在我再三追問並且佯怒之下才說「我不喜歡鳳凰」。

我聞言怔住,他又說:「鳳凰那個很配你。」

原來,這家伙有危機意識,打算跟我確定主控權了!

我認為這時便被他吃住,我這一輩子也不用混了,堅決不妥協,這家伙很是無賴,一副懶洋洋的「你不給我龍那塊也無所謂,反正我都沒什麼興趣」的冷淡模樣,後來直到我作抑郁寡歡,悶悶不樂,長吁短歎狀,他才心軟,勉強讓我把鳳凰那塊給他掛上。

到第二日傍晚時,幾封加急邸報先後送到了京師,打破因為解決了糧食問題貌似鬆了口氣的局面:郭正通的頂頭上司中南督撫盧良連同陵陽鄰近幾郡的郡守聯名彈劾郭正通誇大水情,惑亂民心;信陽太守彈劾郭正通唆使災民鬧事;郭正通彈劾上司盧良貪沒賑銀。

我們幾大巨頭因為此事連夜聚集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