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翎忍不住走了出來,青青愣了一下,低下頭半晌兒終於抬起頭來:「二姐,對不起,之前都是青青糊塗不知事兒,跟二姐無理取鬧了這麼多年,虧得二姐包容,事事忍讓,青青錯了,二姐能不能不跟青青計較。」
青青說完,半天不見青翎應聲,臉色白了白,低聲道:「若我是二姐也不會原諒自己的,我先回去了。」轉身要走。
青翎知道自己一愣神的功夫這丫頭便誤會了,忙一把拉住她:「我們是姐妹,何用如此外道,姐從未怪過你,從來沒有。」
青青定定看著青翎良久方小聲道:「真的嗎?」
青翎無比堅定的點點頭:「我們是家人,世上沒有比我們更親更近了。」
青青忽的丟開手裡的竹籃,一頭撲到青翎懷裡,叫了聲二姐便大哭了起來。
青翎眼淚也忍不住滴答滴答往下落,想到這麼多年姐妹之間的冷落心結,竟一朝解開了,心裡頭一時酸澀,一時歡喜,就彷彿壓在心頭的一座大山,猛然消失了,陰霾盡散,豁然開朗,說不出的輕鬆。
春分也忍不住抽搭抽搭的掉眼淚,這麼多年,三小姐終於想明白了,自己早就勸過小姐不知多少回,這世上哪有比二小姐更好的姐姐呢,什麼事都想著妹妹,便鬧了彆扭也從不記恨,事事包容,樣樣忍讓。
二小姐什麼秉性誰不知道啊,外人面前哪會如此委屈,便敬瀾少爺也是千辛萬苦才得了二小姐點頭,三小姐哪次有事兒不是二小姐出頭的,有這樣的姐姐護著,三小姐往後的一輩子也不會被人欺負了去的。
可那時候三小姐不知怎麼就鑽了牛角尖,任自己怎麼勸都沒用,一心就跟二小姐彆扭,才惹出後頭這麼多事兒來,如今三小姐終於想明白了,二小姐也不會計較,姐妹兩個重歸於好,雖說瞧著叫人心酸,心裡卻說不出的歡喜,夫人老爺若知道,不定多高興呢。
姐倆抱在一起,一時說,一時哭,一時笑的,心結一開,便彷彿有說不完的話,不知不覺天都擦黑了兩人還說呢。
外頭穀雨見二小姐這麼長時候不見回去,尋了過來,發現姐倆正拉著手一邊哭一邊說呢,也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腫的跟核桃似的,略一想便知是姐妹倆的心結解了,心裡也跟著高興。
穀雨一來,妹倆方才發現天都暗了,當著穀雨,青青還有些扭捏,青翎笑了一聲,抽出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走吧,天都黑了,不定娘多擔心呢。」這才牽著青青出了桃林。
穀雨在後頭見春分拿袖子抹眼淚,好笑又好氣的甩給她一方帕子:「你可真是,怎麼伺候的三小姐,出來連帕子都不帶,小姐們抱著哭,你該勸勸才是,你倒好,自己也跟著哭上了,若我不來,你們莫非要在桃林裡哭上一夜不成,虧的夫人還誇你穩妥,這時候怎麼成小孩子了。」
春分接了帕子擦了擦眼淚:「我是瞧見三小姐跟二小姐好了,心裡頭就發酸,眼淚忍都忍不住,你難道不感動,那你可真是鐵石心腸。」
穀雨:「我就說了你兩句怎麼就成鐵石心腸了,我只是並不意外罷了,在二小姐心裡,夫人老爺,少爺小姐都是份量最重的,便三小姐鬧了這麼多年彆扭,二小姐也從未說過三小姐一個字不好,反而擔心三小姐因為彆扭,自己想不開暗地裡難過,日子長了,怕悶出病來,說三小姐只是一時糊塗,早晚能想開,二小姐的話從來不錯,故此,這會兒跟三小姐和好,有什麼可奇怪的。」
春分道:「這倒也是。」
主僕幾人進了胡家,翟氏不見姐倆過來吃飯,正說遣著立冬去瞧呢,翟婆婆伸手指了指窗外:「不用去了,這不是來了嗎。」
翟氏瞧過去,不禁愣了愣,姐倆正進院,並不跟之前似的一前一後彆扭著,而是親熱的拉著手,不知說什麼高興事兒呢,不時就會笑一聲。
進的屋來,翟氏瞧見兩人的眼睛都是紅的,就知道哭過,有心想問一句,青青卻先開口了:「娘我想搬到二姐院子裡頭去,省的我住在旁邊的跨院裡攪合爹娘的清淨,反正大姐的屋子空著呢,正好我住進去,二姐說好不好?」
青翎笑道:「這可好,省的我一個人住在那院子裡怪冷清的,有你這丫頭陪我說說話兒,也省的寂寞。」
雖不知姐倆怎麼忽然就好了,卻也是令人高興的事兒,翟氏道:「我還正愁呢,你二姐明年就得成禮,日子定的近,別的東西緊著些置辦也就是了,只這針線繡活兒一年裡做齊全了可有些趕,偏你二姐是個懶惰的性子,娘也不能天天盯著她做針線,你去了正好,替娘看著你二姐,省的她偷懶,也幫著你二姐做幾樣,省的成禮的時候叫人家笑話娶了個蠢笨的媳婦兒,可丟大人了。」
青翎不樂意了:「叫娘說的,我哪裡蠢笨了,您跟爹前些日子不還誇我聰明嗎,怎麼一轉眼就蠢笨了。」
翟氏點了點她:「你是聰明,可你這個聰明勁兒沒用到正地方,你說你一個丫頭天天琢磨的是什麼,有道是娶妻娶賢,賢良淑德才是首選,便你再聰明也不指望考科舉,有什麼用,女紅針線可是女孩家最要緊的本分,若叫人瞧了笑話,再聰明有什麼用,娘可都是為了你,你別當耳旁風,敬瀾再依著你,那也是往後的事兒,等你過了門,敬瀾若是當了官外放出來,你們小兩口關起門過日子,只敬瀾不嫌你笨就成,可也得先過去成禮這一關,別說娘沒提醒你,敬瀾雖是你表姨的獨子,卻是陸家的三少爺,上頭還有倆哥呢,不是旁枝兒的堂兄,是嫡親的兄長,都娶了媳婦兒,妯娌之間難免比較,若是針線上讓人挑出錯來,看你往後在陸家還有什麼臉面。」
青青瞧了二姐一眼,忍不住擔心起來:「可是娘,陸家不是求著咱家娶二姐過門的,還能這般挑揀不成。」
翟氏:「陸家如今雖比不得以前,到底是世族,這世族的規矩最大,房頭多,人也雜,哪知道誰按的什麼心思,若咱家門第高些還好,陸家自然不敢小看了你姐,偏偏咱家比不得陸家的門第,你二姐算是高嫁,高嫁的姑娘難免要被挑剔,正因擔心這些,當年你表姨透過兩家結親的話兒,娘也未答應,後來是瞧著敬瀾這孩子實在難得,又對你好,不想你錯過這門姻緣,才應了親事,只是你自己心裡也該有個底,若一過門就叫人抓了把柄,可不定要說什麼了。」
青青咬了咬唇:「二姐你別擔心,青青的針線還成,我幫你,不讓陸家挑你的錯。」
青翎摸了摸她的頭:「有青青幫忙,二姐就放心了,不過,你也別擔心,人嘴兩扇皮,她們愛嚼舌頭根子只管嚼去,我當沒聽見也就是了,我不理會,也不生氣,她們自己就覺沒意思了。」
翟婆婆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倒是心大,這樣也對,宅門大了,難免有口舌,那些婦人天天在家裡頭沒事兒幹,不說閒話還能做什麼,你越是生氣在意,她們越來勁兒,若不搭理,她們自己也就沒味兒了。」
翟氏:「你別以為自己聰明,什麼都能,在家裡是我跟你爹由著你的性子,嫁到婆家,若再這般可不成,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得守著規矩,叫人捏了錯,鬧到你公婆跟前兒,可不好看,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吧。」
正說著胡老爺回來了,翟氏叫人去喊青羿青翧,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了飯方各自散去。
胡老爺才道:「我瞧著青青跟翎丫頭彷彿親近了許多,莫不是我眼花瞧差了。」
翟氏遞了茶給他:「你沒瞧差,這姐倆是和好了,如今想想都跟做夢似的,前些日子我還愁呢,若是青丫頭跟翎兒鬧上一輩子彆扭可怎麼好,親姐妹不成仇家了嗎,倒不想兩人自己就好了,剛叫奶娘私下裡問了春分,說是因外頭那些不好的傳言,青丫頭哭了一場,反倒明白過來了,張巧嘴本沒安好心,咱家卻因禍得福,解了姐倆兒的心結,往後也不用再愁了。」
胡老爺也跟著高興:「我就說不用管,咱胡家的孩子,哪能錯的了,便一時糊塗,也終會明白過來的,青丫頭早晚知道翎兒的好。」
翟氏點頭:「明白過來就好,只這丫頭眼瞅著也大了,親事上倒叫人破費思量。」
胡老爺:「你呀就是心思重,有句話叫車到山前必有路,更何況姻緣天定,誰跟誰是夫妻月老早簽好了紅線等著呢,早晚是一家兒。」
說著盯著妻子,柔聲道:「就如你我,有時想想,那年我若不趕巧去京城,哪有如今夫妻和美,子女雙全的好日子呢。」
翟氏抬頭,見丈夫目光柔和,恍惚中彷彿回到了那年初見時一般,十數年如一日,竟絲毫未變,想想自己的閨中密友月容,雖嫁入陸家面兒上瞧著風光,可夫妻冷淡,莫說這般溫存了,平日裡話都說不上幾句,眼瞅著丈夫跟前兒一個一個年輕貌美的侍妾,心裡該是個什麼滋味呢。
這般想著便覺萬分慶幸遇上了眼前的男人,能在危難之中救下自己,護著自己,方能有今日的平安幸福。
想到此不禁道:「能遇上夫君,是月娘此生最大的幸事。」
胡老爺握住妻子的手,攬在懷裡,輕聲道:「為夫亦是如此。」
翟婆婆悄悄擺了擺手,帶著屋裡的丫頭退了出去,到了廊下抬頭瞧了一眼,見一輪滿月懸在空中,皎月如輪灑落一院子瑩白的月光,正應著月圓人圓,想來老爺夫人在天之靈,若瞧見小姐姑爺今日的恩愛,也該放心了,只可惜少爺的身子叫人惦記。
福海一早就親自來胡家接人,來的早了些,便交代車把式停在門外,自己上去叫門,看門的小子昨兒得了吩咐,知道是來接二少爺的,便讓了福海進去在門房裡待茶,自己進裡頭請二少爺。
青翧性子馬虎,跟前兒雖有德勝,到底是個小廝,沒那麼底細,青翎便跟青青一早過來幫著青翧收拾東西。
這一去怎麼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更是青翧頭一回單獨出遠門,雖說在舅舅家住著,卻是跟熊孩子在一起,穿戴上不能太寒酸。
好在娘對她們幾個兒女都是一視同仁的,衣裳穿戴也都是照著時令做的,青翧又不大講究這些,嫌新衣裳拘束,回頭弄髒弄破了,娘要數落,便總穿舊的,倒積了不少新袍子,這回正好用上。
怕青翧心粗記不得,青翎索性把德勝叫到跟前兒來一一囑咐,什麼場合穿哪套衣裳,衣裳都是青青昨兒晚上特意搭配好的,什麼袍子搭什麼樣兒的帽子,荷包,扇子,扇套,什麼顏色的絲絛配什麼玉珮,都搭成一套,包一個小包袱,再放到箱子裡,生怕德勝弄混了。
囑咐好了,青翎又拿了前些日子自己閒時鼓搗的玩意遞給青翧:「這個你送給慕小九,朋友交往當有來有去,總是拿人家的禮物不好,顯得咱小家子氣。」
青翧接過來回看了看:「送這麼個圓滾滾的木頭筒子做什麼?」
小滿不樂意了:「這可不是木頭筒子,二少爺對著日頭瞧瞧,可好看了。」
青翧果然推開窗子舉起來對著外頭的日子瞧,這一瞧不禁道:「哎呦,這裡頭怎麼這麼多花啊,真好看。」
小滿:「二少爺轉轉更好看。」
青翧依著她的話轉了轉,驚呼起來:「真是,真是,這怎麼弄得啊?」
看了半天才依依不捨的拿下來,看著青翎:「二姐這是從哪兒弄來的,我都沒見過呢,這個先給我玩些日子再說。」
青翎白了他一眼:「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等你從京裡回來,要多少有多少。」
青翧眼睛一亮:「這是二姐做的?」
小滿:「是二小姐出的主意,穀雨動的手」
青翎:「若是慕小九問你就說是咱們當鋪裡頭收的玩意兒,你瞧著新鮮就留了下來,記住了?」
青翧知道青翎的心思,點點頭:「我記下了。」
正說著,前頭門上小廝跑了進來說福海來接二少爺了,青翧一聽忙道:「可來了。」幾步就竄了出去。
青青道:「二哥怎這般著急?」
青翎搖頭:「他是惦記著玩呢。」叫人把箱子行李搬了出去,也不知自己這般慫恿青翧跟安樂王交往是福是禍,心裡也不覺有些忐忑。
忽聽青青道:「哎呦,落下了一個包袱。」打開看了看:「是二哥里頭的換洗衣裳。」
青翎忙道:「小滿你快送出去,落下這個可麻煩。」
小滿應一聲,提著包袱跑了出去,到了大門外,見一輛青帷馬車停在外頭,車把式揚起鞭子正要走呢,忙喊了一聲:「二少爺。」
車把式放下手裡的鞭子,青翧探出頭來:「小滿你怎麼來了?」
小滿:「落下了包袱,二小姐叫奴婢送過來。」
青翧撓撓頭,嘿嘿笑道:「走的太匆忙了些。」叫德勝接過來:「你回去跟二姐說,叫她放心,我過些日子就家來。」
小滿點點頭,瞧著車子走了才回去。
青翧這人沒什麼架子,福海本要在車外頭坐的,讓青翧叫到了車裡,問他慕小九這些日子玩什麼。
福海心說,這位胡家二少爺真當小主子爺跟他似的,天天就知道玩呢,萬歲爺請的那麼多師傅,天天盯著小主子,不是小主子聰明,哪能抽空來冀州找他。
只是這些不好跟胡青翧說,小主子既沒說破身份,他們當奴才的自然不能露出來,便含糊道:「九爺這些日子忙著唸書呢。」
青翧:「莫非慕小九也要參加今年的舉試?」
福海心說,小主子哪用舉試啊,搖搖頭:「沒聽說老爺有此意。」
青翧笑道:「我就說,瞧著慕小九跟我一樣,都不是什麼唸書的材料。」
福海滿頭黑線,這位胡家二少爺還真是,當全天下的人都跟他似的呢,想起剛那丫頭不禁道:「剛那個送包袱的丫頭是二少爺跟前兒的嗎,若是伺候慣的,帶著進京,也有個妥帖的人使喚。」
青翧搖頭:「那是我二姐的丫頭,我一個男的要個丫頭伺候做什麼?」
這話聽著奇怪,京裡那個世族少爺身邊沒幾個漂亮丫頭,難道就胡家個別,不過,二姐?是說跟二少爺龍鳳雙胞的那位胡家小姐嗎?怎麼瞧著那丫頭這般面善呢?
不說福海這暗暗琢磨,再說青翎,自打跟青青搬過來,姐倆兒便日日在一處趕著繡花做針線,便也不怎麼出去了,安生了許多。翟氏怕打擾她,特意囑咐丈夫,鋪子裡事兒就別跟青翎說了,讓青翎安心備嫁。
日子短,更要緊著些,不止青翎,胡老爺夫妻也是忙得腳丫子不再鞋上,翟氏把庫房裡存的料子都過了一遍,能用上的都拿出來。
未想到青翎會這般快出嫁,先頭盡顧著給青羽置辦嫁妝,這些年存下的料子東西大都用在青羽的嫁妝上,如今倒有些不湊手,好在這幾年多了當鋪的進項,手頭上寬裕,只捨得銀子,倒也不愁好東西。
陸家既求娶青翎,本也不是衝著胡家的嫁妝,金山銀山的陪送胡家也出不起,只是盡心置辦也就是了。
青翎倒不在乎什麼嫁妝不嫁妝,若是能讓她少繡幾天花,怎麼都成,忽想到自己這麼累死累活的,陸敬瀾倒過的輕鬆,心裡便有些不平衡起來,又寫了一封信,信裡發了一頓牢騷。
等信送出去,又有些後悔,不知陸敬瀾看了之後會不會覺得自己無理取鬧。
陸敬瀾哪兒正心心唸唸盼著青羿的信,一日總要問上幾遍,長福哪會不知少爺問的是青羿少爺,等的卻是二小姐,自然格外留意。
這天嚴先生過來查問功課,子盛也在,師徒三人正說著話,長福從外頭飛奔進來:「少,少爺,青羿少爺的信到了。」
陸敬瀾眼睛一亮,快步過來接在手裡,剛要挑開封蠟,忽想起場合不對,想擱下卻又實在捨不得,微微躬身:「先生可否容弟子告退片刻?」
嚴先生皺眉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習慣這個一向穩重的弟子如此毛躁,而且,青羿的信有什麼可急的,一會兒再瞧不就得了。
子盛卻是個知道底細的,搖頭晃腦的哼唧了一句:「雲中誰寄錦書來啊。」
嚴先生愣了一下便明白過來,也只有青翎那丫頭的信,才會自己這個一向從容有度的弟子,如此毛躁了,不禁搖頭失笑,有意成全小兒女之間這點兒心思,揮揮手:「去吧。」
陸敬瀾急忙跑出了書齋,回到自己的院子,一進屋便急不可待的把外頭的大信封挑開,瞧見裡頭小信封上娟秀的字體,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丫頭果真沒失約。
抽出信箋打開,忽的掉出一片平整的葉子來,愣了愣,放到一邊兒,方才看信,瞧完了,拿起葉子仔細瞧了瞧,不禁想,原來這是她院子裡那架忍冬花的葉子,忍冬又叫鴛鴦藤,這丫頭莫非開竅了,這是拐著彎的跟自己訴說相思之情呢?
越想越開心,長福不用瞧別的,就瞧少爺那揚起來落不下來的嘴角,就知道少爺心裡有多高興。
忽想起穀雨,忍不住道:「那個,少爺,二小姐信裡可提了別的?」
敬瀾哪會不知長福的小心思,這小子跟青羿身邊的福子一個德行,別看長了一副老實樣兒,其實比誰都精,不念不語的就得了個好媳婦兒。
母親跟他說的時候,敬瀾還真沒想到,別說胡家就是連陸家的丫頭都算上,論模樣,論秉性,論心靈手巧,穀雨都能拔個頭籌,雖是後頭才跟的青翎,卻比前頭的小滿還要得翎兒的意,敬瀾可知道不少小子偷偷眼饞呢,只是不敢放肆罷了,倒不想長福這小子有這樣的造化。
想到此,不禁道:「你倒是什麼時候惦記上穀雨了,還讓你惦記成了,倒真沒瞧出來你這小子還有這樣的本事?」
長福嘿嘿一笑:「這都是拖了少爺的福。」
敬瀾笑道:「胡說,你娶媳婦兒跟我什麼關係?」
長福:「小的可不糊塗,心裡清明著呢,要不是為了二小姐,穀雨哪會瞧上小的,可不是託了少爺的福嗎。」
陸敬瀾:「這丫頭倒是個忠心不二的,既知道是福氣,往後就別委屈了人家。」
長福:「小的這些年瞧著您對二小姐,好歹也學了些,這娶了媳婦兒就是疼的,哪能讓媳婦兒委屈呢。」
長福一說媳婦兒,陸敬瀾忍不住心裡一熱,忽覺媳婦兒這個稱謂,倒比什麼夫人娘子的都親近,往後等青翎嫁過來,私底下自己就這麼喚她,不知她喜不喜歡?
正想著,就見子盛邁了進來,急忙收了書信,子盛搖了搖手裡的扇子:「不過一封信罷了,也至於你這般藏著,若別人我還不一定能知道,翎兒這丫頭的信,不用瞧我也知道,斷不會寫什麼,你若指望著這丫頭的信一解相思之苦可難了,這丫頭能給你寫信,都極稀罕呢,等我回去跟青羽說,必然不信。」
子盛越這般說,陸敬瀾心裡越高興,卻也知道青翎的性子,斷不會叫人抓了把柄去,能藉著青羿的名兒給自己寫信,於她也的確不易,便不再提,只道:「先生呢,怎麼你也跑出來了?」
子盛:「先生說你今兒得了錦書,只怕沒心思研究文章了,便先回去了,倒是留了句話,說先生的書齋裡前兒得了幾本有意思的書,回頭叫人送過來,也好捎給翎丫頭,說起來,先生對翎兒倒比我跟青羿還要好的多呢,只一瞧見翎兒卻不一樣,說說笑笑的,哪像我們跟前兒,不是搖頭就是教訓,要不就是罰抄書。」
敬瀾:「先生看似嚴厲卻是個疏狂不拘的性子,翎兒愛瞧一些雜書,又聰明伶俐,便對著先生也是什麼話都敢說,倒正合了先生的脾氣,加之又愛惜翎兒之才,自然和顏悅色的多了。」
子盛:「這倒是,小翎兒這個聰明勁兒啊,要是個男子就好了。」說著,不禁笑道:「若翎兒是男子,你可往哪兒娶媳婦兒去呢。」
又想起什麼,臉色微暗:「 如今想想,倒是你們這時候最好,雖見不著面,彼此心裡頭惦記著,想著,也是喜歡的。」
陸敬瀾聽著話音兒不對,仔細端詳他片刻:「這話可不該你一個新婚燕爾的新郎官說,兩心如一自是長相廝守才好,你如今終於得償所願,該歡喜才是,怎麼反倒嘆上氣了,莫不是夫妻之間生了什麼嫌隙?」
子盛搖搖頭:「我與青羽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分,盼了這麼多年才如願,哪會有什麼嫌隙,只不過本想著夫妻恩愛,日日都跟神仙日子似的,實際卻並非如此……」說著欲言又止。
陸敬瀾應過青翎,看顧著她大姐跟子盛,便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有什麼煩惱說給我,我也好開解開解。」
子盛搖搖頭:「說出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覺得青羽總避著我,好像不樂意跟我在一處親近似的,每每說不上兩句話,便尋藉口避開,如今我想跟她說多說幾句話都不易了,問她卻總是閃躲,之前未成婚的時候,便她遠在胡家,她想什麼我也都能知道,如今日日在身邊兒,反倒猜不透她的心思了,想想都叫人洩氣。」
陸敬瀾想了想:「莫不是婆媳不睦?」
子盛搖搖頭:「我娘雖之前不想我娶青羽,但如今青羽已經過門,也斷不會為難青羽的,且,我瞧著娘跟青羽說話和顏悅色,頗為和睦。」
陸敬瀾可不信子盛之言,子盛的娘什麼性子,誰還不知道,自來就瞧不上這門親事,當年極力反對,想給子盛娶一個高門貴女為妻,卻因翟老爺堅持要結胡家這門親事,扭不過去,方才答應,從根兒上就瞧不上兒媳婦兒,怎可能轉了性子,和顏悅色只怕也是做給兒子丈夫看的,私底下什麼樣兒誰知道。
只是這些畢竟是翟家內宅的家務事,自己一個外人不好摻合,斟酌再三道:「你們夫妻獨處的時候,你再底細問問……」
兩人這兒正說著,忽的翟府的小廝進來道:「少爺,少夫人叫小的來給您送信兒,青翧少爺到了。」
子盛一愣:「你說誰來了?」
小廝:「是青翧少爺。」說著湊道跟前兒低聲道:「小的剛正好在外頭,瞧著像是安樂王府福管事送少爺來的,少爺說奇不奇怪?」
陸敬瀾眉頭一皺:「安樂王府?你瞧清楚了?」
那小廝道:「回陸少爺話,小的瞧清楚了,安樂王府的福海是個太監,面白無鬚極好認,且,小的瞧福管事對青翧少爺極為恭敬,不知什麼緣故?」
子盛:「這倒新鮮,青翧天天在家裡頭待著,便淘氣些,卻連安平縣都沒怎麼出過,何時跟安樂王府有了牽連,真真蹊蹺,且,青翧前些日子送親過來,我爹見他無事,想多留他住些日子,這小子都不樂意,非要家去,怎麼一轉眼自己又跑了來,莫不是姑姑哪兒有什麼事兒,我回去瞧瞧去。」說著轉身要走,卻聽陸敬瀾道:「我也去。」
子盛雖有些訝異,卻轉念姨一想,青翎跟敬瀾已然過了定,敬瀾也相當於青翧的姐夫,這姐夫關心小舅子,也在情理之中,便也沒說什麼。
兩人一起回了翟府,卻不想翟府正醞釀著一場大風波等著他們呢。
青翧給舅舅舅母見了禮之後,正拉著大姐上下打量呢,這小子最是個愣頭青,直腸子,從來不會藏著掖著,一瞧青羽臉色不好,彷彿有些消瘦之態,也不管當著舅舅舅母,開口道:「大姐怎麼這般瘦了,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
青翧一句話趙氏臉色沉了沉:「舅母還說你這孩子長大懂事了,知道來瞧你舅舅了,原來是惦記你姐啊,你姐雖是翟家的媳婦兒,卻也是我跟你舅舅的親外甥女,還能歪帶了不成,這話傳出去,可叫人怎麼想我這個婆婆呢。」
青羽臉色一變忙道:「青翧年紀小,有口無心,婆婆莫怪才是。」
趙氏:「有口無心在這兒說說無妨,傳出去,外頭人不定以為我是個惡婆婆呢。」
翟老爺皺了皺眉:「青翧才多大,自小什麼性子誰不知道,說話便說話,哪有你說的這些心思,你非雞蛋裡頭挑骨頭做什麼?」
「 我雞蛋裡挑骨頭,我是怕大姑姐兒知道我歪帶了她的親閨女,回頭要問我的罪呢。」
這幾句話說的極尖刻,本來趙氏還是頗忌諱丈夫的,便再不喜歡青羽,在丈夫跟兒子面前也知道做做樣兒,只是私下裡頭對著青羽陰陽怪氣的甩閒話。
今兒是見青翧一副護著自己姐姐的樣,惹的她眼紅了起來,自己在翟家過什麼日子,自己那些兄弟姐妹甚至爹娘,哪有一個關心過,來了也是為了沾光,沒一個問她一句受沒受委屈的。
丈夫對自己冷淡也就罷了,兒子娶了媳婦兒也把自己這個親娘當成了礙眼的,有事兒沒事兒就恨不能鑽屋子裡跟自己媳婦親熱去,如今又來了個撐腰的娘家兄弟,同是女人,同是當媳婦兒的,怎麼自己就沒這樣的命.
心裡一不舒坦,尖刻的話也就順嘴出來了,正落在外頭的子盛跟敬瀾耳朵裡,陸敬瀾皺了皺眉,心說,這趙氏可真真不看事兒,這還當著娘家人就說這樣的話,背過去什麼樣兒,不用猜也知道了。
子盛臉色微變,還說母親改了性子,對青羽和睦了起來,不想卻是表面功夫,今兒當著爹跟青翧能說出這些話,私底下對青羽怎麼可能和顏悅色,怪不得青羽鬱鬱寡歡呢,心裡頭疼媳婦兒,一步邁了進去:「母親怎麼能這般說話?」
趙氏見兒子忽然進來,本有些後悔自己沒忍住脾氣,可一聽兒子張口就是質問自己,頓時惱了起來,看了青羽一眼:「果真是你好命,有好爹娘好舅舅好兄弟不說,還攤上了好夫君,為了你敢問到親娘頭上,大姑姐兒是侍郎千金,知書達理,不比我這樣一個出身商戶之女,當教導了你道理才是,倒不知攛掇丈夫質問自己的親娘,是哪家的孝道?」
趙氏心知跟自己兒子說什麼也沒用,只一味把錯都堆到青羽頭上,方能解氣。
青羽臉色煞白,噗通跪在地上:「媳婦兒知錯了。」
青翧氣得一竄三尺高:「大姐你認什麼錯,孝不孝的是他們母子之間的事兒,跟你什麼關係,你往自己身上攬什麼,舅母,你要是瞧不上我大姐這個媳婦兒直說就是,不用我娘找你問什麼罪,你瞧不上我大姐,我們家還瞧不上你這個婆婆呢,與其翟家受這樣的窩囊氣,還不如家去過消停日子的好,大姐咱們這就家去。」
說著,拉起青羽就往外走,子盛哪能讓他拉著青羽走呢,忙過來攔。
翟老爺給趙氏氣得胸口發悶,想說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指著她聲嘶力竭的咳嗽起來,下人們見主子這般,勸也不敢勸,只得眼看著,一時間屋裡鬧的不可開交。
青翧拉著姐姐往外走,見表哥來攔自己,滿腔的火正沒出撒呢,指著他:「你這會兒攔著我有個屁用,早幹什麼去了,怪不得我二姐總說男人靠不住呢,合著,你就嘴裡說的天花亂墜,娶到了手就不當回事兒了,你要是再攔著,就別怪我不客氣。」
見子盛不動,火竄上來,也顧不得什麼長幼,一拳頭就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