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翟氏擔了一天心,見父女倆回來了忙問:「如何?」

胡老爺把經過跟妻子說了一遍,翟氏鬆了口氣,不禁道:「出家之人本該六根清淨,不為名利金銀所動,這些老道卻昧著良心幹這樣的事兒,難道就不怕報應。」

胡老爺:「翎丫頭說的好,利字當頭,還顧得上什麼,況且,這世上的和尚老道有多少,哪能都是心存良善的呢,得虧還有個青雲觀,不然,咱家鋪子叫他們說成了大凶之地,哪敢留著,說到底還是恆通當使的壞。」

翟氏:「恆通當跟咱家可算老對頭了,之前便再如何,他在冀州府,咱們在安平縣,如今這鋪子開到了一塊兒,難保要爭個高下,這恆通當既在冀州府開了這麼多年的買賣,門路背景該不容小覷,你可得仔細些,免得他家使什麼陰招兒。」

胡老爺:「既做了買賣也不能一味怕算計,真要是前怕狼後怕虎的,什麼事都幹不成了,放心吧,咱胡家雖不是什麼顯赫人家,如今也算聲名在外,恆通當怎麼也該有些忌諱,不敢太過分。」

翟氏點點頭,瞧了青翎一眼,青翎跟敬瀾過定的時候,陸家請出了冀州知府做大媒,雖說並非刻意到底佔了陸家的光,若傳出什麼不好的名聲,豈非不妥。

想到此,開口道:「你表姨說你答應敬瀾明年開春就成禮,這滿打滿算的也就一年光景了,大件兒的便不用你操心,爹娘自然給你準備,可新房裡頭使的東西,不能都指望著穀雨吧,回頭過了門,叫人怎麼瞧你這新媳婦兒,便你表姨跟咱家再怎麼親近到底也是婆婆,總得過得去才行。」

青翎:「我是應了他,卻有個條件,他考中會試才行,若沒考中還提什麼。」

翟氏:「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你心裡還盼著敬瀾落榜不成。」

青翎:「我巴不得他中呢,只這考會試的舉子千千萬,若這般容易就中,也不會有那麼多屢試不第,頭髮都花白的讀書人了。」瞥見青翧在門外對自己使眼色知道有話說,站起來道:「娘說的是,我這就回房做針線去。」轉身就跑了。

胡老爺道:「你找幾個手巧的丫頭,辛苦些,多幫著翎丫頭做些針線,能過的去眼不就行了,何必難為她。」

翟氏給丈夫氣樂了:「我哪裡為難她了,我是為了她好,不指望這丫頭跟青羽似的,也得差不多了吧,更何況,翎兒嫁的是陸家,便月容這個婆婆好說話兒,還有別人呢,敬瀾上頭可還有兩個哥哥,娶的都是京裡官宦千金,同是妯娌,能沒個比較嗎,出身上咱家落了下風,旁的總不能也讓人比下去吧。」

胡老爺道:「出身如何,若不是他陸家三番兩次的求娶,我還捨不得把小翎兒嫁出去呢。」

翟氏:「這可是混話,閨女大了,你還能留她一輩子不成。」

胡老爺:「不留一輩子,也能多留幾年,更何況,翎兒哪兒比不得別人,能娶翎兒是他陸家的造化。」

翟氏:「好,好,我可說不過你,你閨女哪兒都好,上天入地南尋的好閨女,行了吧。」不想胡老爺認真的點點頭:「本來就是。」倒叫翟氏哭笑不得。

想起青青,胡老爺低聲道:「青丫頭今兒如何?」

翟氏:「說到青青,這回還真叫人瞧不明白了,這丫頭天生了這麼塊胎記,最忌諱別人說三道四的,前些年就因為周寶兒說了句醜八怪,跟翎丫頭鬧了這麼多年彆扭,這會兒那張巧嘴如此敗壞她,說了那麼些難聽的話,我是真怕這丫頭想不開,特意叫婆子跟春分盯著,不想只大哭了一場,倒彷彿沒這事似的,瞧臉色神態反而比之前開朗了些,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胡老爺:「回頭你私底下問問春分,這丫頭自小伺候青青,脾氣秉性比咱們當爹娘還要清楚些,想來能知道些什麼。」

翟氏:「我也這麼想的,只是這事兒得背著青青問,若叫她知道反而不好,倒是青翧,這一天也不知哪兒瘋玩去了,剛一回來就找他二姐,在門外頭跟翎丫頭擠眉弄眼,不定兩人又要淘氣呢。」

胡老爺笑道:「這個你就放心吧,便青翧淘氣,翎兒也有分寸。」翟氏心說,在這當爹的眼裡,閨女就沒一點兒不是,連自己親閨女的秉性都忘了,小時候那個淘氣勁兒,青翧都是這丫頭的徒弟呢,這兩人湊到一處想不淘氣都難。

要不怎麼說知女莫若母呢,比起一味覺得自己閨女天下無敵好的胡老爺,翟氏還是相當中肯的。

青翎一出來,青翧就拉著她到一邊兒道:「我跟明德今兒整整跟了那媒婆子一天,只要不下雨,這婆子天天都會去安平縣城根兒底下的一個小酒館裡頭吃酒,吃的醉醺醺的才往家走,她家離著城根兒不遠,走道半個時辰就到了,我跟明德商量了,乾脆趁著這婆子吃醉了酒,弄個麻袋一套,狠狠揍她一頓也出出這口惡氣。」

青翎搖頭:「揍一頓不妥,萬一給人瞧見,認出你跟明德來,必然更信了那婆子的謠言,回頭一傳十,十傳百,青青這剛好些,回頭再聽見什麼難聽的話,得多難過。」

青翧撓撓頭:「那要不還依著我之前的注意,挖個坑,只不過怎麼把這婆子引過去是件難事兒。」

青翎:「這個倒容易,只是摔他一腳也沒什麼意思。」眼珠轉了轉,在青翧耳邊兒嘀咕了幾句,青翧眼睛都亮了:「二姐這個主意好,對了,一說這個我倒想起來了,這婆子從酒館出來道兒上正好有個漚糞的池子,那個臭哦,我跟明德都是捏著鼻子過的。」

青翎:「這倒正好 ,你們也不用挖坑倒糞了,你跟明德如此這般……」

青翧一邊聽一邊點頭,姐倆商量好了,也等不得明兒了,決定今兒就動手,叫德勝跑了一趟給明德送了信。

瞅著天一擦黑,姐倆就從胡家後門出來了,德勝早把馬車套好了,只等姐倆一上車,就從小道往縣城去了。月亮大,照的道兒上明晃晃的,並不難走。

到了地兒,青翧叫德勝把馬車找個背靜卻能遠遠瞧著道的樹林子裡頭躲著,姐倆奔著青翧說的地方。

是田邊兒的小道兒,捋著道邊兒挖了個漚糞的池子,上頭用麥草棒節兒蓋著也沒用,離老遠就能聞見一股一股子的臭味。

青翎掏出帕子當成口罩系在腦後,就這都得捏著鼻子,走過去,就著月光的亮兒掀開邊兒上的麥草墊子,嗡的一下,那股子臭氣差點兒把青翎熏暈過去。

青翧道:「二姐瞧什麼呢?」

青翎:「我是想看這個糞池子有多深?」

青翧:「白天我跟明德仔細瞧過,估摸得有一人多深。」

青翎:「要是真麼深,張巧嘴掉下去哪還有命。」

青翧:「坑挖的深,糞可沒這麼多,估摸著剛上了肥,也就還剩下半坑糞,淹不死人,不過熏不熏的死就不知道了。」

姐倆正說著,就見明德手裡抱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大捆樹枝子跑了來。

青翧:「你砍這麼多樹枝子做什麼?」

明德道:「我回去仔細琢磨了,想讓那婆子上當就得把這糞坑上頭弄結實些。」

青翧白了他一眼:「你傻了,結實了,那婆子能掉下去嗎。」

青翎眼珠一轉就明白了,敲了青翧一下:「你才傻,明德這個主意好,行了,趕緊弄吧,不然可來不及了。」

三人也不嫌臭,撩開糞坑上頭的麥草墊子,把樹枝子交錯的支在底下,再把麥草墊子蓋好,幾人剛收拾完,就聽見一聲鳥叫,是跟德勝越好暗號,知道張巧嘴來了,青翧道:「快,咱們躲那邊兒去。」不遠有個農人為了歇腳搭的窩棚,正好三人藏身。

青翧走了兩步見他姐沒動,卻從腰裡的荷包往外掏什麼,忙道:「二姐您掏什麼呢,那媒婆子可來了。」

青翎:「我掏銀子。」終於掏出一個一兩的銀元寶,目測了側距離,丟到糞坑上頭,這才跑到窩棚裡頭等著。

果然,沒一會兒就見張巧嘴一搖三晃的走了過來,嘴裡還哼哼戲詞兒,唱的荒腔走板,到了近前兒,大概聞見了臭味兒,捏著鼻子,嘟囔:「非在這兒挖糞坑,想臭死老娘不成……」罵罵咧咧的就要過去。

明德急了低聲道:「二姐,這婆子長了一對直溜眼,根本不往旁邊瞅,可怎麼好?」

青翎:「這個還不容易,咱們提醒她一下。」說著,把地上剛才撿過來的小磚頭,摸了塊大小合適的,對著糞坑的方向丟了出去,啪的一聲響。

張巧嘴眼瞅快過去了,聽見動靜,嚇了一跳,忙站住腳:「誰,誰……」四下看了看,除了道邊兒的楊樹呼啦啦的響,什麼都沒有,搖搖頭,琢磨是自己吃醉了不成,正要舉步往前走,又聽見啪的一聲響。

張巧嘴這回確定自己不是吃醉了,聽得真切,是從道邊兒糞坑哪兒傳來的聲兒,雖說臭,也忍著往糞坑走了幾步,月光下瞧見有塊東西閃閃發亮,故此又走了兩步,伸長了脖子仔細瞧那糞坑上,頓時大喜:「哎呦喂,怪不得人都說糞是財呢,今兒合該著老娘發財啊,不知誰丟在這兒的銀子,倒便宜了老娘,我說怎麼總聽見有聲兒呢,這是財神爺給我提醒呢,今兒得財神爺照顧,有此橫財,等回去老婆子就給財神爺好好上一桌子好酒好菜,讓財神爺好好享用一番。」

說著也不嫌臭了,伸手去夠銀子,可那銀子在糞坑當間兒,任她轉了一圈,站在哪兒都構不著,左右看了看,想找個樹枝子,可惜沒有,剛青翎幾個把周圍能使喚的樹枝木棍都丟糞坑裡頭去了。

張巧嘴找了兩圈沒找著合適的傢伙什,一眼瞧見道邊兒的大楊樹了,便想折個樹枝子下來,把銀子撥過來。

偏偏那幾顆楊樹雖長得並不規整,下頭的樹杈卻叫人砍走了,就剩下一個個瘤子疤,張巧嘴抬頭看了看,索性豁出去了,把自己的衣裳掖了掖,吐了些唾沫在手上搓了搓,就開始爬樹。

奈何這婆子奸懶饞滑,吃的太肥,遠沒有年輕時靈巧,費了半天勁才爬到了一半,再也撐不住摔了下來,坐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喚,那樣兒滑稽非常。

青翎幾個險些沒笑出來,忙捂著嘴,張巧嘴半天才緩過來,抬頭看了看樹,有心放棄,可偏過頭一瞧銀子,哪裡捨得。

想起什麼,索性跪在地上,對著糞坑磕起了頭,一邊兒磕頭一邊兒嘟囔:「財神爺哎,您老既然指點著我發財,就別為難老婆子了,老婆子以後必然多給您上香上供,不白了您這老神仙……」

亂七八糟的禱告了一陣,方才爬起來,看了看糞坑上的銀子,試著伸腳往上頭踩了一下,覺著落腳倒還算結實,又用了些力氣,沒漏下去,膽子大了起來,一隻腳整個踩了上去,卡嚓響了一聲。

張巧嘴嚇的又縮了回來,盯著銀子看了一會兒,倒是想出個主意來,把褲腰帶解了下來,比量了比量。

青翧小聲道:「這婆子真真狡猾,莫不是想把褲腰帶拴在樹上,拽著去拿銀子吧。」

明德恨聲道:「栓了也沒用,等會兒她一踩上去,我就去割斷她的腰帶,看她還怎麼上來。」說著從腰裡抽出一把小刀來,在月光寒光爍爍,咬著牙:「這婆子胡說八道,我恨不能割了她的舌頭。」

青翎跟青翧自然知道明德是為了青青,若不是怕蹲大獄,估摸宰了這婆子的心都有。

張巧嘴見腰帶不夠長,又把兩條綁腿解了下來,系在一起,栓好試了試,終於滿意了,一手拽著褲腰帶,一邊兒戰戰兢兢的踩到了糞坑上,雖卡嚓卡嚓的響,到底沒掉下去。

張巧嘴膽子大了不少,慢慢蹲下,傾著身子去夠那塊銀子,眼看就要摸著了,忽的卡嚓一聲,啊……張巧嘴叫了一聲,急忙去拽手裡的腰帶。

明德哪會讓她上來,過去就把腰帶割了,張巧嘴咕咚一聲掉糞坑裡頭去了。

三人這才悄悄的回了胡家,轉過天兒張巧嘴掉糞坑裡的事兒,就傳遍了安平縣,青翧明德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到了晌午才家來,一進家就跑青翎這兒來了。

青翎正在窗下繡百子帳,青翎不覺得這東西掛上能好看,她還是喜歡素淨些的帳子,這樣花裡胡哨的瞧著亂,可這是新嫁娘必須繡的,根本不是為了自己使,是給別人看的,讓別人瞧瞧新娘子如何如何心靈手巧,這樣的帳子,鴛鴦戲水的被面,還有百年好合,金玉滿堂等等,名目繁多。

青翎現在終於理解,為什麼她姐從十二跟表哥訂了親之後就開始天天在屋裡繡啊繡的,一直繡到出嫁都沒完事兒,自己這一年的確有點兒短,而且,自己可沒大姐那麼大的耐心,天天就在屋子裡做針線。

好在她有個好丫頭,她這一犯愁,穀雨就從箱子底兒翻出了許多已經做好的東西,大到屏風小到鞋面帕子一應俱全,足足三大箱子。

青翎納悶的道:「這是什麼時候做的,我怎麼不知道?」

小滿:「等二小姐知道黃瓜菜都涼了,穀雨說既然二小姐不想,奴婢們就得替小姐想著,這幾年穀雨做的針線大都是預備著二小姐出嫁時候使喚的,只不過,這百子帳跟鴛鴦戲水的被面還是得二小姐自己繡,不然可人笑話了。」

青翎也只能認命,估摸這兩樣自己就得繡上一年,這會兒青翎萬分後悔,早知道這麼麻煩,就不答應陸敬瀾了,往後拖幾年 ,準備這些也從容些,不用這般死趕活趕的,而且,這些是給外人看的,便不至於巧奪天工,也不能馬虎,從吃了早飯就坐在這兒繡,一上午都沒動地兒,累的腰酸背疼的,人都僵了。

青翧一進來,愣了一下,好奇的湊過來瞧了瞧:「我還是頭一回瞧見二姐這般認真的繡花呢,這是二姐繡的?」說著伸手來摸……

青翎一巴掌打了下去:「你這滿手的泥,摸髒了,我不是白繡了。」

青翧嘿嘿一笑:「我不是瞧著新鮮嗎。」穀雨也怕給青翧弄髒了,忙過來收到一邊兒。

小滿端了茶上來,迫不及待的問:「二少爺二少爺,那張巧嘴怎麼著了?」

青翧喝了口茶:「你這丫頭問的新鮮,我也不是張巧嘴她爹,管她怎麼著了做什麼?」

小滿:「二少爺就知道糊弄奴婢,我剛可聽福子說了,外頭都傳遍了,張巧嘴掉糞坑裡頭差點兒讓糞淹死,您昨兒跟二小姐天一擦黑就偷跑出去,幹什麼去了可瞞不過奴婢。」

青翧道:「張巧嘴掉糞坑是她缺了大德的報應,跟我什麼關係,不過,今兒我跟明德路過正好瞧見,那些人撈張巧嘴,在糞坑裡泡了一宿,那個臭啊,聞著風能臭出二里地去,打了足足十桶水,都沒沖乾淨,抬回家一路誰見了誰捂鼻子,哈哈,笑死我了……」

青翎也忍不住笑了一聲:「明德呢,沒跟你回來,他去鋪子也有些時候了,也該著歇息個一兩日,家去瞧瞧姑姑姑父。」

青翧道:「這小子自打去了鋪子就跟魔怔了似的,只要得了閒就跟在胡掌櫃屁股後頭問東問西的,哪捨得歇,一門心思學本事呢。」

明德的心思青翎如何不知,是想著早些學出本事來,能配得上青青,這小子別看平常嘻嘻哈哈的,心裡什麼都有,也能付辛苦,雖說應了他去鋪子,到底是胡家的表少爺,按說不用跟夥計似的,可聽胡掌櫃說,明德在鋪子裡極勤快,什麼髒什麼累幹什麼,青翎聽得出來胡滿貴對明德的誇獎並非客套,而明德跟青青……

青翎微嘆了口氣,就憑明德這份自小到大護著她的心,若她嫁給明德,必會安穩幸福,女子這一生求得不就是這四個字嗎。

由明德不由想起了陸敬瀾,他對自己何嘗不是如此,自己跟青青果然是姐妹,看似性子不同,卻一樣愛鑽牛角尖。

正想著,就聽青翧道:「剛福海遣人過來送信兒,說要接我去京裡玩幾日,一會兒我就跟爹娘說去舅舅家,若娘不應,二姐可得替我說話兒。」

青翎點點頭:「對了,昨兒我跟爹在冀州府遇上了溫子然的事兒你可知道?」

青翧道:「說起這個,二姐跟爹跑玉華閣做什麼去了?」

青翎:「這話奇怪,玉華閣是館子,去哪兒自然是吃飯去了。」

青翧笑了起來:「玉華閣可不是尋常的館子,去哪兒的清一水都是達官貴人,吃的是飯,找的卻是樂子。」

青翎挑挑眉:「什麼樂子?我跟爹就吃了飯,那廚子的手藝倒真好,只是價錢有些貴,我斟酌良久給了一百兩銀子,瞧那夥計的臉色,便知這一百兩銀子一頓飯在玉華閣極為平常呢。」

青翧:「那是,玉華閣的廚子可是宮裡的御廚,專門伺候萬歲爺的,一頓飯一百兩銀子算什麼,二姐,我也是認識了慕小九才知道,咱家的買賣實在算不得什麼,慕小九隨隨便便開個館子,便日進斗金呢。」

青翎目光閃了閃:「你是說玉華閣是慕小九開的?」

青翧:「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只是聽他跟溫子然說話,應該是他的買賣。」

青翎暗暗點頭,熊孩子還是挺有頭腦的,知道開這樣的買賣:「你說玉華閣不是吃飯的地兒,有別的樂子,什麼樂子?」

青翧目光有些閃爍,忽然想起跟自己二姐說這個有些不好:「那個,其實也不是什麼樂子,就是溫子然從南邊弄了十二個小丫頭來,一人有一樣出挑的本事,什麼彈琵琶,唱曲兒,拉胡琴的都有,有客人來吃飯,若吃的悶了便叫出來湊趣兒。」

青翎恍然,怪不得門口的夥計瞧見她們父女會那般表情呢,估摸沒見過跑去玉華閣正經吃飯的,即便玉華閣的廚子廚藝再高,也不過是個噱頭,那些達官貴人去吃飯是假,找樂子才是真,說白了,就類似於現代那些私人會所,打著吃飯的名義什麼事兒都幹,飯錢是一百兩,別的可就沒數了。

青翧道:「我瞧慕小九吃穿的排場家裡應該不缺銀子,不知怎麼會開個館子。」

青翎暗暗搖頭,青翧跟慕小九年紀一邊兒大,可心機手段卻真差了十萬八千里不止,少不得自己先得點撥他一二。

想到此,便道:「你瞧著慕小九的排場大,不像沒錢的,實際上,他比誰都缺銀子。」

青翧不信:「不能吧。」

青翎:「你瞧見的吃喝花用排場等等,之於老百姓是大花銷,之於有些人卻不是,這些人吃喝不愁,排場極大,不缺銀子還罷,若缺就是了大銀子。」

青翧忍不住道:「多大的銀子?」

青翎:「那要看他什麼地位官職,要做多大的事兒了?」

青翧愣了愣:「慕小九不像能幹什麼大事兒的啊,成天就是玩。」

青翎:「對於某些人來說玩也是大事,更何況,他玩著就能開個玉華閣,若不玩還不知要幹什麼呢。」

青翧撓撓頭:「這麼說來,慕小九家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青翎搖搖頭:「這個二姐也不清楚。」

青翧忽然道:「二姐你別當我真傻,我知道二姐肯定知道慕小九是什麼來歷,只是不想告訴我對不對,二姐不說,必然有不說的道理,其實我就是跟他玩,管他什麼來歷呢,咱們這就去爹娘哪兒吧,福海明兒可就來接我跟他一道回京呢。」

姐倆剛進外間就聽見裡頭翟婆婆的聲兒:「這才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呢,張巧嘴必然是缺德事幹的多了,才有這番報應,看她以後還胡說八道。」

翟氏卻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掉糞坑裡頭了,這事兒真真蹊蹺。」

翟婆婆:「小姐管她蹊蹺不蹊蹺呢,反正我這心裡痛快了,真真兒解氣。」

青翎跟青翧互相看了一眼,暗暗好笑。

進了屋,翟氏打量青翧一遭,皺了皺眉:「一大早的又跑哪兒淘氣去了,瞧這身上都成土猴了,立冬快著拉二少爺出去,拿撢子撣一撣,省的弄的哪兒哪兒都是。」

立冬忙應了,去案頭的撣瓶裡抽了撢子出來,推著青翧出去在廊下給他撣乾淨了,方才進來。

翟氏道:「說吧,到我這兒來有什麼事兒?」

青翧不禁道:「娘這話說的,兒子是想娘了,過來給娘請安的。」

翟氏瞥了他一眼,:「這麼說是沒事兒了,那從這會兒起可不許說了。」

青翧一著急忙道:「那個,有點兒小事兒。」

屋裡人都笑了起來,青翎抿著嘴笑,青翧什麼德行,娘還能不知道嗎,耍這樣的心眼子,哪會有用。

翟氏也笑了起來:「說吧什麼小事兒,若是淘氣的可不成。」

青翧:「不是淘氣的,是我想舅舅了,上回去的時候瞧著舅舅咳嗽的有些厲害,臉色也不大好,我跟大哥臨走的時候,舅舅一個勁兒不捨,囑咐我們若得空多去京裡看舅舅。」

青翎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這小子還真長本事了,說起瞎話來眼睛都不帶眨的,自打前些年那場大病過去,舅舅的身子每況愈下,尤其咳嗽,每年春秋兩季都要鬧上好久,身子不康健,臉色怎可能好的了,這小子說的根本就是廢話。

可這樣的廢話在娘跟前兒卻最是有用,娘跟舅舅本就感情好,又經了大難,比旁的姐弟更要親近的多,這是家裡丟不開手,不然,她娘早去京裡瞧舅舅了,今年趕上大姐出嫁,有些忙,即便如此,年前也抽空去了一堂,住了小半個月才回來,故此,青翧用舅舅的身體做藉口,最是有用。

果然,翟氏嘆了口氣:「論說你舅舅的年紀也不算大,卻偏偏落了這麼個病身子,這幾年吃藥調理也沒見大好,反而越發弱了,倒叫人揪心,既你舅舅想你,你去京裡住些日子也好,順便也能瞧瞧你大姐大姐夫,只是記得,別淘氣惹你舅舅著急。」

青翧:「娘放心吧,我跟舅舅說說家裡的新鮮事兒,舅舅肯定歡喜,娘既答應了,那我明兒一早就動身。」

翟氏一愣:「明兒早上?這麼著急作甚,胡管家明兒跟你爹去冀州府,只怕不得空送你,再說,我也得打點些東西給你舅舅。」

青翧:「我有個朋友明兒去京城,正好捎帶我過去,家裡大忙忙的,也省的胡管家再送我了。」

朋友?翟氏:「這陣子忙亂,娘還沒底細問你呢,上回你帶回家那個京裡的朋友,家裡是做什麼的?」

青翧瞄了青翎一眼:「那個,聽他說是做生意的。」

翟氏:「什麼生意?」

青翧眼珠一轉:「好像是開館子賣吃食的,底細的我也不知,剛認識不久,掃聽這些不好。」

翟氏琢磨,既是做生意的應該不要緊,便道:「你如今也不小了,男子漢在外頭交朋好友的也沒什麼,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嗎 ,對你以後也有好處,只是需格外謹慎些,咱不算計別人,也不能叫別人算計了,既如此,我這就收拾東西,有我給你舅舅做的兩個馬甲,你正好捎過去,你舅舅的身子不好,怕風,開春了一早一晚的穿穿,能護著後心,省的著了涼。」

說著進了裡屋,不一會兒拿了個包袱出來,遞給青翧:「囑咐你舅舅,凡事往開處裡想,身子好些能出去走走,便出去走走,別總在屋子裡悶著。」

青翧一一應著。

青翎想起年前跟爹娘去看舅舅的時候,舅舅的樣子,瞧著真有些不好,也就提起表哥跟大姐的婚事的時候有些精神,明明比娘親還小兩歲呢,瞧著頗為蒼老,鬢邊上都有些灰白,莫說娘親,就是自己瞧著都心酸。

估摸也是覺得身子不好,才急著讓大姐嫁過去,跟舅母的關係也極冷淡,話都極少說,夫妻做到這個份上,真不知還有什麼意思。

從娘屋裡出來心情有些憋悶,不想回屋裡,便去了後頭桃林,前幾日還是滿枝的桃花,遠遠瞧去一片粉色的豔霞,絢爛之極,今兒枝椏間鑽出些翠綠的葉子,地上落了厚厚一層桃花瓣兒,春天就快過去了吧,倒叫人忽的生出幾分花落春盡的憂傷。

正想著,忽聽有人說話的聲,像是春分跟青青,彷彿提到了自己,若冒然出去,姐妹間不免尷尬,左右瞧了瞧,見那邊一顆桃樹生得粗壯,旁邊還有塊大青石遮擋,便閃身躲到了後頭。

剛把身形掩好,就見青青跟春分走了進來,兩人手上提著小竹籃,想是來摘桃花的。

春分是得了夫人的吩咐,來探三小姐心思的,雖說自己自小跟著三小姐,可有時候也猜不透三小姐想的什麼,就像這回張巧嘴的事兒,春分先頭以為天都塌下來了,三小姐最聽不得人家說她,當年周寶兒一個醜八怪,就跟二小姐鬧了好幾年彆扭,更何況,外頭那些話,可比醜八怪難聽多了,說的小姐簡直一無是處,這如何能受得了,想不開尋了短都可能,故此,這幾日春分睡覺都得睜隻眼,生怕出差錯。

可就沒想到,這回不過哭了一場就過去了,且,瞧三小姐的神態,倒彷彿比過去平和的多了,春分也想不明白啊,便覷著今兒的空道:「那年周寶兒說了小姐一句,小姐就怨了二小姐好幾年,這次外頭……」說著頓了頓,有些不敢往下說。

躲在樹後的青翎也暗道,這丫頭怎麼提這個,青青不定要惱了,哪想竟然猜錯了,就聽見青青幽幽嘆了口氣:「你是想問這次外頭那麼多難聽的話,怎麼我反倒不鬧了對不對?我鬧什麼呢,有什麼可鬧的?我其實一直嫉妒二姐,二姐那麼聰明懂事,誰見了都喜歡,我就把這些喜歡都歸諸於自己臉上的胎記,覺得若不是我長了胎記,那些屬於二姐的喜歡都該是我的。

我甚至覺得,敬瀾哥哥也該喜歡我,那副字我明知道是因為二姐的關係,敬瀾哥哥才會寫,卻一直自欺欺人的認為就是寫給我的。

我總是想跟二姐比,覺得自己如果沒有胎記,應該處處都不會輸給二姐,周寶兒一句醜八怪,我記在二姐身上,是因為我知道怨周寶兒沒用,周寶兒根本不會讓著我,我總覺得老天對我不公,爹娘對我不平,所有好的都給了二姐,我什麼都沒有。

但如今我才知道,自己即使沒有臉上這塊胎記,我也成不了二姐,外頭那些謠言即便是張巧嘴不懷好意散播出去的,卻也讓我清醒過來,因為是爹娘兄姐跟前,才會由著我任性彆扭鬧脾氣,而在外人眼裡,若沒有我兩個姐姐姐夫,沒有我大哥,我這個胡家的三小姐,便配周寶兒都是高攀的。

我不是不鬧了,我是終於想明白了,靠著家人護持,我才是胡家的三小姐,若沒有家人,我什麼都不是,我竟然還跟二姐爭搶姐夫,現在想想,我都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春分,我糊塗了這麼多年,終於明白過來了,可是連跟二姐說句對不起都開不了口,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