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嗎?周森也一直在問自己。
他不說話,吳放也明白他的想法,他嘆了口氣說:「你知道,我一直不願意在你面前提起萌萌的事,我也很希望你可以從她去世的陰影裡走出來。你年紀也不小了,為了國家,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我也愧疚。但是老周,現在時機不到,我不希望再發生萌萌的事,我不認為你可以再承受得住。」
周森抬手摀住了臉,半晌才緩緩放下手,面無表情道:「醫院很安全,她在這兒照顧我,總不會出什麼事吧?」
哪出院之後呢?你肯定要回警隊工作的,那個時候呢?泰國那邊的毒梟會不會派人來報復你?越南那邊呢?我們都沒有把握。」吳放謹慎地說,「我的意見是,你們還在一起,但這件事先放一放。先送她去別的地方生活,這樣百分百安全。等徹底了結了這個案子,你可以再接她回來。
周森冷淡地勾起嘴角,笑得令人心虛:「那要等多久?吳放,你也說了,我年紀已經不小了,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再等下去,你要我怎麼辦?」
吳放緘默不語,周森沉默許久,又低聲說:「不過你說得也對,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太自私,總想鋌而走險。那些人暫時不會輕舉妄動,他們對她也知之甚少,短時間內她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可以保護好她……」
「你想好要這麼做了?」吳放皺著眉,「你確定嗎?你確定你可以在跑案子的時候能分神去照顧她嗎?你總不可能二十四小時把她拴在身邊。」
周森黑著臉一字一字道:「我以為,金三角地區的那些人已經都被拒絕入境了。」
吳放自嘲地笑笑:「你說得對,可那群人你還不瞭解嗎,他們哪一個會真正地按照正常手續入境啊?」
這是實話,說不好什麼時候,他們就會偷偷入境,伺機報復。這次越南佬那邊損失了阮阿東這麼一個心腹,在道上丟盡了臉面,肯定非常生氣,不報仇的話,以後在道上就沒法混了。
至於泰國佬,更是直接是被周森給設計了。他們現在肯定已經知道了周森的身份,估計正琢磨著怎麼避開風頭,把他抓回去殺了放血,祭奠那些死去的兄弟。
「算了,我也不逼你,一切還是得你自己選擇。如果你真的想好了,作為朋友和同事,我肯定也會幫你好好保護羅零一。」
吳放說完話就起身出去了,羅零一拎著水壺,在門外雪白的牆壁上,稍稍有些走神。
吳放走出來就看見了這個花容月貌的女孩,她就像海底蚌中瑩韻的珍珠,小鹿一樣的眼睛冷冷的、水靈靈的,巴掌大的臉埋在烏黑柔亮的黑色長髮裡,的確有令人喪失理智的資本。
「吳隊要走了?」羅零一站直身子和他道別。
「嗯,好好照顧他。他終於可以歇歇了,你也是。」吳放溫和地說,「我就先回去了,你們注意安全。再見。」
吳放說完話就走了,羅零一由始至終沒什麼立場回答她注視著他的背影,拎著暖壺進了病房,關上門看向屋裡。周森躺在那兒,目光直視著天花板,也不知在考慮些什麼,眉頭皺成了川字。
「再喝點水吧。餓了嗎?我削個蘋果給你吃?」羅零一坐到他身邊,端起水杯遞給他。
她早就倒好了水,在外面這麼久,溫度剛剛可以喝。周森沒拒絕,半坐起身,就著她的手喝了水,視線從天花板移到了她身上,眼底深處帶著濃濃的探究與眷戀,可他什麼都沒說。
羅零一收拾著病房裡的東西,外面的陽光投射進來,窗檯上擺著幾盆花,綻放著嬌豔的花朵。她稍稍眯起眼,笑著說:「你看,這花開得多漂亮!」
周森看了一眼,隨口說:「現在開得好看,但冬天一到,很快就會凋謝。」
羅零一不以為然:「病房裡這麼暖和,好像溫室一樣,不會凋謝的。」
周森挑起嘴角,意味深長地笑了:「是嗎?那如果今年冬天能源緊張,供熱跟不上,溫度不夠呢?」
羅零一嘆了口氣:「那它還真是活不下去了。」
周森慢慢握起拳,輕聲說:「那也沒關係,不是還有空調嗎?」
羅零一抬眼看看空調,搖頭說:「空調換氣室內會很乾,如果天氣太冷,那它只顧著除霜,根本顧不上供熱,花還是很容易死的。」
「那起碼也只是容易死,總比一定會死要好得多。」周森意味不明地說著。
羅零一忍不住道:「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周森笑笑:「沒什麼,你現在忙嗎?」
「我很閒,你看見了。」
周森招招手:「你過來。」
羅零一走過去,有點好奇他要做什麼:「怎麼了?」
周森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床上,低聲說道:「陪我躺一會兒。」
她已經很久沒和他一起躺著,也沒有感受過這個寬闊的懷抱了。
周森腹部的刀傷還沒有癒合,只能躺在那裡,不能翻身。羅零一便側躺在他身邊,枕著他的胳膊,手放在他胸口。
「嗯,這樣最好。」周森慢慢舒了口氣,閉上眼睛,眉宇間十分放鬆。
羅零一的頭在他頸窩蹭了蹭,也閉上眼睛。雖然還是上午,可兩個人卻依偎著入眠。他們都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公安局刑訊室裡,林碧玉對面是吳放,人贓並獲,無須再做什麼掙扎,可她現在心裡非常不舒服。
「所以,一切就像我看見的那樣,周森其實是警察,他潛伏在陳氏集團十年,就是為了把我們連根拔起?」林碧玉咬牙切齒地說著,她的手腕被冰冷的手銬銬住,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下,「他到底還是騙了我!我真蠢,我……」她眼眶發熱,吸了吸鼻子把淚水逼回去,怒極反笑,笑得蒼涼痛苦,恨不得立馬去死。
吳放冷漠地說:「你身上的案子我們已經查得非常清楚,證據確鑿。如果你如實供述,配合我們的工作,還有一線生機。」
「如實供述指什麼?我已經被你們的臥底玩得夠狠了,你們還想把我怎麼樣!」林碧玉血紅的眼睛直直地瞪著吳放。饒是吳放身經百戰,也有點招架不住。
不管林碧玉再如何不平,事已至此,她也無力回天,只能認罪。
陳珊神不守舍地對著電腦,本來正在打字,忽然又停下來,開始走神。
吳放從刑訊室出來,用筆錄本砸了一下她的頭,陳珊哎喲一聲,立刻專注地工作起來。吳放冷哼一聲,進了辦公室。
看他進去了,陳珊又看向了角落裡的一間辦公室。那是她今早按上面吩咐收拾出來,準備給周森回來工作用的。這次的任務周森榮立了一等功,他不但可以回來上班,光明正大地告訴所有人他是警察,還升了官,惹來不少人羨慕。
羨慕之餘,大家也很清楚,這樣的福氣,可不是一般人能爭得來的。
周森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羅零一一直寸步不離地照顧他,人都瘦了很多。
周森常常會夜裡醒來,盯著她的睡臉看,經常一整夜都不睡覺。
羅零一不知道這些,只是覺得他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重,大概是睡眠不好,於是就告訴了大夫。大夫給他換了些藥,晚上他睡得安穩了許多。
臨近出院的幾天,周森的脾氣忽然變得不太好,喜怒無常,很少理會她,好像她做什麼他都看不太順眼。雖然他不會開口責怪,但他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
羅零一變得非常小心,總擔心又做錯什麼惹他不高興。,她越是這種樣子,周森好像就越不高興。他的臉色總是很難看,在臨近出院的時候,他終於爆發了。
起因是她問他,馬上可以出院了,要不要回去看看他父母。這一個問題,讓周森多日來的沉默有了一個爆發的出口。
「零一,你不是個笨蛋,為什麼總問一些很笨的問題?」他站在窗前,身上是雪白的襯衣和黑色西褲。他回過頭,目光如劍一樣,直穿過她的心口:「即便我不做臥底了,但以我現在的身份,你覺得我能回去嗎?你這個時候問我這個問題,是想讓我害死他們嗎?」
羅零一焦急地否認:「不是的,我只是……」
「你不用解釋了!」他皺著眉,像十分煩躁一樣,「你只會讓我不舒服、讓我難受!」
她聞言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周森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你只會讓我不舒服,讓我難受!」
羅零一沒有說話,她沉默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你是想讓我走嗎,用這種方式?」
周森挑起眉:「如果你想走,我不會挽留。」
「如果我不走呢?」她冷靜地分析說,「如果你是擔心我跟在你身邊會出事,大可不必用這種方法趕我走。」
周森露出嘲諷的表情:「你想太多了。如果你不想走,那就繼續跟著我。」
他說完就拿了外套出去了,臉上的表情始終不好看。羅零一忽然就有點拿不準了,難不成他不是那個意思?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確是看她哪裡都不順眼,她只當是他恢復了身份後有些不適應,也沒往心裡去。方才又以為他是怕自己出事,所以才趕她走。可他這樣的反應,好像又不是那個意思……
心裡拿不定主意,羅零一便跟著他出了院。他今天出院,吳放他們是知道的,都在樓下迎接他。見到他們走出來,一群穿著警察制服的人整齊劃一地敬了禮。羅零一停住腳步,和周森保持著一定距離。周森回望著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同事,恍如隔世。
「周警官,歡迎回來!」吳放展顏一笑,朝周森伸出手,這是一個歡迎儀式,雖然簡單,卻不簡陋。
周森心情複雜地伸出手,和他交握在一起。他肩上披著西裝外套,空著的手接過吳放遞過來的警官證,打開後看著上面熟悉的面孔,十年前的種種浮現在腦海中。
他曾經意氣風發,將一切都不放在眼裡,直到被人報復,害死了懷孕的妻子。那之後,他沉淪過一段時間,停職反省,買醉酗酒……曾經的種種,像警鐘一樣敲響,讓人不敢忘記。
「謝謝。」他抿唇道謝,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女孩,最近,他已經傷害到她了。
「我送你回去休息。單位給你安排了住處,你暫時住在那裡,比較安全。」吳放打開車門。
周森自然不會拒絕,他跨上車,不得不去看站在原地的羅零一。
她沒有上前,也沒上車的意思,甚至非常平靜地說:「你們開車小心點。」
吳放遲疑了一下,見周森沒讓她上車的意思,多少猜到兩人可能有什麼問題。他不便多言,點了頭便關上車門。周森最後看了她一眼,在關上車門之前收回了視線。
一扇門,好像將他們隔成了兩個世界。
該去哪兒呢,回到原來住的地方嗎?羅零一總覺得不該回去,有點危險。
她一點都不想給周森添麻煩,她已經有點摸不準他到底願不願意替她解決麻煩了。
羅零一正在苦惱著自己該何去何從的時候,一輛舊警車開過來,停在她面前。駕駛座下來一個穿著警服的小夥子,朝她一笑:「你好,我是林清,吳警官讓我來送你回家的。」
原來是吳放安排的,羅零一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有點失落,卻在意料之中。
很奇怪的,在一切結束之前,他們的感情還那麼深厚;等一切都暫時告一段落了,他們的關係反而陷入了僵局。更微妙的是,雙方似乎都接受了這個結果。
羅零一上了車,林清給吳放回了電話,表示已經接到了人,正送對方回去。
林清都沒問她住在哪裡,只一味地開車,似乎知道地址。羅零一有點頭疼,也就沒問,只閉起眼按著額角,不停運轉的大腦終於得到了休息。
吳放掛斷電話就轉頭對周森說:「安排好了,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周森點點頭:「謝了,你安排她住哪兒?」
吳放笑著說:「跟我住一個小區,就在我對面,誰來我都知道。這下你安心了吧?」
周森輕嗤一聲:「說得好像你二十四小時在家一樣!」
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吳放因為這個案子已經好幾天沒回去了,住在他家對面又有什麼安全的?
吳放提出了一點:「那個小區雖然不高檔,但可是公安局家屬樓,住的不是警察就是警察家屬,傻子才會在那裡生事兒!就算拋開這些不談,我不在家,你嫂子不是在家嗎?」
周森這才放心一點。吳放的妻子黎寧是柔道教練,吳放平時不回家,她就在家裡教學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裡,身手也不錯。
「你和小羅怎麼說的?」吳放有點好奇,「她肯定不願意離開江城吧?人家也的確有選擇留下來的權利,不能因為咱們,就沒了人權。」
周森諷刺地笑笑:「你現在倒是明白事理了。」
吳放委屈地說:「我操這心都是為了你,怕你再重蹈覆轍。其實她不走也沒事,就住在我家對面挺好的,我不回去也有你嫂子照看著。我就是有點擔心這丫頭的脾氣,不知道她是不是肯和你保持距離。你知道的,這個案子可是場持久戰,沒幾個月甚至一年的時間是結不了的。」
是的,陳兵還沒有抓到,越南和泰國那邊還沒有解決。跨國案時間短不了,周森就算回來了,家人也沒辦法來見他。他離開了十年,家人已經不會再關注公安局的任何消息,完全不再理會這裡發生了什麼,只過著他們的小日子。
哪怕周森現在站在他們面前,搞不好他們也認不出來了,他的氣質變化太大了。
那羅零一呢,她可以忍住不來找他嗎?
當然是不可能的。連他臥底期間她都忍不住,更別說現在了。上次因為他的不忍心,已經給她招來了殺身之禍,這次他絕對不能再因為自己讓她有事。
「就算她來,我也不會見她。」周森淡漠地說著,全身心放鬆,靠到了椅背上。他已經很久沒坐過警車了,現在坐著感覺又硬又不舒服,可心裡面卻很平靜穩定,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回到公安局,局長親自在門口迎接他周森從車上下來,看著公安局威嚴的辦公樓和樓頂的警徽,心裡並沒有曾經想像的那麼激動。
「周森,歡迎回來!」王局長與周森握了手,跟他說話,周森只是點頭應幾下,也不主動說什麼,看上去很沉默。
大家都可以理解,畢竟他在那種環境裡生活了十年,忽然回到正常生活中,肯定會不適應。
周森直接去了更衣室,找到自己的櫃子,拿出吳放給他的鑰匙,打開之後發現裡面很乾淨,一點灰塵都沒有,想來,這十年有人一直在為他打掃。
周森將那套警服取出來換上,系領帶時,眼眶有些乾澀。他閉了閉眼,抬手輕輕拂過胸前的警號,將帽子戴在頭上。
穿著妥當,他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非常陌生。
一樣的眉眼、截然不同的氣質,穿上代表著國家公務人員的制服,這好像不是他本該有的樣子,卻的確是他本來的模樣。
他走出更衣室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移到了他身上。這麼多年,他早就已經不會因為別人的注視而感到不自在,他一個個地望回去,對方一個個低下頭。他還不習慣換掉那種習慣性輕蔑而威嚴的眼神,即便是穿著制服,依舊有些邪氣的樣子。
只有在看見陳珊的時候,她沒有躲開他的視線,反而非常興奮地說:「周警官,你穿制服太帥了,難怪吳隊說當年咱們局裡有一半的姑娘都喜歡你!」
陳珊真是個沒心眼的,性子特別直,想到什麼說什麼。大家都在替她祈禱,可別惹周警官不高興,誰不知道他不喜歡提起當年的事?
只是,他們似乎都太小看周森了,他只是笑了笑,說了句「過獎」,便抬腳進了為他準備的辦公室,關上了門。
頓時,門外辦公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呃……不知道為什麼,儘管周警官恢復了身份,可看起來似乎還是那種呼風喚雨、站在帷幕之後的大佬。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真的太帥了!
當行李被搬進這棟陌生的房子時,羅零一已經學會不要什麼都問了。
對方還是向她解釋了一下:「羅小姐,這是吳隊給你安排的住處,吳隊說你有什麼需要就跟嫂子說。」他指著對面,「對門就是吳隊家。嫂子是柔道教練,在家教孩子柔道,你沒事可以過去玩。」
話音剛落,門就被敲響了,一個二十八九歲、穿著柔道服的女人走了進來,朝羅零一抬抬下巴,笑著說:「你就是羅零一吧?收拾一下,中午過來吃飯。」
她說罷就轉身走了,這是不接受拒絕,也不覺得羅零一會拒絕。
羅零一的確沒打算拒絕。幹嗎要拒絕呢,自己孤孤單單一個人有什麼好的?和別人老死不相往來的結果,就是如果哪一天她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都沒人給她收屍。
「謝謝你了。」羅零一謝過替她拿行李過來的男警,對方笑了笑便告辭離開。她站在原地停頓了幾秒,才開始收拾東西。
她一生都顛沛流離,到了現在,住在哪裡、和誰住在一起,仍然無法自己選擇。
她的東西不多,房子很乾淨、寬敞,不到二十分鐘,她就全都收拾妥當了。
看看時間,中午十二點,該是去對面的時間了。
她出了門,關好這邊的門,按下對面的門鈴。裡面說了一聲「進來」,羅零一才發現門沒鎖,只是虛掩著。
她開門進去,發現吳放家的客廳被改良成了一個教室,沒什麼傢俱,鋪了軟地毯,孩子們坐了一地,每人都端著一碗餃子,吃得正香。
吳放的妻子走過來,手裡端著餃子說:「快來吃飯吧,吃完再做別的。」
羅零一猶豫了一下,關好門走進去。對方將手裡的碗遞給她,親切地說:「別客氣,當自己家一樣。老吳這陣子忙工作,不常回來,我是他老婆,我叫黎寧,你以後有事直接找我。」
羅零一接過碗道了謝,在黎寧安排的地方坐下,總有種侷促和難熬的感覺。
黎寧很敏銳地察覺到了,端了碗坐在她身邊一起吃,放緩語氣說:「我聽老吳說了你的事,你就當這裡是自己家一樣。我這裡學生比較多,一個人有時候顧不過來,你要是願意的話,就來我這兒幫幫我,給孩子們當生活老師,你覺得怎麼樣?」
羅零一很清楚人家只是想幫襯自己,她其實想自己去找個工作。但她還沒開口,黎寧就說:「姑娘,你就聽我的吧!現在這種情形,我一個外人都知道你該做什麼最好。」
沒有跟黎寧說什麼案情,那屬於洩露機密,他只是告訴了黎寧其中的利害關係。黎寧知道的,只是羅零一現在出門很危險,恐怕會有人伺機報復。
在沒有結案之前,她都必須小心謹慎。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羅零一扯了扯嘴角,「好像只能說謝謝了。
羅零一就這樣在吳放家對門住下了,每當有課程的時候,她就會去對面幫黎寧照顧孩子,孩子們也漸漸跟她混熟了,都叫她羅老師。
黎寧班上的孩子裡有幾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特別可愛,萌極了。看著這幾個孩子,羅零一的心情都好了。
這天中午,羅零一吃完飯之後也沒離開,陪一個小女孩玩。那個小姑娘特別黏羅零一,只要羅零一在,小女孩總會貼在她身邊。羅零一每次看見她軟軟的漂亮小臉蛋,就覺得連心都融化了,對小女孩也特別好。
「羅老師,我昨天偷偷看了一本小說。」小姑娘小聲說,「你別告訴黎老師啊!」
羅零一放低聲音說:「好,不告訴。你看的什麼小說?」
小姑娘有點臉紅:「言情小說。」
羅零一恍然,露出揶揄的表情。小姑娘細聲細氣地說:「羅老師,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愛嗎?」
羅零一挑眉:「這麼小就開始想這些了?乖!回去少看些言情小說,你還不到談這些的年紀。」
小姑娘說:「你回答我嘛!」她苦惱地歪著頭,「玲玲說男生都是壞說是她媽媽告訴她的,讓她不要理男生,別和他們一起玩可是小說裡寫的又不是那樣的……」
小姑娘只有十三四歲,一副窘迫的樣子,又鼓起勇氣問了一次:「羅老師,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愛嗎?」
羅零一想起周森,心裡有點苦澀。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傷好了沒有,睡眠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她有點感慨地說:「也許有吧!」
小姑娘笑笑,接著問:「羅老師,那你覺得你能找到嗎?」
羅零一緘默不語,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小姑娘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說:「看來玲玲媽媽說得對,男生都是壞人,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愛。小說都是騙人的,我以後不看了。」
她說完話就跑去找玲玲玩了。兩個小姑娘說著悄悄話,羅零一坐在那兒看著她們,心裡不是滋味。
光陰似箭,萬箭穿心。當初說著生死不離的人,到如今也日漸冷淡了。
她曾經衝動地想過什麼都不要想了,連自己都不要自己了,只想要他。可他卻很冷靜地告訴她:我也不要你!
不過沒關係,沒事的,只要是他給的,即便是傷痕,她也會非常珍惜。
任何事情都不該無疾而終。不管是要分開,還是要繼續,總得有一個確定的結果。
羅零一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去見一次周森。
她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花了點錢買了件新外套,即便化妝品不多,但還是認真地化了妝、梳了頭,還噴了香水。
最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總覺得她是真的沒抱任何希望,純粹只是去求個解脫,做個了斷。她現在基本是從心底裡認為自己沒有機會了。
她到底想幹什麼?明知道前面這條路是死胡同,為什麼還要走下去?
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連自己都無法回答,羅零一乾脆也就不想了,拎起背包開門離開。
她出去的時候,恰好碰見黎寧在門口收快遞。黎寧瞧見她要出去,趕緊問道:「要出去嗎?去哪兒?注意安全!」
羅零一沒隱瞞,直言道:「我想去見見他。有些事不該就這麼拖著,如果可以就繼續,不可以的話我就走,不會給他造成任何困擾。總是住在別人花錢租的房子裡,依託著別人的照顧,不是我的風格。」
黎寧非常敬佩這個姑娘,明知道今天去了不會有好結果,可羅零一還是會不怕傷害地撲上去,就像飛蛾一樣,明知道前面是火,還是要沖上去,真是勇敢,傻得很勇敢。
黎寧和羅零一道了別,注視著她離開。看著她纖細清瘦的背影,黎寧不禁嘆了口氣。
她多少聽過一些羅零一和周森的事,周森那樣的人在邁過這道檻之後,必然是要飛黃騰達的。十年前她剛認識吳放時,也見過他那個同事周森,那是個非常自信而直接的男人,只是他後來的經歷也很讓人唏噓。她想,這也許就是這次他不願意再接受羅零一的原因。
黎寧思索了一下,還是給吳放打了電話,把這件事交代了一下。
吳放掛了電話就走出辦公室,敲響了周森辦公室的門。
大家都在忙碌著,一個月的時間裡事情也有了進展,有周森親自參與案件調查,很多疑點都迎刃而解。這麼多年過去,他的刑偵能力不但沒有減退,反而越來越厲害了。
「進來。」裡面傳出主人允許的聲音,吳放打開門進去,又關上了門。
陳珊抬眼看了看,咬著筆尖,一臉好奇。
「領導的事,你不要老是聽見響動就去偷看!」林清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頭。這一個月以來,她總是這樣,整個局裡都知道她在肖想著那位了不起的周警官了,她也不嫌丟人。
「看看怎麼了,我又沒幹什麼。」陳珊嘟囔了一句,低下頭繼續做事。
林清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是管不了這些花痴的小女孩了,她又不是唯一的一個。
「找我有事?」
吳放進了周森的辦公室剛坐下,對方就開門見山地問,一點閒話都不想談的樣子。周森回來一個多月了,一直面貌冷淡,眼神疏離,對誰都禮讓三分,也不怎麼交際。沒幾個人能和他說得上話,如今他「棺材臉」的威名已經傳遍了整個江城公安局。
「沒什麼大事。」吳放霏到椅背上好整以暇地說,「就是跟小羅有點關周森這才抬起眼看看他,好像有了點興趣。吳放卻吊著他,顧左右而言他。周森聽得煩了,指著門說:「不想說就出去,想說就快點我很忙,趕時間。」
「……你這人真是沒意思!」吳放白了他一眼說,「剛才你嫂子來電話了,說小羅要來找你了。我看你還是出去迎迎吧,不然她肯定見不到你啊。」
周森寫字的手頓了頓,然後低下頭繼續寫,似乎並不在意:「我為什麼要見她?告訴傳達室,讓她回去吧」
吳放苦笑一聲說:「我覺得你還是很有必要去見見她的。」
周森顰眉。
「她這次來,不是簡簡單單地來看看你,好像是想明白了,要離開江城。」
吳放說完這話,周森倏地抬起了頭,眼裡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失落,心中充滿了矛盾的感情。鉛筆捏在他手裡,幾乎被他捏斷。
「唉!」吳放又嘆了口氣,「其實吧,我是說如果,如果你實在想那麼做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我之前想得太簡單了,感情是沒辦法克制的,你如今這樣冷落著人家,萬一人家以後真的不理你了,不管你做什麼都不原諒你,那可就麻煩了。」
周森動了動嘴,卻沒說話,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往常他只以為感情裡面女人很作,現在卻發現,男人其實也可以很作。
我聽你嫂子說,她這段時間過得還可以。看起來沒有你在身邊,人家也可以活得很好。我們也別太自戀了,人家沒有必要非得無限期地等著我們。小羅還很年輕,她這次來應該是想和你做個了斷。你自己想清楚吧,是不是願意承擔永遠失去她的風險。」吳放說到這兒,又話鋒一轉道,「不過,事已至此,你已經堅持了這麼久,不回家、不見親人也不見她,不想前功盡棄的話,就不要給她任何希望。少則半年,多則一年,案子總會有了結的一天,你總可以完全地從裡面脫離出來的。」
周森和任何警察都不一樣,他做過臥底,如今身份已經暴露,比之前和萌萌在一起時更加危險。那時候他還只是個警察,恰好碰見了一群不要命的年輕匪徒,雙方拼了個你死我活,萌萌懷著孩子,還是死在了對方的利刃之下。他親眼瞧見,卻無力阻止。
吳放是真不希望周森再經歷一次那種事了,他見過周森那之後變成了什麼樣子。吳放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更加可以理解周森當時的那種感受,沒幾個人可以再次承受那種痛苦。
周森不論做什麼選擇,都是一把雙刃劍。
吳放站起來,最後說了一句:「你也知道,越南佬那邊有動靜,他們的老大要親自過問你的事。這次他們損失慘重,阮阿東是他非常看重的人,他肯定會伺機採取行動。雲南警方早就發來了消息,讓我們這邊進行布控嚴防,那些人恐怕會鋌而走險,偷偷潛進江城。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他們不通過合法途經進入江城,我們可能就會查不到他們的行蹤,到時候會很麻煩。」他按按額角,「這次我們必須把他們一網打盡。如何選擇,你自己決定吧。」
吳放把利害關係都給周森分析了,如果周森真的要留下羅零一,吳放也會幫助他。
周森比任何人都瞭解羅零一,她很多時候都很識大局,不會任性,但一個月之前的抓捕中他受了重傷,險些喪命,她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江城,和他脫離關係的。如果不用這樣的方法,估計很難說服她徹底離開。他現在根本不敢去見她,甚至不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去瞧她一眼。她住在那麼高的樓上,他身手再好也爬不上去。而且,說不定現在暗處就有人在盯著他,他是那些犯罪分子的主要目標,是這次行動的誘餌,除了警察,誰和他聯繫,都會被看作一種有價值的威脅。
不能!不行!
有電話打進來,是傳達室,羅零一已經到了。
周森接起電話,安靜了幾秒,道:「讓她直接去吳放的辦公室。」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羅零一站在公安局門口的傳達室裡,門衛的表情變得十分微妙,回頭對她說:「小姐,做個登記吧,周警官讓你去吳隊的辦公室等他。」
他肯見她,這讓她很意外。她想了想,點頭稱是。
她離開傳達室,一步一步地邁向辦公大樓。大樓不算新,有些簡陋,比起CBD那些高樓大廈,這裡簡直像是上個世紀的建築。她一路順利地走進大門上了電梯,到達刑偵重案組所在的一層,踏進辦公室的時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陳珊看見她的一瞬間就站了起來,還沒說什麼,周森就打開辦公室的門,直接轉身進了吳放的辦公室。
羅零一隻能尷尬地朝看著她的人笑了笑,快步跟上去。
她進了吳放的辦公室不到幾秒鐘,吳放就板著臉出來了,衝著目瞪口呆的同事們瞪著眼說:「看什麼看,不用幹活了?」
眾人立刻收回視線,低眉斂目,繼續做事。
羅零一想過會以何種方式和周森見面,甚至想過今天可能見不到他,卻怎麼都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她被他讓到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辦公室其實不大,也就十平方米左右,陳設都十分陳舊,飲水機也是有些年頭的樣子。周森給她倒了水,坐到她對面。
羅零一從看見他起眼神就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穿制服的樣子,他那麼英俊,就算披個麻袋也會很好看,更不要說最能彰顯氣質的警察制服了。
深藍色的制服外套乾淨而合身,一點褶皺都沒有,領帶打得相當工整。
他沒有戴帽子,也不怎麼看她,視線壓低後落在桌面上的卷宗上,似乎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擺設。
「找我什麼事?」他快速地問話,單刀直入,一如對待吳放時那樣。
羅零一有點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眼圈發紅,顯得有些激動。她努力平著呼吸,假裝鼻子不舒服,抬手揉了揉,把幾乎要流出來的眼淚又逼了回去。
這就是周森不去看她的原因,他見到她這樣,就會忍不住心軟。
「周森,」羅零一沙啞地開口,溫柔地說,「我來看看你。你傷好點了嗎,還疼不疼?」
周森依舊沒抬頭,只是很快地回了句:「好了。」他略頓了一下,看看腕錶,「一會兒我有別的事要做,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羅零一噎住,半晌才尷尬地笑著說:「我也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順便……我想問問你,你現在對我是什麼樣的感情。我想說,如果你是真的不想再看見我了,我不會糾纏你;但如果你是為了保護我,大可不必這麼做。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不讓任何人傷害我……」
「然後呢,你還跟在我身邊當活靶子?」周森倏地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著她。
羅零一皺皺眉,嚴肅地說:「你上次受了那麼嚴重的傷,陪在你身邊的人卻不是我,而是陳珊。我們有什麼不同嗎?為什麼陳珊可以,我就不行?」
因為陳珊是警察,因為我不愛她,沒人可以用她威脅到我,也沒人會做那樣的無用功!
周森沒說話,只是低下了頭。
羅零一本來就非常自卑,此刻很難不想歪:「是因為我的出身嗎?是,我的確沒辦法和陳珊比,不管從哪個方面。她是警察,是國家公務人員:我呢,只是個殺人犯,就算出獄了,也始終洗不掉這個身份。那三個字像烙印一樣烙在我臉上,永遠都抹不掉!」
周森皺起眉,像是有些不耐煩,他緊抿著唇:「羅零一,不要再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別人怎麼看你不重要,如果你也這樣輕視自己,那你就真的沒救了。」
她太執拗了,現在更是鑽進了牛角尖。即便他不想這樣傷害她,可一旦他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猶豫,她就會緊緊抓住不放。然而現實是,她真的不能待在他身邊,至少近一年的時間裡絕對不行。可是以她現在的想法和性格,就算他強行送她走,她也會因為擔心而自己跑回來,即便不出現,也會在暗中看著他,那就太危險了。
「你說得對!」她站了起來,顯得有些激動,「我是沒救了,可是我能怎麼樣,現實擺在面前讓我選了嗎?我從來都沒得選,不管走到哪裡,別人都在告訴我:你得走,你不能在這兒!從前是,現在也是……我曾經以為我遇見了你,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人趕我走了,可是現在看來是我錯了。周森,你還能遇見很多比我好太多的人,外面就坐著一個;可是我呢?我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她控訴著,卻不是聲淚俱下,她甚至沒有掉眼淚,聲音也不高,還刻意壓低了聲音。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注意著不給他帶來任何不好的影響。
周森一言不發地慢慢抬起頭,擰眉回望著她。四目相對,她從他眼裡看不出一丁點感情。
羅零一慢慢冷靜下來,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笑了笑:「剛才我太激動了,不好意思,我有點想太多了。我何必害怕呢?在遇見你之前,我本來就一無所有,又為什麼害怕失去什麼?」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你是很好的,不過好的東西,我一般都消費不起,我來這兒之前就已經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了。你不用擔心,我會管好自己,不給你添麻煩,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對你好的事了。
她轉身走到門口,準備離開,可在開門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眼神閃爍,別開頭,微垂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零一心裡酸得不行,她很難過,覺得自己太傻了。她怎麼會傻到以為為一個人付出了很多,他就會愛自己呢?也許他曾經給過她那樣的錯覺,但也可能只是在無人可以依靠的陷阱裡的朋友情誼。那時他沒得選,但現在不樣了。
「我不會再來找你了。」羅零一冷靜地說,「反正不管怎麼樣,你也不會再理會我。我肯定不會再來找你了,但會不會離開江城、要去哪裡生活,這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也別插手。」她最後看了他一眼,哽嚥著說,「不過我應該也沒辦法立刻就忘記你,所以你得遷就我一點。我可能得再喜歡你一陣子,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慢慢忘記你。」她抬手抹掉終究還是掉下來的眼淚,從背包裡取出墨鏡戴上,「不過周森,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心裡那個周森,沒有人能替代!」
付出感情這件事實在太令人難過了,難過得讓她再也無法承受。曾經是叢容,現在是周森,羅零一在心裡告訴自己,以後什麼感情都不要再表達出來了。不說難過,也不說喜歡,把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好,好好地埋在心裡。
她努力睜大眼睛,墨鏡遮擋住了她哭過的眼睛,她開門離開,沒有說再見,走的時候很平靜,步伐很穩。外面的人看她戴著墨鏡,並不知道里面發生過什麼。
只有陳珊從羅零一來了就一直站在角落裡,吳放的辦公室門打開時,從那兒可以瞧見裡面的情景。她看見了,在羅零一轉身離開的一剎那,周森伸出了手。他想說什麼,可什麼也沒說出來。她第一次看見那個鋼鐵般的男人露出了那種傷心難過的表情。
他緊握著拳頭,什麼也不說,痛苦都不能發出聲音。他抬手摀住了臉,慢慢趴到桌上。她可以感覺得到那種席捲而來的絕望與煎熬,讓人喘不過氣來。
吳放走進辦公室,關上了門,裡面的畫面再也看不見了,陳珊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
透過窗戶,她看見羅零一快步離開了公安局,纖細窈窕的背影逐漸消失,無影無蹤,好像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
不知道為什麼,陳珊就是高興不起,作為一個非常欣賞周森的人,她這會兒應該高興才對吧?沒有了阻礙,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周警官了,但為什麼她就是高興不起來呢?
「你真想好了,真要走?」黎寧站在門口,看著羅零一收拾東西,有點不捨,「我們倆也相處了一個多月了,你真要扔下我走啊?」
羅零一笑笑,沒說話,黎寧繼續說:「老吳也整天不回來,我天天就對著你這麼一個朋友,你還要走,那我以後得多無聊啊!」
「這麼多年,嫂子不是也過來了嗎?」羅零一溫和地說,「你別擔心,要是你需要我幫忙,我每個週末還來幫你。我想好了,還是要走的,我要過我自己的生活,就不能住在別人的房子裡。」
黎寧見實在勸不住,也不再勸了,幫著她收拾東西。羅零一東西很少,但孩子們很喜歡她,常會送她點小禮物,比如自己畫的畫、自己折的紙鶴,她都保存得很好,準備一起帶走。
「這些你還拿著呀?」黎寧有些驚訝。
羅零一把那些禮物收進箱子裡:笑著說:「我擁有的東西不多,每一樣都得好好收藏。」
黎寧聽了這話,又是感動,又是心疼。
收拾好東西,準備走的時候,羅零一受到了阻攔。幾個孩子跑到她面前抱住她,帶著哭腔說:「羅老師你別走!你為什麼要走啊,在這裡不好嗎?」
羅零一有些驚訝,只是短短的一個月,孩子們竟然會挽留她。由此可見,孩子的世界是多麼單純,而大人的世界,又是多麼複雜和骯髒。
「我不走,就是換個地方住。等下個週末你們來上課的時候,我再來陪你們。」
羅零一柔和地說著勸慰的話,孩子們求證了半天,得到黎寧的保證後,才放開了羅零一。
黎寧陪著羅零一下樓,她的東西不多,一個行李箱就全裝進去了,幾乎是孑然一身。也不知道這麼多年她是怎麼過來的,如果她的父母在天有靈,知道自己的女兒過得這麼辛苦,得多心疼啊!
羅零一下了樓便和黎寧道別:「嫂子,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了,孩子們還在等你呢!」
黎寧有些不捨:「你有什麼需要給我打電話啊,不要住得太遠,不要走了就不聯繫。」
「你放心,我答應過孩子們,有時間肯定會過來的。」羅零一認真地說。
黎寧嘆了口氣,上前和她擁抱了一下,沒再攔著她,目送她離開。
小區角落裡停著一輛車,吳放握著方向盤,周森坐在副駕駛座上,注視著羅零一乘坐公交車離開,漸漸消失在江城繁華的街道里。這片刻的安寧,令人嚮往而珍惜。
「你倒是真狠得下心,換成我就沒辦法不去送送她。」吳放嘆了口氣,感慨地說著。
周森冷著臉,收回視線直視前方:「我今天要來這裡看她走,已經很不理智了。正因為你狠不下那個心,所以當初去做臥底的人是我!」
如今,糾纏了一身孽債的人也是他。
吳放無言以對,只好開車離開。他最近就跟大禹治水時差不多,三過家門而不入。
警車行駛在街道上,人們上班、下班,娛樂、約會,各司其職、各安其事,接觸到的都是平和安全的東西。周森和吳放卻完全不同,他們看見的都是社會上最黑暗、最現實的一面。
周森考警校的時候,家人都曾經阻攔過,因為做警察太危險了,尤其是刑警。可周森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條路這條路走到今天,他跌倒過很多次,好在都爬起來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曾問過自己:後不後悔走上這條路?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雖然辛苦,但不後悔,永遠都不後悔!
「以後除非必要,不要讓人盯著她了,她以後的生活和我們沒關係了。你總派人在她身邊,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周森看著車窗外飛快倒退的街景,漫不經心地說著話。可能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現在的表情有多茫然,吳放當然也不會點破,也沒拒絕他的要求,點點頭答應了。
羅零一也沒走太遠,她身上的錢不多,但也不算少,還是上次周森給的那些。只要她不拿去大吃大喝、買奢侈品,那些錢足夠她租個房子、找份工作,維持兩三個月的生活。
她在報亭買了一份報紙,打了幾個電話。看房子的時候,她遇見了以前在地產中介上班時的同事,雙方都很驚訝。
「零一,沒想到還能再遇見你,你要租房子啊?」同事剛好是來帶她看房的人。
羅零一也有點感慨:「嗯,租個房子,要方便一點的,再找份工作。」
同事很不解:「為什麼不回來工作呢?你的位置老闆一直給你留著呢。大家都挺想你的,當初你怎麼就突然不見了呢?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還擔心了好一陣子。」
羅零一有點自責地說:「無故曠工那麼久,老闆還給我留著位置,我就更不能回去了,心裡過意不去。」
她沒多談自己為什麼突然失蹤了,對方察覺到她不願意講,也就沒再問。
有了同事幫忙,羅零一很快就租到了自己心儀的房子,位置不錯,雖然很小,卻很乾淨,最主要的是便宜了許多。
「朋友一場,我肯定給你找最好的啦!」同事笑著說完,兩人結伴離開,打算一起去吃個飯。
「對了,你走了之後,有個男人經常來找你。」同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就是那個叢先生,你應該有印象吧?你在的時候,我記得他好像和你認識。」
羅零一稍稍眯眼,叢容還在找她?那她就更不能回去了。
「如果他下次再來找我,你就說我已經不在江城了,也不會回去工作,叫他不要再過去了。」
同事很無奈:「我說過了,可他根本不聽,還是隔幾天就來一次,怎麼勸都不聽。」
羅零一皺皺眉:「給你們添麻煩了。」
同事笑道:「那倒沒什麼,他也不會做什麼,就來看看你在不在,看你不在就走了。」
羅零一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兩人一起到了一間小餐館,這會兒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陸陸續續地有人進來。這倒是沒什麼,只是羅零一本來不想在這裡吃飯,因為這家餐館就開在市公安局對面,偶爾也能見到穿著制服的人進來買東西吃,她很擔心會遇見周森,每次有穿制服的人來,她就會心跳加快,真是快要瘋了。
「零一,你沒事吧?」同事擔心地看著她。
羅零一硬著頭皮說:「不如我們換一家吧,再走遠一些,應該有好一點的。」
「哎呀,見什麼外?這兒就挺好的。看了那麼多房子也累了,我們就在這家吃吧!」同事拍拍羅零一的肩膀,她很隨和,性格特別好。
她們是在附近看了一套房子,隨後才來這裡吃飯的。羅零一出獄沒多久就遇見了周森,隨後也不怎麼在城市裡面走動,對建築分佈也不算清楚,畢竟四年的時間裡,城建已經改變許多。
她沒有租下離這裡很近的那間房,即便同事一直推薦那裡安全有保障。就像現在,她仍然想勸同事換個地方吃飯,可很快她就放棄了,因為已經沒必要了。
事情就是那麼巧,當你千方百計地想遇見一個人的時候,就是見不到他:可當你不想見到他了,想盡辦法躲著他的時候,又會與他不期而遇。
周森和吳放還有陳珊和林清一起來吃飯。看得出來,他們經常過來,一進來陳珊就喜氣洋洋地對老闆說:「老闆,老樣子。」
老闆笑著應下,接待他們時的笑容明顯比接待她們時多了許多,這是熟人的表現。
羅零一的視線在周森身上停頓了兩秒,就收了回來低下頭,不去關注他們。她很清楚他有多敏感,這兩秒鐘的時間已經足夠他發現自己了。
果然,周森很快望向了她。大家也都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陳珊一怔,角落裡面對面坐著兩個年輕女人,羅零一正對著他們這邊,她的朋友背對著他們,並不知道是誰過來了。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陳珊撓撓頭說。
羅零一耳朵又不聾,小飯店一共才多大地方,這話她怎麼會聽不見?
她皺皺眉,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至於這麼不待見她嗎?連個吃飯的地方也要換!
好在,吳放並不同意:「來都來了,就別換了,吃完了回去還得幹活。」吳放張羅著在門口坐下,距離她們很遠。周森背對著羅零一,感覺不到任何對方的視線,這讓他本就不好的心情越發低落。
飯吃到一半,同事忽然接到電話,有點急事,得先離開,羅零一乾脆也收拾了跟她一起走。
這樣本來挺好,不走她也吃不下去,趕緊走了,免得惹別人討厭。
可也不知道怎麼的,走到門口的時候同事看見了吳放,驚訝地說:「吳隊?真巧啊,在這兒遇見你!」
羅零一早就知道之前的老闆是吳放的朋友,否則她也沒法去工作。因著周森在這兒,她本來是想安靜地離開,不給人家添堵,哪料到同事跟吳放攀談了起來。
「零一,你應該和吳隊很熟吧?」同事挽著她的手臂說。
羅零一皮笑肉不笑地道:「嗯,還可以,吳隊幫了我很多忙。」
同事一笑,隨口就來了句:「很少見吳隊和年輕女孩關係好呢!我們當初知道是吳隊介紹你來工作的時候還挺驚訝,你們倆怎麼認識的呀?」
吳放笑笑說:「有幾個共同的朋友罷了,沒有太多交集。就是看你們那兒缺人,順便搭個橋。」
同事恍然,竟然指著周森他們說:「那你們應該都認識吧,零一?」
其實她是存了別的心思的,眼睛不斷往周森那邊,這四個人裡,只有他不看她們倆,偏生他又那麼好看,還那麼高冷,太引人注意了。
羅零一笑了笑,彎著眼睛說:「不認識呢,只認識吳隊。好了,你不是還有事,我們先走吧,別打擾人家吃飯了。」
她都這麼說了,同事只好道了別離開。
她們出門時,周森才抬眼看了看。她說不認識他的時候,他自己都沒料到心裡會那麼難受。
出了門,羅零一就放開了挽著前同事的手。同事也沒察覺到她心情不好,還在追問:「零一,你真不認識坐在西邊那個帥哥啊?你要是認識,幫我問個聯繫方式唄!」
羅零一輕笑一聲,招手攔了輛出租車,等車停下來,就把對方塞了進去:「快回去吧,時間要來不及了!」她說完,直接關上了車門,轉身就走。
周森的聯繫方式?真的想要就自己去問吧!那個人,已經和她沒關係了,那是一個她自己都不敢聯繫的人。
獨自走在街上,秋末的天氣越來越冷,臨近草木凋謝、萬物入眠的冬天,人的心境也不自覺地跟著冷了下來。
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婚紗店,羅零一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腳步。
婚紗可真美啊,夢幻般的白紗,穿在她身上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只是,這些她也只能想想了,這輩子她恐怕是沒機會穿上婚紗了。經歷過叢容和周森,她已經完全對男人提不起興趣了。也許她今後的生活就是自己孤孤單單一個人,然後等老了,也許能攢夠錢買套房子,自己安安靜靜地死在裡面,無人在意。
自嘲地勾起嘴角,羅零一蒼涼地笑了笑,正打算離開,就發現從婚紗店裡走出一個中年女人。她應該是打算關門了,恰好看見羅零一,不知為何就停下了腳步。
羅零一望過去,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過了一會兒主動打招呼:「你好!婚紗很美,讓人忍不住駐足。」
店長笑了笑說:「是啊,很美!既然覺得很美,為什麼要難過呢?」
對著陌生人,羅零一本能地不願意多談,只說:「大概是覺得自己沒機會穿上了吧!」
店長挑起眉,拖長音調哦了一聲,要鎖門的動作變成了開門。
「時間還早,左右我也沒什麼事,進來坐會兒?」她笑著,特別和善,邀請羅零一進去。
從出獄到現在,羅零一遇見的願意對她好的人屈指可數,更不要說素不相識的人了。僅僅是一面之緣,卻願意邀請她進去坐坐。反正也沒地方去,何樂而不為呢?
真正的婚紗,真是比在櫥窗外面看到的不知道要美多少。羅零一不受控制地伸手觸碰了一下裙襬。紗質柔軟,做工十分精美,後腰部位串著下來綿延不斷的蝴蝶結,少女心爆棚。
「喜歡嗎?喜歡可以試試。誰說你沒機會穿了?就算不結婚,女孩子也一樣可以穿婚紗。」店長溫和地笑笑,一點都不擔心婚紗被弄髒,直接取下來遞給她,指著角落說,「快,去試試!你這麼漂亮,穿上婚紗該有多美!」
羅零一有點遲疑,眼圈發熱道:「這不太好吧?耽誤您時間已經很抱歉了,現在又這樣,我實在……」
「其實你沒有耽誤我的時間,相反,你填補了我下班之後空蕩蕩的生活。」
店長說著,笑得也有點淒涼。她不年輕了,得有四十歲左右,羅零一下意識看向她的左手,空空如也——她也沒有結婚。
「不要亂想哦,我不是沒有結婚,是已經離婚了。」店長眨眨眼。她好像特別喜歡羅零一,也可能是兩個人性格非常相似,覺得特別合得來。
羅零一張張嘴,只能說一句:「對不起。」提起人家的傷心事,可真不是什麼好事。
店長也不介意,指著試衣間的方向說:「真想向我道歉,就去換上,讓我給你拍張照片,然後用來招攬顧客。」她笑得非常坦然,羅零一竟然不想拒絕。
在婚紗店門口的櫥窗一側有一面照片牆,全都是各式各樣的美女帥哥。
他們或是穿著婚紗,或是穿著西裝,用拍立得留下美麗的影像,讓路過的人們看得賞心悅目。
羅零一進去換婚紗的時候,心情抑制不住地有些激動。她不斷地深呼吸著,婚紗好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非常合身:雪白的仙女裙,抹胸的設計,露出圓潤如玉的肩頭。她走出來的時侯,店長都有些呆住了。她也是閱美無數的人,可看到這樣的羅零一,還是忍不住感到驚豔。
「你可真漂亮!就衝你的樣貌,怎麼可能會沒有穿婚紗的機會呢?」店長拿出相機,卡嚓一聲拍了一張照。照片很快洗出來,店長取下來甩了甩,走到羅零一身邊拿給她看:「瞧瞧,多好看啊,簡直是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
羅零一看了一眼,她一直知道自己好看,卻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穿婚紗的樣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像只能說謝謝了。」羅零一垂著眼瞼,「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
店長似乎察覺到了她是個有故事的人,片刻之後說:「小姐叫什麼名字?」
她如實回答:「我叫羅零一。」
「很特別的名字,現在在哪裡工作?」
「……我暫時沒有工作。」
店長恍然,很快就說:「這樣吧,我這裡還缺一個化妝師——你的化妝技術怎麼樣?」
羅零一有點納悶,怎麼好好地開始說這個了?
「還行,但肯定達不到您的要求。」她很坦誠,不隱瞞,倒是讓對方添了不少好感。
沒關係,你可以做學徒,就是一開始薪水不會太高,但我保證肯定公道。你願意來我這裡上班嗎?」店長笑吟吟地說道,「我叫王雨,你以後叫我王姐就行了,這是我的名片。」
羅零一接過對方的名片,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抿唇不語。
王雨拍拍她的肩膀,柔聲道:「你可以考慮一下,如果願意,隨時過來。」
羅零一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份工作,怎麼會不願意呢?只是,在這裡上班的話,離公安局太近了。她擔心萬一遇見周森,對方會亂想,覺得她還沒有死心,故意停留在他身邊,無處不在就像今天在飯店碰上一樣,雙方都覺得那麼尷尬。
「我會好好考慮的。」羅零一舒了口氣,鄭重地收起名片,去換了衣服。
隨後,兩人一起離開,各自回家。羅零一沒發現,在她轉身離開後,王雨將她的照片掛在了櫥窗裡,路過的人都可以看見。
明明有那麼多的照片,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看見的總會是羅零一。可能是她的氣質太特別,也可能只是位置靠近中間吧。所有人都這麼想著,包括周森。
夜裡兩點多,他下班回去休息。警察宿舍就在公安局附近,過一條街就到,不需要開車,也不需要乘坐什麼交通工具。
他獨自走在無人的街道上,燈光熹微,人影寥落。路上偶爾可以看見巡夜的警車,會在路過他身邊時停下來打個招呼。這樣的生活彷彿又回到了十年前,讓人一時不知置身何處。
偶然的一個回眸,周森發現了路邊這家婚紗店。左邊的櫥窗裡是美麗的婚紗禮服,右面的櫥窗則擺著廣告牌和一些客片,還有路人的留影。
與其他人一樣,周森一眼就看見了最中間的羅零一。
怎麼會是她?為什麼在這樣敏感的時候,她卻總是無處不在,時時刻刻地挑戰著他快要崩潰的理智?
原來,她穿上婚紗是這個樣子。
周森牽起嘴角,笑得很溫柔。
這些日子以來,他很少笑。如果被路過的同事看見,一定會很驚訝,他們冷面無私的周警官,竟然也會有笑得這麼和善的時候。
其實,在做臥底的時候,他也不曾減少過笑容,但不知為什麼,回到了警隊,他反而變成了這個樣子。大概是因為他再也不需求偽裝,可以恢複本來面目了吧。
可是,他本來的面目該是什麼樣的呢?
收回視線,周森抬腳離開。夜幕裡,他孤身而行,寬闊的街道上,明亮的路燈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顯得寥落而寂寞。
新租房的位置鬧中取靜,雖然在市中心,卻不會很吵。夜裡十點之後、早上七點之前,都沒什麼響動。鄰居的素質也比較高,上樓、關門、進屋後走路都會輕手輕腳,不會擾民。
住在這裡,比住在吳放家對面時更自在。雖然少了熱鬧的孩子們和黎寧,但至少不再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其實,這也都是到些空想,就她現在這情況,住哪裡不是寄人籬下?租來的房子,始終不是自己的房子。
羅零一將買來的報紙翻看了好幾遍,看了一圈招工啟事,拿著手機卻打不出電話。
眼神飄到了那張名片上,她久久注視著王雨兩個字,最終還是給對方打了個電話。
心要是可以和嘴一樣,說不愛就不愛、說不打擾就不打擾就好了,要不然,到頭來她怎麼會還是輸給了自己的私心?儘管她說得那麼決絕,以後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最後還是忍不住選擇了那份靠近公安局的工作。
王雨接到她的電話時一點都不驚訝,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她與羅零一寒暄了幾句,便告訴羅零一什麼時間來上班都可以,這次,羅零一很痛快地答應了。
掛斷電話,王雨想安排店裡的化妝師明天好好教教羅零一,卻怎麼都找不到人。她來到門口,發現店裡的姑娘們全都偷偷地趴在櫥窗那兒朝外看。
「瞧什麼呢?」王雨問著,也跟著看去,看見那人之後,一切就都明白了——照片櫥窗外站著位英俊瀟灑的警官,從警銜來看,職位可是相當高。
只是,這位警官根本沒有注意到店裡的姑娘們,他只是直直地盯著櫥窗上的照片,但又不確定他是在看哪一張,粗略估計,應該是中間位置的那幾張之一。
王雨十分確定,他就是在看羅零一。只是,她現在倒是沒心思去想為什麼,因為這個人,她也非常熟悉。
她快步出門,站在門口看著那人,朗聲道:「周森?」
周森回頭去看,瞧見叫自己的那個人,稍稍皺起了眉。
「真的是你?」王雨的驚訝溢於言表。她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遇見這個人了。
周森似乎不怎麼想理會王雨,也沒回應,轉身就走了。
王雨立刻追上去。店裡的同事們都震驚了:怎麼回事,她們矜持冷漠的店長居然追著一個男人跑了?真是比她們厲害多了,她們只是有色心,可完全沒色膽啊!
王雨追了周森一整條街,周森才在一個巷子裡停下來,轉身等著她過來。
王雨停下來,撐著膝蓋急促喘息,歇了好一會兒才指著周森說:「你跑什麼跑!不認識我了?真是的,我還以為你真死了呢!」
周森淡淡地看著她,沒什麼表情地說:「你就當今天沒見過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知道嗎?」
王雨皺皺眉,看看他身上的制服,多少也能瞭解一點其中的彎彎道道。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所以,你現在是承認你認識我了?」
周森緘默片刻,開口道:「嫂子。」
王雨一怔,失笑道:「我早就不是你嫂子了。」
周森走上前,看了看四周,面色緩和不少,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是嗎?你們離婚了?」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聰明啊!」王雨笑著說,「聰明得討人嫌!」
周森並不介意她的話,只是問:「為什麼?」
周森有個哥哥,十年前他突然消失之後,就再沒有問過家裡的事,因為身份不允許。他只要知道他們都好好活著,就足夠了。
「你哥再婚了,娶了個比我小、比我更好看的。」王雨似乎已經不會難過了,「那是五年前的事了,現在他們孩子都有了。據說他們過得不錯,你可以放心了。」
周森面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有些嘲諷,有些冷漠。王雨看得出來,他並不贊成兄長的做法。
「不怪他,當初我們是相親結婚的,他本來就不怎麼喜歡我,後來遇見真愛,會選擇真愛也情有可原。」她自嘲地說著,隨後換了個話題,「你呢?你這十年到底怎麼回事?當時公安局的吳隊長來家裡說你因公殉職了,爸媽哭得死去活來的,還給你立了衣冠冢。這十年來,你到底去哪兒了?」
周森沒有說話,他不能透露給任何人任何消息,這樣的沉默,他已經習以為常。
王雨也不介意,開著玩笑說:「不過,現在爸媽也已經熬過來了。你走之後,他們每年七月十五都會給你燒紙,如今看來,他們燒的那些紙錢都便宜了別人。」
她話音剛落,周森的手機便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直接告辭:「先走了,下次見到我就裝作不認識。你今天的行為非常危險。」
王雨有點不理解,但還是點了一下頭。她從來就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人。
周森謝過,轉身就走,王雨遲疑片刻,還是追問了一句:「阿森,你要是有機會就回去看看爸媽吧!他們年紀大了,媽身體一直不好,萬一有個好歹……我怕你會後悔,也不希望他們留下遺憾。」
周森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快步離開了。
王雨嘆了口氣,轉身回去了。她和周家人已經沒有關係,但這些年來跟曾經的公婆卻一直很好。他們始終不願意接受周森哥哥的新婚妻子,儘管他們已經有了孩子。
得到公婆的垂青和挽留有什麼用呢?她始終得不到那個男人的心。說到底,她還是很失敗。
羅零一第二天一早就去上班了,大家這才知道,原來新來的化妝師就是櫥窗上那個豔壓群芳的美女,都禁不住打趣說:「零一,你都不知道這幾天多少人進來問你的聯繫方式,還有不少是高富帥呢!」
羅零一隻是笑笑,也不回答什麼。她很沉默,不怎麼愛說話,但聲音很好聽,像絲絨般有質感,幽雅低回。
其實,他們不知道,在羅零一心中,聲音最好聽的那個人,是周森。
每晚她都會做夢,夢見她還和周森在一起的時候,夢見那天晚上他們在樹林裡……每次夢到這些,她都會很高興,即便她在夢裡也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她也想過,在這裡上班可能會有偶遇他的時候,卻沒料到會是以那樣一種尷尬而丟臉的方式再次和他名正言順地見面。
有一對夫妻來拍婚紗照,新娘子很年輕,新郎官卻已經年近六旬,面貌也不怎麼端肅,見到羅零一,總會趁著他的準新娘不注意的時候佔羅零一便宜。
羅零一忍無可忍,直接罷了工,不再負責這對夫妻的任何事情。哪料即便是這樣,她也難逃一劫。
也不知那新郎和新娘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本來該相安無事的一個早上,新娘子忽然跑到了婚紗店裡指著羅零一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好你個小賤人,居然敢勾引我老公!你要不要臉,知不知道賤字怎麼寫?」她撿著最難聽的話罵,其他店員聽了都有些受不了了,羅零一卻只是皺了皺眉。
「小姐,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她儘量克制著起伏的情緒。
新娘瞪大眼睛說:「我誤會?別裝蒜了小賤人!我都看見你給我老公發的微信了,你居然還叫我老公給你買房子,你真是好不要臉啊!」
同事們聽見這話都嚇了一跳,詫異地看向羅零一,沒想到這姑娘平日裡不聲不響的,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王雨聽見聲響,從裡面走了出來:「怎麼回事?」
新娘正要說什麼,新郎官趕到了。他從外面衝進來拉住新娘說:「不好意思,她瘋了,我馬上帶她回去!」
「你給我放開!」新娘不肯走,「你還護著這個賤人是吧?王八蛋!我給你生兒育女,我哪裡不比她好?你居然護著她!」
那新娘發了狠勁咬了新郎,等那男人不得不鬆開手時就沖上去要打羅零一。羅零一趕緊躲開,王雨立刻衝著身後看戲圍觀的人說:「在那兒看什麼呢?報警啊!」
聽見「報警」倆字,羅零一不自覺地道:「別報警!」
她下意識地覺得,報警之後肯定會遇見周森,被他看見這些,她就完了。可轉念一想,報警也沒事,出警的是派出所,不是公安局,不會遇見周森的,不會的……
然而,她的阻攔落在那新娘眼裡,就是欲蓋彌彰:「你看,露餡了吧?你沒做虧心事,怕什麼報警啊?」
她拉扯著羅零一的頭髮,長長的指甲在她臉上劃下血淋淋的道子,那張漂亮的臉蛋就這麼被劃花了,看得那新郎官都心疼得直哎喲。
他越是這樣,那新娘就越生氣。好在警察很快就趕到了,可這種情形下,根本就沒法調解,儘管那新郎一直在勸那新娘,但她完全不聽勸,不斷地想要再動手。
羅零一僵硬地站在那兒,面對這樣的無妄之災,她沒有一丁點反應,也沒必要有什麼反應。警察都來了,一切早晚都會說清楚,何必跟對方一樣,像個潑婦一樣不停地辯駁和辱罵?
警察見實在無法調解,為了不影響婚紗店的正常生意,把羅零一和那對夫妻都帶走了。
王雨想了想,也跟著去了,留下一群剛才一直在看熱鬧的人,對著羅零一的背影指指點點。
羅零一已經麻木了,坐到車上,耳邊仍然是對方不堪入耳的責罵她側過頭望向窗外,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坐警車了,心情卻比每一次都平靜,真是可笑。
警車很快就停在了派出所門口,羅零一和那對夫妻被一起帶進了辦公室。羅零一剛進去就看見了吳放,對方也瞧見了她。她本來一直很平靜,這會兒卻頓覺不好,轉身就想走,那女的又拉住了她的頭髮。羅零一頭上一疼,很快又不疼了。她回頭看去,周森站在那女人前面,手緊緊攥著她的手腕,她正疼得尖叫。
「哎喲!警察打人啦!」她不要命地嚎叫著,那副樣子真是與她的姿色毫不相符。
真是嘲諷啊!羅零一腦子裡想過多少次浪漫的重逢場景,最後真實出現的,卻是這樣。
這下子,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恐怕會更惡劣了。
「周森,你先放開她!」吳放很不讚成周森的行為,強行扯開了他的手,那一直喋喋不休在罵著「警察打人」的女人這才鬆了口氣,開始叫痛。
她老公心疼地上去噓寒問暖,兩人恩愛的模樣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怎麼回事?」周森誰也沒問,就問羅零一。他的眼神很複雜,帶著點不解和無奈,更多的卻是極力隱藏卻藏不住的心疼與擔憂。
「沒事。」羅零一抿抿唇,只說了這麼兩個字。她抬手摀住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傷口。
她這樣的行為卻恰好讓剛才側對著她、瞧不見她臉的周森察覺到了異常,他拉下她的手,看見上面血淋淋的傷口後立刻望向那新娘。那個新娘方才胳膊都被周森給勒青了,這會兒又被他這麼盯著,頓時害怕地朝自己老公懷裡縮了縮。
片刻後,她突然又醒悟了過來:她怕什麼怕?這兒是派出所,對方是警察啊!
「你瞪我幹什麼?就是我打的怎麼了吧?她勾引我老公,證據都在這部手機裡,我打她都是輕的!賤人!沒人要就來挑撥別人的夫妻關係,也不怕折壽,小心出門讓車撞死!」
周森聽著她的話,忽然眯起眼笑了。道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森哥又重現了,儘管他穿著公安制服,可還是讓那女人噤若寒蟬。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時刻警察都身不由己,混黑道的反而可以為所欲為。
「你說有證據?把你所謂的證據,拿來給我看!」周森伸出手,英俊的面孔比那女人懷裡的老公不知道要好看多少。
那女人看他那麼護著羅零一,心裡更不是滋味了:「警察了不起啊?我為什麼要給你看?你是負責我們案子的人嗎?」
她還挺懂行的,步步逼問。本來大家覺得她這麼年輕嫁給那麼一個老頭子算是糟蹋了,現在又覺得他們真是太般配了。
吳放都來氣了,擲地有聲地說:「他就是負責你這個案子的,把證據拿出來我們看看!」
那女人愣了愣,硬著頭皮拿出她老公的手機,打開微信,果然有一個女人和對方的聊天記錄,裡面的內容不堪入目,充斥著不和諧的內容,以及索要房子、鑽戒的信息。
「這就是你的證據?」周森看完,似笑非笑地拿給羅零一看:「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還用上微信了?」
羅零一冷著臉說:「我從來不用。」
周森聞言,看向那女人的老公:「不解釋一下?」
那男人見事情也糊弄不下去了,摀住臉說:怪我,都怪我,我不該幹這些事!老婆咱們走吧,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走?為什麼走?她還沒給我道歉呢!今天她要是向我道歉,我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仗著有張臉就到處勾引別人老公,活該沒人要你!」
聽到這兒,周森像是實在聽不下去了,眯眼盯著那女人說:「你聽清楚,她不是沒有人要!」
羅零一詫異地看向周森,她眼底慌張而忐忑,那女人也被周森的模樣驚到了。
「我就是她的男人!」
這下,不止羅零一和那女人,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陳珊拿到檔案正準備出來和他們一起離開,就看見了眼前這一幕。她心裡好像有小刀在割,疼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哦!我說呢,你那麼護著她,原來你是徇私枉法啊!」那女人反應過來,氣焰更囂張了。她正要繼續說什麼,她老公趕緊拉著她走,可周森卻不打算放過他們。
「你們還是別走了。」周森垂眼看著手裡的手機,「這位先生,你還是給你真正的情人打個電話,讓她過來挨罵吧!」他將手機丟給那男人,那男人慌張地收了起來。
他老婆有點明白了,指著她老公:「什麼意思?你騙我?」
當著這麼多警察的面,對方也不敢再撒謊:「我……是,是我騙你了,不是她,你找錯人了。親愛的,你別鬧了,我們快走吧……」
聽了這話,那女人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了——自己找錯人了,還把人給撓成了那樣,造成這麼嚴重的不良影響,對方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那女人也不說話了,被她丈夫拉著走了。周森本要阻攔,羅零一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低聲說:「算了,我不想再看見他倆的臉。」
跟無賴較真,的確是一件很掃興的事。
周森看看腕錶,對吳放說:「你們先回去,我下午再過去。」
語畢,他拉起羅零一的手就走。羅零一心裡現在一點都不難受了,剛才那種被污衊的委屈已經蕩然無存。如果受這點委屈就可以把周森換回來,那她高興都來不及。
陳珊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勾起嘴角酸澀地笑笑,對吳放說:「吳隊,那我們先回去吧!」
吳放點點頭,瞥了一眼還沒走的王雨,覺得很眼熟他想了想,忽然記起她是誰,立刻說:「你是……」
他沒說出對方的身份,王雨也是個聰明人,從吳放略顯驚訝和擔憂的表情裡就能看出對方的意思。她笑著說:「我是羅小姐現在的老闆。她在我那兒上班,我看她出事,很擔心,就跟著過來了。現在沒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吳放很感謝對方的明事理,笑著說:「回去小心點,也跟你們的店員解釋一下,這是個誤會,跟小羅沒關係。」
王雨也明白了,羅零一和周森本來就認識,連吳放也認識羅零一,他都不叫名字,直接叫小羅,應該是熟識。
難怪周森那種性子的人,會在她店裡櫥窗上的照片前駐足。
回想起周森曾經的經歷,那個叫萌萌的女孩真是和如今的羅零一點都不像。已經過了這麼久,他如果能再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也算是件好事。
這會兒,羅零一和周森已經在車上了。
時至如今,周森已經不開奔馳了,他自己買了輛十分低調的黑色轎車,雖然比不上奔馳車舒適高檔,卻十分安心。
「你……」羅零一想說什麼,但看見周森的表情後又把話嚥了回去。
他有些不高興,但不像是因為她,倒像是因為他自己。
「你住在哪兒?」他問了一句話,語氣克制而低沉,那麼熟悉,聽得羅零一心裡難受極了。
「你還管我做什麼?」她憋著氣,乾巴巴地說。
周森緊緊握著方向盤:「我能不管你嗎?我也想不管你!」
羅零一看著他,他別開頭:「別看我!」
她只好收回視線。
周森發動車子,也不說別的,只是道:「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我一會兒還有別的事。」
羅零一知道他很忙,也沒有再不回應,只是說:「你送我回公安局西邊的婚紗店吧,我在那兒工作。時間還早,我回去也沒事做。」
原來她在那裡上班。周森不再說話,車子一路開到婚紗店門口,停穩之後他便開了車鎖,道:「回去吧!」
羅零一的手搭在車門上,回眸望著他說:「你在派出所說的話,還算數嗎?」
周森望向她,他應該已經恢復了理智,衝動的情緒消失之後,是前功盡棄後的自慚形穢。
「回去吧!」他還是沒有回答,但也沒有明確地拒絕。
羅零一忽然有點生氣,好像一直以來,都是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知道自己很自卑,可卑微到塵埃裡,也開不出什麼花來。
「周森,如果你不是要和我在一起,以後就不要再管我的事,我不想再因為你傷心了!」
羅零一負氣地說了一句,就開了車門轉身離開,不去管身後的人是何反應。
她心裡不斷地對自己說著:你可真瀟灑啊,瀟灑得真後悔,不是嗎?也許剛才好好說說,他就會退步呢?算了,算了,都這樣了,要點臉吧,不要真的成了別人口中的賤人!
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走得太急,羅零一胃部忽然一陣不舒服,進了店裡聞到同事的香水味就很想吐,她捂著嘴巴去了廁所。
王雨剛好回來,恰巧看見,掃了一眼其他人,看到她們眼神中的嘲笑。她皺著眉上前解釋了早上的鬧劇。
羅零一趴在洗手間的料理台上不斷地乾嘔著,眼淚都出來了也沒吐出什麼。她早上沒吃飯,吐不出來也正常。
她喉頭發疼,洗了把臉直起身,看著鏡子裡那張憔悴的臉。傷口很明顯,還在隱隱作痛。她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抽了紙巾擦了擦水,離開了洗手間。
還好,出門沒有被同事們嫌棄,大家好像知道了事實。也對,當時王雨是跟著一起去的,她是老闆,她的話誰會不相信呢?
「你沒事吧,零一?」王雨看她出來了,立刻上前查看她的情況。不知道是不是周森的緣故,她對羅零一比較關注,也比較關心。看到羅零一臉色慘白,捂著肚子緊皺著眉頭,她就知道不太對勁。
「走,我帶你去醫院。」王雨立刻做了決定。
羅零一皺眉說:「不用了王姐,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可能是剛才走得太急了。」
王雨杏眸圓睜:「不去怎麼行?你看你這副樣子,這叫沒事嗎?別說別的了,走!」
見王雨執意如此,羅零一隻好和她一起去了醫院。其他同事見此,不禁感慨:「老闆怎麼對她這麼特別啊,難不成是親戚?」
事實上,她們在理論上也許是前親戚……
大城市的醫院人都很多,掛個號都非常麻煩,好在王雨似乎有熟人,走了後門,也沒等太久。
輪到羅零一去檢查時,她還是有點猶豫,硬著頭皮說:「其實我真的沒事,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
「都到這兒了還回去?」王雨直接把她推了進去,隨後拍拍手,得意道,「小樣兒!」
可能是心理作用,羅零一下意識地有點不太想檢查。最後被逼著檢查過後,得到的結果讓她和王雨都大吃了一驚。
「你懷孕了,情緒不要太激動,容易動了胎氣。」大夫囑咐道,「保持心情平和,注意飲食規律。你現在身體情況很糟糕,胎兒也不穩定,我給你開點藥,回去按時吃。」
羅零一整個人都蒙了,一臉呆滯地聽著醫囑,連最後是怎麼離開醫院的都忘記了。
等上了王雨的車,她才喃喃道:「我懷孕了?……我居然懷孕了!」
王雨遲疑半晌,還是問:「孩子的爸爸,你……是不是該聯繫一下?」
羅零一立刻說:「不行!」
「為什麼?」王雨不解。
「他不會讓我要這個孩子的。」她咬了咬唇,沮喪地低下頭,「所以,不能讓他知道。」
王雨忍不住了,直接說:「是周森的孩子嗎?」
羅零一驚訝地看向她:「你認識他?」
王雨嘆了口氣,想了想說:「那就先不告訴他,但是你得把身體養好。以你現在的狀況,不管是對孩子還是對你,都不好。」
羅零一沒說話,但點了一下頭。
從醫院出來,王雨沒再讓羅零一回店裡,而是直接把她送回了家。把她送進屋,下了樓,王雨就直接開車去公安局。
這麼大的事,不可能瞞著周森儘管羅零一一口咬定周森不會要那個孩子,可王雨見過周森看她的眼神,她相信周森不會不要孩子的,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周森曾經經歷過怎樣的喪妻喪子之痛。
王雨到公安局找周森,其實有些冒昧,不過還好,周森在這兒,也見了她。
在周森說話之前,王雨先一步開口道:「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我絕對不會來找你。你放心,我說完就走,也沒人知道我進來是要見誰。」
周森微微抬眸:「什麼事?」
王雨一字一頓地說道:「羅零一懷孕了。」
羅零一躺在家裡休息,半夢半醒的時候,感覺門口有響動,像是有人在敲門。她眯起眼皺皺眉,頭還有點疼。她目前的住址,除了中介公司就只有王雨知道,她下意識地認為可能是王雨落下了什麼東西,於是也沒遲疑,撐著身子起來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並不是王雨,而是兩個陌生男人。
「你們是誰?」她疑惑地看著他們,正準備關門,他們還算禮貌地做了自我介紹:「嫂子,是兵哥叫我們來接你的。」
他們穿著規規矩矩的黑西裝,面目也算和善,本不會刺激到誰,可他們說的話卻把羅零一給刺激到了。
「……誰?」她詫異地呢喃著,「兵哥?你們是說……陳兵讓你們來接我?」
兩人點點頭,算是承認了。羅零一立刻想關上門,那兩人顯然也得了命令,估計是如果她反抗就強行帶回去,於是立刻攔住了她,直接將她架了出去,什麼東西都沒帶。
這個時間,王雨還沒從公安局離開。
按理說,以周森的性格,應該會立刻去找羅零一。
只是,讓他有點為難的是,他們馬上要啟程前往金三角地區,聯合雲南和泰國、越南三地警方對參與到本次特大走私毒品案件的人進行抓捕。他們剛才去派出所就是去調用警力,一起出發。
吳放敲響了周森辦公室的門,周森這時候還沒表態,陰晴不定的表情昭示著他此刻不甚愉悅的心情。
按理說,自己再次有了孩子,本該是件非常高興的事,周森聽見羅零一懷孕的時候,第一時間也真的是發自內心、地欣喜,感覺未來有了希望,可接下來就是深深的為難和遲疑。
「還聊著呢?」吳放側身站在門口,委婉地催促說,「老周,該出發了。」
吳放這話還真的催動了周森,但並不是催動了他出發去雲南,而是催動了他去找羅零一。
「你們先走,在那兒等我一會兒,我隨後就到。」他拿了車鑰匙站起來就走。馬上要秘密前往雲南,他們都換了便衣,如果羅零一見到現在的周森,一定會非常激動,她認識的那個周森又回來了。
可惜,她已經看不見他了。
周森開車來到羅零一新租房的地址時才發現,自己雖然一再強調不讓任何人再去盯守羅零一,不再參與和擾亂她的生活,自己卻把她的一切消息都查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地記在了心裡。
周森停車上樓,速度很快,路過的人還沒看清他的模樣,就已經找不見他的身影了。
羅零一住在七樓,周森停在她的住所外面,抬手想要敲門,可手卻遲遲沒有落下去。
他心裡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恨透了這一刻的猶豫,恨透了此刻的身份。無能為力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十年了,他終於再一次體會到了。他想維持這段關係,費了很大力氣才說服自己讓她走,到頭來全都白費了。他早該意識到這一點,不該做出那些令兩人都煎熬受傷的事。
他的手終於按下了門鈴,丁零零的響聲每一個節拍都響在他心上,他竟然會心跳加速,好像個毛頭小子來偷偷見他喜歡的人一樣,那種青澀的、萌動的感覺讓人慌亂又情不自禁。
只是,門鈴響了半天,卻沒有人來開門。
周森微微蹙眉,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倒是沒覺得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只是猜測羅零一可能是身體不舒服或者昏迷過去了。
他思索了一下,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物業的人來了,手裡拿著鑰匙,周森向對方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證,隨後頭一歪,示意道:「開門。」
物業的女員工被他的模樣驚豔到了,花痴了一下後立刻開了門。周森立刻衝進去,找遍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找到羅零一。
她會不會出去了?她的行李都在,沒有缺少,只是……
他抬腳走進廚房,水壺還在冒著煙,應該是剛剛燒上。水還沒燒開,她為什麼會出去?
意識到了事情可能不那麼簡單,周森打電話叫來了吳放。吳放帶人去調取了監控錄像,幾人一起研究監控錄像時,發現兩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架著羅零一離開了這裡。
「看上去他們並不太想傷害她,雖然架著她,但態度卻是很恭敬的樣子。」吳放仔細看著視頻,「你們看,他們甚至刻意避開了跟小羅的身體接觸。難道他們認識?」
陳珊站在後面說:「我覺得羅小姐不像是認識他們,他們應該認識羅小姐。這是一次有目的的綁架,但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還不明確。
周森一遍又一遍地快進和倒退著監控錄像,將羅零一一開始時的不解和最後的驚詫全都看在了眼裡。他仔細思考著誰的人會讓她有這樣的表現,他注意到她有一個反應過來後立刻想要關門的動作,那麼……
「會不會是陳兵的人?」他的聲音很低,幾乎是自語,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的確很可能是陳兵。」吳放一擊掌,「如果是越南和泰國那邊的人,不會對她態度這麼好,應該會很粗暴。老周你記不記得,陳兵逃走之後回來找過小羅一次,還拿了小羅三百塊錢。」
作為女孩子,陳珊的思維和男人明顯不一樣,她脫口道:「肯定是陳兵,他這是來報恩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次羅小姐被帶走,恐怕是被帶回他現在的窩點了。」
周森輕嗤一聲,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著:「你管這種行為叫作報恩?」
陳珊尷尬地說:「他應該是東山再起了。我們這麼久都沒在國內抓到他,他應該已經偷渡出境了。我猜測,他的目的是帶走羅小姐,和她一起生活。畢竟她曾經在他最危難的時候幫過他,現在他們都還不知道羅小姐之前只是想穩住他,然後和周警官裡應外合。所以他應該不會傷害羅小姐,只是想要帶她離開國內。」
吳放跟著說:「陳珊的分析很有道理。老周,咱們得趕緊出發,不能再耽誤時間了。陳兵不在境內,他應該是偷渡離開,肯定在金三角那邊,他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
周森站了起來,其他人立刻讓開位置。他點了根菸,走出門,發現身後沒人時擰著眉回過頭,冷淡地問:「還在等什麼?」
吳放倏地反應過來,頗有些窘迫,趕緊招呼了人呼啦啦地跟著離開。一行幾人也沒回去,直接去了飛機場。
上了飛機,陳珊的位置就在周森旁邊,吳放坐在周森前面,其他人分佈在周圍。周森坐下之後就開始閉目養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陳珊悄悄注視著他的側臉,用眼神描繪著他精緻的輪廓,哪料他竟然忽然睜開眼看了過來。陳珊心一悸,竟然忘了移開視線。
「你在看什麼?」他的聲音裡帶著些意味深長的瞭然,還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清冷。
「……看你。」陳珊大著膽子承認,臉上泛起紅色,分明就是動了心的模樣。
周森慢慢轉開視線,直視前方,淡淡地說:「雖然我一直沒怎麼提過,但你應該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陳珊著急地說:「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你很不容易,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可以……」陪著你,讓你接下來的路走得平平順順、開開心心?
她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倒不是因為害羞或者其他因素,而是周森打斷了她。
「你不可以。」周森臉上沒有表情,但眼睛裡有懷念某個人時的溫柔,「只有她可以,只有羅零一可以。」
陳珊失望至極,雖然她一直都看得出來他和羅零一的關係,但除了在派出所那次,從來沒聽他說過類似的話。在派出所時的那種情形,她還可以說服自己他只是為了給羅零一解圍,但現在這裡誰都沒有,他完全沒必要如此,所以他說的肯定是真心話。
陳珊十分受傷,但還是強笑道:「沒事,我知道了。我以後會有分寸的,也希望羅小姐可以安全回來,和你團聚。」
周森勾起嘴角清淺地笑了笑。誰都看不出來他此刻心裡在想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擔心。
羅零一懷孕了,如果陳兵知道了這件事,必然會讓她打掉孩子。這樣的行為無異於殺了她,她不會同意的,搞不好會鬧得魚死網石,到時候,恐怕在派出所時的那次見面,就是他們的永別了。
他必須盡快找到她,把她救出來,然後再也不讓她離開。
是他做錯了,他一開始就不應該選擇那種方式來愛她,傷人傷己。
周森再次閉上了眼。空姐送來毯子,陳珊遞給周森。他接過來,道了謝,客氣而疏離。
陳珊笑笑,嘆了口氣,望著天空想:算了,何必難過呢?感情這種事,哪裡只能想著甜呢?甜蜜,永遠不是愛的全貌。
羅零一顛顛簸簸地坐了很久的車,然後又過了,她身體不舒服,一直昏昏沉沉的那群人好像也很擔心她,叫了土著大夫來給她看病。船上晃晃悠悠的,說著越南話的大夫不知道在講什麼,倒讓羅零一想到了那次與周森一起渡過湄公河時的情景。那時他們也是這樣,只是這次他不在。
要是這次她有個好歹,以後他們就徹底見不到了。羅零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周圍的人好像很激動,她終於醒了。
她根本不想看他們,這麼多人,她沒辦法逃跑,身體也不允許,她乾脆繼續閉著眼。
那大夫也看出來她這次不是昏迷只是睡著了,便告訴了其他人,那些人鬆了口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有人把她抱了起來,周圍有人說話的聲音,一開始有點吵,後來非常安靜,像是說話的人被制止了,周邊只能聽見昆蟲的鳴叫聲。
羅零一慢慢睜開眼,看見了屋子的天花板,很熟悉的樣子。她之前和周森一起在西雙版納時住的就是類似的房子,不過這個顯然要比那間好上一點,她也不覺得自己目前還在中國境內。
「你醒了?」有男人的聲音響起來,熟悉極了,熟悉得讓人恐懼。
羅零一側眼望去,一個清瘦高挑的男人站在那兒,雙手揣兜垂眼望著她,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他留著些微的胡楂,眼神深邃而沉默,比以前成熟了許多,也瘦了很多。
「二少!」羅零一張張嘴,聲音沙啞低回。還真的見到他了,猶記得那天晚上他來她的住處,拿了她三百塊錢離開。他臨走時說有朝一日他東山再起,一定會回來找她,還真是言而有信。
只是,這樣的承諾,她不要也罷。
「難為你還記得我。」他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表情可以稱得上陰沉和冷漠,但他對她又是非常好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給她掖了掖被子,沉聲說道,「大夫說你懷孕了,又顛簸勞頓的,需要好好地休息和安胎。」
羅零一臉一白:這下可好了,被他知道了她懷孕了,他肯定巴不得這個孩子死,他絕對猜得到這個孩子是誰的。周森現在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是害得他們兄弟殘殺,陳氏崩塌的元兇,一個孩子絕對不夠他解氣的。
「真好,我最近也算是心想事成,想什麼來什麼。」陳兵抬手放在羅零一的肚子上,隔著被子她都能感覺到一陣寒意,「你應該知道了吧,周森是個臥底,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出來的!現在他功成身退,回去做警察了,我們卻只能在金三角這種三不管的地方待著,你說可惡不可惡?」他頓了一下,片刻後又道,「他沒把你怎麼樣,我派人去查的時候知道這個消息時還很驚訝,現在倒是可以解釋了。」他拍拍她的肚子,動作很重,羅零一立刻抬手護住肚子,戒備地看著他。
陳兵收回手,冷笑一聲說:「怕什麼?拍一下又不會流產,我猜測,他是因為你懷了他的孩子才放了你一馬,對嗎?」他陰惻惻地說,「我記得,他以前那個老婆就是懷著孩子的時候死的。他記了那麼久,進入陳氏也是為了給他老婆報仇。現在他如願以償了,還又有了一個孩子,真是什麼好事兒都被他遇上了啊!」
要是再這麼任他自說自話下去,命運就要直接被判死刑了,零一知道自己必須轉開他的注意力,不然接下來的日子裡,不管是她還是孩子,都沒好日子過。
「是,這個孩子是他的,公安也是因為這個孩子才沒把我關起來。我一直在打聽消息,知道你沒被抓,心裡很高興,現在見到你,更高興了。」她睜著眼說瞎話的功力真的是越來越深厚了,忽然就有了當初周森面對林碧玉時的感覺。也許,他那時候的心情就和她現在一樣吧?
陳兵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是嗎?那我讓人去接你,你為什麼不願意來?」
想起自己欲阻攔那些人把自己帶走,羅零一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低聲說:「我害怕啊!」
陳兵哼了一聲:「你怕什麼?怕我會害你?」
羅零一趕緊搖搖頭說:「不是怕你會害我,我是怕別人會害你。你知道的,我這是監外執行啊,肯定有條子看著我,萬一你被暴露了怎麼辦?我當然要反抗了。我留在那裡,他們就找不到突破口來抓你,不過現在可惜了……」她嘆了口氣,「你把我帶來了這裡,搞不好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你的行蹤了。」
陳兵卻毫不在意:「這你就不用擔心了。經歷了這麼多,如果還不知道小心點,我陳兵也不用活了。他們找不到我們的,這地方我比他們熟悉。」
他說完話,就指著她的肚子,「至於這個孩子,也沒必要留下來了,你現在身體很虛弱,不適合做人工流產。等過幾天養好點,我會讓人帶你去做手術的。
他說完話就要走,羅零一使勁拉住了他的手腕,吸了吸鼻子說:「二少,不能打掉這個孩子。」
陳兵回眸,銳利的眼神像劍一樣刺在她身上:「怎麼,你不捨得?別告訴我你愛上他了,想要給他生孩子。」
羅零一立刻否認:「我不愛他!」只是說說不愛他而已,卻已經像在被割肉、放血,她疼得幾乎窒息,但還是面不改色地咬牙說,「我恨他!」
陳兵皺起眉:「是嗎,你恨他?」
「對,我非常恨他,恨不得他死無葬身之地!」她說完這句話,彷彿用盡了力氣,靠到枕頭上,閉上了眼。
陳兵不解地問她:「恨他為什麼還要留下他的孩子?」
羅零一睜開眼笑了笑,輕聲說:「二少,你想得太簡單了。打掉他的孩子固然可以讓他傷心難過一時,但也只是一時。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好起來。以他現在的條件,有的是女人想給他生孩子。」
陳兵眯眼:「所以?」
羅零一壓低聲音說:「所以,我要生下這個孩子,還要他健健康康地長大。我們就告訴他,周森是他的仇人,他害死了我們所有的親人,讓他回去找周森報仇。等周森親手將他的孩子繩之以法,甚至是判了死刑的時候,我們再告訴他,那是他的親生兒子。你覺得他會怎麼樣?」
他覺得怎麼樣?他覺得女人要是狠起來,真是沒男人什麼事了!
周森是男人,他也是,羅零一的建議讓他聯想到自己。試想,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他身上,他會怎麼樣?——那已經不是用痛苦可以形容的了。
「也罷!」陳兵吐了口氣,「你的主意不錯,雖然我不建議你冒險生下這個孩子,但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我可以答應你。」
羅零一鬆了口氣,露出虛弱的笑容:「二少,謝謝!」
陳兵站起身,看了看掛鐘說:「時間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
聽到這話,羅零一緊繃的神經才漸漸鬆懈下來,但下一秒又繃了起來,還繃得更緊了。
陳兵開始脫衣服了,他將外套扔到一邊的椅子上,解開紐扣,脫了襯衫,接著開始抽皮帶。
羅零一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四目相對,周圍的氣氛變得壓抑而緊張,好在最後他沒再繼續脫,只是抽掉了皮帶,赤著上身掀開被子躺了上去。羅零一趕緊側身給他讓了個地方,他看著她,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閉上眼說:「睡吧。」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其實也沒什麼,更糟糕的事情都發生過,她又何必在意只是抱一抱這樣簡單的接觸呢?
艱難地說服了自己閉上了眼,羅零一有些發抖地靠在陳兵的懷裡。她滿腦子都是周森,他親她的樣子、抱她的樣子,當然也包括傷害她的樣子。
異國他鄉,危險的金三角地區,她躺在一個危險的人懷裡,她非常累,卻很難睡過去。這樣的精神狀態讓她自己都很擔心她是否還有能力保住這個孩子。
再這樣下去,就算陳兵不讓人做掉她的孩子,她自己也會把孩子給害死羅零一強迫自己睡覺,她閉起眼,儘量停止害怕和顫抖,可還是於事無補。
陳兵多少也感覺到了,他低聲說了句:「你到底在怕什麼?」隨後加大了抱著她的力道。她整個人蜷縮在他懷裡,溫度漸漸升高,溫暖讓她停下了顫抖,侷促的氣氛好了許多。
「睡吧。」陳兵又說了一句,大手在她背後輕輕地拍了一下。羅零一吸了吸鼻子,沒有說話。
瘋了,真的是瘋了,不管是她,還是陳兵。
在這個人渣和瘋子面前,羅零一有一瞬間竟然會感到安穩,真是太可怕了!她敢肯定,她也快被這樣的生活搞瘋了。
她只是想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日子,誰也不要理她,誰也不要過問,讓她和大多數人一樣,過著平凡安靜的生活,把孩子生出來養大,這真的很奢侈嗎?
為什麼在其他人眼裡不值一錢的安穩,到了她這裡,竟然就成了奢侈品呢?
為什麼平平安安地活著,就那麼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