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兩個婆子彼此看了一眼,忙道:「青翧少爺,這雨正下的緊,風一打雨落進了廊子裡,便放了簾子也遮不住,老奴們如何擦的乾淨,更何況,這廊柱子又高,哪裡夠得著?」

青翧臉色一沉:「是不是覺得我不是表哥,不算你們正經主子,舉凡我吩咐下的事兒你們都要尋個託詞,什麼廊柱子高,那廊柱子是死的不會動,你們也是死的不成,高怕什麼,梯子是做什麼使的,支上梯子莫說廊柱子,就是房上尖頂上的瓦都能夠得著,至於說下雨擦不乾淨,這不廢話嗎,不下雨用得著你們擦嗎,你們若非不想幹也成,我即可就去回了舅舅,翟府再有閒銀子,也沒說養你們這樣兩個廢物的,攆出去由著你們自生自滅,豈不如意。」

兩個婆子一聽攆出去,嚇的臉都白了,她們熬了多少年才在夫人跟前有了些體面,日子正舒坦,若這時候攆出去,往哪兒再謀這樣的好差事去啊,家裡老老小小的一大家子都指望著這個差事活著呢,若是丟了飯碗,以後可怎麼活?

越想越怕,也顧不上正下雨,幾步跑了過來,在廊下跪了忙著磕頭:「老奴們便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慢待青翧少爺啊,還望青翧少爺開恩,饒了我們這一回,以後必然對青翧少爺的吩咐不敢再有絲毫違逆。」發誓詛咒的說了一堆。

青翧點點頭:「既如此,還在這兒跪著做什麼,想趁機偷懶不成。」

倆個婆子一聽青翧鬆了口,哪還敢跪著,忙著搬梯子擦廊柱子上的水去了,卻哪裡擦的乾淨,剛擦了,一陣風過來又打濕了,沒一會兒兩人就成了落湯雞,趴在梯子上,冷得直打哆嗦。

青青瞧著心有不忍,伸手扯了扯青翧的袖子,小聲道:「二哥,她們上了年紀,這般只怕禁不住。」

青翧:「你別瞧著她們現在可憐,卻不知先頭她們是怎麼欺負大姐的,天天盯著大姐,看看大姐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兒了,稍有差池便去舅母跟前兒遞小話兒,說是伺候大姐,分明就是舅母派到大姐跟前的眼線,大姐跟表哥在屋子裡多待上一會兒,她們都要去告狀,舅母便教訓大姐說不該勾引著表哥在房裡廝混,該勸著表哥唸書云云,你說這兩個婆子壞不壞。」

青青點點頭:「真壞,卻這麼下去,若有閃失怎麼辦?」

青翎:「青青心腸好,姐跟二哥都知道,可青青要記住,有些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這兩個婆子脾性刁鑽,又有舅母依仗,才敢不把大姐這個少奶奶放在眼裡,一味欺負,就是因知道大姐良善,不忍心下手收拾她們,這樣的人不管還罷了,既出手整治就要整治的她們怕了,方才有用,你別瞧她們現在可憐,欺負大姐的時候,可沒見她們手軟。」

青翧:「就是,真當咱們胡家的人都好欺負呢,我就不信還收拾不了倆刁婆子,前兒跟慕小九提了一句,他說這種無視上下尊卑的婆子,還想什麼法子收拾,直接堵了嘴打死了事,這麼一想,你二哥我還是太善了,擱在慕小九哪兒,這倆婆子早見閻王去了。」

青翎看了青翧一眼,忽然發現熊孩子潛移默化的功力還真大,青翧以前再淘氣,也就限於弄個惡作劇什麼的,屬於是簡單直白的類型,並沒多少心機。

可是如今的青翧卻不大一樣了,就拿這兩個婆子的事兒來說,之前她們姐弟倆商量收拾張巧嘴的時候,青翧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挖個坑,讓那婆子跌一跤,很符合青翧簡單直白又急躁的性子。

可如今對付這倆婆子,手段看似委婉,卻極有心機,應該說,知道大姐被欺負了之後,他做出的一系列反應,都非常出乎青翎的意料。

依著青翧以前的性子,雖然也會大鬧一場,卻不會這麼快就收斂,而且,聽大姐說過後還給舅舅舅母去賠了禮。

青翎剛聽著都覺訝異,如今想想,弄不好這小子一早就算計好了,先是鬧一場,讓表哥舅舅知道舅母暗地裡對大姐並不好,別給假象迷惑了,更讓舅母明白便爹娘出於禮法規矩不好出頭,胡家還有他這麼個混不吝的兄弟。

青翧自小便有個淘氣的名聲,年紀又小,便胡鬧一通也不好跟他計較,更何況,過後青翧還認了錯,便舅母心裡再不痛快,也不能說什麼。

青翧再藉機說自己跟前兒的德勝伺候的不好等等,舅母是翟家的當家主母,對於丈夫的外甥子,不好太過慢待,派兩個人伺候青翧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便青翧要自己挑人,舅母也只會答應。

青翎篤定,舅母答應的時候,絕不會想到青翧挑的人就是這倆婆子,等發現了青翧的意圖,話已出口,作為長輩,是絕不能失口的,也只能暫時忍下。

若青翧一開始就打罵兩個婆子,給大姐出氣,舅母便會趁機把兩個婆子弄回去,青翧的想頭也就落了空,偏偏青翧沒這麼幹,而是只從小事兒上挑錯兒,即便所有的人都知道青翧是故意為之,就是變著法兒的想整治兩個婆子,卻也無計可施。

從頭至尾這整件事兒,不能說沒有絲毫漏洞,也算得上思慮縝密了,尤其這些都是青翧使出來的,不得不叫青翎感嘆,不用想也只知道,是受了熊孩子的影響。

或者說,青翧本來就跟熊孩子屬於一類人,區別只是出身不同,成長的環境不同,胡家父母開明寬鬆的教養方式,使得青翧無憂無慮的長大,思維方式難免簡單,但並不代表會永遠如此,一旦遇上跟他同年齡的熊孩子,行動心機甚至思維方式都會不知不覺的改變。

也說明青翧真的長大了,有了男人該有的擔當,知道想護著自己在乎的親人,用什麼法子最妥當。

想到此,青翎不免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在她心裡,對青翧這個從小跟在自己身後的兄弟,感情非同一般,她總下意識把他當成小孩子,卻不知男孩子或許只在一瞬便長大了,他再也不是自己的小跟班兒,而是能獨立有擔當的男人。

有這樣的兄弟,自己該高興才是,想到此,伸手想摸摸青翧的發頂,這是青翎常做的動作,她最愛撥弄青翧頭上的總角辮,青翧每次都乖乖的讓她撥,可這會兒卻避開了,青翎摸了空:不滿的道「你躲什麼?」

青翧搖搖頭:「那個,慕小九說,不能讓女人摸自己的頭頂,會不長個的,慕小九才比我大幾天,他如今可比我高一個頭呢。」

青翎聽了忍不住道:「胡說八道,我還摸了明德呢,也沒見明德不長個啊。」

這正是青翧的心病,自己這個頭兒比不上慕小九也就罷了,怎麼連明德都比不過,事實上,如果不是這半年來長了,自己比二姐還矮一些呢,如今雖比二姐高了,可還是比不過慕小九跟明德。

心裡的煩惱無人訴說,好容易有了慕小九這個親近的朋友,便無話不談,連這個都說了,故此對慕小九的話深信不疑,才避開二姐的手,可二姐一提明德,心裡就更不好受了:「反正以後二姐不能摸我的頭。」那表情神態活脫脫一個青春期的彆扭小子。

青翎眨了眨眼,琢磨這小子莫不是到了青春期吧,聽人說男孩的青春期大都說從性啟蒙開始的,有了喜歡的女孩兒才有青春的懵懂。

她可知道別看大哥現在天天躲在書房唸書,一副正經穩重的樣兒,當年可是差點兒走了邪路。

考過童生之後,便在府學裡掛了名,便不用真去上學,三五不時的也得應酬應酬,不知怎麼就迷上了個冀州府的一個小戲子,暗裡廝混過一陣兒。

後給爹娘知道,好好管束了一陣,又苦口婆心的講了不少道理,才算過去,這件事兒爹娘瞞的極嚴實,再加上發現及時,大哥跟那戲子也還沒弄出真事兒來,過去了,也就無人再提,至多就知道大哥愛看戲,跟那個戲班子裡唱小旦的有些來往,後來忙於苦讀,也就丟開了。那個戲子應該就是大哥邁向成熟的奇契機。

而表哥更不用說了,跟大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早戀的典型,能終成眷屬,也算難得的一份緣分,而陸敬瀾呢……

一想到他,青翎忍不住有些臉熱,即便跟陸敬瀾年年都見面,走的也極近,他卻是青翎唯一一個看不明白的人,除了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思之外,其餘都彷彿霧裡看花,所以,她以前才總覺得陸敬瀾心機深沉。

而青翧忽然的成長是什麼契機,這個便有些耐人尋味了,不過青翎也不問,因為從心裡覺得,這樣快速成長起來的青翧沒什麼不好,甚至可以說太好了,比自己之前預料的要好很多。

要是他還跟以前一樣傻不拉幾的毫無心機,成天就知道玩樂淘氣,便有熊孩子這個靠山,也不會有太大出息。

朋友能一直維繫,除了友情之外,就是彼此不能相差太遠,說白了,就算熊孩子想提拔自己的哥們,也得有這個能力才行。

對於一個將來會繼承大位的儲君來說,不可能意氣用事,除非是個昏君,可依皇上對熊孩子的教育,應該不會是個昏君,那麼青翧想有出息,機會之外還得靠他自己的能力。

青翎覺得,青翧此時還不知道熊孩子的身份,也應該猜出了大概,畢竟這小子也不是傻瓜,熊孩子也沒有刻意隱瞞,莫非是因為猜出了大概,所以這小子才開竅了?這個讓青翎不能確定,回頭有機會問問這小子。

怕青青不忍,青翧叫穀雨關了窗子,三個人在屋裡頭說話兒,一直說到很晚,外頭雨都停了,還說呢。

大多是青翧說,說他在京裡的見聞,什麼去郊外盪舟瞧兩岸的風景兒,去了什麼有名兒的館子,吃了什麼稀罕的菜兒,見了什麼人等等,說的極熱鬧。

青翎仔細聽著,暗暗點頭,這小子真學精了,像是吃什麼,看見什麼景兒,都是仔細說了又說,遇上去什麼館子便含糊的一句帶過,明顯就有貓膩。

青翎想想冀州府的玉華閣,便不難想像熊孩子帶著青翧去的館子是什麼地方,想到此,不免仔細端詳青翧,瞧著彷彿哪兒不一樣了似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看著還是自己那個淘氣的兄弟,可又彷彿長大了。

正打量青翧,春分快步走了進來道:「那兩個婆子暈過去了。」

青青忙道:「想來她們也該長了教訓,要不,就算了吧。」

青翎點點頭:「她們畢竟是舅母跟前兒伺候的,若鬧出人命倒不好交代,扶到她們自己屋裡,先灌下兩碗薑湯看看,若緩過來就罷了,若仍不見清醒,再來回我。」

這倆婆子本性刁滑,又在翟府混了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經過,若如此輕易就叫青翧整治死,也活不到現在了,青翎猜著,兩人是為了保住老命裝暈呢。

尤其,春分說兩人暈了而不是摔下來,更證明兩人是裝的,兩人一直在梯子上擦廊柱子,若果真撐不住暈了,早該摔下來了,難道還能等從梯子上下來再暈嗎,不過,這倆婆子能堅持這麼長時間,也蠻厲害了。

果然,不到片刻,春分便回來了,說灌了兩碗薑湯下去,那倆婆子已然醒了過來,只是人還動不了,有些迷糊,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

穀雨:「這倆婆子可是舅太太跟前兒的人,不是底下粗使的婆子,如今弄成這樣,只怕舅太太哪兒過不去。」

青翧哼了一聲:「過不去能怎麼著,這樣的刁婆子早該一頓板子打死才是,留著也是禍害。」

青青擔心的道:「就怕舅母會藉機刁難大姐,豈不弄巧成拙。」

青翎略沉吟片刻,跟青翧道:「這件事兒你別出面,我來料理,明兒一早我便去回舅母,只說你淘氣,不滿兩個婆子輕慢與你,方才罰了她們,不想,她們身子弱沒撐住,方才暈過去的,我倒想看看舅母會說什麼?」

青翧道:「那個,二姐,我明兒跟慕小九約好,出去玩呢,有道是寧失江山不失約會,既然訂好了,我可不能爽約。」

青翎白了他一眼:「這種話虧你說得出,不過就是出去玩罷了,扯什麼寧失江山,你當自己是誰了?」

青翧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我就是是打個比方。」

青翎道:「你呀,做事兒前得過腦子,說話之前也一樣,在家自是無妨,若出去便得謹慎些,需知有句話叫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若是圖一時痛快張嘴就來,你自己覺得無妨,聽在別人耳朵裡,許就成了把柄,若趕上機會,拿捏住說不準就能害了你的性命。」

見青翧聽進去了,青翎才放心:「行了,時候不早,既然明兒有事兒,還不趕緊睡去,免得明兒起不來,可不要耽誤你的大事嗎。」

青翧知道二姐這是拐著彎的笑話自己呢,也不在意,他自來臉皮厚,又是自己二姐跟前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幾聲:「二姐不知道,這京裡有一樣好去處,就是京郊的靈惠寺,香火極靈不說,那寺裡的景兒也美,素齋更是好吃的不得了,簡直是人間美味,只尋常人吃不著罷了,青青難得出來一趟,等過兩天,我安排好了,陪二姐跟青青也去嘗嘗,順便散散心,我如今方知道,這京裡頭真好,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京城鑽呢,這兒真是個好地方,早知道我也好好唸書了,跟大哥似的考科舉,將來也謀個京裡的官兒噹噹。」

青青:「二哥現在唸書也不晚啊,人說十年寒窗一朝聞名,二哥今年不才十五嗎,苦讀十年,也才二十多罷了。」

青翧忙搖頭:「我就是隨便一說罷了,你二哥可不是唸書的材料,一見書腦袋就發暈,不過,我倒是喜歡騎馬射箭,前兒跟著慕小九去郊外打獵,我這一箭就射中了一隻兔子,慕小九那個騎射師傅都說我是塊習武的材料呢。」說著彷彿有什麼話,卻看了青青一眼道:「時候晚了,二姐青青早些睡吧,我先過去了。」

青青早累了睜不開眼了,洗漱之後,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青翎卻睡不著,想著剛才青翧說了一半的話,還有他的神態,彷彿有什麼心事。

心裡有事兒哪睡得著,索性坐了起來,穀雨聽見聲兒,掌了燈進來:「小姐怎麼起來了?」

青翎噓了一聲:「小聲點兒,青丫頭剛睡著。」回身攏好了床帳,披了衣裳到了外間方道:「怎麼也睡不著,躺著也沒用,翻來覆去的反倒吵了青青,倒不如乾脆起來的好。」

穀雨:「您跟二少爺倒真是心有靈犀。」

青翎:「怎麼?青翧也沒睡嗎?」

穀雨往窗外努了努嘴兒:「剛我聽見有人嘆氣,唬了一跳,還說大半夜的誰在外頭嘆氣,怪□人的,推開窗屜瞧了一眼,才知是二少爺,一個人在廊子裡頭坐著呢,像是有什麼心事,隔一會兒就嘆口氣,這麼多年奴婢還是頭一回瞧見青翧少爺這般,小姐說稀不稀奇?」

青翎點點頭:「是挺稀奇的,咱們出去瞧瞧。」

一出東廂,就看見了青翧,這小子整個人歪在廊凳上,抬著腦袋望著天上的月亮發呆呢,青翎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剛還落雨,這會兒月亮都出來了,可見是晴了,被雨水洗過的天空,即便是夜裡也能讓人感覺到那種清透。

新月彎彎,旁邊數點繁星,這樣的夜靜謐安詳,該是一夜安眠才是,偏這小子跑出來發呆,而且極為入神,自己走過來都不知道。

青翎咳嗽了一聲:「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外頭來什麼氣,莫不是想裝神弄鬼的嚇唬你二姐不成?」

青翧回過神來,聽見這話兒想起小時候的事兒,忍不住笑了起來:「便真有鬼也嚇唬不到二姐的,沒準反倒給二姐抓來瞧瞧鬼是什麼樣子?」

這話有來由,青翎也不禁想起小時候,姐倆在一起幹的荒唐事兒,有一陣子爺爺給他們講了幾個鬼故事。

狐狸精跟鬼一向是小孩子的大愛,別人聽了也就聽了,偏青翧聽了之後,著了魔,四處掃聽哪兒有鬼,村子裡的農戶人家,過了秋就閒下來了,冬底下圍著爐火做針線的時候,便會說些稀奇古怪的事兒,尤其愛說哪個墳圈子裡頭鬧鬼了。

什麼走夜路親自瞧見鬼火啦,藍汪汪一閃一閃的,一定是鬼的眼,更有甚的,還說瞧見了穿著白袍,趿拉著大舌頭的吊死鬼坐在墳頭上梳頭髮等等。

不過是湊到一起無聊時解個悶罷了,偏青翧較了真兒,掃聽的那個梳頭髮的吊死鬼兒就在她們胡家村東邊那片墳圈子裡頭,非要去看看。

這小子雖說從小就是個賊大膽,什麼都沒見他怕過,卻到底是小孩子,對鬼還是有種天生的懼怕,怕自己不跟他去,還跟自己打賭非說東邊的墳圈子裡頭有鬼。

青翎是不信的這些的鬼神之說的,對於青翧說的吊死鬼,更覺是無稽之談,人死如燈滅哪來的什麼鬼,便真出了什麼差錯,至多也就像自己這樣,帶著前世的記憶投胎,也不能說是鬼啊,根本就是騙小孩的嗎。

可青翧非要去,自己也不能讓他一人跑大半夜跑墳圈子裡頭去,兩人就趁著半夜家裡都睡了,從後門溜了出去,跑墳圈子裡溜躂了一圈。沒瞧見梳頭髮的吊死鬼,倒是看見了鬼火,把青翧嚇得差點兒尿褲子,抓著自己不肯鬆手。

姐弟倆回來之後,沒兩天兒村子裡就有人說真看見鬼了,是兩個都穿著白袍兒,披頭散髮的,瞅著往胡的宅子去了。

姐弟倆聽說之後笑的不行,那天晚上兩人跑墳圈子裡的時候,不定給誰瞧了去,就以為是鬼呢,傳的有鼻子有眼兒的,後來爹娘聽說之後,還特意請了老道來胡家做了場法事。

鬧的這麼大,姐弟倆哪敢把實話說出來啊,不是找揍呢嗎,故此這件事兒便成了姐倆一個共同的秘密,這麼多年都沒跟人提過,如今青翧一提起來,想起來都覺可樂。

青翎笑道:「你還嘴硬說自己不怕鬼,瞧見那些鬼火,嚇得腿都軟了,還是我把你拖回家的,差點兒沒累死。」

青翧:「那些墳頭上藍汪汪的鬼火,瞅著真嚇人,誰能跟二姐似的,這麼大的膽子,連鬼火都不怕。」

青翎道:「世上哪來的鬼,便有鬼也是人心裡的鬼,你越怕,越覺得有鬼,不怕,自然就沒了,況且,那些也不是鬼火,是死人骨頭上的磷火。」

青翧:「什麼叫磷火?」

青翎:「人或者動物死了之後,屍體腐爛就會產生一些東西,夜裡會自己燒起來,一般野地裡,亂葬崗子,或者墳圈子裡都會有,跟鬼有什麼關係,只是人們因為不知道,便習慣把未知的東西推到鬼神身上罷了,其實世上所有未知的事兒都能解釋,只需要人去研究罷了。」

青翧:「二姐,你跟慕小九真有默契呢,他也是這麼說,他說天上的太陽月亮和星斗,地上的江河湖海,河水的流向,海裡的潮汐,以及四時變化,這些都有關係,都是學問,只是我們不知道,等以後他以後非把這些都研究明白了不可。」

青翎驚詫了一下,想想又不覺太意外,熊孩子從小對魯班鎖的狂熱就能看出秉性了,前些日子,他拿到胡家當鋪的東西,夥計一開始還跟青翧打賭呢,青翧跟著熊孩子走了,才沒賭成。

後來胡掌櫃覺得那些東西不好入庫,就給自己送了來,青翎叫穀雨收了起來,只是把裡頭那些玻璃片拿了出來,難得這時候的工藝就能燒出如此清透的玻璃來,也不知熊孩子送這個來做什麼,倒是讓青翎想起做萬花筒來,還有那個飲水鳥,所有的這些無不透出熊孩子的對科學的狂熱。

科學在這時候估摸沒人知道是什麼,有什麼用,但青翎十分肯定,如果熊孩子生在現代,以他這份狂熱,說不定會成為一個很偉大的科學家,但在這裡,他卻是未來統治萬民的君王,是幸運還是遺憾,端看他自己怎麼想了。只是無論熊孩子是什麼人,跟自己唯一的關係就是青翧。青翎猜想青翧的心事,必然跟熊孩子有關,到底是什麼呢?

正想著就聽青翧期期艾艾的開口道:「那個,二姐,你覺著我去當兵成不成?」

青翎挑眉看著他,當兵?琢磨這小子怎麼蹦出這麼個念頭來:「咱家並非兵戶,你想當兵只怕不易。」

青翧:「溫子然說,萬歲爺有意成立一支新軍,舉凡年齡在十八歲之下的,不拘是不是軍戶,隻身家清白的青年子弟都可報名。」

青翎琢磨莫非當今皇上聖體違和,不然,怎麼會想起弄什麼新軍了,這明顯就是為了熊孩子將來登基鋪路呢,有這麼一支自己的嫡系部隊,熊孩子的大位就更有保障了。

此事未成之前,該是絕對的秘密,若無熊孩子授意,溫子然怎會把這般機密之事告訴青翧,既然透了消息,就是有意讓青翧入伍,之所以熊孩子自己不說,估摸是也是想看看青翧自己的意思,如此說來,熊孩子對青翧還真不錯,這分明想把青翧培養成自己的心腹嫡系。

估摸熊孩子想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身為皇子想提拔個人,要說也不過舉手之勞,倒是這般用心卻極不易。這是想給青翧一個光明正大的出身。

走仕途無非就幾條路,世襲,科舉,再有就是當兵,世襲胡家不可能,考科舉,以青翧對讀書的不喜程度,也甭想了,就剩下最後一個,正趕上皇上有意組建新軍,熊孩子便想趁機提拔青翧,想來很喜歡青翧,不然也不會如此費盡心思的替他打算了,只是這入新軍絕非青翧說的這般容易。

想到此,不禁道:「想來這個新軍也是需要考試的吧。」

青翧點點頭,發愁的道:「我正愁這個呢,溫子然說,得過了騎射考試,這個倒不難,慕小九的騎射師傅說可以教我。」

青翎:「既如此,你還有什麼愁的?」既然溫子然跟青翧提了這事兒,必然早已疏通好門路,內定的人不過走個過場罷了。

不想,青翧卻道:「沒有二姐說的這麼容易,不管是誰,都得過了考核才行,而且,除了騎射之外還有筆試。」

筆試?青翎笑了起來:「這是當兵還是考科舉啊,難道還得才高八斗狀元之才不可嗎。」

青翧:「二姐別笑,不需才高八斗,卻也不能是大字不識的草包,溫子然說考的是兵法,只要能把兵法十三篇都背下來,就一定考得過,二姐知道,我最煩背書了,所以才發愁。」

青翎搖搖頭:「背書有什麼難的,而且,兵法十三篇一共也沒多少字,就算你再笨,有幾天也背會了,愁什麼?」

青翧支支吾吾的道:「二姐,其實我不是發愁背書,就像二姐說的,咬著牙有幾天也背會了,我是心裡沒底,不知道自己這麼做了,將來會如何?我總覺得自從認識了慕小九之後,我就不再是過去的胡青翧了,而且,以後會變得更多,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將來自己會不會後悔?」

青翎暗道,原來這小子愁的是這個,大概青翧自己也意識到了,這是他人生最大的一個轉折,他的選擇意味著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

青翎沉默良久,決定說實話:「你可知你嘴裡的慕小九是誰?他就是當今的皇上排行第九的皇子,安樂王慕容瑾。」

青翎說完見青翧沒有絲毫驚訝不禁道:「你知道了。」

青翧:「二姐我也不是傻,便在冀州的時候不知道,到了京城若是還看不出來,豈不真成傻子了嗎,福海分明就是太監,溫子然更是出身顯赫,滿京裡姓溫的只有一家,就是駙馬府,而溫子然管慕小九叫小舅,慕小九那個騎射師傅,一看就是武將出身,騎射弓馬極嫻熟,還有慕小九跟前兒服侍的下人,大都是太監,規矩也跟舅舅家不一樣,前後一琢磨,還能猜不出他的身份嗎,我只是裝不知道罷了。」

青翎倒是頗為意外:「既知道了為什麼還要裝不知道呢?」

青翧眨眨眼:「二姐,您想想,要是我不裝糊塗,他是安樂王,我是平民老百姓,見了他不得磕頭啊,要說磕頭也沒什麼,畢竟他是王爺我是小老百姓,別說磕頭,便是三拜九叩都應該,可是我們一開始是以朋友論交,若戳破了,豈非不自在,況且,是他不想戳破的,我若不順水推舟的裝糊塗,豈不白瞎了他的一番苦心。」

青翎忍不住笑了起來:「合著你們倆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可早晚也得戳破,總不能永遠這裝糊塗吧。」

青翧靠在廊柱子上:「到時候再說唄,能裝糊塗的時候就裝糊塗,戳破了也無妨。」說著看向青翎:「二姐你一開始讓我跟慕小九來往,是不是想給咱家胡家找個靠山啊。」

青翎也不矯情,點點頭:「我是這麼想的,世道險惡,禍福難料,若想保住家裡的安逸長久,沒有個厲害的靠山是不行的,尤其爹的買賣越做越大,大哥也要進入官場,若無機會也就算了,既然現成的機會送上門來,若不抓住豈不可惜,不過,這也是你的造化,皇族中人,雖身份尊貴,卻也防心過重,莫說與人論交,便稍有靠近之人,也不免疑心有所圖謀,安樂王能如此待你,二姐也沒想到。」

青翧:「其實慕小九想交的人是二姐,我總覺得你們倆很像,如果是二姐,慕小九應該會更歡喜,二姐做的那個萬花筒,他可喜歡了,擺弄了好些天,一直拉著我問,是什麼人當的?多大年紀?怎麼個形容?可知道姓什麼?哪兒的人?當票能不能給他瞧瞧。我聽他的意思是想讓人去找呢。」

青翎愣了愣,倒沒想到熊孩子是這麼個死較真兒的主兒,忙道:「你說了什麼?」

青翧擺擺手:「我還能說什麼,又不能把二姐招出去,只能瞎編一個應付唄,我說是個怪人,聽口音怪模怪樣的,穿的也奇怪,一身黑不溜秋的袍子,頭髮都是金的,一張臉白慘慘的,脖子上掛著個十字的銀質項鏈,我本來是瞎編應付他的,誰想他一聽就說是什麼什麼洋人國來的和尚,說他們有這東西倒不新鮮,只是不知怎麼當去了咱家的鋪子,二姐,你說這慕小九好不好笑?」

青翎不免傻眼,看著他半天,才沒好氣的道:「這是你瞎編出來的?」

青翧嘿嘿一笑:「一開始我是想瞎編來著,可是編著編著就不禁想起二姐給我講的那個吸人血的鬼故事,不由自主就把裡頭的鬼搬了出來,好在慕小九信了,不會再追究萬花筒的來歷,二姐放心吧。」

青翎忽然發現自己以後真不能跟這小子胡說八道了,別看這小子背書不成,這些沒用的倒記得極牢,自己這還是好幾年前無聊時跟他說的呢,不想這小子不僅記住,還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