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玉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牆倒眾人推,眼前的人也不難認,她跟著陳軍時見過對方,那是越南佬的心腹。他都來了,說明對方是真的想要討回點什麼。
「你坐在車上別下去。」周森與那人對視著,囑咐著林碧玉,準備拉開車門。
這是個獲取她信任的好機會,如果可以促成一筆新交易,將雙方一網打盡,那就太好了!
林碧玉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當他是要獨自去面對這群瘋子,讓她在車上躲著,不禁感動得紅了眼眶。她這麼多年來在生死線上掙扎,還是第一次有男人真的把她擋在身後。
然而,對方好像並不買賬,見只有周森下車,那男人直接拿起棒球棍狠狠地砸在了車子前玻璃上。玻璃全部被砸碎,林碧玉尖叫了一聲,有人上前將她從駕駛座上扯了下來。他們的住處早就被對方掃了一遍,活著的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都躺在了地上。
「陳太看上去過得挺滋潤嘛,還有錢買豪宅。」那人的中文還算不錯,至少說得快一點都能聽得清楚。他望向周森,壓低了聲音:「森哥,好久不見了,你倒是瘦了呢!
周森露出和善的笑容:「的確好久不見了。難得見一次,也不用送我們這樣的大禮。」
那人靠到身後的車上,將棒球棍扛在肩上,漫不經心地說:「沒辦法,上頭的意思,讓好好招待兩位。至於進去那兩位,公安會替我們招待他們的。」
「你說錯了,二少還沒被抓到呢!」周森淡淡地糾正他,從口袋裡取出煙,取出一根遞給對方,對方眯著眼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接過去。周森上前幫
他點燃,隨後自己也點了一根,然後瞥了一眼林碧玉,道:「女人在這兒說不了什麼事,咱們進去聊。把門口打掃了,不然被路人看見,惹來公安就不太好了。」
那人叫阮阿東,跟著越南佬十來年了,比周森跟著陳軍的時間還要長。他辦事能力特別強,下手也狠,在道上名聲很響亮,他跟周森有點交情,第一次和他們有交易的機會,也是周森與他促成的。誰想到這回不但兩次交易都出了事,還鬧得那麼大,兩人的關係也陷入了僵局。
「森哥,兄弟也不跟你說那彎彎繞繞的。這回的買賣是咱們倆的事,如果老大繼續直接從緬甸人那兒拿貨,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現在搞成這個樣子,我們的錢賠進去了,貨卻沒拿到,還折了那麼多人,你說怎麼辦?」阮阿東坐到沙發上,蹺著二郎腿說。
周森睨了睨門外,阮阿東的人已經在收拾躺在地上的人了,他收回視線,對林碧玉說:「去泡點茶。」
林碧玉居然點點頭去了。阮阿東挑挑眉,差不多明白其中的貓膩了。
「這次的事,肯定要給你們一個說法的。」周森一直都很平靜,不像林碧玉那樣會外露幾分慌張和恐懼。他直視著阮阿東,帶著些歉意說:「抱歉給你們帶來這樣的損失,只要你們開出條件,我們一定盡力辦到。」
阮阿東眯眼笑道:「這不能說盡力了吧?得一定要辦到哦!不是我為難你啊森哥,兄弟我也是帶著任務來的,完不成的話,回去老闆要罵死的。」
他露出恐懼的表情,卻是假裝的,看起來那麼惹人討厭。
周森笑了笑:「我會照原數補給你們那批貨,你看怎麼樣?」
阮阿東可惜地搖了搖頭:「森哥,已經太遲了!第二次是給你們的機會,但你們不但沒辦到,還惹來了公安,現在僅僅是重新補回那批貨,已經不能挽回了。」
那天陳軍和緬甸人交易,越南佬也在附近等待交易。這筆買賣本來是阮阿東和周森私下進行的,周森沒有隱瞞陳軍,大家都知道;阮阿東則不一樣,他本來是想從周森這兒拿到便宜的貨,然後自己吞掉差價。不然的話,他直接從緬甸人那兒拿貨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陳氏集團在緬甸有嚴密的網絡,可以弄到比他們直接去買還要便宜的貨,雙方這才有了生意的契機。只是這場買賣沒做好,反而把緬甸的那些人和他們這邊去交易的都賠了進去,實在很不划算。
「那你的意思是……」
林碧玉沏了茶回來,將茶杯放下,周森端起來吹了吹,卻沒有喝。
阮阿東看看那茶水,瞥了瞥林碧玉,直接無視了那茶水,顯然是害怕茶裡會有什麼東西。
「雙倍!」阮阿東身子前傾,豎起兩根手指,強調道,「我要雙倍!」
林碧玉下意識脫口道:「不行!你們這不是趁火打劫嗎?」
阮阿東身後的人立刻拿出槍指著林碧玉,她頓時閉上了嘴。
「陳太,現在不比以前了,你覺得,你還有得選嗎?」阮阿東無所謂地說,「不答應也可以,你們中國人有句古話: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忌日了!」
他話剛說完,周森就站了起來。阮阿東跟著站起來,他身後的人也十分戒備。
「讓你的人把東西收起來吧。時間也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去,這件事我答應了。」周森語氣隨意地說著,很自信,彷彿答應的只是今晚請客吃飯那樣簡單的事。
阮阿東卻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他笑嘻嘻地說:「那森哥也得給我個時間啊,我總不能一直等下去啊,對不對?什麼時間把貨拿來?」
周森幾乎沒有猶豫:「一個月之內。」
林碧玉頭疼地閉上了眼,阮阿東笑起來:「還是森哥會做人!要是在陳氏混不下去,可以來越南找我啊!」說罷,他抬抬下巴:「放了陳太吧!咱們該走了,再晚就趕不上飛機啦。」
不速之客揚長而去,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只剩下了兩個人。林碧玉很沒安全感地走來走去,最後忍無可忍地說:「兩倍!一個月!周森,你瘋了才會答應他!」
被提及姓名的男人平靜地反問她:「你還有別的辦法讓他們離開嗎?」
林碧玉紅著眼睛說:「可這有什麼用?一個月之後沒貨給他們,結果還不是一樣?」她開始計畫著逃跑,「這樣吧,我們出國!我在瑞士有一套房子,我們去那邊,現在就走!」
周森斜睨著她:「你清醒一點!你覺得你現在可以出國嗎?公安早就限制了我們的護照。」
作為重點監控對像,已經有護照的,拒絕一切出國請求;沒有護照的,連護照都辦不下來。
「所以呢?」林碧玉有些絕望了,「我們只能在這裡等死了?最後一個月的瘋狂?」
周森端起她剛才沏的茶抿了一口,淡淡道:「你不是還有一條門道嗎?」
林碧玉一怔:「你想……」
「恰好我也有。」他莞爾一笑,「都這個時侯了,不搏一搏,以後肯定混不下去。你還要有所保留嗎?」
林碧玉被問得沉默下來,一語不發地看著周森。周森不理她,轉身上樓,修長的手指放在鼻子前遮擋著,嫌棄地皺起眉:「這血腥味,這麼多年了,還是聞不慣。」
林碧玉無奈地坐到沙發上,雙手捧住了臉。
……
幾天過去,夜幕來臨時,羅零一回到了出租房。這些日子沒再發生什麼意外,但這份平靜中卻隱約有股風雨欲來的味道。
她今天加了會兒班,回來有些晚了,菜也沒買,只能吃泡麵了。
羅零一打開錢包,看著裡面還剩下的幾百塊錢,算了算,覺得能夠熬到發薪水的時候,便放了心,去廚房煮麵吃。
拆開泡麵包裝袋的時候,外面有些響動,她起先以為是秋風吹動了窗戶,後來又覺得不太對勁,悄悄到門邊朝外面望去。一居室的面積很小,客廳和臥室連在一起,一眼就能瞧見有什麼。
燈被人關上了,一個黑影正坐在椅子上。羅零一嚇了一跳,立刻關上廚房門並上了鎖。
她的動靜也驚動了坐在椅子上的黑影,那人的腳步聲慢慢到了門邊。羅零一屏住呼吸,聽見外面有人叫她:「開門,羅零一!」
羅零一瞬間僵住,這是……陳兵!他居然來找她了!
羅零一慌亂極了,第一個想法就是立刻告訴周森。可轉念又想到,現在她根本不可能聯繫到周森,於是退而求其次,想翻出手機來聯繫吳放。但是她太倒霉了,怎麼就那麼巧,她的手機因為沒人聯繫一直放在包裡,她身上任何能聯絡外界的工具都沒有。
「磨蹭什麼?滾出來!」陳兵在外面使勁地拽著門把手,巨大的響聲令人恐懼。
羅零一看了看廚房,除了菜刀之外再沒什麼可用的,廚房裡也沒有窗戶,真是一條絕路。
「羅零一,我說最後一遍:滾出來!」
陳兵的話像催命符一樣,羅零一冷靜了一下,走到門前將門打開,不等他開口便說:「你瘋了嗎,怎麼還在江城?你知不知道警察正在到處找你?」
陳兵看上去狼狽極了,滿臉胡楂,眼眸晦暗,身上的衣服也不怎麼乾淨,看樣子躲得很辛苦。
聽到羅零一的話,他長舒了一口氣,冷笑道:「你剛才一直不開門,是不是想要報警?」
羅零一冷靜地反問道:「如果我想報警,你覺得你還會在這兒嗎?」
陳兵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由此可見,他可能並沒發現她手機放在外面。
羅零一抓住機會,轉移他的視線:「你怎麼瘦了那麼多?吃飯了嗎?我煮了面,你先吃一點。」她拉著他的手,將他按到椅子上,隨後轉身去了廚房,關了燃氣灶,將面盛出來,端了出去。
「我所有的錢——哦,不對,他們叫『贓款』,都被公安扣了,現在身上只有幾百塊錢,今天忘記買菜了,你先湊合吃點,實在不行,我現在出去給你買點?」羅零一說著,就拿起背包要走,陳兵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該不會是想出去找警察吧?」他現在任何人都不相信,她做任何事,他都覺得有問題。
「我如果要報警剛才就報了,你要我說幾次?」她回眸,露出誠懇的表情,「我們現在同病相憐,我也只是暫時放出來了,並不代表他們查到事情和我有關之後會不抓我。我還去舉報你,我傻嗎?」
「也許你想戴罪立功呢?」陳兵反問著,卻沒拒絕她的晚飯。他應該好久沒怎麼吃飯了,一碗泡麵都能吃得那麼香。
羅零一隻好留下來,坐在椅子上看著他:「你自己過來的嗎?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陳兵不理她,只顧著吃飯,吃完了才說:「我出不了江城,條子查得太嚴。我們在山上躲了幾天,又折了幾個人。」他壓低了聲音,「我的卡都被凍結了,就算沒凍結也不能取錢。我現在需要一筆錢,趕到有人接應我的地方,所以我先回來了。老天爺不亡我,讓我在路上看見了你。」
「所以……你是一路跟著我回來的。」羅零一下了結論。
陳兵靠到椅背上,按著眼角,一副很疲憊的樣子,再也沒有了以前的風光。
他的喉結動了動,聲音有些沙啞地說:「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候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被抓進去之後是怎麼處理的?是我哥供出了我?」
「我這邊他們沒什麼證據,扣押時間到了就放我出來了。至於你的事……據我所知,的確是軍哥供出了你。」羅零一低聲回答。
陳兵嘲諷地笑了。他眼里布滿紅血絲,滿是憤恨地說:「他英明一世,對誰都優柔寡斷,可對我這個兄弟卻那麼武斷。他真以為我會不管他了?我們是兄弟,我……」
他話說到這兒就沒再說下去,有些哽咽。
這是羅零一第一次見到他這副模樣,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原來,魔鬼也會有脆弱的一面嗎?
陳兵不允許羅零一出去,時間越來越晚,他坐在那兒什麼都不說,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羅零一覺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一塊肉,隨時可能被他宰割。
「你……」羅零一忍無可忍,開口想說什麼,卻被他搶了先:「我走了,你拿點錢給我。」他皺著眉說。
羅零一有點遲疑,如果他不走,自己還可以想辦法給吳放消息,一旦抓到他,周森也就不用那麼費力地冒險了。
你之前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你乾脆就在我這兒好了。別出門,我下班回來會給你做飯。你躲在這兒很安全,不會有任何事的。」羅零一一臉誠懇地說。
陳兵嘲笑地說:「在你這兒?說實話羅零一,我現在誰都不信。我總覺得很不對勁,如果真留在這兒,搞不好明天就被警察抓了。我今天來找你已經非常冒險了,你是警方重點監控的人員,警察肯定會派人盯守你的。這會兒他們還不知道我來了,我得趕緊走。拿點錢給我!」
羅零一回過頭,佯裝去包裡拿錢。手機就在錢包旁邊,她心裡十分緊張,表面上卻十分平靜,一手拉開錢包拉鏈,一手解鎖手機,直接撥通吳放的手機號。她將錢包拿出來,又把背包的鏈子拉好,避免被陳兵發現。
羅零一轉過身時,也不知道電話撥通了沒有。她站在桌子邊說:「我一共就剩下這四百塊錢了,夠你去見接應你的人嗎?」
陳兵猶豫地看著她,站起身慢慢走過來,將四張紅票接到手裡,自始至終都沒說話。
羅零一想著,萬一電話接通了,她得想辦法給吳放消息,讓他知道自己打電話是因為陳兵在這兒。於是她又說:「二少,你出去時千萬小心點。你也說了,擔心條子會派人盯著我,這會兒樓下可能就有。你要不要換身衣服,偽裝一下?」
陳兵白了她一眼說:「換衣服?你這裡只有女人的衣服,你覺得我穿得上?」
羅零一噎住,半晌才說:「你說得對。」
陳兵看看她的錢包,發現裡面只剩下十幾塊錢,他皺皺眉,從四百塊錢裡抽出一張還給她,冷冰冰地說:「在我東山再起之前,你最好別餓死!」
羅零一意外地看著他。他蹙眉說:「我原本想著,如果你反抗,我就用強的,沒想到你還算識相。羅零一,你很不錯!我得走了,有朝一日……我一定來找你。」
他說完話就翻窗戶離開了,連正門都不走。羅零一跑到窗邊,看著他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裡,立刻回到桌前,取出手機查看情況——電話接通了!
「吳隊!」羅零一急切地說,「你聽見剛才的對話了嗎?陳兵已經跑了,你抓緊時間!」
吳放很快回應道:「我聽見了。你做得很好!你現在待在那兒,哪兒都別去,鎖好門、關好窗!我已經派人去圍捕陳兵了。」
羅零一心驚肉跳地掛了電話,將手機揣在口袋裡,回到窗邊去關窗。此刻外面的景象與剛才已經大不一樣,好幾輛警車閃著警燈離開,應該是已經發現了陳兵的蹤跡。
陳兵會懷疑她嗎?看著手裡他留給她的一百塊錢,不知道怎麼的,她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羅零一一夜都沒睡,第二天上班時黑眼圈就特別明顯。同事路過時瞧見,忍不住關心地問道:「零一,你狀態不太好,沒事吧?」
羅零一笑了笑:「沒事,昨晚做了個噩夢,沒睡好覺。」
同事恍然,拿起她的水杯說:「我替你倒杯水吧,喝點水,能好一些。」
羅零一先是推辭,最後還是道了謝。她看著同事幫她倒了水拿過來,心裡暖洋洋的。
如果四年前什麼都沒發生,她唸完大學畢業之後,過的應該就是這樣的生活。
不需要整天惶恐不安,有幾個好朋友,姑姑也不會和自己斷絕關係;她打幾年工,攢點錢買套房子,當然全款是買不起的,努努力,至少貸款也可以了。她完全不擔心自己的能力,她學的是金融,本就是高薪行業。
只是,假設只能是假設,她學業沒有完成,事情已經發生,時間也不可能倒退。如果退回去過那樣安逸的生活卻不能遇見周森,似乎還沒有這樣冒險更值得。
下午下班之前來了一個客戶,是來賣房子的。羅零一本已經打算走了,卻在看見那人時有些驚訝。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她才想過以前的事,就見到了叢容。
記憶裡那個大四的學長現在已經年紀不小了,愁眉苦臉的,似乎遇見了什麼難事——也對,如果不是這樣,他何必來賣房子呢?
羅零一轉開頭,想悄悄離開,卻還是被他認了出來。
「零一?」他滿臉意外,還有點尷尬,頓了一下才上來說,「你在這裡工作?」
羅零一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說完話轉身就走,叢容也辦完了手續,追了出來。
「零一!」他上前拉住她。羅零一不耐煩地停下腳步,冷淡地回過頭。
她那冰冷銳利的眼神讓他瞬間想退卻,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你現在怎麼樣?那個人……他對你好嗎?」
羅零一想了想,他說的應該是周森,那時候他以為她和周森結婚了。
「我們很好。我很忙,放開我,別跟我說話!」羅零一不近人情地說完,直接甩開他的手就走。
叢容卻不依不饒地跟在她身後:「你怎麼會嫁給那種人呢?我後來打聽了,他不是什麼好人啊,經常出入風月場所……」
「這好像不關你的事!」他那喋喋不休的樣子十分令人討厭,再加上他一再污衊周森,羅零一實在忍不住了,轉回身一字一頓地說,「叢容,不管我和誰在一起,對方怎麼樣,都跟你沒半毛錢關係!如果你再跟著我——你不是說他不是好人嗎?我會讓你知道他到底有多不好!」
叢容立刻被嚇到了,不再跟著。羅零一快步離開,進了地鐵站。
叢容這時又覺得不對勁了,他聽前妻說,他見的那個男人身份不簡單,應該有的是錢,那樣的男人,怎麼會讓妻子坐地鐵呢?
是的,叢容和妻子離婚了,他來賣房子是因為他又沾上了賭博,欠了一屁股債,賣了房子也還不清。
坐上地鐵的時候,羅零一的情緒糟糕到了極點。
地鐵上人擠人,連個坐的位置都沒有。叢容的出現讓她不勝其煩,她衝動地想去找周森,哪怕遠遠地看他一眼也好。對……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
衝動真是很可怕的東西。與周森相處的點點滴滴浮現在腦海中,羅零一直接在下一站下了地鐵,飛快地出了地鐵站,找了輛出租車。
她身上只剩下一百多塊錢,周森的住處在市郊別墅區的獨棟莊園,從這裡打車過去就得一百塊錢,回來根本沒錢再支付打車的費用。不過沒關係,她可以走回來,只要能看他一眼就好。
坐上出租車的時候,羅零一心裡依然不覺得後悔。她坐在後座上,側首看著外面飛快倒退的景象。天色越來越黑了,到達他的住處時應該已經黑透了,這樣更好,免得被人發現。她只要遠遠地看他一眼就行。
臨近他的住所時,羅零一讓司機停下來,給了錢之後下了車,自己步行前往。
出租車目標太大,停在那邊會引起看守的人注意,到時候就違背了她來此的目的了,她一點都不想給他惹麻煩。
她在黑暗的樹林裡快步走著,喘息急促。周圍一片黑暗,燈光也少,靜謐極了。住戶之間的間隔大,綠化很好,她可以很好地隱藏自己的身形。她對這裡非常熟悉,覺得不會有任何問題。
只是,等她好不容易找到那棟房子時,卻發現裡面一片黑暗,門口沒有任何人。
羅零一愣住了,上前一步,發現鐵藝門外張貼著「此房出售」的小廣告。
怎麼回事?他怎麼不在這裡住了,還要賣掉房子?陳氏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
羅零一心裡很亂,卻無法找誰求證。她不敢問吳放,擔心他會責怪她衝動地來看周森;她又不能直接和周森聯繫,只能自己胡思亂想著,心亂如麻。
算了,算了,見不到就算了!見不到也好,至少她不會給他添亂了。衝動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樣也挺好的…...走吧!走吧!
羅零一心裡勸說著自己,咬著牙離開。走了幾步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著那個熟悉的地方,那個她曾經當作家的地方,今後不知道會是誰住進去,又會成為誰的家。
開車都要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徒步走回去就更不用想得多久了,至少要累個半死。但羅零一一點都不在意,就是覺得秋季的晚上有些冷。她穿得單薄,來得更匆忙,走著走著就開始瑟瑟發抖起來,分不清是因為擔憂和恐懼,還是因為冷。
她走了約莫有二十分鐘,路過一家安靜的別墅,這裡和之前周森住的房子沒什麼區別,門口有兩個人守著,看上去很熟悉,像是見過……
羅零一立刻頓住腳步,轉身朝另外一邊走去,但那兩人還是發現了她。
其中一個拿起手機匯報著什麼,羅零一瞧見後,加快腳步往森林裡跑去。跑著跑著,她身後就響起有人追逐的聲音。
糟了,被發現了!怎麼回事?她沒記錯地方,她怎麼可能記錯!難不成……他們搬家了?
跑了五六分鐘後,離那棟房子有一段距離了,身後的人卻緊追不捨。羅零一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她跌倒之後回頭看去,幾個男人停在她的面前,發現她不跑了之後也停住了腳步他們讓開位置,一個熟悉的人從他們身後走了出來。
「跑得還挺快!」周森散漫地說著。他穿一身深藍色西裝,眉尾稍稍上挑,俊美無儔的臉上帶著笑,彷彿他沒有落魄,還是那個說一不二、呼風喚雨的森哥。
「周森……」羅零一情不自禁地喚出了他的名字,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哽嚥了。
「你們先回去。」他如神祇一般站在羅零一面前,雙手揣兜,並沒要扶起她的意思,語氣很隨意地吩咐著身後的小弟。幾個小弟也非常聽話,立刻都轉身走了,羅零一不禁想起了程遠。
他應該還在西雙版納,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羅零一扶著地,想自己站起來,周森忽然在她身邊坐下,姿態十分隨意,彷彿身上穿的西裝並不是昂貴的阿瑪尼。
「在這兒待會兒吧,她一會兒就要回來了。」他沒點明那個人是誰,但兩人心裡都很清楚。現在這個情景,倒像是他們在偷情一樣。
「為什麼會在這兒?」周森側頭問她,扶著她坐好。羅零一根本不想坐著,也忍不住,翻過身來便撲到了他身上,周森一愣,硬生生地被她撲到在地。
「幹嗎?」他擰起眉,嘴角卻勾著。
「我太想你了周森!」羅零一直視著他的眼睛,態度認真得讓他無法升起任何玩笑的心思,「怎麼辦?我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我好想待在你身邊,天天看著你,不管白天晚上!」
周森喉結微動,半晌才說:「不行!現在不行……」
羅零一直接去解他的襯衫扣子,執拗地說:「為什麼不行?我們還像以前那樣,我還在你身邊,我保證不給你添亂、不反對林碧玉,我什麼都聽她的,我也不碰你……」
她嘴上說著不碰,手上卻一點都不含糊。她熟練地解開了他的襯衫紐扣,也不脫掉他的外套,直接去扳動他的皮帶扣。周森伸手阻撓,她另一手直接放在了不該放的地方。
「就算我不能待在你身邊,可我來都來了,總不能讓我就這麼回去吧?」她吸了吸氣,問,「周森,她什麼時候回來?」
他眯著眼,最終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大約一個小時後。」
「足夠了!」不顧秋風冷瑟,羅零一直接脫掉了風衣鋪到地上,一件一件地脫掉身上的衣服,解開文胸後面的扣子時也不曾有半點猶豫。
周森錯愕地望著她。黑夜的森林裡,她像個精靈一樣,不著寸縷地袒露在他的面前。雪白的肌膚、嫣紅瑩潤的雙唇、秋水般的眸子,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垂在雪白的背上,魅力從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裡透了出來。
美麗就是她的武器,顯然,她自己也很清楚,並且很善於利用。
「周森,我喜歡你,我愛你!你心裡可以有任何人,但一定不要不讓我愛你!」
她抱住他,兩人一起倒在鋪在地上的風衣上面。她躺在他身上,黑髮披散了一肩,嘴唇親吻著他的臉,呼吸急促,身體瑟瑟發抖,應該還是感覺有些冷的。
她的手慢慢地來到他的小腹,皮帶被她扯開,拉鏈被拉了下去。周森按住她的手,她擰眉看著他,他與她對視許久,才壓低聲音說:「這樣的地方,對你不公平!」
「沒時間了周森!」羅零一都要哭了,「我這些日子一直聯繫不上你,醒著睡著眼前都是你!我怎麼辦啊?你想個辦法,讓我可以看見你!我知道這樣很任性,可就算只能聽見你說話也可以啊!你不會懂我的感受的,你不喜歡我,你不會覺得難受,可是我……」
他滿懷的女人香,耳邊是喜歡的女人低泣的控訴。她像夜幕裡的珍珠,不但吸引著他的視線,還俘獲了他的心。
「羅零一!」他親吻著她的耳垂,聲音無比深沉沙啞,「我也會難受!」他扳正她的頭,望進她眼中,「可越是這樣,我越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讓我成為你生活中的唯一。」
他總會在深夜裡驚醒,然後不斷地想起她,想起萌萌——他死去的妻子。
十多年了,萌萌已經離開了十多年。過去這十年裡,他心裡、眼裡都只有她。可自從羅零一出現後,這些就全都變了。他很不喜歡這樣,他潛意識裡覺得自己要守著萌萌一輩子,死了之後再去天堂裡陪她,她是因為他才離開的,他不能讓她孤孤單單的。
可是轉念想想,他這樣的人,還有上天堂的可能嗎?他只能下地獄了吧!如果一定要下地獄,似乎能陪著他的人只有眼前這個女人了,似乎這後半輩子一定要是她了。哪怕時間很短暫,哪怕違背了他的初心,這個時候,這一分一秒,他忍不了,真的忍不了!此時此刻,他的世界裡只有她,只能是她,只想要她!
一種如臨深淵般的絕望襲來,周森心裡好像被抽掉了什麼。無法分辨是接納還是拒絕,羅零一隻能用身體表達自己的反抗。一男一女在距離別墅一段距離的樹林裡交纏著,她的身體冷冰冰的,但很快就熱了起來,血液都沸騰著,那種陌生的感覺引導著她,與他纏綿在了一起。
一切都結束時,周森恨不得給自己一槍。他怎麼會那麼衝動,居然就順著她的意思做了?
他慢慢繫上皮帶,身邊的女人緩慢地繫著風衣的腰帶。她那麼漂亮,這會兒瞧著更動人了,靈氣逼人的眼睛裡滿是他的身影,那麼幽雅專注,像夜晚高空中的明月。
「我得走了!」因為方才的運動,她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低低沉沉地說,「雖然知道很危險,但……周森,以後……有可能的話.....來看看我好嗎?」
人類是高智商動物,但也因此會顧慮很多,往往會因為怕這怕那而不敢爭取自己一直在渴望的東西,這簡直就是羅零一的寫照。但那是以前,現在,她想試著為自己爭取一點什麼,不管它合不合理,不管它應不應該。人生在世,總要有些任性和不講道理的時候,不是嗎?
去見她,有點難度,但也不算太難,周森現在要比陳軍和陳兵都在的時侯自由了很多,林碧玉是個女人,現在又有很多棘手的事,越南佬還等著要貨,她並沒那麼多心思關注他每天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只是,以他謹慎的性格,是不會犯那種克制不住的錯誤的。可……
「好!」他萬念俱灰,為自己的妥協,也為自己的淪陷。
「你要怎麼回去?」他問,閉著眼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羅零一愣了一下,如實說道:「我走回去。」
「走回去?」周森挑眉,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在健身嗎?」他指著前方,「這麼遠的路,你要走到明天早上嗎?不累死你,也凍死你了!」
羅零一摸摸臉,垂著眼瞼,看上去十分委屈:「我來這兒花了一百塊錢,已經沒錢了。」
周森心一沉,莫名地心酸。
「之前陳兵來找我,也不知道吳隊他們抓到他了沒有,他從我這裡拿走了三百。」她嘆了口氣,「我一共就剩下四百塊錢了,」她掰著手指算,還要半個月才發薪水。」
周森沒說話,直接拿出錢包從裡面抽出厚厚的一沓現金遞給她。
羅零一愣住,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他不缺錢,但她是真的缺錢,她雖然不願意花他的錢,但更不想因為缺錢而再也見不到他。
「自己走著到市郊,打車回去,剩下的留著平時花,花完了下次我跟你聯繫時再和我要。知道了嗎?」周森一字一頓地叮囑著她,眼鏡片都花了也一點都不介意。羅零一替他摘下來,從背包裡取出紙巾擦乾淨,再替他戴上時,發現他眼里布滿了血絲。
這位先生倒是一點都沒有自覺,好像已經徹底放棄了掙扎,坐實了「包養」她這件事。
「知道了嗎?」他不在意那些,又重複了一遍,彷彿她不回應,他就會一直問下去。
羅零一抿抿唇,小聲說:「那你少給我一點好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
她聲音更小了:「……這樣我快點花完,就能快點見到你了。」
周森自從開始當臥底,已經很少會產生這種無可奈何的情緒了。他真是又氣又急,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才好。
「都拿著,我會安排時間去看你的。」他站起來,也把她扶起來,說再見之前,還是忍不住又抱住了她,輕輕地吻著她的發頂。
羅零一環著他精瘦的腰身,鼻息間滿是他身上乾淨的味道。時間已經不早了,儘管不想分開,但她知道,她不能再磨蹭了。
衝動過後,那可悲的理智終於回來了。她羞愧難當,只要想起剛才的一切,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得走了。」她撤開身子說,「……我們在這兒的時間太長了,林碧玉說不定已經回來了。」
周森掃了一眼別墅那邊:「她回來會有人告訴我的。」
「……沒回來就好,免得遇到。我真得走了,你小心點,少抽點煙。」羅零一囑咐了他幾句,依依不捨地放開他,「我真走了。」
她抬腳離開,一步三回頭。周森站在原地,目送著她離開,方才的一切好像一場夢一樣。
林碧玉回來的時候,周森就在一樓大廳坐著,前方的電視上正播著新聞,但是靜音。
她疲憊地按按額角,走過去倒在沙發上,靠著他的肩膀伸出手:「給我一根菸。」
周森取出一根菸遞給她,還十分體貼地給她點上火。看著她吞雲吐霧,他問她:「事情辦得怎麼樣?」
林碧玉不回答,只是翻了個身說:「我好累!」
周森裝模作樣地替她按了按肩膀,語調溫柔地說:「累就交給我,為什麼非要自己來呢?」
林碧玉睜開眼問他:「你那邊都辦好了?」
周森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一張卡交給她:「我已經跟對方談好了。這些錢足夠支付定金,餘下的,等交易結束之後再付清。」
林碧玉忍不住瞪起眼:「他們答應了?」
「答應了。也許是賣你一個面子吧,他們不是你的老主顧嗎?」周森不在意地說。
林碧玉哼了一聲:「你本事可真大!那群人出了名地不好說話,你居然能談下這種條件。」
周森笑笑,不說話,就那樣坐在那兒。林碧玉遲疑了一下,還是說:「我也辦好了。一個月的時間很短,我們現在做什麼都被監視著,如果親自去邊境交易肯定也會被跟蹤,很不安全,必須換一個方法。」
周森轉過頭問她:「你有什麼辦法?」
林碧玉擰眉不語,明顯是沒想到什麼好點子。現在她身邊也沒什麼可以信任的人,都是一群吃乾飯的小弟,除了看個門,什麼都做不好,能把事做好的人全都被越南佬幹掉了。
周森說:「我們就在江城交易怎麼樣?」
林碧玉難以置信道:「你讓他們帶那麼多貨到江城?還沒送到我們手裡就被條子抓了!你覺得他們會願意冒這個險嗎?」
周森站起來說:『怕什麼!你覺得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冷漠,不容置喙,「阿玉,就照我說的做!我親自來看這筆貨,和他們談這件事,不會出任何問題。」
林碧玉反問:「如果出了問題怎麼辦?」
周森淡漠地收回視線,抬腳朝樓上走,「如果你一定要質疑我的能力,那我只能說,反正都是死,早死晚死沒區別!」
語畢,他已經消失在二樓。林碧玉放空眼睛,看來,她已經沒得選了。
……
「他們要在江城交易。」
公安局會議室,專案組的成員正在商量這次抓捕的事。
「時間在這個月底。」吳放繼續說道,「這次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不容許再出現抓捕陳兵時的失誤!」
眾人都應著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吳放心裡有些感慨,本以為上次就是結束,但失敗了;這次如果再出差錯,也不知道周森還能不能挺得下去。他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絕路,不管是把供貨方騙來江城交易,還是向林碧玉承諾這次交易萬無一失。
這一次,他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會議結束,吳放去了警隊更衣室。他走到角落,用鑰匙打開最靠邊的一個櫃子,裡面放著一套嶄新的警察春夏常服,警服上放著一個人的警官證。他將證件打開,警徽下面是周森的照片。
照片上的周森,容貌較如今更年輕,眉梢眼角都是正氣;一副眼鏡戴得端端正正,斯文極了,嘴角掛著和善而莊嚴的淺笑。
可前幾天吳放瞧見的那個周森,完全不是這樣。那時的他一身高檔西裝,沉著冷靜,眯著的眼睛裡寒光四射,完全就是一個道上混的人。
老是想著讓他早點回來,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回來,他真的還回得來嗎?
十年了,一個人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一夜過去,羅零一做了一夜的夢。
夢裡有花有草,有個身體火熱的男人,有個不停喘息的女人……
羅零一倏地坐起來。天亮了,手機上的鬧鐘在不停地響著,她得起來。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頭有些疼,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身上有些發冷。她也沒在意,簡單地洗漱過後,就換了衣服去上班。
走出去的時候,天才濛濛亮。隨著時間的推移,深秋越來越近,天亮得越來越晚了,羅零一起這麼早,是因為她要走很長一段路才可以到地鐵站。
本來她還想著發了薪水,等房子到期就換個市區的房子,但現在她不想那麼做了。住在這裡,她還能安慰自己,她離周森不算太遠。
好不容易上了地鐵,雖然時間還早,但車廂裡已經很多人了。好在還有一個位置,她慢慢坐下,只覺得腦袋發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身邊的人嫌棄地離遠了些,大城市的人們都很繁忙,根本沒時間生病。
這會兒羅零一才察覺到,她應該是感冒了。這很正常,昨晚在那樣的地方做那種事,感冒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也不知道周森有沒有事,他可千萬別感冒,他肩上的擔子那麼重,不像她……她真是瘋了才會做那些事!不過……她不後悔。
羅零一到公司的時候,大家也都陸陸續續地到了。往常羅零一都是第一個到,等大家都到的時候她都打掃完衛生了,她今天來晚了,大家都有點意外。
「零一,你沒事吧?」同事小張看她精神還不如昨天,忍不住說,「要不你休息一天?你看起來比昨天精神更差。」
羅零一想起昨晚的事,有些臉紅,外人看上去就像她發了燒。小張把手放在她額頭上,嚇了一跳:「你發燒了啊!吃藥了嗎?」
羅零一鼻音很重地說:「中午吃完飯我去買藥。別擔心,沒事兒。」
她說完話就坐下了,剛好主管要開晨會,小張也沒再說什麼。
雖然說了中午去買藥,可這一上午卻很難熬。羅零一一直頭昏腦漲的,做什麼事都沒精神,大家也沒責怪她。這裡的工作氣氛很和諧,如果不是有過那樣的經歷,她應該會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吧?羅零一這樣想著,把打印完的文件給了同事,隨後回到位置上,喝了口水。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班,羅零一起身想出去買藥,走到門口時卻發現叢容正等在那兒。
他瞧見羅零一出來就笑了:「零一,你下班了吧?我請你吃飯。」他躍躍欲試地說。
他已經和她記憶裡那個陽光英俊的學長完全不一樣了。年近三旬的男人,雖然極力裝扮,但是他眼底的青黑和懨懨的神色,都在昭示著他過得並不好。
「你好像沒記住我昨天的話。」羅零一非常冷漠地說,「你真的想試試嗎?四年前的事還沒有讓你長記性?」
叢容強笑道:「零一,你不用這麼趕我走吧?怎麼說我們也算有些情分在……你昨天那些話,如果那個男人真的對你好,你還需要出來上班、還需要擠地鐵嗎?」
羅零一完全無法反駁他的話,冷笑道:「我出來體驗生活不行嗎?不管我們好不好,都跟你沒關係!叢容,別忘了我為什麼去坐牢,如果你再糾纏我,我不介意再進去一次!」
這簡直就是以死威脅了,可叢容似乎一點都不介意。
「零一!」他追在她後面不肯離開,「我知道你只是嚇唬我。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否則我當初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你也說了那是當初,現在的我變成了什麼樣子,你真的那麼有把握?」羅零一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眼底是他看不懂的凜然。
叢容真的有些懷疑了,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零一,你不用對我那麼防備,我只是……只是好不容易看見你,我對你有愧疚,想彌補你。」
羅零一已經快要昏倒了,懶得再應付他,直接說:「別再跟著我!你要是真想彌補我,就一輩子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她說完話就再次抬腳離開。天氣不錯,中午的太陽很大,懸掛在天邊,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可羅零一隻覺得頭要炸開了,走了幾步,視線就開始模糊。她身體搖晃了一下,有人從後面扶住了她。
「零一,你沒事吧?」叢容看上去是真的著急了,立刻攔了輛出租車,「你是不是發燒了?我先送你去醫院,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羅零一使勁推開他,他有些站不穩,詫異地盯著她,像不認識她了一樣。
時隔四年,在監獄裡服刑那麼久,人總是會變的。
「我說最後一遍!」羅零一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再跟著我,我弄死你!」
說完話,她便轉身離開。儘管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她還是強撐著走了很遠,找到一間小診所,走進去看醫生。
小診所主要服務於附近的小區,裡面的人不多。出來潑水的醫生瞧見羅零一,立刻把她扶了進去。羅零一已經沒心思去管身後有誰了,躺到病床上就閉了眼。
叢容一直沒走遠,他實在擔心羅零一的身體。儘管他劣跡斑斑,當年卻是真的愛她。只是賭博害了他,如今他結了婚又離婚也是因為賭博。他恨死了自己,卻無力改變,賭徒心態讓他傾家蕩產,卻回不了頭。
「大夫,她怎麼樣?」他走進去詢問。
醫生正在給羅零一配藥,這些小診所一般遇見這樣的情況就是直接輸液。
「高燒38度多。感冒了也不知道吃點藥,你怎麼照顧你媳婦兒的?」
醫生只當他是羅零一的丈夫,責備了一下就開始給羅零一輸液。她躺在那兒,基本是昏迷狀態。叢容還在等著賣房子,身上沒多少錢,但還是替她付了藥費。
一切穩妥之後,他坐到她的病床邊,看著她的臉。當年那個年輕的女孩已經成熟了許多,也更漂亮了,五官精緻,又白又瘦,個子又高,難怪那樣的男人會看上她。
只是,她怎麼會嫁給那種人呢?叢容注意到她手上還戴著鑽戒,鑽戒有些年頭的樣子,上面是不怎麼大顆的鑽石。想來那個男人也很小氣,他明明那麼有錢,卻不捨得給零一花。
叢容對周森百般怨恨卻無可奈何。他在賭桌上認識的朋友曾跟他說,那個男人不簡單,是陳氏集團的頭兒,在江城更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只要他開口,叢容那筆賭債甚至可以一筆勾銷。
可是那又怎麼樣?那樣的男人,他對你不好,你為什麼還要跟著他?
叢容替羅零一蓋上被子,嘆了口氣。這時羅零一背包裡的手機剛巧響了,她根本聽不見,也沒法接。叢容遲疑片刻,從她背包裡取出手機,看著上面陌生的號碼,接起了電話。
「喂,你好!」他問了好,等待那邊的回覆,可那邊卻沒人出聲。他只得又道:「喂,你好?」
半晌,在他要掛斷電話時,那邊才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很顯然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很低,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懾力。
「你是誰?」他問。
叢容一怔,想起這是羅零一的電話,對方詢問他是誰也正常,於是回答說:「你好,我是羅零一的朋友。她現在不方便接你的電話,如果你有事的話可以告訴我,我會轉告她。」
那邊的男人並不買賬,即刻問道:「名字。」
對方顯然是在問他的名字,儘管很不情願,叢容還是說:「我叫叢容。現在可以說你是誰,有什麼事了嗎?」
電話倏地掛斷,叢容忍不住說了句「神經病」,隨後把手機放回羅零一的背包,坐在那兒守著她。
羅零一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叢容坐在她身邊,手裡拿著一些吃的。瞧她醒了,他驚喜地說:「零一,感覺好點了嗎?你還沒吃午飯呢,快吃點東西吧,我買了你最愛吃的皮蛋瘦肉粥。」
唸書的時候,羅零一每天的早飯都是皮蛋瘦肉粥,有時候食堂沒有,叢容就會去校外買給她。那時候的他根本不像現在這麼落魄,他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也是她敬佩的學長。
他對她那麼好,情竇初開的少女根本抵擋不住,很輕易地便以心相許。只是他辜負了她,不但毀了她心目中那個積極向上的愛人,也毀了她的後半生。
「你滾!」羅零一坐起來,看了看掛著的液體,發現馬上就要完了,於是叫護士:「護士,馬上拔針!」
護士看了一下說:「再等等吧,剩下的都是精華啊!」
羅零一皺眉說:「拔掉吧,我上班要遲到了。」
叢容立刻說:「零一你別急,你睡著的時候有人打來電話,應該是你的同事,我告訴他你發燒了,正在輸液。」
羅零一立刻說:「有人給我打電話?」她從背包裡拿出手機,慌亂地查看著通話記錄,根本不是她同事。她立刻回撥過去,電話已經關機。她幾乎不用想都知道那是誰,肯定是周森。
完了,他肯定會誤會的吧?
「誰允許你亂接我電話的?」羅零一徹底生氣了,她自己拔掉了針,也不管針孔有沒有流血,指著叢容憤怒道,「我再說一遍:不要再糾纏我!你害得我還不夠慘嗎,為什麼還要來找我?你滾得遠遠的行不行?滾啊!」
羅零一說完,就拎著背包離開了。叢容愣在原地,反應過來之後,疲憊地苦笑出聲。看來,羅零一心中已經徹底沒有他了,她不但不再愛他,恐怕,他已經成了她的噩夢多麼可悲,曾經的我是你如痴如醉的美夢,如今的我卻成了你的噩夢。
金三角地區,程遠乘船進入泰國後,下了船就有人接他,幾人又乘車到了一座竹樓前。
與西雙版納地區傣族的竹樓不同,這些竹樓直接蓋在地面上,看著也更粗糙簡陋。幾個赤著上身,手持步槍的人守在門口,見到他們就請他們進去。
程遠全程沒說話,緊繃著臉,將手裡的黑箱子交給他們。幾個泰國人打開箱子驗了驗,朝坐在裡面的年長男人點了點頭,那人這才露出笑容,用泰語說了什麼話。程遠只能聽明白幾個字,身邊的翻譯隨後告訴了他對方說的內容:「他說定金他收下了,會按時派人把貨送到中國,不過需要咱們提供一些協助。」
程遠露出笑容:「這是肯定的,我們一定會安排妥當,為他們提供一切幫助。翻譯給他聽。」
翻譯盡職盡責地翻譯了,那人嘴角的笑意擴大了一些,雙方算是相談甚歡。
臨走的時候,那人又攔住程遠,說了些什麼,翻譯告訴他:「他說希望森哥能親自來接他們的人進中國,別人他們不放心。另外,他們要求碧姐也到場。」
程遠皺皺眉,過了一會兒說:「先答應他們。」
翻譯告訴了對方程遠的答案,對方這才放行。離開的時候,程遠從車子的後視鏡中看著那一夥人,手緊緊地握成拳,不得不承認,他也是很緊張的。
他知道森哥在計畫著什麼,但他永遠不會質疑森哥的決定,也不會後悔跟著森哥。是森哥讓自己給哥哥報了仇,他一直視森哥為榜樣,無論如何,他都會跟著森哥走到最後。
這會兒,周森正在公司裡處理事情。
幾個人坐在圓桌周圍,說著性命攸關的事,可他腦子裡卻全都是羅零一。
她什麼時候又和那個人渣有了聯繫?那人是叫從容吧?名字和人不太符合,白起了那麼一個淡定的名字。他為什麼會纏上羅零一?他們什麼時候走得那樣近了,他居然可以動她的電話?
周森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手中的筆,他知道,自己這種心情叫作嫉妒,更多的卻是無奈。
他本可以在電話掛斷後就立刻衝到她面前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不能,他的處境和身份都不允許。不過沒關係,沒多久了,在冬天來臨之前,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和她在一起了。
他曾一直追求的都已經失去,他不會再失去現在。
羅零一現在過得並不怎麼好。生病後,她無奈之下只好請了病假,免得再遇見煩她的叢容。她躺在家裡,看著空蕩蕩的房子,想起以前和周森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在病中越發脆弱的心變得酸澀而難受。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她必須得堅強。等一個人,就是要努力獨自抵禦可怕的孤獨,唯一支撐著她的,就是她知道自己會等到他。
羅零一沒等到周森,卻等到了林碧玉。
她請了兩天假,前一天吃了藥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覺,飯都沒吃;第二天早上九點多醒了,頭疼欲裂。有人敲響了門,她愣了愣,以為是周森,鞋都沒穿,飛快地起來去開了門。可門外站著的卻不是她朝思暮想的人,而是千方百計阻止他們相見的那個人。
「這麼急著開門,你以為是誰?」林碧玉露出嘲笑的表情,「離開陳氏才多長時間,難不成你已經有了新歡?」她厭惡地看著羅零一,「你可真有本事,到哪兒都能過得不錯,我怎麼就那麼不希望你過得好呢?為什麼你總是可以很輕鬆地得到一切呢?」
羅零一後退了幾步,林碧玉走了進來。她穿著皮草,還是那麼雍容華貴,眉宇間卻多了許多的憂愁與疲倦。
「你就住在這兒?」她像個主人一樣轉了一圈,打量著羅零一的房間,令人不適。
「不知道您來找我有什麼事?」
羅零一的重感冒還沒好,說話都和以前不一樣,林碧玉也察覺到了不對。
她回過身,挑眉看著羅零一,發現她沒穿鞋,冷淡地說:「你這副樣子,周森看見該心疼了。」
聽見他的名字,羅零一眉頭一跳。
「這樣好了,我帶你回去。最近我們有件大買賣要做,你也加入吧!」
林碧玉說著虛假的話,那是什麼好事兒嗎,還邀請別人加入?她只是不想羅零一置身事外罷了。
久經沙場的林碧玉也算有點經驗,這次的交易在她看來凶多吉少,可就像周森說的那樣,不做會死,做了還可能會有一條活路,他們沒得選。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忽然混到了這個地步。她來這裡見羅零一,就是不想他們水深火熱的時候,羅零一還能安安穩穩地上班、睡覺、吃飯。
儘管周森一直說著有多愛她,可林碧玉還是不敢相信。反正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害幾個人又怎麼樣?
「帶上她一起走。」丟下這句話,林碧玉便轉身離開,沒察覺到身後的羅零一併沒露出恐怖抗拒的表情,反而是一臉的慶幸和解脫。
近些日子,周森從公司回來就會直接上二樓他的房間,和林碧玉交流很少。
林碧玉也看得出來他壓力很大,但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壓力並不是來自交易是否能成功,他巴不得交易失敗,全部人都被抓;他的壓力來自是否能將其一網打盡,是否能活著完成這件事。
今天,他回來之後本是要依舊上二樓的,可一踏進門,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林碧玉站在客廳中央,旁邊是一個特別大的盒子,有一人高,外面還繫著絲帶,打了個蝴蝶結。
周森眯起眼,立在那兒沒有動。林碧玉挽著皮草走過來,笑得溫婉極了:「阿森,你回來啦,看看我給你準備了什麼!」她指著身邊的大盒子,「我給你備了一份大禮,好緩解你的壓力。我是不是對你很好?」
周森沒說話,但他的視線一直盯著那份「禮物」。身後的小弟都很有眼力地退了出去,還給他們關上了門。屋子裡只剩下他和林碧玉,以及那份大禮。
「你又有什麼鬼點子?」周森不動聲色地問著,上前幾步,停在那個盒子前面。
「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林碧玉笑語嫣然。
周森沒說話,抬手開始扯那些絲帶。蝴蝶結被扯開後,林碧玉輕輕一推,盒子前面的蓋就朝前倒去。周森扶住往旁邊一拉,就看見了裡面的「禮物」。
羅零一閉著眼,臉色蒼白、唇瓣乾燥,很明顯是生了病。她被人穿上了很漂亮的一字肩黑色連衣裙,曼妙的身材和完美的鎖骨一覽無餘,一頭黑髮被梳成漂亮的發髻——真是不愧對「禮物」兩個字。
「你到底想幹什麼?」周森冷著臉望向林碧玉。他的嘴角噙著古怪的笑,眉宇間的刻痕洩露了他此刻的怒氣。
林碧玉越發覺得自己做對了。
「我能幹什麼?」她朝前一步,笑著說,「你最近不是壓力太大嘛,我和你開個玩笑啊。這妞兒是你以前用的,你也不和我親近,我覺得她大概可以取悅你,幫你緩解壓力。我對你多好啊!」
周森緊抿唇瓣說:「別做沒用的事。我很忙,沒時間安置你的『玩笑』!」
林碧玉冷淡地說:「沒關係,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也不知道還能蹦躂幾天。交易完了我們還活著,那就萬事大吉,就把她賞給下面的兄弟,我們要做什麼都可以;交易完了要是我們都沒命了,那她也不必活著了——我總不能自己以身犯險,讓她安穩過活吧?」
她說完笑了起來,笑得那麼美,周森卻恨不得立刻掏槍解決了她。
可他不能那麼做,畢竟,他不是真的壞人,而是警察。
「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麼?噁心我?讓我難受?你是覺得用她可以傷害到我,還是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周森閉了閉眼,略顯疲憊地問林碧玉。他也不管羅零一如何,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下。
這樣的反應倒是讓林碧玉無奈了。她是最見不得這個男人示弱的,他可以橫行霸道,但絕對不可以窮困潦倒。
她走到沙發邊,凝視著他沉默的樣子。客廳的燈光落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虛幻縹緲,不像是真實存在的人,好像她一不留神,他就會消失了一樣。
「我知道你壓力大,」林碧玉吸了口氣說,「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她挑起眉,「我沒處發洩,就想到了這個法子。我沒針對你的意思,就是覺得這樣做我開心,看著她難受我就高興。你不同意嗎?
周森望向她,她繼續說:「我就是要這麼做,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就是不讓她好過!這就是我心裡的想法,這就是我要做的事,你不允許嗎?」
從不同意到不允許,其實也是一種退讓。如果可以毫無顧忌,周森一定會立刻否決她。可理智與衝動在腦內對抗著,最後是理智獲勝。
「你可以。」周森低沉沙啞地說,「只要你想,你可以做任何事。但是,林碧玉,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我的耐心有限,不要再拿這些事來煩我。一旦你消磨完了我對你的耐心,就會開始消磨我對你的愛!」
自以為是地設計一個男人,擺出這樣的陣勢看他的反應,的確不太好,可林碧玉還是這麼做了。她已經很久不需要考慮男人的想法,不管是陳軍還是陳兵,都是依仗著她,寵愛著她的。
她錯了,她不該覺得周森和他們一樣。
林碧玉張了張嘴,嘆了口氣說:「你也別往心裡去,我以後……不會這麼做了。」
周森站起來,沒有看她,丟下一句「我累了」便獨自上了樓,如過去幾天一樣,讓她獨守空房,獨自度過每一個緊張害怕的夜晚。
他甚至沒有去看盒子裡的羅零一,儘管她衣衫單薄、奄奄一息,可他連餘光都沒賞給她。他很清楚,此刻他對羅零一的任何關注,都將會成為害死她的元兇。
或許是發覺了這件事毫無意義,或許是覺得周森真的完全不把羅零一放在眼裡,林碧玉放棄了這件「玩具」,將羅零一丟到了一樓的一間客房裡,也不給她叫大夫,任她自生自滅。
很長一段時間的黑暗之後,羅零一漸漸恢復了一些意識,她看看周圍,陌生的場景,奢華卻處處透著壓抑,不是她自己的住所。
她想起來,自己被林碧玉毫無理由地帶到了這裡,她竟然還能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其實她的想法很簡單,生與死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這樣的天降之災對她來說卻好像是天賜的福。她知道,留在這兒,即便無法與周森有過多的言語交流,可只要一想到他們只有一門之隔,她就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林碧玉出門時,會安排人守在羅零一的房門外,應該是怕她會跑出去報警。
就算不是跟交易有關的罪行,林碧玉也算是非法綁架他人,警方至少可以利用這件事來打亂她的計畫。她既然已經這麼做了,就不能讓警方抓住任何把柄。
犧牲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向來不是林碧玉在意的事。何況是羅零一這樣死在外面都無人在意的人——親人去世,在世的人不認她,也沒有一個朋友,羅零一失蹤多久也沒人來尋找。
羅零一被關了兩天,沒喝過一口水,沒吃過一口飯,再加上病重,她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真是倒霉啊,偏偏在這個時候生病,要不然,自己應該可以多挺幾天的。
窗戶外面漸漸暗了下來,鋼筋一條一條地分割著窗戶,就像她曾待了四年的監獄。
但這裡不是監獄,這裡是天堂,因為周森在這兒。
她又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其實這樣更好,這樣就不會餓、不會渴了。
晚上八點,林碧玉還沒回來,她不願意提起自己的那些應酬,周森也不勉強她,耐心地等著她主動提起。
按照常理,今晚她得十一二點才會回來。
周森下了樓,走到羅零一被關的房間門口,抬了抬下巴,守在門口的兩個人立刻走了。
林碧玉再厲害也是個女人,在這些小弟看來,她可不如周森可靠。瓦解一個女人的戒備心很難,可俘獲一群男人的忠心並策反他們,就容易多了。
陳氏兄弟一倒,這幫人最看得上的就是周森,比起跟著一個女人,跟著周森的名號要好聽多了。
周森開門進去,從裡面把門鎖上,手裡拿著水杯還有一些吃的。
他一眼就瞧見了情況不妙的羅零一,立刻來到床邊把她扶起來攬在懷中,將水杯遞到她嘴邊餵她喝水。
羅零一也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自己在做夢,就是恍惚覺得有水在唇邊,她本能地汲取著那難得的水分。身體超負荷運轉了這麼久,早已經不堪忍受。
「慢點!」周森啞著嗓子安慰她,「還有很多。」
羅零一喝得太著急,有些被嗆到了,咳嗽得眼淚都出來了,有人在溫柔地替她擦著眼角,她慢慢睜開眼去看,周森清雋溫和的臉就在眼前。他的眼鏡上有些水花,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
「把你眼鏡弄髒了,快擦擦……」她尷尬而窘迫地說道。
周森微微蹙眉,並沒照她說的做,只是問她:「還喝嗎?」
羅零一搖搖頭,她已經喝了一大杯,這會兒暫時喝不下去了。
周森放下水杯,端來一個飯盒,裡面是米飯和菜。肉的香味縈繞在鼻間,肚子不自覺地發出咕咕的叫聲,羅零一更尷尬,「我……我只是……」她想解釋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周森開始餵她吃飯,一口一口的米飯嚥下去,空了三天的胃得到補充,混著熱水,舒服極了。羅零一緩緩地舒了口氣,閉起眼哼了一聲,吃得太急了,稍稍有點難受。
周森放下飯,又端起水杯,遞過來一片藥:「吃藥。」
她根本不問是什麼藥,直接就著水喝了下去,喝完了就問他:「你在我這兒可以嗎?林碧玉不在吧?」
周森搖了搖頭。他不怎麼說話,表情也一直很嚴肅,等她身體緩和了之後,他才放下一切,安靜地坐在床邊守著她。
她看上去挺高興,一點都沒有劫後餘生的恐懼,似乎特別不怕死,還興沖沖地拉住他的手,嘮叨著他又瘦了,又問他為什麼不說話,其實他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不恨我嗎?」他問出口,語氣十分複雜,狹長的丹鳳眼深深地凝視著她,有些自慚形穢。
「我為什麼要恨你?」她睜大了眼睛,看上去萬分不解。
周森自嘲地一笑:「我沒保護好你,她帶你回來我都沒得到消息。」
羅零一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說什麼呢。放心吧,我沒事的,她也沒把我怎麼樣,頂多就是不給我飯吃、不給我水喝。你看我,這不是還沒死嗎?我知道你會想辦法救我的。這件事也不能怪你,林碧玉是個獨立的個體。你要煩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我不能再成為你的煩惱。」
正因為她這麼懂事,他才會越發自責,心裡像被抽掉了什麼似的,只剩下一片絕望的黑海,連一根浮木都找不到。
「其實我原本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羅零一慚愧地說,「現在還能活著,還能看見你,是上天的恩典。」
周森酸澀地笑笑,明明是個笑容,卻給人很痛苦的感覺。羅零一有些遲疑,但還是抱住了他。周森整個人靠在她身上,一直以來強大而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些堅持不住了。如果他的敵人在場,一定可以給他致命的一擊。
「你太傻了!跟在我身邊有什麼好?你應該離江城遠遠的,從一開始就不該再出現在這裡。」
羅零一沒有回答這些話,她感覺得到他此刻的情緒不對,笑了笑轉開了話題:「我聽林碧玉說你們好像有新交易,什麼時候?」
周森慢慢直起身,抬手撫過她的頭,安撫道:「你就安心在這兒,我會讓門口的人照顧你。交易在這個月底,沒有幾天了,成敗在此一舉。如果成了,我會親自來接你回去。」
羅零一握住他的手:「不可以讓我和你一起去嗎?」
「太危險了,你必須留在這裡。」周森不給她任何機會,一口回絕了她。
羅零一知道他是為她考慮,她去了說不定還會給他添麻煩,也沒再要求。
「好!那我就等著你回來接我,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她說得非常認真雖然精神還是很差,可她還是那麼美,他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夠。
「那就借你吉言了。」他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站起來說,「你吃了藥,蓋好被子睡一覺。明天還不好的話,我會給你找醫生。
那多危險?羅零一立刻說:「我好了,就是餓了幾天身體有點虛弱,休息一下就好了。」
周森淡淡地看著她,沒有反駁她,點了點頭,彎腰幫她蓋好被子。
羅零一感覺到了什麼,小聲問:「你要走了嗎?」
周森點頭。
羅零一開玩笑說:「你看我們現在像不像古時候的老爺和姨太太?你要背著夫人來偷看我。」
周森卻沒心情開玩笑:「不要亂比喻,就算非要做這個比喻,你們的身份也應該對調。」
羅零一的心跳漏了一拍,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說:「所以……在你心裡,我是你的夫人嗎?」
周森拍了拍她的頭,沉聲說:「睡吧。」
他直起身,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他現在無法給她任何承諾,因為他不知道這次是否能夠成功。意外可以發生一次兩次,但絕不可以發生第三次。如果這一次警方還是圍捕失敗,不管跑了誰,林碧玉都不會再相信他了。
他在這裡的價值已經不大,事情不會那麼巧合,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意外,他已經承諾了越南佬和林碧玉,甚至還承諾了泰國人,事情會萬無一失。這次的交易如果失敗,他們全都被抓了,那他就立了大功,可以回去安安生生地做他的警察;但如果他們逃了,不管跑了幾個,今後即便他回歸了警隊,也不會安穩萌萌的事至今仍歷歷在目,這也是他會走上臥底這條路的原因。他不能讓羅零一重蹈覆轍,如果一切順利,那就皆大歡喜;如果有什麼意外……
關門時,周森回頭看了羅零一最後一眼。她表情有些茫然,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卻無力改變。
之後幾天,周森和林碧玉都很忙,羅零一再也沒見過他們。她算了算時間,臨近月底,交易就要開始了,也不知道周森和警方佈置得怎麼樣了。
林碧玉顯然比較慌張,在交易開始的前一天,她想去樓下看看羅零一死了沒有。這麼些天下面的人都沒給她消息,她直覺地認為羅零一可能已經死。
她在下樓時看見周森坐在沙發那兒,沒有回他的房間休息。
「你怎麼還沒休息?」她拐過彎到了他面前,坐到他對面問道。
周森彈了彈菸灰;低聲說:「夜裡兩點我就得出發,親自去走這趟貨。」
林碧玉沉默了一下,看著他說:「真的不用我和你一起去嗎?」
周森看了她一眼:「你等在這兒就行了,如果事情出了意外,你就趕緊林碧玉沉默了。周森真的非常瞭解她,在不涉及感情時,他可以非常冷靜地判斷該如何俘獲一個女人的心,一旦他付出了真感情,就會一片混亂就像他和羅零一。
林碧玉這樣的女人,從來都是和男人並肩作戰的,這是第一次有人要她躲在身後。她感動之餘,肯定不會願意讓這個難得的男人孤身奮戰。
「我和泰國人有點交情,我和你一起去。」她皺著眉說,「不管怎麼樣,他也會給我點面子。」
周森想都不想便拒絕了:「你不能去。」
「為什麼?」她站起來。
他也站了起來,掐了煙,斬釘截鐵地道:「因為你是我的女人,你不能跟我一起冒險!」
說罷,他便上了二樓。林碧玉看著他的背影,既感動又愧疚,徹底沒了去看羅零一的心思,回了房間便開始安排今晚的事。
意料之中的,夜裡兩點,周森走的時候,看見林碧玉早已經坐在了車裡。
「我不是那種怕死的女人。」她冷著臉說,「我必須和你一起去,這是我的原則。周森,別拒絕我,你知道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周森站在車門邊看了她很久。利用別人的感情是件很卑鄙的事,但他不得不如此。
他上了車,關上車門,目視前方,沉默了良久,才語氣複雜地說:「你會後悔的。」
林碧玉並不知道他話裡的深意,就算知道,也為時已晚。
「不做怎麼知道會不會後悔?即便會後悔,但做都做了,還是不要想那麼多了。」
別墅裡,羅零一聽著外面的動靜,從窗戶朝外看,目送著兩輛越野車乘著月色離開。周森與林碧玉坐在一起,她不能給予他什麼幫助,只能在這裡祈禱著,希望他可以順順利利的。
他已經在黑暗裡行走了那麼多年,老天爺,這一次請你讓他如願以償!
凌晨四點鐘,在江城郊外,周森接到了從金三角地區趕過來交易的泰國人。
來的人不多,開了一輛商務車,車上有六七個人,也不知貨物放在了哪裡。
江城靠海,他們選擇的地點靠近海岸。夜裡海浪不停地衝上沙灘,發出嘩嘩的聲音,往常聽著覺得十分心曠神怡,今日卻總覺得似是鳴泣的喪鐘。
如果按照原定計畫,他們會在這裡進行交易。泰國人到了之後,拉開車門看了看外面,忽然要求換個交易地點。
「為什麼突然要換地點?」周森皺起眉,不去看那個他心知肚明的位那裡佈置著警方的人員,一旦他們開始交易,對方就會現身抓捕。
俗話說得好,抓賊要抓贓。
泰國佬笑著說:「周老闆,安全起見,臨時更換地點也可以理解吧?畢竟你也不想出什麼事,對嗎?」
周森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那您想到哪裡?」
泰國佬說:「我們要進城,去你們市裡現在最熱鬧、人最多的地方。」
這種地方警方倒是好埋伏,可抓捕的難度卻大大提高了。這個時間人最多的地方除了酒吧和通宵飯店,沒有別處了,這些地方聚集了許多人,一旦出現混亂,很可能會傷及無辜。
周森繫上西裝外套的紐扣,似不經意地拍了拍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土。車裡負責布控的吳放耳朵一疼,發出嘶的一聲,他看看耳機,又重新戴上去,專心致志地聽著。
周森身上帶了竊聽器,他們的對話警方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方才周森是給吳放提一個醒,下面的話可得聽清楚了。
「沒問題。這個時間江城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凱悅酒吧,我們去那裡。」
他挽著林碧玉的胳膊又回到車上,看上去一點都不著急,也不害怕。
林碧玉卻有些顧忌:「阿森,時間雖然已經很晚了,可是我老覺得心裡不踏實。去凱悅交易安全嗎?他們帶著那麼多貨進市區,萬一遇上巡夜的條子怎麼辦?」
周森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不用擔心,出來之前我調查過他們巡夜的路線,我們避開就是了。」說完,他對司機說:「注意點,寧可晚點到,也不要冒險」
司機立刻應是。林碧玉還是緊皺眉頭,她抓住周森的手,力道很大地握著,半晌才說:「阿森,真的不會有事嗎?」她苦笑了一下,「我是很相信你的,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阿森,如果出事,你會怎麼辦?」
他會怎麼辦?除了將他們一網打盡、繩之以法,還能怎麼辦呢?
周森看著身邊的女人,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她真的是對他全身心地相信,那麼欺騙了她、利用了她感情的自己可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當然,這是站在林碧玉的角度來看的,從正義的角度來看,不論周森做了什麼,都情有可原,都是非常時期的一種非常手段。
他是臥底,覆滅陳氏集團是他的職責,他不需要有任何的內疚和痛苦然而,多多少少的,他心裡還是會有些歉疚。
不過,這些歉疚在想起林碧玉是如何針對羅零一之後,便都煙消雲散了。
「如果真的出事,我就帶著你亡命天涯。」周森說著十分致命的情話。
有那麼一瞬間,林碧玉甚至覺得,就算這次真的交易失敗,被黑白兩道追殺,一輩子都在惶恐不安中度日,那也沒什麼。
當三輛車緩緩停在凱悅酒吧門口時,那裡已經停了許多車子。那些車子裡面都黑著,應該都沒人。一輛集裝箱停在最末尾的位置,周森瞥了一眼,放了心。
泰國佬從車上下來,看看奢華的酒吧和門口密密麻麻的車輛,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比他們長期潛伏的金三角地區不知道要好多少。
他們很平靜,似乎一點都不擔心,他們甚至根本就不急著交易。
「來都來了,我們乾脆喝幾杯再交易好了。」
為首的泰國佬瞧著有四十多歲的樣子,拉住林碧玉的手就往裡拽。周森直接將林碧玉扯了回來:「不好意思,她現在是我的女人。不管你們以前有過什麼,都已經過去了。」
他邊說著話,邊將林碧玉拉到了身後。林碧玉仰視著他夜幕中好似神祇般的面孔,心跳得很快,幾乎聽不到他們又說了些什麼。
內有乾坤的集裝箱裡,吳放忍不住嘖了一聲。他旁邊坐著的年輕女孩笑著說:「吳隊,周警官可真會撩妹啊!」
吳放問:「什麼叫撩妹?」
女孩忍俊不禁,沉吟片刻後說:「大概就是很會俘獲女孩子的心的意思。」
吳放恍然大悟,感慨道:「這小子剛進警隊的時候就很招女孩子們喜歡,咱們局裡二十來個小姑娘。有一半都喜歡他。他結婚的時候,局裡是哭聲一片啊!」
「周警官結過婚啊?」女孩子很驚訝。
回憶起那件事,吳放有些傷感,嘆了口氣說:「嗯,就是……他們結婚沒多久,他妻子才剛懷孕,就出了事。」
女孩愣住了,還是懷孕時出了事?她忍不住看著電腦屏幕上的監控,周森帶著一群人進了凱悅酒吧,幾人正在尋找包間。酒吧的媽媽桑叫了許多美女來作陪,這些女孩雖然是失足女,卻也不應該因為他們的抓捕而丟掉性命。
「原來周警官經歷過這麼多。」女孩嘆息了一句:不再多問,其間的事她已經可以腦補得很清楚。
「等他回來,你可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吳放再三叮囑。
那女孩笑著說:「放心吧吳隊,我陳珊可不是那麼多話的人。」
吳放斂起笑容,專心聽著耳機裡的談話內容,叮囑其他人說:「注意了,他們隨時可能會交易。我們安排進酒吧的人一定要聽好指揮。」
為了保險起見,周森沒有戴耳機,無法聽從吳放的指揮,但吳放還是想了別的方法來跟他交換信息。
很快,有服務生拿了啤酒和美食進來,陪酒小姐開始點歌,熱情地摟著泰國佬唱歌。周森拿起紅酒,緩緩地倒了一杯,放下之前注意到瓶底貼著一張紙。他不動聲色地伸手撕下來收在掌心裡,趁林碧玉與他們交談時,漫不經心地抬手按了按眼窩,紙條上的內容便一覽無餘。
因為時間倉促,酒吧裡的服務人員中才剛剛安排警隊人員混入,這一批進來陪酒的都是真的陪酒小姐,得把她們換掉,才方便抓捕。
周森將紙條收進口袋裡,端起紅酒抿了一口,對媽媽桑說:「這些姑娘姿色不夠,再去找一批新的來。這可是我們的貴客,必須好好招待!」
那些泰國佬倒是不挑剔:「不用了周老闆,這些就不錯了!」他們笑得十分猥瑣,姑娘們白花花的身體被他們摟在懷裡,周森看得很扎眼。
周森抬抬手:「既然要玩,肯定要玩個痛快,不能怠慢了貴客。」
媽媽桑立刻出去找人,剛走了幾步就被人攔住,拉進了一邊的包間裡。
「老實點,別出聲,我們是警察!」說話的女孩赫然是剛才在車上跟吳放交流的陳珊。這次任務跟來的女警太少,她本來只是技術人員,也得出來「陪酒」了。
媽媽桑被嚇了一跳,慌張地說:「我們是合法經營啊,什麼不該有的業務都沒有!」
陳珊冷笑一聲:「一會兒再追究這個。你要是還想把這個酒吧開下去,就配合我們的行動!」她指著隔壁,「去,找幾件衣服來給我們換,那個包間的人我們來招待。」
媽媽桑也是見過點世面的,聽到這兒也差不多明白他們要做什麼了,連連點頭應下,直接去扒了其他姑娘的衣服給她們換上。酒吧老闆已經得到消息,自然是儘量配合警方的工作。他過來叮囑了所有人,還拿了幾件服務生跟經理的衣服給男警們換。
包間裡泰國佬正在喝酒唱歌,泰語的歌曲聽起來奇奇怪怪的,他們卻唱得很高興,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已經全部換成了警方的。
首歌唱完,媽媽桑表情有些僵硬地帶著新的姑娘進來了。陳珊忍不住看向周森,這可是活的周警官啊,不是傳說中,不是螢幕上的,她真是有點控制不住地想去看他。
周森十分敏銳,察覺到她的視線便望了過來。犀利的視線,狹長好看的丹鳳眼、玉一般的氣質,現場這麼多人,只有他與他們完全不同。他坐在那裡,淡淡地抽著煙,嘴角噙笑地看著那群泰國佬瘋瘋癲癲地唱歌,雖然在笑著,但眼神裡有點冷酷,怎麼說呢……殺氣很重!
陳珊很清楚自己是來做什麼的,被周森發現自己在注視之後趕忙收回了視線,眼角餘光瞥見林碧玉表情不善地瞪了她一眼——哎呀,這是吃醋了。
按理說,做這種事應該非常緊張,陳珊卻意外地十分平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慣了周森的傳說,總覺得只要他在這兒,什麼事都可以順順利利的。
「那妞兒不錯!來,阿米哥,讓她陪你。」林碧玉指著陳珊,不懷好意地說。
陳珊一愣,那個阿米哥應該是這撥人的頭兒,長得凶神惡煞的,手上勁也大,剛才陪他的姑娘出去的時候胳膊都青了。
算了,任務要緊。
陳珊咬咬唇,走了過去。那個阿米哥立刻抱住了她,看她十分緊張,便問她:「該不會是個雛兒吧?」
陳珊唯唯諾諾地說:「阿米哥好,我……我是新來的。」
阿米哥似乎就喜歡她這個調調的,非常高興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陳珊登時愣在那兒,如五雷轟頂般。
阿米哥看她這樣更高興了,周圍起鬨的人也很多,看樣子恨不得現場就把她給辦了。周森適時地看看表,掃了一眼那群泰國佬,稍稍透露出一些不耐煩的氣息。那群人也是經常做買賣的人,怎麼會注意不到這些?
阿米哥鬆開了陳珊,道:「倒酒。」
陳珊立刻起身去倒酒,周森淡淡地道:「阿米哥,您要是再不鬆口,天都要亮了。」
已經凌晨五點多了,再過兩個小時天就要亮了,警察也要上班了,的確該交易了。
可是阿米哥還是不疾不徐地說:「周老闆不要著急嘛,我心裡有數。難得到中國來一次,比我們那窮鄉僻壤好玩多了,我也帶兄弟們見見世面。」
他說完話,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林碧玉,似乎很介意她緊挨著周森。
周森笑而不語,但他眼底的笑非常不友善,那種威懾力,即便是阿米哥這樣的老油條也得畏懼三分。
小弟們還在高歌,女警們雖然非常厭惡,但是為了任務,還要違心地誇讚他們,給他們倒酒,伺候他們玩樂。
林碧玉就坐在周森旁邊,最能感覺到周森的心情,他身上的冷氣簡直快要把她凍住了。其實她心裡也很著急,但她也可以理解阿米哥。
周森方才在門口那幾句「宣言」,讓一直對林碧玉有非分之想的阿米哥很不高興。女人雖然有很多,但夠勁兒的也就那麼幾個。他這次親自來,也是想見見林碧玉,做點什麼。哪知道半路殺出來的這位周老闆竟然如此不識相,他自然就不會好好交易了。
林碧玉比誰都清楚阿米哥的性格,她進來之後就一直很沉默,這會兒終於不再袖手旁觀,硬著頭皮說:「阿米哥,公安不好對付,早一點完事,也早一點解除風險。」
阿米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林碧玉,半晌才說:「美女要求,那我肯定得照辦啊!你們說,是不是?」他看向自己的小弟。小弟們嘻嘻哈哈地大笑著,渾身上下透著匪氣。
根本就是一群土匪!陳珊在心裡咒罵了一句,總算要開始交易了嗎?等的就是現在!
阿米哥深深地吸了口煙,然後掐了扔到地上踩滅,十足的流氓架勢。
他站起來,揮揮手,幾個小弟也都推開了懷裡的姑娘,姑娘們立刻站到一邊,嫌棄之情溢於言表。說到底,她們還是不夠專業,也抹不開面子。
她們沒有自覺地離開,阿米哥掃了她們一眼,陳珊才反應過來,趕緊帶著一眾女孩子出去。
她們這樣出去雖然暫時安全了,可是卻不能再裡應外合,一會兒抓捕時會非常麻煩。
姑娘們走了之後,阿米哥的小弟們一字排開站好,他又親自上前鎖住了包間的門,掏出槍站在那兒,明顯是防備著外面的人進來打斷交易,也防止裡面的人有什麼小動作,擾亂了交易。
真是專業,專業得令人可恨!不知道他曾做過多少次這樣的交易,用這樣的髒貨害了多少人。
周森也站了起來,直視著一字排開的小弟們。阿米哥一聲令下,幾個人全都開始脫衣服,脫掉單薄的長袖體恤和長褲之後,每個人竟然都骨肉如柴,身上綁滿了裝有白色粉末的袋子。那裡面是什麼東西,沒有人比周森更清楚了。
周森忽然笑出聲來,這是他們的暗號,代表著交易已經開始進行了,吳放立刻安排人抓捕。包廂的門鎖著,阿米就站在那兒,還拿著槍,外面的人如果想進來,是非常危險的。
周森拍了拍林碧玉的肩膀,笑著說:「我過去看看,你在這兒等我。」
他說完話,不顧林碧玉的阻攔,走到那排小弟身邊,對阿米哥說:「拆下來,我要驗貨。」
阿米哥也不廢話,吩咐幾個小弟拆下那些裝滿白色粉末的袋子。周森蹲下,面不改色地檢查著地上的白色粉末的純度。他那種認真的模樣,恐怕連吳放來了都無法認出來他其實是臥底。
他就像一個真的大佬一樣,一袋一袋地驗著濃度,過了一會兒才站了起來。
「貨不錯!既然阿米哥這麼有誠意,我也得表示一下。」周森眯眼笑道,「我的人在門口,本來我們說好了交易結束再付給您剩下的錢,但阿米哥冒險來到江城和我們交易,我也應當表示一下我的誠意,。」他意圖打開門,被阿米哥攔住了。
「周老闆這是做什麼?」阿米哥挑眉問道。
「當然是讓門口的人把錢箱子拿進來。」周森說得非常平靜。
林碧玉有點疑惑,她根本不知道周森還有這一出。他們已經沒錢了,他又是從哪裡拿了錢給阿米哥他們?
她想問什麼,可如今的場合不允許她說這些。如果她說了,恐怕會引起阿米哥的懷疑,到時候就算沒什麼事,也要出問題了。
這會兒,她是真的百分百地相信周森的。她雖然不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卻覺得他一定是為了他們好,不會害她的。可是她錯了,而且大錯而錯。
阿米哥與周森對視許久,才輕輕讓開了一點位置。屋子裡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集裝箱車上負責布控的吳放,他的聲音都顫抖了:「抓住機會!就這一次,不准失敗!」
他的話通過耳機傳到每一位參與抓捕的警察耳中,大家都神情凝重地望著那扇門,它一點點打開,漸漸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周森淡定地站在門口,彷彿在門口的真是他的小弟,而不是舉著槍的警察。
他稍稍走出來,歪了歪頭說:「把錢拿進來!」
他的位置剛好可以擋住阿米哥的視線,阿米哥無法看見外面的情景,但能聽見外面有人說:「好的,森哥!」
阿米至此也沒有察覺到有什麼危險,他完全不覺得一個要買貨救命的人,會跑到這裡來自尋死路。他肯定不知道,在中國有一個名詞,叫「釣魚執法」……
周森讓開路,頭一個進去的人穿西裝,手提黑箱子。裡面的人都鬆了口氣:沒問題。
就在眾人鬆懈的時候,後面緊跟著進來的卻是全副武裝的特警。
阿米愣住了,又很快反應過來,罵了一聲,掏出槍來就與特警扭打在起。他們都是亡命之徒,而警方得到的命令卻是不到必要時刻不能開槍。周森站在門口,從西裝口袋中取出槍,在警察疏散外圍人員時舉起槍朝阿米的手腕射擊。阿米慘叫一聲,手裡的槍掉在了地上,被特警制伏。
老大都被制伏了,其他小弟卻仍然想頑抗到底。又一撥特警進入包廂,周森乾脆抬腳走了。他不想去看林碧玉的眼神,也不想去看現場到底如何,他只知道,這次不會再有人跑出去了,而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周森走出凱悅酒吧,在門口遇見了吳放。吳放興奮地說:「成了!」
周森問他:「東西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現在就去?」吳放招招手,陳珊和一個男幹警提著一個大包走了過來。
陳珊十分激動,好像見到了偶像一樣,緊張地說:「周……周警官!你剛才見過我了,我是新人,進警隊一年多了。我是做技術的,很高興能見到您!」
周森掃了她一眼,上下打量著她仍然比較單薄的穿著,看來她還沒來得及換衣服。
他勾勾嘴角,丟下一句「後生可畏」便轉身離開了。幾個裝扮成他小弟的人提著那個大包,上了他來時由人開著的兩輛車,隨後揚長而去。
「好酷啊!」陳珊忍不住感慨,接著小聲地問吳放,「吳隊,你之前說周警官的妻子去世了,那他現在是單身?」
吳放瞪她一眼:「你想什麼呢!你是技術警,這才讓你早早知道了周森的身份,不要因私忘公!還有下一輪抓捕,那群越南佬也不能放過!敢在我國殺人放火,反了天了!」
陳珊慚愧了一下,又忍不住因為吳放的豪言壯語激動起來:「吳隊,你也好酷啊!」
吳放:「……」
他是真不懂這些年輕人了!
與越南佬定下的交貨時間就是今晚,他們不會給錢,但會來拿貨。他們的目的就是多吞一倍的貨,這樣周森他們才能安寧,否則就沒得談。
這會兒,凱悅酒吧那邊正在收尾,周森則要帶著人去見越南佬。至於那個大黑包裡,只是一袋一袋用塑料袋封好的麵粉,用來擾亂視線罷了。
這次跟在周森身邊的都是訓練有素的特警,他們在行動前才知道了周森的身份。以前大家對周森大多都是不屑和厭惡——這樣一個大犯罪分子,警察怎麼會喜歡呢?可如今,周森算是顛覆了他們的認知,一個大佬搖身一變成了警察,還真是讓人心情複雜。
阮阿東照例要親自來拿這批貨。這一個月,他哪兒都沒去,一直潛伏在江城,等的就是月底的這批貨,回去之後夠他們吃一段時間了。
車子一直開到海邊,與之前泰國佬來的時候剛好是兩個相反的位置個一在東,一個在西。
開車過去之前,周森先接了個電話,是吳放打來的。
「你們快到了嗎?」吳放間。
周森話很少,只是嗯了一聲。吳放應了聲說:「阮阿東找的那個地方不好埋伏,為免打草驚蛇,我們只能在外圍,在你身邊的都是身手非常好的弟兄。你們隨機應變,我等你們消息。」
周森依然只是嗯了聲,掛了電話之後說:「過去吧。」
開車的特警握緊了方向盤,忍不住問周森:「周警官,對方有多少人?」
這個稱呼真是久違了,但現在這樣叫還真是不太合適,聽上去也有些生疏。
「待會兒可不要這麼叫我。」周森不疾不徐地提醒道。
那開車的特警很尷尬:「呃……那我怎麼稱呼比較合適?」
到底是做警察的,黑道上的這些稱呼,叫起來很生澀。
「叫森哥!」周森似笑非笑地說完,推了推眼鏡,閉上眼靠到椅背上。
車子的速度不算快,可目的地遲早要到達。天已經濛濛亮,不用開燈也可以看清前路。街上開始陸陸續續地有早起的行人,擺攤賣煎餅果子的小販已經騎著三輪車出發了。
每個在此刻醒來靠著自己雙手賺錢的人都值得尊敬,而那些趁著夜幕掩護交易的罪惡,都將會得到最嚴厲的懲罰。
海岸邊停著兩輛越野車,阮阿東坐在車裡,外面有三個小弟在四處觀察,防止有什麼可疑人物靠近,一旦有什麼發現,就會立刻離開。
因此,吳放他們根本無法離得太近,需要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
周森停下車的時候,看見路邊過去一個拉著泔水的男人。那個男人掃了周森一眼,僅僅只是一個眼神,便足以讓周森知道對方是什麼人。
他們來了兩輛車,和對方人數差不多。
阮阿東還不知道凱悅酒吧的事,他看見周森隻身前來,林碧玉沒到,有些疑惑。
周森走到他面前,阮阿東眯眼問道:「碧姐沒來?」他的餘光瞥了一眼周森「小弟」手裡提著的大黑包,銳利的眼神稍稍緩和下來。
「她在那邊陪著其他人,為免阿東你著急,我就帶人先過來了。」
周森特別隨和地說完話,抽出根菸給阮阿東。男人見面無非就是這樣,互相點煙。
「森哥辦事就是講究!一會兒天就亮了,我們也不磨嘰,咱們驗貨吧?」阮阿東吐了個煙圈說。周森笑了笑說:「沒問題。」
他招招手,身後便有人提起那個黑色大包上來,其他幾個扮作小弟的特警也走上前來。
阮阿東戒備地看著他們,忽然一笑說:「這幾位兄弟很面生啊,以前沒見過。」
周森一臉遺憾地說:「阿東忘了嗎,你上次殺了我們不少人,我不得不提點一些新人。我也不想這樣,畢竟還是熟面孔用著順手,你說是不是?」
這事兒只能怪阮阿東笨,給了周森換人的理由。他挑不出錯,便蹲下去檢查被人放到地上的黑色大包,拉鏈打開,裡面是用塑料袋封好的白色粉末,乍一看看不出什麼問題。阮阿東抽出刀子要劃開驗貨,周森忽然擰起眉,指著他身後那群小弟的後面:「什麼人?」
這是個訊號,周森說完這話,阮阿東的人下意識地都朝後看,周森跟身後的特警一起掏出槍上前制伏他們。周森身手本就好,制住阮阿東不在話下,可阮阿東是什麼人?就算自己被抓,就算自己死也要拉人來墊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剛才準備劃開塑料袋驗貨的刀子朝周森腹部捅去。這件事發生得太快,周森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被匕首刺中了腹部。
吳放帶著人衝了過來。槍聲響起,阮阿東拔出刀又刺了周森一刀。周森臉都白了,忍著痛朝阮阿東的腿開了一槍。到了這個時候,周森還在按照上面的意思要留下活口。
「周警官!」陳珊不要命地衝上來扶住周森,其他特警上前制伏了阮阿東,周森那一槍給他們爭取了時間。
「周警官你怎麼樣?你沒事吧?救護車馬上就到,你忍著點啊!」陳珊著急地抱著周森,手下一片鮮血。阮阿東那兩刀捅到了要害,周森強撐了半天,還是昏迷了過去。
陳珊動容地看著懷裡的男人。這就是她考警隊的目標,她就是想要成為像他這樣的警察,維護法律尊嚴,維護公民的權利。他是她的榜樣,也是她的偶像……
救護車的鳴笛聲響起,陳珊不再多想,扶起周森朝救護車走去。四周亂作一團,大部分警力都去追逐逃跑的幾個嫌疑人了,吳放跟車都追人去了,根本沒時間顧及這邊,還是救護車上下來的一位男大夫幫著陳珊把周森拾了上去。
躺在擔架上、滿身是血的周森意識模糊地呢喃著什麼。陳珊靠近了些,聽見他在叫一個人的名字:「羅零一……」
這次的抓捕是多地聯合的,警方通力合作、各地設防,林碧玉新搬進去的老巢當然也在計畫之中。
警方衝進別墅大廳的時候,一個男人正慌慌張張地從一樓的房間裡跑出來。他手裡拿著刀子,刀子上沾了血。看見警察,他慌不擇路地往反方向跑去,正好被從那邊包抄的警祭抓住。另外一撥警察帶著人進了房間,奢華的大床上躺著個女孩子,手腕被割開,一頭烏黑的長髮披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少得可憐,有一種血腥、驚豔的美。
「快點把她抬上救護車!」負責抓捕的隊長立刻下了命令。
羅零一好像做了一場夢。
她想過自己是否可以安全地離開這個房子。她很瞭解女人,她不認為林碧玉和周森一起離開後,不會在家裡安插人來看著她。如果那邊的交易出事,林碧玉很可能會破罐子破摔,直接讓人在家把她給殺了。因為交易一旦失敗,周森的身份必定會暴露,林碧玉肯定會明白她和周森之間不是那麼簡單,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周森安排了人在家裡守著保護她,但林碧玉也安排了人,超出了規定的時間,林碧玉的小弟還沒得到她的消息時,斷定那邊凶多吉少。那個小弟與周森的人起了爭執,趁著周森的人考慮時將其幹掉,屍體就扔在後門處。
羅零一曾經想趁他們爭執時離開,但是很遺憾,她被那人發現,被拉到了屋子裡。
她在腦子裡不斷地想著該怎麼說服對方放了自己,可不管她說什麼,對方都無動於衷,只想開槍殺了她。羅零一不想死,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周森了,她只能拖延時間。
羅零一很清楚自己容貌的優勢,她知道自己很美,這樣的時刻就顯得特別誘人和危險。她向對方建議,可以的話,為什麼不能晚一些再殺她呢?那多浪費啊,不是嗎?
男人往往都受不了這樣的誘惑,更何況是那樣一個美麗的女人,那個小弟猶豫了。那時侯羅零一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如果在他開始之前警察不能趕到,那時再死吧!
她本身已經夠配不上週森的了,如果再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就更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這次行動之後,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了吧?他不需要再等了,他終於可以結束漫長的臥底生涯,盡情地仰望晴空,站在烏雲的頂端,讓陽光灑滿身上每一個地方。
以後,任何人見了他,都不會再稱呼什麼虛無縹緲的「森哥」,而是「周警官」……
羅零一漸漸地沒了意識,陷入了昏迷。其實她的傷勢不重,那人是在聽到警察的動靜時才匆忙行動的。她極力掙扎,將他的槍踢到角落,他來不及去撿起來,才退而求其次,用匕首割傷了她扯著他胳膊的手腕。警察來得及時,救護車也緊跟在後面,經過急救,她已經沒有大礙。
羅零一醒來的時候只見滿眼的白色,就知道自己得救了,她倏地坐了起來。剛巧吳放來看她,他還沒說什麼,她便先開了口。
「周森呢?」她著急地問。
吳放安撫地說:「你還傷著呢,先躺著。」
「別管我,周森在哪兒?他怎麼樣?」羅零一好像有心電感應一樣,看著吳放躲躲閃閃的眼神,頓時就明白了,「他出事了對不對?我要去看他!他在哪裡?」
吳放攔都攔不住,只能帶著她去了,他本來也是要去看周森的。
羅零一跟著吳放他們,一路走到了重症監護室門口。她自己還穿著病號服,身體十分虛弱,她卻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一樣,看見吳放停下了腳步,就跑到他前面進了監護室。
她一眼就望見了躺在床上的周森,當然,還有守在病床邊半夢半醒的陳陳珊看上去比她年輕,羅零一因為個人經歷問題,為人冷淡老成,是個不折不扣的冰美人;陳珊梳著馬尾辮,已經換掉了昨晚沾了周森血漬的衣服,穿著簡單的警察春秋常服,滿臉的膠原蛋白,青春而又富有朝氣。
「吳隊,你們來了!」陳珊站起來,視線轉到羅零一身上,「這位是……」
吳放還沒回答,陳珊就恍然大悟道:「你一定就是羅零一吧?周警官昏迷的時候老是喊你的名字,要不是吳隊告訴我,我還以為……」以為那個名字是他死去的妻子的。
陳珊沒有說出最後的話,她讓開位置,讓羅零一看重傷的周森。ICU不能進去太多人,跟著吳放來的人都沒進來。吳放走到羅零一身邊,輕聲說:「你放心,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我們都會把周森治好的。」
羅零一眼圈發紅,淚水止不住地湧了出來。她吸了吸鼻子,強笑道:「我知道的。吳隊你也別太擔心,周森命硬,不會有事的……」這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別隊,還是在安慰她自己。
周森現在還沒有意識,時間還早,這裡是重症監護室,他們也不好都在這裡待著。吳放遲疑了一下,安排道:「那個……零一啊,你的傷還需要休息,快回去輸液吧!我已經安排了陳珊照顧他,你可以放心。
陳珊聞言,笑著朝羅零一伸出手:「你好,我叫陳珊。」
羅零一忽然覺得陳珊很礙眼,明明人家什麼都沒做,只是在認真負責地照顧周森而已,自己這是怎麼了?
濃濃的自卑席捲了羅零一,她整個人都充滿了戾氣,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你好,我是羅零一。」她回握住陳珊的手,問她,「他傷勢嚴重嗎?」
陳珊如實說:「周警官被越南佬傷到了要害,失血過多。不過急救得當,目前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還是需要觀察。」
羅零一輕輕地鬆了口氣,點頭:「那我就放心了。我……不在這裡添亂了,我先走了。」
她最後看了周森一眼,不斷說服著自己:現在的安排才是最好的,陳珊這樣的女孩子才是照顧周森的最佳人選,至於她……羅零一低頭看看自己手腕上的紗布,她還是先管好自己吧。
吳放派了人送羅零一回去,陳珊和吳放一起目送著羅零一離開,然後小聲問道:「大隊,這個羅小姐和周警官不會有什麼吧?」
吳放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周森那樣對亡妻感情深重的人會再喜歡上誰,他以前也曾嘗試過介紹別的女孩給周森,全都被周森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可能男人對感情總是比較遲鈍,吳放對這方面也沒那麼敏感。
「不會吧?小羅曾經跟周森一起在陳氏臥底很長時間,還一起從緬甸死裡逃生,關係好一點也很正常吧?」他反問著,語調不自覺地好奇起來。
陳珊笑著搖搖頭,沒再追問什麼,拿著暖壺打水去了。
周森戴著呼吸罩,平靜地吸氣、呼氣。他自始至終都緊閉著眼,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沒有一點反應。
程遠從西雙版納回到江城的第一時間就被警察帶走了。
其實他已經猜到了會這樣,所以並不害怕。周森安排的事,他都做得很放心。只是,如今交易都失敗了,不但泰國佬和陳氏的人被抓,連越南佬的骨幹也被抓了,那些亡命之徒會不會來報復?
他是報過仇的人,很瞭解心懷仇恨的人是什麼想法,不禁為周森將來的處境憂慮。
周森昏迷了很長時間,羅零一已經可以出院的時候,他依然沒有清醒過來。好在醫生說他已經徹底脫離了生命危險,至於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就要看他自己了。也許只要幾天,也許幾個月,反正時間不會太長。
出院以後有什麼打算?」羅零一出院這天,吳放來看她。他現在很忙,泰國佬和越南佬身份特殊,還要和對方國家的警方磋商辦理。這次只是把中國境內的人全都抓了,他們的老窩還在金三角地區,那裡的人一天不被全部繩之以法,他們這幫警察就一天沒好日子過。
比起周森,他們還算好的。那些人不清楚他們是誰,可周森是和他們見過面的,他醒過來之後的日常起居,包括工作生活,都要在警方的保護之下。
「沒什麼打算。」羅零一也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只有她的背包,這是警方檢查過後還給她的,裡面的錢和東西都沒少,夠她生活一陣子了。
「之前上班的地方,同事對我很好,可我這麼無緣無故地曠工,怎麼也說不過去,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她尷尬地笑了笑,「我會自己找份工作,可以的話,我想繼續留在江城。」
吳放沉吟片刻,道:「周森之前和我說過他的想法,他希望我可以送你到別的城市工作。說到底,現在案子還在收尾,誰也不能保證沒個萬一,我們都不希望你再出事。」
羅零一很理解吳放的心情,只是……
「是周森希望我走嗎?」她回眸看著他,眼神傷感。
吳放忽然想起之前陳珊說的話,難不成周森和羅零一之間真的有什麼?
「你和周森……」他吞吞吐吐地說著,過了一會兒又話鋒一轉說,「他的確是這麼跟我說過,不過決定權在你,我們不會干涉你本該有的正常生活。如果你還是希望留在江城,我會安排人保護你,直到這個案子徹底結案。」
「不用那麼麻煩的,吳隊。」羅零一舒了口氣,笑著說,「我這麼微不足道的人,林碧玉已經被抓,不會有人再來傷害我了,你們多慮了。」
吳放也不好再說什麼,和她一起離開病房,想送她出門。
「那個……」走到電梯門口時,羅零一終於忍不住說,「我能不能再去看一眼周森?」
吳放怔了怔,片刻後說:「當然可以。」
陳珊是目前專門負責照顧周森的人,羅零一去的時候,她正十分熟練地用毛巾給周森擦著頸項。他皮膚那麼好,微濕的毛巾擦過白皙的頸項,留下淡淡的水痕,如玉一般。
「吳隊,羅小姐,你們來啦!」陳珊聽到聲音就停下了動作,爽朗地笑著打招呼,站起來迎他們。
羅零一和吳放並肩走進去,眼睛定在周森身上無法移開。他已經摘了呼吸罩,臉色也紅潤了不少,看得出來,陳珊把他照顧得非常好。
「我要出院了,來看看他。」羅零一嘴角的笑怎麼看怎麼勉強,她多麼希望守在他身邊的人是自己,可如今她被吳放「護送」著出院,很難不讓她覺得,吳放不希望她和周森過多接觸。
再加上吳放之前說過,周森希望她可以離開江城,去別的地方生活,那麼是否也代表著,他醒過來之後不希望再看見她了呢?
「大夫說周警官恢復得可好了,這幾天隨時可能會醒過來,羅小姐你放心好了。」陳珊和善地安撫羅零一,她可能沒意識到,她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話語,很容易讓羅零一產生「我是個外人」的想法。
「是嗎?那就好,他要是好不了,我也活不成了。」
羅零一隨意的一句話,聽得在場清醒的兩個人面色各異。
陳珊悄無聲息地打量著這個看上去冷冰冰的女孩,她非常漂亮,眼睛很大,靈氣逼人,面如秋水,唇紅齒白,只是站在那兒,房間裡所有的光華便
都聚集在了她身上,陳珊自愧弗如。
「我能不能單獨和他待一會兒?」羅零一忽然提出要求。
陳珊一怔,望向吳放,看得出來吳放不太樂意。可能是出於私心,他覺得羅零一這樣的女孩可以和他們做朋友,但讓她和周森在一起,他倒是覺得沒什麼,但他很瞭解周森的父母,一旦他回歸了家庭,周家是很難同意的。
「好。」吳放最後還是答應了,朝陳珊使了個眼色,帶著她出去了。
陳珊關門時,面上流露著不捨和擔憂。
羅零一心裡很不舒服,什麼時候也需要別人來擔心她會對周森不好或者照顧不好他了?
等門關上,羅零一就吸了吸鼻子,她向來都要求自己堅強,可沒想到,如今僅僅是別人的一個眼神、幾句話,都可以讓她紅了眼眶。
話說回來,她變得那麼堅強又有什麼用呢?別人只會覺得,那個人更可憐,你那麼堅強,一定沒事的。所以不用在意,沒人會因為你堅強而更愛護你的。
有時候,女人懂得示弱,是一種基本的生存能力。
只是,羅零一這樣的性格,可能永遠不懂得什麼叫示弱。
「周森。」她坐在病床邊,抬手撫過他英俊卻蒼白的臉。他毫無反應,好像睡著了一樣,安詳而溫和。
他不睜著眼時才會這麼柔和,一旦睜開眼,不管身處什麼境地,他總會立刻變成那個刀槍不入、無懈可擊的周森。
「你說過你會來接我的,但你失信了。」羅零一輕聲說,「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怪你,換別人來接我也可以的。我的要求很低,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就行……不過現在看來,這好像也不太實際了。」她苦笑了一下,「吳隊很排斥我和你接觸。真是風水輪流轉,我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是怕你帶壞了我,雖然那是做給別人看的。」
「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吳隊說你希望我去別的城市生活,可那樣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該怎麼辦?」她抹掉眼角的淚水,「當
然,我不是強求什麼,就是……突然想跟你說,我真的很愛你,如果這份愛會給你造成困擾,你就當作我是在道別吧!我不介意你會不會和我在一起,我只是怕我現在再不說,以後再也沒機會說了。」
她抬頭看看門口,回過頭來說:「時間不早了,吳隊還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再耽誤他的時間,我得走了。周森,祝你健康,祝你幸福,祝你心中所有的希望都如願以償!」
她心中不捨極了,最後還是忍不住輕輕拉住了他的手,給他戴上了一串很普通的珠串。那木珠的成色很一般,市面上隨處可見這樣的手串。
「你別嫌棄,這是我自己編的,沒有多名貴,希望可以保你平安。」她嘆了口氣,站起來,「我走了,有機會的話,希望可以再見到你。」
語畢,她慢慢收回手,準備離開。站在門口的吳放見她起來在朝外走了,便推門進來。哪知他和陳珊才剛走進來,羅零一的腳步就頓住了。
一隻微涼的手拉著她的手腕,她驚了一下,回頭看去,周森眯眼皺眉,淡淡地看著她:「來都來了,怎麼那麼急著走?」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話說得不太清楚,很顯然是剛醒過來,嗓子不太舒服。
羅零一立刻去給他倒水,周森看都沒看吳放和陳珊,視線一直定在她身上。發現了她手腕的傷口後,他才將銳利的眼神投向吳放。
「這個……安排的人去晚了一點,不過好在有驚無險。」吳放尷尬地說。
周森收回視線。他不怎麼注意陳珊,陳珊有些失落。這些日子她把周森照顧得無微不至,雖然是上面的安排,可她還是心裡不痛快。
怎麼就看都不看她一眼呢?真委屈啊!
「我沒事。」羅零一端來水給他喝,「你喝點水,感覺怎麼樣?」她仰頭,「吳隊,能幫忙叫一下大夫嗎?」
吳放如夢初醒,這種事居然還要人提醒,他真是被周森醒過來這事兒給激動壞了。
「我去吧!」陳珊忽然開口,周森終於看了她一眼,只是眼神平靜疏離得讓她覺得還不如不看她呢,「我去,你們聊。」陳珊說罷,轉身出去了,還幫他們關上了門。
周森喝了點水,嗓子感覺好了許多,他拉過羅零一受傷的手腕看了看,點頭說:「看著是沒事了,你要出院了?」
羅零一點頭,沒有否認:「時間差不多了,再住在這兒浪費錢不太好。」
周森看了看自己旁邊的那張病床,直接說:「我應該一時半會兒出不去,你在這兒照顧我好了。」
羅零一驚訝地看著他,隨後又去看吳放。吳放停頓了一下說:「我安排了陳珊照顧你,這幾天一直是她照顧你的。」
周森微微頷首:「既然我醒了,那就不用她了。誰來照顧我這點事,我還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吧?」
最後是個諷刺的笑,也不知道周森吃了什麼槍藥,還是心情不好,總之一點就著,明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好似觸到了他的逆鱗一般。
陳珊和大夫一起進來的時候就聽見周森說這句話,她僵了一下,走進來笑著說:「當然可以了,我也早就想回警隊工作了。有羅小姐照顧周警官,那就太好了!」
「那就這樣吧!」吳放也懶得管了,「大夫你看看,老周身體怎麼樣?」
陳珊皺皺眉:「周警官才多大啊,吳隊你就管他叫老周?」
吳放瞪眼:「都三十五了,眼看著奔四了,還不是老周?我叫你小周,你敢應嗎?」他睨著周森。
開起了玩笑,氣氛漸漸緩和下來,周森好整以暇道:「年輕點自然好我有什麼不敢應的?」
吳放輕哼一聲:「裝嫩!」
大夫給周森做了詳細的檢查,最後得出的結果令人欣喜:「醒了就好,沒什麼大問題了,再住幾天院觀察一下,長長傷口就可以出院了。」
聽了這話,大家都鬆了口氣。吳放思索了一下,對陳珊說:「那你先回警隊上班吧。」
陳珊點頭,轉身便走,在她推門離開的時候,周森忽然開口說:「謝了,小姑娘!」
陳珊詫異地回頭看著他,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
「不論是在醫院照顧我,還是那天晚上扶住我,都謝了!」周森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即便十年的臥底生涯讓他的性子變得十分涼薄,但感謝的話他還是必須得說。
陳珊的心情很微妙,吸了口氣說:「不用客氣,都是我應該做的。我先走了,周警官注意身體,再見!」
陳珊離開了病房,吳放卻不急著離開,他和緩地對羅零一說:「零一,你先出去接點水,我有話要單獨和老周說。
羅零一自然不會拒絕,拎著暖壺離開了。
門剛關上,吳放就問了周森一個尖銳而直接的問題:「你想好了嗎,要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