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惚間被交給了周紫竹,幾個人七手八腳半摻半架地把我扶到一間廂房,讓我躺在床上。
真是難受得很了,人果然是很脆弱的生物,尤其是病中,覺得什麼情緒,什麼傷春悲秋都是廢話,只要能健健康康活著,沒病沒痛,已經是老天很給面子了。
我這次生病真不是時候,又在這種地方。
來到這個時空半年了,雖然受傷過一兩回,但都有錦梓在身邊,願意撒嬌賭氣都不打緊,這一次……真是分外淒涼。
周紫竹坐到我床邊,憂慮地看著我,一只手輕輕放在我額上,滿懷愧疚地說:「青蓮……張大人,對不住,只顧著……竟沒想到你的身體受不住,你又是受驚,又是落水,這一路也吃了很多苦,又沒吃幾頓飽飯,心中又有事牽腸掛肚,我竟逼著你和我一起喝稀粥……紫竹實在慚愧。」他眼中自責甚深,估計我的氣色也是難看得緊了。
我胸口好似壓了塊大石,呼吸甚是不暢,卻仍勉強對他笑道:「這樣至少百年後我出現在史書上……也不會太難看。」
周紫竹瞠目,我笑起來,一下又覺得胃疼,嘎然而止,喘著氣說:「紫竹兄,不必理會我,你……你去和梁王殿下……對一局玩玩罷……」
周紫竹皺眉:「這種時候,哪有……」我沒等他說出來,就在他放在我手邊的手上掐了一下,又使了個眼色。他會意,皺著眉站起來,有點不情願地說:「如此張大人好好休養。」出去了。
然後我說要休息,把後面站著的什麼盧良,郭正通,太守等人都轟出去,不過一會兒大夫來了,又折騰一番,然後紅鳳,小綠他們也聞訊趕到,緊張莫名,忙前忙後服侍張羅起來,然後藥煎好了,又要喝藥,苦得我懷疑大夫是把什麼熊膽蛇膽烏龜膽,飛禽走獸的膽全熬一鍋裡了。再然後,又是人參雞湯,又是冰糖燕窩的送了來,我只求病快好,不管什麼都捏著鼻子灌下去。
期間魏關流也露了面,代表他家王爺關心了我一下,但是那個扶了我一把的小屠沒再露面。
紛紛擾擾,勞民傷財的混亂中,我無意間瞥到錦楓,在人群後頭,一雙眼睛一直跟著我,我吐了口濁氣,柔聲說:「錦楓。」
他看著我,遲疑了一下,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以表示他仍然貫徹他一貫對我的鄙視和敵意,不過仍然有點憂慮地看著我。這兩天錦楓沉默了許多,好像也長高了,變瘦了。
我心中痛了一下,溫柔地說:「不用擔心,錦楓,你哥哥他,不會有事。」
錦楓驀然抬頭看著我,眼中閃爍怒意:「你怎麼知道?為了哄我麼?我不是小孩!如果,如果有事,你又能怎麼負責?」
我無力地閉了閉眼睛,睜開來,堅定地說:「不會有事,我就是知道。」
錦楓懷疑地看著我,不過至少沒再大叫大嚷。
一直到晚上,才算忙活完,紅鳳想留下來給我守夜,我堅決不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大家都轟了出去。
屋子裡立刻靜下來。
生病的話,還是不想讓一堆人在自己身邊待著,就像野獸們受了傷,也喜歡自個兒躲著,不願意把脆弱的東西暴露在別人面前。
我緊緊裹著被子,不知道是不是發燒了,不可抑制地發起抖來。我咬住被子,不讓我嘴邊的那個名字變成聲音,眼睛裡的水分不知不覺濡濕了被頭。
捂不出汗,捂點眼淚出來也不算壞事吧?
哭累了睡著的感覺其實不壞,可是後半夜我真的發起燒來,感覺呼吸的氣體都要燃燒起來,就算不看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雙頰嫣紅。
心智還有點清明,我暗暗歎息:如果有退燒藥和抗生素就好了。
從貼身地方找出那瓶九轉丹,不管有沒有用,先吞了一粒。
我的嘴唇乾得粘在一起,可實在沒力氣起來弄水喝,也不想叫紅鳳。
就像困在沙灘上只會挺著肚子翕合魚鰓的擱淺的魚。
屋子裡唯一的聲音就是我急促沉重的呼吸。
難受至極的時候,似乎有液體滴在我嘴唇上,我急切地吮吸,索要更多,然後,很神奇的,果然得到了更多。
我的乾渴得到了疏解,終於顧得上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張依舊僵硬的俊臉,以他的身份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一個人。
他平靜地看著我,面無表情地放下手中的杯盞,說:「要再喝點麼?」
我盯著他,點點頭。
他扶我起來,餵我喝了不少,又把我放下來,然後便要站起身離開的樣子。
我就著他的手喝了不少水,此時卻慌了,來不及拭掉唇邊水珠,嗆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手:「別,別走,錦......」眼睛憂急地緊緊望住他,臨時又吞掉到嘴邊的最後一個字的發音。
他頓住,雖然近在咫尺的肩膀和背還堅若山巖,總好像在胸腔裡面歎息了一下,半天才轉過來望著我,眼神清明。
「為什麼......你到底在......」我壓低了聲音,嗓子有點發澀,問得很是艱難。什麼事也不分明,我不能給他惹麻煩。
「你果然看出來了啊。」他輕柔地說,呼了口氣,垂下眼睛。
到現在才露出本來的聲音,我被朝思暮想的聲音刺激得渾身顫抖了下,手裡握得更緊。
他沒縮回去,仍是靜靜看著我,任憑我握著。
我平復著呼吸,伸出另一只手去揭開他那張討厭的面具,就算再英俊,也不要這樣的死物蓋住我最喜愛的面容。
但是手在半空中被他捉住。
「錦梓。」我微微掙扎了一下,沒掙開,低聲對他抗議。
「我已經發誓,在我沒有達到目標的一天以前,不會拿下這張人皮面具。」他冷冷說。
「目標?」我有點驚慌。
「啊。」輕描淡寫的聲音,「擁有超過你的權勢,可以把你握在手心的那一天。」
我結舌,驚訝地看著他。
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頜和脖子,拇指輕輕撫弄我的肌膚,目光在我面上流連搜索,聲音平淡中好象帶著很深的戾氣和壓抑:「雖然迷戀你,也沒有辦法忘掉你是我滅門的仇人。張青蓮,我絕對.....不會再做你的孌寵。」
我更加驚訝地看著他,他一只手溜進我的被子裡,冰涼,我一個機靈,渾身發抖。
他卻毫無顧忌地在我身上摸索。
「以前的我已經死了,我要用新的身份為梁王殿下效力,賺到錦繡前程。」他用近乎陰狠的聲音說,「有一天一定會超過你,我會把你變成我的孌寵,你對我做的所有事情我都會加倍奉還......」
他的聲音壓抑著激動的顫音,眼神卻異樣清澈平靜,深深對著我的眼睛,好似催眠一般。他朝我俯下臉來:「我現在的身份,你最好忘掉,反正,你也沒法操縱我了,要取你性命也易如反掌......如果以後好好伺候我的話,我就不會......殺你......」最後的話都很模糊了,他一下低頭吻住我的嘴唇。
他的話這麼激烈,吻卻並不太蠻橫,搜索吮吸我的唇舌,帶著深深輾轉的依戀,溫柔深厚,銷魂蝕骨。我不覺便沉醉進去,忘掉了他奇怪的宣言,忘掉了我的病,也忘掉了問他錦楓怎麼辦。
他離開我的時候,我們都喘息得很厲害。
他脖子上掛的那只翡翠鳳凰從衣服裡掉出來,恰好落在我嘴唇上,溫潤的觸感,帶著他溫熱的體溫。
我握緊了拳頭。
他也垂目瞥見了那只鳳凰,低頭,把薄薄的,美麗的嘴唇在上面印了一下。
隔著鳳凰吻了我。
然後他放開我,溫潤溫熱的觸感也隨之離開了我。
「你好自為之,」恢復了清冷的聲音,非常清晰,「張青蓮。」
然後屋子裡又只剩下我。
才發現這間屋子居然這麼大。
我沒法放鬆握緊的拳頭。
錦梓,錦梓。不知道心裡的吶喊,能否在這空蕩蕩的空間裡造成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