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疑點

到了傍晚,雨沒有變小,反而更大了。天色灰蒙蒙的,沒有任何轉晴的預兆。樓下,雨在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積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坑。紅磚花壇裡的迎春花也失了顏色,耷拉著腦袋躲入了葉條裡。

清河在樓下的走廊裡站著。

雨下得這麼大,不可能徒步走回去,一彥找傘去了。她拉緊了身上的外套——是一彥給她披上的,打了個噴嚏。

天色越來越暗,正前方水泥地過去,就是後山的一片密林,一直通向山頂,黑魆魆一片,看起來分外可怖。鐵杉和灌木交雜在一起,閃電驟然劃過,還會照亮一些黑影。

清河膽子小,心裡有些發虛。

有腳步聲從東面的小路傳來。一把紅色的雨傘出現在她的眼簾裡,露出傘下一張俊麗的臉。大冷天的,素還穿著條紅色的短裙,頭髮用紅色的綢帶高高束起,挑起飛揚的眉。

「原來你真的在這裡。」原本急促的腳步,在見到她之後緩了下來。素慢慢地跨過水坑,踏上了台階,站到了她面前。

她身材高挑,容顏艷美,橫眉怒目的樣子也十分嬌俏可人。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清河皺著眉,神色微冷。

素在廊下收了傘,輕笑一聲,忽然捏了她的下巴,大力把她壓到牆上,「你問我為什麼?還不如去問他,為什麼會喜歡你這個賤-人?連自己的學生都不放過,你是有多風騷啊?」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清河甩開她,走開兩步,「瘋子。」

「瘋子?你可以這麼認為。我得不到我喜歡的人,離瘋也不遠了。」

「他不是什麼好人,你們為什麼都這麼喜歡他?簡直是不可理喻。」一陣風吹過,清河拉緊了衣服,咳嗽了兩聲。

素看到她披著的衣服,一把扯了下來,抱在懷裡,「你還穿他的衣服?」她抓了清河的手,拉到雨裡,把她按到花壇上,摁住她的頭要往泥裡推。

清河死命掙扎,但是病還沒好,怎麼是她的對手。

素扯著她的頭髮,「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說吧,要怎麼樣才肯離開他?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說啊!」

清河的臉頰擦在冰冷粗糙的花壇石磚上,外套掉到了地上,渾身都冷冰冰的。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忽然,身上一輕——素被人拽了手臂拉到一邊。

下一秒,她就被人抱起來,裹上了一層毛毯。

一彥撐開了一把黑色的大傘,攬著她的肩膀,她才勉強支撐著站住。

素有些心虛,不敢去看一彥的眼睛。

他的手搭在清河的肩膀上,目光靜靜地從她身上掃過,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就帶著清河走了。

素緊握成拳的手才慢慢鬆開。

總覺得,有什麼會發生。

下了山後,就是小鎮。

這麼大的雨,路人行人寥寥無幾。

清河很不舒服,但也不想被他攬著走路。一彥就道,「你大可以在這裡和我吵,但是,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到時候讓滿街的人看笑話,我可不管。哎,要是再遇上幾個熟人,就更加好看了——」

清河恨得牙癢癢的。又拿他沒有辦法。

小鎮左邊是一排老式的高樓,大多是些吃飯喝酒的飯館,右邊的廊道裡擺著一些小攤——很多都是下雨了才收攤進去的,和原本在廊下擺攤的擠在一起,就顯得非常擁擠。好在有不少小販看這天氣,也料定做不了生意了,就收攤回了家。

廊下空了很多。

清河甩開他的手,遮著腦袋跑到了廊下。

一彥幾步跟過去,收了傘,像個忠實的保鏢一樣緊緊跟在她身後。清河走幾步,回頭看他一眼,對上他那雙彎彎的眼睛,心裡就說不出的煩躁。她走快了,他也加快步子,她走慢了,他也慢下來,實在是怎麼甩也甩不掉。

繞過廊道裡一道月洞門,清河在在一個廟口停下來。

廟口有個小攤,黃色的布鋪在地上,是一些奇怪的石雕。

清河覺得有趣,蹲下來看攤主刻。

「你喜歡這個?」一彥拿起一個刻好的木頭人像,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也會啊,而且比他刻得更好。」

攤主不干了,「小伙子,你要討好女朋友也不用說這樣的大話吧?」

「我生平,從來不說大話。」一彥展眉一笑,對他伸手,「借刀一用。」

攤主氣不過,把刀扔到他手裡。一彥拿起一塊木頭就開始刻,手上的木屑在指尖紛飛。只是一會兒功夫,木頭就有了人形。再過一會兒,人像就好了。刻的是個年輕女子,雙手交疊在頭頂,勾著一只腳,是跳舞的姿態。修長的脖頸,比天鵝還要美妙。

攤主算是服了,「這木頭,我就送給你了。」

一彥把木像塞到清河手裡,「像不像你?簡直就是仙女。」

「油嘴滑舌!」清河扔了木頭到他懷裡,轉身就要走人。

一彥笑意不止。

清河走出兩步,卻忽然又停下了步子,重新折返回來。她在攤口蹲下,拿起了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骷髏木雕,在手裡翻轉著,皺眉深思。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一彥也沒有打斷她。

半晌,清河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們被困在寫字樓裡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矮個子胳膊上有……」

「小心!」一彥抱了她的肩膀,在地上驟然翻滾出幾圈。

幾顆子彈連續不斷地打在他們滾過的地方,濺起「辟裡啪啦」的火花。

廊道裡的人亂成一團,一個小販匆忙逃走時還不忘收攤,結果被打中了肩膀,倒在地上哀哀直叫。趁著混亂,一彥抱著清河躲入了廟裡。

廟不大,裡面一個大院子,前方有座燒香的廟堂。從外面看進去,一覽無余。

廟堂兩旁分明有扇紅色的木門,上著銅環。

兩個匪徒提著沖鋒槍闖進廟裡,在院子裡停了片刻。

矮個子男人對旁邊的刀疤男說,「大哥,現在怎麼辦?」

刀疤男吩咐了幾句,到兩邊拉了拉門,發現兩道廟門都是上鎖的,於是,獨自一人提著槍進了廟堂,只留矮個子男人在外面後應。

他的腳步聲放得很輕,在裡面巡視。

廟堂裡除了一個供桌,就是右邊的一堆稻草。他對准供桌下一通掃射,又對准稻草拉開了槍栓。過了半晌,廟裡一片寂靜。

沒有血、沒有聲音。

難道真出了廟?可是明明上鎖著。

他有些懷疑。

忽然,他腦中靈光閃現,冷汗涔涔浸透了後背,連忙提著槍栓對准頭頂——房梁上倒掛下一個人影,在空中晃了晃,黑洞洞的槍口准確地對准他的腦門。

刀疤男駭地面無人色,手忙腳亂地去拉槍栓。

一彥莞爾一笑,扣下扳機。

「砰——」的一聲,腦漿四濺。

刀疤男目瞪口呆地大張著眼睛,後半個腦門都被子彈給崩掉了。過了很久,屍體才緩緩倒地,揚起一地灰塵。

外面的矮個子男人聽到聲音就知道不妙,轉身就跑。一彥輕鬆躍地,出了廟口,對准他的後心又是一槍。

鮮血流了滿地。

他收了槍,習慣性地插入後背的腰帶裡,對房梁上的清河張開雙臂,「跳下來,我接著你。」

清河在上面呆了好一會兒,才一躍而下。一彥准確地接住她,臉頰貼近她,才發現她的身子都在瑟瑟發抖。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地看他殺人,干淨利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你怕什麼?我們回家。」他給姜別打了個電話,抱著她回到了別墅。

姜別已經在客廳裡等著了。

他沒有坐,在廳裡走來走去,神色有些凝重,見到一彥就問,「為什麼不留一個活口?」

「你是在質問我嗎?」一彥對他笑,臉上卻沒有溫度,「我做事,當然得按我的原則來。那種匪徒,別告訴我你在同情他們?」

「不管是怎樣窮凶極惡之人,至少得立案調查。這次劫持的匪徒不止一個,還有漏網之魚。」他語重心長地說,「雖然這裡是邊境,不會查地那麼嚴,但是,一彥,你這麼我行我素也是不行的。這次的事,我會幫你壓下來,以後別這樣了,三思而後行。」

「……那……謝謝了。」他抱著昏迷的清河進了房間。

姜別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心裡也有種奇怪的感覺。

一彥對清河……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

晚飯的時候,是一彥下的廚,做了些鬆軟容易消化的東西。吃過他做的東西,清河有了一點依賴性,只是嘴上不好說,低頭默默扒著飯。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吃了一半,還是放下了筷子。

「我有件事,要和你們說。」

「有什麼事不能吃完飯再說的?」姜別給她夾了塊胡蘿卜,「一彥煮的東西,平時可是吃不到的,多吃一點。」

「謝謝。」清河紅著臉,低頭又咬了幾口。

「怎麼了?」

清河鄭重地說,「我已經想起來了。那天,我給那個矮個子取過子彈,我在他的胳膊上,看過一個奇怪的文身。我想,他們這麼孜孜不倦地追殺我,可能和這個文身有關。」

「一個文身?」姜別支著下巴想了想,「如果是暴露他們身份的東西,何必冒著生命危險重新出現?總共也才三個人……」

「如果不止三個人呢。」一彥微微一笑,「如果只是他們三個,根本不需要冒這種風險。這個文身,必然是關系到更多人的。也許,他們這個團伙不止三個人。」

如果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姜別恍然,對清河道,「是什麼樣的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