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夜晚的街道非常冷清,除了路邊殘留的竹制攤頭,地上剝落的一地果皮和紙屑,已經人去路空。

路邊的店鋪也大多關了門,只有少數的夜店,劣質的霓虹還在閃爍,有種上個世紀的落伍和艷俗感,偶爾路過一個弄堂,遠遠還可以窺見深處的一家小髮廊,幾個衣著暴露、濃妝艷抹的女人在門口流連。

「看什麼呢。」一彥掩住她的眼睛,不讓她往那裡面看。

清河扭頭掙扎,費了點勁才把他甩開,「你幹什麼?」

「我是為你好,你要看那東西,就不怕傷眼啊?」他揪了她一綹髮絲,纏在指尖繞動,玩心上來,怎麼也擋不住。清河氣得臉都紅了,狠狠打他,他一躥身,又到了她身後,兩隻手搭在她的肩上,學著小動物的樣子,「啪啪啪啪」拍了幾下,一把扯了她的頭繩,一圈一圈繞在手腕上,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清河快被他氣昏了。

一彥收了手,不在意地撇撇嘴,「你覺得我看著幾歲了?我本來就還沒長大呢。」他這語氣倒像一個撒嬌的熊孩子,清河簡直無可奈何,扭頭就走。

一彥亦步亦趨追上去,摸摸她的頭髮,摸摸她的肩膀,嬉笑道,「不要生氣嘛。」

清河低著頭,不理她。

一彥笑得更開心了。前面路口還有個賣麵人的小攤頭,一個大爺因為碰到了熟人,正和人攀談,所以遲遲沒有收攤。一彥眼睛一轉就奔過去,從那個大爺手裡搶過了兩個麵人,咬進了嘴裡。大爺一時傻了眼,清河忙跑上來,猛拉一彥,「你幹什麼?」

一彥無辜地眨眨眼,什麼也不說。

大爺拉住了清河,「他是你弟弟嗎?怎麼這樣啊?看著也不小了呀。」

「對不起對不起。」清河連忙道歉,拿出錢賠人,轉身拉了一彥就逃命般離開。等離那攤頭遠了,清河才狠狠推開他,生氣地質問,「你到底想怎麼樣,就不能讓我有一刻安生嗎?我怎麼這麼倒霉,偏偏就碰上了你?你放過我好不好?」

「不放不放就不放。」他仰起頭,「吧嗒」一口咬下兩個麵人,往路邊的垃圾堆抬手一扔,拍拍手上的麵粉,朝她做了個鬼臉。

清河收斂了怒氣,低頭道,「我真懷疑,你到底幾歲了?」

一彥猝然抱住了她,把她整個人抱起來,轉了個圈,清河嚇得摟住他的脖子,一彥嗤笑,「膽子也不算肥嗎,敢和我叫板了?」

最後幾句,他又恢復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清河覺得,這才是他,不過,總算是正常了一點,就是心裡有點惴惴的。她似乎,也有點懷念他無賴耍潑的樣子。一彥到底是怎麼樣的,他應該是怎麼樣的?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面前終於出現了一個賣場。

外面都是些衣物、眼睛之類的日常用品,也收攤了不少。一彥拉了清河進去,在密集的隔間裡面穿行,終於在一家賣文胸的旁邊找到家雜貨店。

一彥在外面看了一眼,清咳了一聲,「你自己去拿吧。」

清河道,「那麼高,我拿不到。」她看了一彥一眼,推了他一把。一彥就撞了進去,店不大,就九個平方米的樣子,東西都擺在三面的貨架上。一彥無處可躲,眼睛四處瞟了瞟,眼疾手快地拿下一包粉色的衛生巾,塞到她手裡。

這個小動作還是被兩個阿姨看到了,店主笑著說,「陪女朋友來買衛生巾啊?」

一彥掏掏耳朵,含糊地說,「哪有,她啊……我阿姨。」

清河一腳踩在他的腳背上,狠狠碾了碾。一彥吃痛,連忙改口,「我……我姐。」

兩個上了年紀的婦女看著他齜牙咧嘴的樣子,都覺得好玩,不停地問,根本沒有放他們離開的意思。一彥的臉有些不自然的暈紅,出來的時候,被涼風一吹,就更加明顯了。清河難得有個取笑他的機會,當然不肯放過,「你也有害羞的一天,該不是我眼花了吧?」

一彥窘迫了會兒,等四周沒人了,又恢復了神氣。

「你幹嘛……」她瞪大了雙眼,被一彥按在賣場旁邊的招牌上。

他緊緊地抓著她的肩膀,狠狠吻上去,像只發狂的小凶獸一樣,肆虐地吮吸她的嘴唇,又狠狠放開,「我就是丟臉了!我也想不到有自己那麼在乎的時候。」

清河的眼眶有些濕潤,忽然急促,不願意甘拜下風,「你在乎什麼?你是怕丟臉!」

「我要是不在乎,換了別人我才不覺得丟臉!」他惡狠狠地瞪著她,扣住她肩膀的手始終都沒有放開。

清河皺著眉,仿佛骨骼都在「啪啪」作響。

一彥最終還是放開了她,倒在她旁邊的牆面上重重喘氣,「是,我不好,我不對,你討厭我都是應該的,誰讓我就是個傻子呢。」他冷潮不已。

清河也紅著眼睛,「我是不理解你,我看不懂你,也不想懂!你帶我來這兒到底想幹什麼,你和我說過嗎?你要做什麼,你有和我說過嗎?我不過……不過是……」

一彥拉住她的手,用溫暖的掌心包裹住她,清河的話弱了下去,他的頭慢慢靠到了她肩上,「不懂就不要懂了,你只要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就好了。」

清河沉默地吸著氣。

回去的路非常漫長,走了很久都沒有到。清河漸漸覺察到有些不對勁,在一個路口停下腳步,「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見一個熟人。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難保以後不會吃虧啊。」一彥回答地很自然。清河想起他白天給玉器店老板的那個地址,遲疑道,「是……白天那個人?」

一彥摟住她,捧起她的小臉,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真聰明,不愧是我喜歡的女孩。」

「你不是一直都說我很蠢?」

「聰明也好,蠢也罷,我喜歡的就是最好的。」

清河在心裡唾棄,手又到了他手裡,被他拖著向前走。

一彥步伐輕鬆,拐進了一個小弄堂,仿佛正要去見一個好友。牆角裡的污水口不斷排下污水,把狹窄的弄堂熏地惡臭陣陣,角落裡還叢生著苔蘚。清河屏住呼吸,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裡。一彥回頭,看著她笑,忽然遞給了她一樣東西。

清河抬手一看,發現是個香包,「給我的?」抬起來放在鼻子下聞一聞,果然,那股惡心感就沒了, 鼻息間充盈著淡淡的馨香,不像是一些普通的香氣,倒像是淨化空氣用的。

「我帶著很久了,便宜你了。你要怎麼補償我?」他倒退回來,盯著她笑。

「還給你!」清河把香包丟給他。

「好了好了,開玩笑的。」一彥把香包重新還給她,不過不是放在她手裡,而是——撩開她的衣襟,直接塞到了,兩團雙峰間。

「你——」清河連忙把香包掏出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一彥伸出了手,「你要是現在不要,給我也好。」他陶醉地聞了聞手指,捏了捏,仿佛還有那兩團柔軟的觸感。

清河真想把香包一巴掌拍到他臉上。

太無恥了,他簡直是——

一彥無畏,留著清河一個人在後面生悶氣,最後也只能跟著他。兩人又走了十幾分鍾,路到了盡頭,再出口就是一片水塘,只有一片竹筏漂流在路口,用繩子拴著。水塘很大,周圍繞著一片茂密的竹林,郁郁蔥蔥,陽光透過葉片,也只在平寂的河面上灑下些許細碎的光斑。

一彥跳下了竹筏,對他伸出手,「下來吧。」

路口高出水面一米多高,清河抬起裙擺,呼出一口氣,小心地把手搭在他的掌心。冷不防一彥猛地一拉,清河大驚一聲,倒入了他的懷裡裡。竹筏驟然受力,在地上搖擺不斷,濺起的水浸濕了清河的鞋襪。

她氣急敗壞地看著他,「都是你!」

「是我是我,我不對。」一彥俯身蹲下,單膝著地,抬起了她一只腳。清河一滑,整個人都摔到了地方。一彥抬著她的腳,忙她褪下了襪子和鞋子,著手扔到了水裡。

「我的襪子,我的鞋!你——你怎麼可能這樣,讓我穿什麼?」

一彥說道,「這種地方,那個人穿這種鞋子,一會兒小心腳都爛掉。」竹筏靠近岸邊,繞著水潭高起的螺螄泥路漫漫滑行,一彥順手摘下了幾根草,在手裡快速地編織,另一只手還撐著竹筏。

等竹筏出了水塘被竹葉掩映的一道口子,進入了更寬廣的一片水域。兩旁出了竹葉,還有青黃交雜的蘆葦,摩擦竹筏時發出「嚓嚓嚓嚓」的聲音。竹竿在水裡有節奏地濺起幾滴水,一彥使了壞心,手裡的竿子一轉,水就滴到了她的臉上。

「你故意的!」清河忙用手背抹臉,攤手一看,手上都是污泥。

一彥大笑,「大花貓哦。」連著用竹竿挑了一些水和泥,灑到她的臉上。清河憤懣地看著他,低頭不說話了,只默默抹臉。

「不會吧,這樣就生氣了?」一彥丟了竹竿,走到她身邊,掏出塊乾淨的帕子,沾了水幫她擦拭。清河的眼睛紅紅的,抱起了膝蓋,光裸的腳踏在竹竿上感受到一片涼意。臉上的泥和水很快就擦乾淨了,一彥洗淨了帕子,鄭重地塞進她手裡,捏捏她的臉,「不生氣了,嗯?」

清河不理他。

一彥無奈,也陪她坐在竹筏上,學著她的樣子支起膝蓋,「大不了我以後不逗你了,好不好?你要是不開心,還可以打我出氣。」

話還沒完,清河幾個拳頭雨點般落到他身上。一彥哀嚎一聲,被她壓著騎在背上,揪住後領提起來,「你還使壞不?」

「不敢了,咳……」一彥被她勒地快喘不過氣,小臉憋得通紅。清河才放開了他,狠狠揪住他的耳朵,還不解氣,使勁扭了幾下。

一彥大聲嚎叫,聽起來分外淒涼。

清河可不會再上他的當了,只當沒聽見他,站起來,又在他背上使勁踩了幾腳才罷休。一彥摸著背站起來,「還以為你是個溫柔的,現在覺得,女人都一個樣,母夜叉……」

後面的話放地很輕,清河基本沒有聽到,狐疑地看了他幾眼。

一彥微微笑著,舉起雙手,「我不對,我不對。」

清河輕哼一聲,抓了竹竿,狠狠扎在水裡,去捅水裡的蘆葦,發洩自己心裡的不滿。累了,她就躺在竹筏上休息,閉上眼睛。

這一片水域寬廣而深長,一眼根本望不到盡頭。

水域兩邊是茂密的水草,中綠色的睡菜在水中蕩漾,已經開出淺白色的花。其間混著淺綠色的萍蓬草,淡黃色的小花像一只只金色的小燈籠。向上地面慢慢升高,依次是枯黃的葦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花灌木,更高的地方是幾棵胡楊木,根莖結實,扎在水裡。

竹竿漾起清澈的水波,漣漪緩緩蕩開,化為一個個圓暈。

清河躺在上面,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發呆。

一彥丟了竹竿,也躺到她的旁邊,側過身,用手支著下巴。

「你看我幹什麼?」清河渾身不自在,轉過身背對他。一彥從後面抱住她,不管她的掙扎,輕輕吻著她的耳垂,「你很喜歡這裡嗎?」

「我喜不喜歡這裡,和你有什麼關系?」

一彥笑道,「當然有關系了。」

「有什麼關系?」

「你要是喜歡這裡,等我做完了我的事情,我就陪你到這裡,在水上搭一座小竹樓,每天早起打漁……」

「神經病,你想太多了吧?誰要和你……唔……」

清河在竹筏上掙動,一彥捧著她的臉,在她大張著眼睛的時候,放肆地親吻著她,汲取她的呼吸和柔軟,連她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也睜著月牙般的眼睛,彎彎地、笑瞇瞇地、把她眼底的情緒一點一滴都收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