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朝的時候,我和周紫竹下車下馬時堪稱萬眾矚目,昨天沒去接我們的官員也開始噓寒問暖,古韻直和李閔國都沒什麼,不過周紫竹走到古韻直面前,兩人並肩而行。劉春溪昨天有事拖住,沒能去接我,現在湊上來好一番親熱。高玉樞自然也不會落於人後,繼續在好些人鄙夷的目光裡說些肉麻話。
邵青姍姍來遲,看他下馬,我就僵了一下,好些日子沒見,他倒真清減了些,有點郁郁蕭索,比往日更多一份溫和收斂,卻也顯得雍容了一些。他下馬後自然很多官員問候,他的目光越眾找到我,停了片刻,微笑了一下。
我不由自主就朝他走了過去,感覺似乎很多人為我讓開了路。
「青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仍然含笑看著我,溫聲說。
「哪裡。敏之身體可曾大好了?」我說著毫無意義的客套話。
這個男人似乎老給我壓力,總讓我覺得自己還是十來歲的時候,開始發育的四肢身體不協調,在成熟的大人面前不由自主覺得別扭不自在的孩子。
也許是因為我總是覺得自己的真相會被他看穿,而面對這個真相,邵青從某種意義上是這其間的被害者,這種心態,大概和肇事司機面對車禍死者的家屬一樣吧。
「托福。」邵青又微笑一下,依舊溫和,但是卻很疏離,他竟然就這樣從我面前走了開去,去對另一個大臣說話。
我有點瞠目,幸好這時上朝的鞭聲響起,大家又魚貫入朝,不然還真是尷尬。
二十來天沒見到小皇帝,偷偷用眼睛往上頭瞟了一眼,這孩子似乎也長大了點,坐得依舊端端正正,我偷瞥他的時候,這孩子恰好也越過眾人頭頂看著我,目光相遇,他眼睛裡露出一點雀躍笑意,臉上卻仍然很符合皇家教育的一本正經。我忍不住也有點想笑。
這次朝會的核心人物自然是我和周紫竹,還有被押解回來的盧良老兄。
根據正常的捨卒保車定律,我作為和盧良一個體系的「大BOSS」,一定要越眾而出,義正詞嚴,慷慨激昂地攻擊他,主張嚴辦以撇清關系;而作為敵對派的清流,則應該言辭溫和,意義惡毒地迂回攻擊,句句不離要釣出幕後大魚。不過今天這個角色由李閩國大人一派擔當,由於當事的周紫竹幾乎沒說什麼合作的話,所以收效不大。至於我的台詞,我昨天就寫好演講稿,背得滾瓜爛熟,現在背出來,其慷慨激昂的程度會讓不知情的人以為我和姓盧的有殺父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之仇。
如此折騰了一個時辰有余,毫無意外的沒有任何實際結論,然後吏部尚書突然問始終一言不發的邵青的意見。邵青故作謙虛地說:「武將只知行軍,不知國政。便有陋言卑語,恐遺笑諸公。」
大家於是又客氣一番,恭維他「素有老成利國之言」,邵青又再三謙讓,最後終於站出來,正了神色說:「青不知律,唯知人情,百姓遭遇大患,生死一線,而貪沒賑糧,置民死地,不論其緣由,均是不赦之事。」
邵青態度明確,大家又討論起來,最後散朝雖然沒出定論,結果如何明眼人也有數了。
我和周紫竹還得了賞賜,我得了帛百匹,黃金四百兩,和闐玉環六只。
下午我要去宮中繼續教育小皇帝,小皇帝對我的回來實則是歡喜得瘋了,雖然努力克制不失儀,還是表現熱烈得緊,等我拿出什麼亂七八糟的糖人,竹螞蚱,泥貓,這家伙就和普通小孩沒差別了,趁著在書房宮女太監們不在,還抱了我一下,黏著我撒了好一會兒嬌。
我們玩了一下午日冕之類的玩意兒,其實小皇帝真的是很聰明,在科學類學科方面也挺有天分,若是在現代,說不定將來也會長成IT精英。
小皇帝玩累了,突然神色間有點抑郁起來,我問他怎麼了,他猶豫了一下,皺著眉頭,抬頭看著我,說:「那個......盧良,非死不可嗎?......」
我立刻明白小皇帝也知道了盧良是盧大有的叔叔的事情。
沉默片刻,我輕聲,但堅決地說:「陛下,律法是立國之本。不可因人,因政廢法,否則民眾就無所依從。另外,盧大有是盧大有,盧良是盧良,盧大有為國盡忠的功勞,陛下可以封賞,可以旌表,盧良最不容赦,不可因此輕易混為一談。」
小皇帝聽我說完,點了點頭,又沉思很久,露出悶悶不樂的意思。
接下來幾天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很多,無論是公事還是府裡的瑣碎小事,我費了很多精力,一一處理。
不知不覺一個月就過去了,最酷熱的夏天也慢慢過去,天氣有一點開始涼爽,錦梓始終沒有回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開始適應了。有時候會覺得可能這個人只是我想象出來的而已,有時候卻又覺得一回頭那家伙可能就在窗戶那邊坐著,趁我不注意偷看我。
錦楓一個人郁悶地住在「中直館」,不大在我面前出現,依舊不和我一起用膳,雖然我認為他的寂寞肯定不遜於我。有時候我會去看看他,結果大部分時候他都在練武,他開始越來越像他哥哥,倒是真的開始成熟起來了。
其間還有一件事:田純告訴我,被派出去辦事的朱纖細突然失去了聯系,他又派了幾個人出去找,卻毫無音訊。老田面無表情地說:可能是出事了。
這件事叫我很郁悶,老朱不算什麼好人也不算壞人,畢竟是我的手下,還是有幾分親切和護短的心理,如果為了我的事就這麼死了,還是會讓我很難過。
盧良在我回京的第九天,被斬於東市。
等到月底的時候,有一件真正的大事發生了。
匈奴犯境。
匈奴世居北方,逐水草而居,放牧馬羊為生,民風彪悍,驍勇好戰,騎兵很厲害。算得上是圭朝的宿敵,大大小小的仗幾百年來幾乎每年都要打,他們以掠奪為主,倒不大占土地,往往都是把所過之處掠奪一空。
因此,每年來犯,大約都是秋收以後,今年夏天還沒有完全過去,居然就大動刀兵,而且竟然打著幫助回鶻公主復國的旗號,氣勢洶洶而來。
說實話,圭朝和匈奴之間的戰爭,實在是負多勝少,匈奴一直是圭朝君臣心頭的頭號大患,這一下自然是朝野嘩然,舉國動員,誰也不敢輕敵。
要領兵迎戰的當然非邵青莫屬,邵青的軍隊久居北方,其實本來就是對抗匈奴的,邵青本人也是在與匈奴幾次對抗中積下軍功出頭的。他對付匈奴的幾次都不曾吃過虧,軍威很重,因此朝野都對他抱以極大信心。
這次匈奴來犯的勢頭不小,恐怕是近十年罕見,但因為有邵青,大家還並不怎樣恐慌。
所有事情都被拋到了後頭,六部尤其是兵部戶部緊張運作,用最短的時間准備著軍糧軍餉,御寒的衣服靴子等軍需。
邵青也迅速做好再次出征的准備。
出乎意料,但一想又很在意料中的,出征前兩天,他令人送來便箋,約我在城外翠晞山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