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離別

  羅曲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薄唇一削一合,「只要你開口,鐘成這個人乃至這個案子從此都不會再讓你有半分為難。」

  他視線下睨,簡簡單單幾個字,渾然天成般的握於鼓掌之間。

  「在蘭桂坊的時候你真心誠意地告誡我不要再參與案子以免惹禍上身,現在門外你未來太太對我下過手你倒是要為我衝冠一怒殺鐘成了。」容滋涵推開他扣著她肩膀的手,笑得淺而薄,「那只要我開口,你也殺了鐘欣翌?」

  她從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話一向是不多的,後來分開就更不願意和他說一句話了,現在這麼一長串的說下來,卻覺得字字句句流暢而舒心。

  果然是和嘴賤的人較量太多了,嘴上功夫也長進不少。

  一想到家裡那隻守著小丸子內褲的混蛋,她突然就覺得更沒有耐心和眼前的人耗下去了。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聽了她的話還是那副溫雅的樣子,目光卻幾不可見地沉了好幾分,「涵涵,你離開我之後真的變了不少。」

  「與你帶給我的有關,但也有很大一部分無關。」她沉默片刻,平靜地道,「人總會因為很多原因變化,時間、環境、閱歷……身不由己,但是也有人變化是注定的,因為這個人最初呈現出來的所有樣子,沒有一點和他的本質相同。」

  室內安靜,屋外的沈幸打完了電話敲了好幾下門以為她已經從側門回法庭了,便開門走了出去,周邊半點聲響也沒有,羅曲赫低頭看著她,忽然勾起了嘴角。

  「看來與我無關的那部分確實對你來說很重要。」他這時朝後走了幾步,握著側門的門把,「當然如果你真的已經能夠判斷出人的好壞、守信或者欺騙隱瞞,那現在你選擇能夠留在你身邊的人,必然也是能夠經得住時間的考驗的。」

  一句一句,承接精妙,逐層推析。

  容滋涵聽了他的話蹙了蹙眉,抬頭將目光重新移到他身上。

  「動你的人已經清理乾淨,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他頓了頓,溫雅俊美的臉龐上認真的表情格外動人,「喜歡你是我的事,我想為你做的、我必然會堅持到底。」

  「只要不要再困擾到我的生活。」她神情漠然,絲毫不為所動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她走後羅曲赫不慌不忙地打開了側門,門外早就已經站了一位黑衣男人,見他出來了,那男人立刻恭敬地低聲說,「太子,法官和陪審團那邊……」

  「不用。」羅曲赫淡淡擺了擺手。

  「那鐘小姐和鐘家……?」男人想了想,字句嚴謹,「這一次律法申訴司委派的律師確實有真本事,下半場要是……鐘主任的罪就真的要定了。」

  羅曲赫邊走邊伸手揉了揉眉心,忽而轉了話題開口道,「阿嚴,你有沒有釣過魚?」

  那男人搖了搖頭,跟在他身後身體彎得更低了些。

  「其實不難,線放得長,餌把得準,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等得起。」他走到法庭門口停了步子,慢慢綻開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那樣的話,魚自然就是你的。」

  法官宣佈完這一場的審理結果,沈幸立刻壓低聲音歡呼了一聲,起身抱住了身旁的沈震千,狗腿地道,「哥你是我永遠的偶像!你是A市法律界的一朵奇葩!」

  容滋涵心情也很不錯,看著沈幸笑道,「語文水平真不錯,我發現你和唐簇越來越像了。」

  夫唱婦隨一樣二。

  二審揚眉吐氣地給鐘成定了罪,法官和陪審團沒有辦法在毫無瑕疵的沈震千面前捉出任何漏洞,再加上旁聽席上的人竟然真的沒有做出任何指示直到整場官司結束。

  容滋涵朝羅曲赫那裡投了一眼,只見鐘欣翌握著欄杆無聲地站在旁聽席看著被押送回牢的一頭白髮、面如死灰的鐘成,臉上神情悲涼。

  她收回目光低頭整理資料,心裡只覺得那個看似如此溫雅的男人更可怖了幾分。

  她不知道他這樣做當真是為了她,還是他早已備好了別的手段。

  「舒坦死老子了!以為帶了靠山來想不到靠山竟然見死不救,你真是沒看到假人剛剛跟在羅家太子身後走出去的那個表情,敢怒不敢言,簡直活活像被閃電劈過一樣。」沈幸看完熱鬧,幫著她一起整理,愉悅地哼了兩聲突然賊兮兮地說,「晚上去蘭桂坊開一桌慶功怎麼樣……帶上你家大美男一起?」

  她說話期間沈震千已經整理完資料,這時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投了過來。

  沈幸哪敢再多說一個字,嚇得眉毛都跳了起來,連忙把自己的嘴用拉鏈拉好。

  「不了。」容滋涵這時抱了資料往外走,「蘭桂坊吵得我耳鳴,你和千哥好好玩吧,我先回去了。」

  沈震千原本車鑰匙也已經拿在了手上想送她的,這時駐在了原地,看著她快步消失在法庭門外,冷峻的臉龐幾不可見地暗了幾分,嘴唇線條向下抿得更深了一些。

  到家的時候餐桌上都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菜,她脫下鞋子從玄關進客廳,就看到封卓倫坐在沙發上,曲著長腿懶洋洋地在看電視的樣子。

  容滋涵放下了手裡的包,彎腰拖鞋的時候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彎。

  見她走進客廳,他放下遙控器起身走到她身邊抱住她埋在她脖頸蹭了蹭,啞著嗓子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兩句什麼。

  「流氓。」她白了他一眼,臉頰微紅地走進臥室換衣服。

  吃飯的時候他吃著吃著就慢條斯理地開始動手不規矩,她今天一天上庭也是累的,甩了他兩下便抬眼看著他道,「封卓倫你的臉皮呢?我怎麼覺得你現在像個被包養的小白臉似的。」

  他這一陣天天賴在家白天睡覺吃飯晚上纏著她,似乎連設計的筆和稿紙都沒拿起過。

  「臉皮是什麼,能吃麼?」封卓倫嘴裡叼著筷子,這時眼角動了動,笑得愈加百媚生起來,「富婆,小白臉裡長得最帥的都被你包到了,這是個多麼好的被盡情滋潤的機會。」

  這混蛋現在渾身上下就只寫了幾個大字——放下筷子別吃飯了,快來泡我吧!

  「洗碗去。」她這時放下筷子,把碗往他面前一疊,也笑,「富婆今天官司打贏了,需要好好休息,小白臉,你乖。」

  他聽了她的話這時神情一怔,半響慢悠悠地問,「鐘成的案子?」

  她點了點頭,也沒注意他怎麼會知道。

  封卓倫放在桌下的手指動了動、沒有再問什麼,半響若無其事地捧起碗走去了廚房。

  洗碗完出來他立刻靈敏地在臥室裡逮了正在拿筆記本看電視劇的她,貼著她在椅子上半壓半誘哄地想把她抱床上去,容滋涵電視劇正看到關鍵的地方,小姐脾氣也上來了,一把抽開他的手重新戴上耳機,「煩死了,找別人去。」

  以前感情顛沛的那一年這種話在他們之間來回是挺正常,可確定關係之後就沒出現過,她說完就覺得有些失言,回過頭去只見他抱著手臂,臉上的表情已經有點變味。

  「我去找別人,也是給你行方便是麼。」他看著她,嘴角漸漸染上了一絲戲謔,「今天早上在雜誌上看到的一句話倒挺應景的,把女朋友調教好了,送給別人當老婆。」

  容滋涵看著他的臉沉默了兩秒,把耳機拔了下來合上電腦,從旁邊拿了一件外套就朝外走。

  封卓倫站在她身後看著她一路從玄關出門,大門合上的聲音在公寓裡尤為清晰。

  他站在原地努力平緩了一會心裡的暗湧,半響也大步朝外走去。

  容滋涵從公寓樓裡出來,一口氣走到小區裡的花壇旁,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氣。

  晚飯的時候就這麼兩個人簡簡單單地坐在一起吃飯,她還從心底裡覺得那是得之不易的慶幸。

  就算未來再無望、再艱難,她都能用自己最大的容忍和堅持來貪之這最接近的靜好。

  可是他還是能眼也不眨地說出這樣的話。

  天氣涼了,晚風將地上的秋葉捲了起來刮出蕭瑟的聲響,她腳步動了動,就被人從身後牢牢地抱住。

  他一路跑下來呼吸也有點急促,靠在她脖頸邊呵著氣,弄得她有些癢。

  「哥哥。」這時旁邊突然有人出聲,容滋涵側頭一看,就看見一個長相頗佳的男孩子提著包站在他們旁邊。

  她覺得那男孩子有點眼熟,抱著她的封卓倫便開口了,「是你。」

  他聲音裡帶著絲淺懶的笑,她藉著路燈更仔細地一看,原來是那天出院時和他們有過對話的那個高中小男生。

  「嗯。」那男孩子神情冷淡,「我女朋友和你們住一個小區,我來給她爸媽送東西。」

  容滋涵猛地嗆了一聲,暗暗咋舌。

  才這麼會功夫,連丈母娘和岳父都搞定了?!

  「不錯,有哥的風範。」封卓倫聲音裡笑意更濃。

  「那你還在這天裡刮冷風?」男孩子這時提了包,朝公寓樓走去,淡寡的聲音在風聲裡也聽得很清,「哄女人都哄到樓下來了你還有什麼風範。」

  感覺到身後的人渾身一僵,容滋涵繃著的臉也一下子鬆了下來,勉強抑了抑嘴角的笑。

  「你覺不覺得那混蛋小子和一個人很像?」傲嬌的花倫同學聲音有點鬱悶。

  「誰?」

  「鍋子那個渣妹夫。」他很肯定地道。

  「傅政?」容滋涵想了想,忍著笑點了點頭,「確實。」

  兩個人說了兩句便沒有再說,就這麼貼著一動不動地站在花壇邊。

  「我找別人的話,只會找唐簇。」封卓倫這時靠了靠她的臉頰,嗓音有點啞,「你找的話,也只能找唐簇。」

  唐二貨是多功能,可以雙向使用的。

  她垂了垂眸,想著他今天大概是大姨夫要來了,心裡氣就消了一點。

  他從後鬆開她,看了看她的臉龐剛想牽她的手上樓,這時小區裡忽然駛進來了一輛車。

  那輛車靠在他們不遠處停了下來,從車上跳下來了一個矮矮小小的人。

  那女孩子朝他們身後這座樓走過來,走到他們面前的時候一下子就停住了,「你電話怎麼不接?你再帶我去蘭桂坊玩一次吧。」

  是Milk。

  封卓倫眼眸一動,鬆開了握著她的手沒有說話。

  Milk見他不答,更有些不滿地雙手插著腰,姣好年輕的臉上兩顆眼珠子往旁邊轉了轉看到了他身旁的容滋涵,忽然計上心來,有些戲謔地開口道,「你女朋友知不知道你和我爸爸是什麼關係?」

  Milk的聲音細軟,夜色裡聽起來尤為清晰,容滋涵被鬆開的手掌漸漸涼透到了手心,她手指動了動,目光沉然地看著面前紅透半邊天的蘿莉女星。

  「她肯定不知道的吧。」Milk見狀,臉上滿是意味深長的笑意,「真是有趣,要不我現在就把她不知道的事情全告訴她?」

  尾音落地,容滋涵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身邊的封卓倫身體猛地一僵。

  他剛剛還摟抱著她的體溫漸漸隨著夜風的刮卷消散,她不自覺地摟了摟自己的肩膀,半響什麼都沒有問,掐著手心側頭對著他道,「我先上去了。」

  「等一下。」封卓倫不由自主地手一動扣住了她的手腕,低頭看她的臉龐,她眼眸微微有些顫,卻冷靜地把所有卷雋的暗湧都藏在了眼底。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哪怕處在一個如此被動、一無所知的局面,她都絕不會允許自己有些微的示軟和失態。

  他怕的、內心受盡煎熬的,是就算到那無路可走的一天,她也還是能這樣來面對。

  半響,他動了動唇鬆開了她的手腕,臉頰上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神情,淡聲道,「你先上去,我等會就回來。」

  容滋涵終於抑制不住嘴角揚起的冷笑、輕輕推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就轉身朝樓上走去。

  「她到底有什麼好的?」Milk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樓裡,挑著眉看他,「我看也就這樣,長得是挺好看的,不過也不至於值得誰都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對她鍾情到這個地步吧?」

  「是他叫你來的?」封卓倫轉了話題,眉眼低沉。

  「當然不是!」Milk一聽到這個代詞渾身就一顫,心有慼慼地說,「我寧願天天在外面拍戲離他越遠越好!」

  他垂了垂眸,繼而淡寡一笑,「那你剛剛為什麼要對她說那種話?」

  「心疼了?」到底還是個孩子,哪怕已經能輕輕鬆鬆地遊走於魚龍混雜的娛樂圈,Milk這時的臉龐上還是浮現出了些許倔強的孩子氣,「我只是實在看不過去你現在這樣,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麼還要繼續、不早點和她斷乾淨?非得要等到你無力自救、被徹底毀了的一天麼?還是你只是想以此挑釁我爸爸?」

  見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她皺了皺眉,更急切地朝他喊,「封卓倫,你真的不要命了?!你現在哪怕再回法國一個人過也好啊,你在那逍遙自在了那麼多年,想泡哪個女孩子不行?為什麼非得一定要是她呢!」

  是啊,為什麼非得一定要是她呢?

  時間不會因為少了她而停滯不前,為什麼非得要因為一個人把自己逼到這般田地?他從前玩得那樣好,有什麼是過不去的、有什麼不是到手心都能硬生生放走的?

  他怎麼會花真心去在乎一樣東西,或者承諾一個人。

  「確實。」沉默了一會,封卓倫無謂地朝她笑了笑,「金發碧眼的,蜂腰翹臀的,風情萬種的……都好。」

  「這就對了!」Milk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趁現在還來得及收手的時候。」

  封卓倫揚了揚唇,沒有說話。

  她這時踮腳拍了拍他的肩,突然人一震想起來什麼,立刻瞪大眼睛道,「差點把正事忘了!剛剛出門的時候我好像看到宅子裡有醫生在進出往門口的救護車裡送人,你說會不會是你媽媽……?」

  他背一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面容一下子變得有些可怕起來,「你確定嗎?」

  「當時車等著我就上去了,沒怎麼仔細看。」Milk搖了搖頭,「我剛剛已經讓人去查了,你現在跟我上車,要是消息是真的,我們直接就去那家醫院。」

  封卓倫眉眼愈加冷然慌促下來,這時簡短地「嗯」了一聲,立刻跟在她身後朝停在旁邊的車走去。

  一覺醒來,外面的天都已經亮了。

  容滋涵在床上側了一個身,身邊依舊是空空落落,伸手一摸連床單都是冰涼的。

  他一整夜都沒有回來。

  睡的時候窗戶沒有關緊,這時被風吹開了一些,冷風立刻全部灌進了屋裡,她下床走過去關好窗,往前走了幾步,定定地站在了床頭櫃邊。

  床頭櫃上還放著他的杯子、枕邊還放著他的睡衣。

  她看得眼眸愈來愈暗,放在一旁的手機這時突然響了起來。

  「涵涵?」接起電話,那頭李莉的聲音聽起來尤為愉悅,「已經起床了?」

  她「嗯」了一聲,聲音低沉,「媽。」

  「你猜猜看我現在人在哪裡?」李莉神秘兮兮地把聲音壓低了幾分。

  容滋涵心裡正煩亂不堪著,調整了下語氣,平靜地回了一句「猜不到。」

  「你肯定猜不到!」李莉倒也根本沒發覺她情緒不高,自說自話地繼續,「我現在剛剛下飛機,已經在A市了!」

  她握著手機的手一顫,大腦中飛快地思索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媽,你說真的?」

  「騙你幹嘛?要不是怕你實在被我嚇死,我這會直接到你公寓門口了才真的呢!」

  容滋涵眼鋒一掃、平復了一下呼吸,這時立馬單手拿起放在床邊的封卓倫的衣物和東西往儲物櫃走,朝電話那頭道,「媽你等我一會,我現在馬上打車過來接你。」

  「好,不急。」李莉朗聲答應下來,「排隊的人還挺多的,出關肯定要花費時間,我在外面等你。」

  容滋涵手上的動作像在打仗一樣,以最快的速度把公寓裡他的所有東西都理了理裝進他帶來的那個箱子往儲物櫃裡一塞,拿起包就跑出了家門。

  車子開得很快,沒一會就到了機場,她想了很久,走進機場的時候還是發了條短信給他。

  早上機場裡來來往往的人行色匆匆,那邊李莉的電話不接,她邊不斷地重撥邊四處張望著還是看不到人,心裡漸漸有點擔心。

  走到壁柱旁的時候電話才終於被接通了,她握著手機立刻道,「媽你在哪?我找不到你。」

  「你朝前看。」李莉的聲音裡竟然帶上了幾分微妙的笑意。

  容滋涵握著電話朝前走了幾步,一抬眼便看見不遠處的咖啡館裡,李莉正坐在位子上朝她招手,她鬆了一口氣掛下電話走過去,快要走到時目光動了動、步子一下子停了下來。

  「涵涵。」李莉的座位對面坐著一個人,那人隻身坐著、身旁沒有任何一個隨從,望著她的目光柔情似水、同昨天早上在法院時一模一樣,「你來了。」

  李莉見狀,這時一下子從座位上起身,面帶笑意地走過來朝她道,「剛剛出關的時候就是羅先生讓人幫忙帶我直接從快速通道出來的,還陪著我一起在這裡等你。」

  羅曲赫的臉上帶著一貫溫而文雅的笑,神色專注地看著她。

  冰冷的涼意從腳趾一路攀爬至上,她咬了咬牙剛想開口,他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有禮地對李莉說,「伯母,如果您不介意的話,中午可以賞臉讓我請您吃一頓飯嗎?」

  英俊的男人謙和有禮,做出任何的舉動都讓人感到舒心愜意。

  李莉本就對這種場合遊刃有餘,這時回頭笑容揶揄地看了面色複雜的女兒一眼,從容地點頭說好。

  高級餐館環境優雅,羅曲赫全手筆包場,整家餐館除去他們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一個是長年累月赴局的年長幹部,一個是隻手便縱橫商場的大家族長子,第一次見面彼此之間話語來去,餐桌上卻一派氣氛融洽的和諧。

  容滋涵整個過程沒有說過幾句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伯母,菜還合您的胃口嗎?」羅曲赫這時放下筷子,朝對面的人溫和地問,「還要再點些別的菜麼?」

  「不用了。」李莉笑著朝他點了點頭,這時看了一眼身旁的容滋涵,關切地揉了揉她的肩膀,「涵涵,你人是不是不舒服?怎麼只吃這麼一點點。」

  「不是。」她搖了搖頭,「沒什麼胃口。」

  羅曲赫也聽清了她的話,這時立刻招手叫了服務生過來結賬。

  「不用了。」他剛要把卡遞給服務生,她立刻抬手制了制,從錢包裡抽出了自己的卡。

  「涵涵,之前在機場就說好這一頓我請伯母的。」他面帶笑意,語氣裡還帶上了一絲淺顯的親暱。

  「不用再麻煩羅先生了。」她聽了他的話神色更為疏離,讓服務生取走她的卡,「你去機場接我媽媽,這個人情已經不知道要怎麼還了,再加上這頓飯、那是不是要我把房子賣了來還?」

  她話裡有話,連李莉也聽出來了,羅曲赫收回了自己的卡,還是一臉溫柔的笑,「那到底是我多此一舉了。」

  李莉這時有些嗔怪地看了容滋涵一眼,平和地朝他道,「謝謝。」

  「伯母你客氣了。」他搖了搖頭,輕輕嘆息了一聲,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人情難償,人心更難償,錯過的事情,我再後悔再努力有可能也是連半分作用也沒有,只會招來人厭惡。」

  李莉淡淡一笑,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容滋涵看著他略顯哀傷的俊逸臉龐,眉頭漸漸越蹙越緊。

  從餐館裡出來,羅曲赫站在一旁親自幫他們攔車,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路邊,不斷地有女孩子回頭張望,李莉這時拉了容滋涵到身邊,皺著眉問她,「涵涵,你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態度對他?」

  「我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對他?」她平靜地回,「他連我的朋友也不算。」

  「是嗎?」李莉觀察著女兒的表情,這時一字一句地看著她說,「他在機場的時候就告訴我了,你和他在一起過四年。」

  容滋涵瞳孔一下子收縮,臉色募得就變了。

  「伯母。」出租車穩穩地停在了她們面前,羅曲赫這時走到他們面前,伸手幫他們開了車門,「如果您和涵涵都同意的話,之後的幾天我可以陪你在A市玩。」

  她還未開口,這時無意間視線一略,就看到羅曲赫身後迎面走過來兩個人。

  壓著帽簷的矮小個子一看就能辨識出來是Milk,女孩子正手舞足蹈地說著話、笑容滿面,而她身旁的男人面容逼人的英俊,臉上掛著容滋涵最最熟悉的懶散的笑意。

  那是一夜未歸的封卓倫。

  封卓倫本來正微微俯身聽著身旁的Milk說話,這時目光一動、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

  身旁來往的人群毫不間斷,車站這樣小小的一片區域,不過這麼幾步之遙,卻似乎桓橫了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容滋涵的臉龐上,把她的每一寸都完完整整地收攏在自己的眼底。

  她的睫毛微微有些發顫,目光裡再掩飾、也無法遮蓋那絲淺顯易見的波動。

  她身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大概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所在,收起身板轉過身來正面面對他。

  男人高大英俊,臉龐上還是掛著溫和柔意的笑,不慌不忙地看進他的眼裡。

  封卓倫站在原地紋絲未動,手心收緊、神情漸漸變得淡寡而冰冷,他身旁的Milk看到羅曲赫時立刻下意識地朝他身後退了一步,伸手輕輕攥住了他的衣角。

  「涵涵,這是你朋友?」無聲的幾秒對峙,羅曲赫這時側頭問身後的容滋涵,柔和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親暱。

  容滋涵面無表情,沒有再看封卓倫一眼,拉開出租車的車門讓李莉坐進去,自己也跟著坐下合上了車門。

  羅曲赫收回目光,轉過身也從容地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對司機報了地址,微微躬身也坐了進去。

  只短短幾秒的功夫,出租車很快便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車流中。

  Milk這時終於鬆了一口氣,從封卓倫身後退開一步,抬頭一看到他的臉色嚇得一下子連話也不敢說。

  真可怕,平常他那樣一個隨性的人,臉上永遠都看不清喜怒的,此刻臉龐上卻冰冷得連半點溫度都沒有。

  「喂。」她拉了拉他的袖管,小心翼翼地問,「還吃飯嗎?……或者你自己回公寓去休息休息?」

  一晚上都呆在醫院,她還在旁邊的病床上睡了一會,他幾乎都沒有合過眼。

  「不了。」他的眼眸裡有什麼東西徹底暗了下去,無謂地勾了勾唇示意她繼續朝前走,「陪你吃了飯,我再回醫院。」

  他怎麼能對自己抱有僥倖呢?

  從來都未得到過,從來都是被粉碎的,現在不早一分,不晚一秒,這所有的一切都能像他預料般地將他擊潰,連半分抗力也無法存在。

  就如同剛剛收到她發來的簡訊那樣。

  「你的東西我整理好後幫你寄回去,我們分手吧。」

  出租車上沒有人說話,容滋涵一直沉默地看著車窗外,這時只聽到李莉低聲在她耳邊問,「剛剛路上碰到的那個男孩子是不是上次六六結婚時候那個伴郎?」

  李副處長從來記性是極好的,半分也沒有認錯,她掐著手心緩了緩心中滔天的情緒,輕聲「嗯」了一聲。

  「那你怎麼連招呼也不和他打?」李莉感到有些奇怪,「你們不是都是朋友嗎?」

  「不是很熟。」她支著下巴的手顫了顫,半響只淡淡說了四個字。

  李莉沒有懷疑地點了點頭,繼而嘆道,「剛剛那個小姑娘是他女朋友?年紀也太小了,看上去也就才十五六歲的樣子,這也實在太不像話了。」

  她聽得眉眼愈加暗沉了幾分。

  羅曲赫坐在前面,眼睛一直通過反光鏡注意著她的臉色,車這時停在了公寓樓下,下車之後他親自幫李莉提了行李,謙和地和李莉道別。

  「媽。」容滋涵把手裡的公寓鑰匙交給李莉,「你先上去等我,我馬上上來。」

  李莉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和羅曲赫一眼,拿著行李箱進了公寓樓。

  「抱歉。」周圍安靜,羅曲赫站在她面前,這時不緊不慢地開口,「我知道我今天所做的事情已經影響到你的生活了。」

  「但是我控制不了,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做這些事情,哪怕我明白會被你更厭惡。」頓了頓,他神色鄭重,眉眼間認真而黯淡,「我只能從你媽媽那裡入手,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願意這麼做。」

  見她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他鬆了鬆西裝領帶緊接著道,「我從來就沒有對除你之外的任何一個女人上過心,從前如此,現在亦然。」

  「涵涵,你重新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對你好,可以嗎?」

  站在整個A市金字塔最高層的男人字句清晰、情深意切,周身甚至沒有任何一個隨從,就這樣隻身一人站在她身前,把自己降到謙卑、語氣近乎懇求。

  應該沒有一個女孩子會不心動。

  「羅曲赫,其實我真的很佩服你。」半響,容滋涵朝後退了一步,「你永遠能不用半分真心、冠冕堂皇地說著沒有一句是真話的話。」

  「你之前兩年怎麼就控制得了不來找我了?」她冷笑道,「我來幫你回答吧,因為現在鐘家開始走下坡路,你把鐘成當做棄子、鐘欣翌也對你沒有利用價值了。」

  他沒有直面回答,轉而道,「信用用盡也有重新贖回的一天,我只知道我現在願意不惜一切讓你重新回到我身邊。」

  「回到你身邊繼續被你當成小三養著是麼?」她一字一句地說,「以前養四年,這次準備養多久?八年?」

  羅曲赫蹙了蹙眉,沒有開口。

  「別再拿你寶貴的時間在我面前演了。」容滋涵抿了抿唇,神色疲憊,「你不累,我累。」

  回到公寓的時候,李莉正開著箱子收拾東西,見她回來立刻就把手上的事停了下來,拉了餐桌旁的椅子,朝她揚了揚眉。

  容滋涵心底暗嘆了一口氣,這時放下包、走到她對面坐下。

  「涵涵,你先老老實實地和媽媽說,你到A市來這幾年,有過幾個男朋友?」李莉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聲音不高不低。

  她動了動唇,慢慢答道,「兩個,都分手了。」

  李莉深吸了一口氣,「你從來都沒有和我跟你爸爸提過一個字。」

  她垂著眸,手指微微絞緊,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李莉見她不說話,這時身體朝後靠了靠,「你知不知道今天那個男人告訴我你跟他在一起四年,希望我能夠幫他重新徵得你的原諒我是什麼感覺嗎?」

  「首先我不管這個人的背景、人品等其他的方面怎麼樣,他和你之間發生過什麼。」李莉的話裡已經帶上了一絲怒氣,「我心裡唯一想到的是,我對我自己女兒的瞭解還及不上一個外人。」

  容滋涵聽得心裡越來越澀,咬著唇閉了閉眼。

  常年精幹老練的女幹部揉了揉眉心,語氣裡漸漸帶上了一絲無力,「我們當初希望你在沒有我們的幫助和庇護下,靠自己的努力面對你人生裡將會發生的每一件事情,跌打滾爬磨去你從小嬌生慣養的脾氣。這兩年讀研、工作……每一樣你都做得很好,也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可是我忘記了女孩子最應該被注意和教導的地方。」李莉看著自己的女兒,「我一直試圖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你,只是希望你按照我的標準和要求找一個好的男孩子、按部就班地結婚成家,卻根本沒有告訴你應該怎樣去對待感情……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對不起。」她眼眶漸漸有些泛紅,「媽,是我瞞著你和爸爸,是我自己的問題,和你沒有關係。」

  從小雖然李莉和容城很少管她,大多數時候忙著工作和應酬,但是只要休息下來,也都是儘量抽空陪著她、親身教育她的,他們給了她優渥的生活,教導她唸書、禮儀、知識,也寵愛她關心她,作為父母他們真的絕不談上不好。

  應該是她太高估自己,這八年受過的都是她自己走過的路,如今終於落到精疲力竭,怪不了任何人。

  「我定明天的機票,你先跟我一起回去。」李莉沉默良久,輕輕揉了揉她的手背,「到家之後你好好想一想,可以選擇再回來,或者從今以後留在S市,你對待所有你自己的事情的想法是什麼,都跟媽媽說,好不好?」

  李莉平時大多數時候較為強勢,從未用過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

  畢竟血脈相親,李莉雖失望她隱瞞,但畢竟心裡更疼惜她難過。

  容滋涵心力交瘁,紅著眼眶微微點了點頭。

  她只有爸爸媽媽了。

  這八年到最後,她支撐自己的最後堅強與堅持終究也被他親手瓦解。

  她動了感情,他卻連愛情都已無力再給。

  Milk的經紀人來餐廳接了她去趕下午的通告,封卓倫一個人走回醫院,到了病房所在的樓層。

  門口有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守著,見他走過來,兩人都朝旁退了一步叫了一聲「封少」,其中一個伸手幫他打開了門。

  病床上躺著一個相貌上佳的中年婦人,旁邊有好幾個醫生正在悉心地幫她檢查,婦人昏睡一夜才剛剛醒轉、這時半靠在枕上,面容蒼白、沒有半分血色。

  聽到開門聲婦人微微睜開了眼睛,見到是他,嘴角用力牽出了一個柔和的笑。

  「卓倫。」

  封卓倫步子一頓沒有應聲,這時走到她床邊慢慢坐下。

  「檢查的情況怎麼樣?」他這時抬頭淡聲問一旁的醫生。

  「前幾年的手術做完之後,每年的定期檢查結果都是良好的,但是……」

  「不要拿你跟他匯報的那一套。」封卓倫皺了皺眉,語氣不同尋常的緊然冷疏。

  「確診是復發了,而且……」醫生只好將手裡的報告遞給他,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躺著的婦人,似乎在努力斟酌著言辭。

  「你說,沒有關係。」婦人溫和地開口。

  封卓倫沉默地看著手裡的報告,臉上看不出喜怒。

  「你們不是號稱最專業的醫療團隊麼?」他散漫地笑了起來,「不是說比國外的醫療效果還要好麼?現在復發了,你們打算怎麼治?」

  「太子說對晚期癌症應該減輕痛苦,治療療程不需要很重。」旁邊的醫生平平靜靜地補充。

  「他說讓你去撞牆頭你也去撞?」他聽得笑容更溢,伸手把報告往床頭櫃上一扔,「你們怎麼不乾脆說不用治了直接拿老鼠藥毒死?」

  他雖不是冰冷陰森、強勢凌人的氣場,可這漫不經心又字句鋒利的話下來卻也著實讓幾個醫生聽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床上的婦人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她目光微凝地看著封卓倫,想碰他的手指示意他不要再說,他卻收了手堪堪避開。

  「封少,封女士的病復發你強加在我們頭上我們也沒有辦法,我們能做的就是盡我們最大的努力進行治療,關鍵是要封女士自身的心理狀態好、能夠配合我們,我們才有更大的可能延長時間。」一個戴著眼鏡的醫生這時勉強開口說道。

  封卓倫越聽臉上的神情越戲謔,揚著眉看著他們不做聲。

  「封女士。」這時一位女醫生轉向病床上的婦人,「請問您是想要留在醫院進行治療還是回家休養治療?」

  婦人側頭看了封卓倫一眼,剛想說話,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太子。」

  羅曲赫大步從門外走了進來,幾個醫生一看到他,連忙長吁了一口氣,恭敬地和他打了招呼、全部都先退了出去。

  他手動了動,貼身跟在他身旁的阿嚴也退了出去,小心地關上了門。

  「瑜姨,抱歉我來晚了。」羅曲赫站定在病床旁,微微俯下身、眉眼溫順地低頭看著婦人,「除了剛剛那班之前幫你看過熟悉你病情的醫生,我現在又去國外請了幾個最好的醫生過來,明天早上就到,你一定放心,治療過程和藥物不會很重,你安心配合他們就好。」

  床上的封瑜聽充後目光柔和,朝他點了點頭。

  「爸爸他談完這一筆生意就會回A市,等明天他過來後看了你的情況,就會接你回去。」他娓娓道來,「你在宅子裡住,大家都能照顧著,醫生也可以隨時待命。」

  封卓倫從他一進病房就沒有再說過話,這時把椅子往後一推,起身就朝病房門口走去。

  封瑜想動卻沒有力氣,只能看著他的背影叫住他,「卓倫,你去哪?」

  「不妨礙你們母子情深啊。」封卓倫停下了步子、回過頭看著他們,漫不經心地笑,「照剛才那醫生說的,只要你們一家團聚著你心理狀態就好,去哪治療、怎麼治療效果當然都好得不得了。」

  他話語不重,封瑜卻聽得本就蒼白的臉色越來越沒有血色,她目光微顫地看著他,動了動唇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瑜姨你剛剛做充手術,這個時候儘量不要有大幅度的動作比較好。」羅曲赫鎮定從容地出聲囑咐,將枕頭抽出來靠在床背上,扶著她小心地稍微坐起來一些。

  封卓倫看著他這般柔情的關心,那祥子得體而親近,真真切切是一副孝子的樣子。

  「我晚上還有個飯局,就先走了,明天我和爸爸一起過來看你。」羅曲赫柔和地說著,伸手幫她蓋好了被子,「你好好休息。」

  「好,你去忙吧。」封瑜柔聲回著,目光一直落在不遠處的人身上。

  羅曲赫見狀勾起唇笑了笑朝門邊走去,經過封卓倫身邊時他腳步微微一頓,停了下來。

  兩個男人身髙幾乎相同,一個身形偏痩、一個勻稱精壯,面容溫雅俊美,幾乎不分伯仲。

  三個小時之前在人多繁鬧的路邊,他們同樣也是這樣迎面相對、形同陌路。

  「真的是只有瑜姨出事你才會現身一次啊。」羅曲赫這時微微湊近他的臉龐,正對著他溫雅地綻開一個笑,「既然現身了,那就好好照顧她,重症病情復發情況刻不容緩,說不定你再頭也不回地走一次就是天人永隔了。」

  封卓倫聽罷後撩了撩唇,臉龐上也掛上了平時懶散無謂的笑,眼睛裡卻連半分溫度都沒有。

  「多謝關心。」

  邢兩句話語交鋒置地,每一寸空氣都似乎被凝結了。

  死一般寂靜的幾秒。

  視線交匯,羅曲赫沒有再多說其他,轉身便穩步走出了病房。

  「是不是這樣你就髙興了?」

  病房裡再也沒有第二個人,封卓倫朝病床邊走回了幾步,看著封瑜語帶譏諷地道,「每一個人都在你身邊陪著你、滿足你內心的無底洞,彼此還都相親相愛。」

  封瑜正伃伃細細地看著他,聽罷眼眶漸漸有些紅了,她想說什麼,卻開始一聲接著一聲咳嗽,半響竟咳出了一口血。

  「世界上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像我這樣不孝的兒子了,是不是。」他目光隱忍地看著雪白被單上的殷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媽媽得了有可能無法治癒的病之後反而一個人遠走髙飛,甚至回來了也都連看也不看一眼。」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麼?」他揚了揚唇,繼而笑得濃烈溢盛,「近乎厭惡至極。」

  那張與封瑜近乎無半分相差的面容上沒有半分感情。

  封瑜坐在床上看著他頭也不回地緊接著走出了病房,沾染上鮮血的手慢慢抬起摀住了臉龐。

  李莉來過幾次A市,這會把行李稍微整了整,便直接下樓去附近的超市逛逛買一些食材準備在家裡做晚飯。

  容滋涵把自己明天要帶回S市的衣服和隨身用品放進箱子,這時走回儲物櫃搬出了封卓倫的東西。

  早上塞進去的時候塞得匆忙,裡面的東西還從箱子裡露出了一點,她把箱子放平下來,拿出了塞得亂七八糟的東西,沉默地重新一樣樣擺好放進去。

  牙膏、牙刷、毛巾、衣服……每一樣東西上都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的氣息,她垂著眸抬手疊好最後一條褲子,忽然看到褲子口袋裡露出了一個白色的邊角。

  她心一動,手已經不由自主地將那張白色的東西抽了出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她蹲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起身把那樣東西放進了自己的包裡,合攏了箱子提了起來。

  唐簇電話接起得很快,二醋同學在那頭風騷地吹了聲口哨立刻朗聲調戲,「先別說話,讓我猜猜那頭是花倫同學呢還是他家的櫻桃小丸子呢?」

  容滋涵被噎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猜出來了!」唐簇鼻孔朝天,「你肯定是花倫!小丸子被你吃乾抹浄在床上死睡著所以你才會想起我這個舊愛對不對!對不對?!」

  她被這傢伙二得天地可鑑的表現弄得徹底沒了耐心,半響平靜地沉聲道,「你來一次我的公寓,我把他的東西整理好給你。」

  一聽到她的聲音,電話那頭的人猛然沉默了下來像被槍殺一樣,過了老半天才顫抖地回過來一句,「……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你們……你們又怎麼了?」

  「我們分手了。」容滋涵打斷他的話,說完便直接抬手掛了電話,提起箱子拿了鑰匙下樓。

  夜色蔓延到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秋天的涼風慢慢從衣服和面料沒有遮蓋到的地方透進了人的身體的每一部分,容滋涵提著箱子站在樓下,神情蕭索而清冷。

  可等來的人卻不是唐簇。

  「這次是要真的道別了對麼。」

  封卓倫的身上穿的還是咋天晚上出門時的衣服,他這時伸手接過了她手裡提著的箱子,用力斂起臉龐上所有的疲憊,勾了勾嘴角,「讓我想想……這個場景已經發生過幾次了?上次是你拿著東西從我那走,這次是我拿著東西被趕出你這,一次抵一次,正好。」

  他還是這樣漂亮的眉眼,這樣的說話方式,這樣的笑。

  「關於你早上在簡訊裡提出的分手,我沒有意見。」他不徐不緩,「你還有什麼不明了的地方想要問我嗎?」

  「……沒有。」她看著他,心底裡的最後一根弦輕輕應聲斷裂,收在風衣口袋裡的手漸漸攥緊布料,緩而也笑了笑,「你也應該沒有什麼地方不明了的吧。」

  封卓倫望著她平靜沉穩的臉龐,心臟像被一寸一寸的巨力揉碎碾過,再也無法重新緊閉合攏。

  「沒有。」他笑得更深,深邃的眼睛彎出了好看的弧線,「即使時間再短,畢竟我也和容小姐作為男女朋友正式談過戀愛,現在好聚好散,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的。」

  見她沒有說話,他這時鬆開了拉桿箱的把桿,輕輕朝她伸出了雙手,「我猜你應該也不需要我給你設計結婚鑽戒,那這個就算是離別贈禮了。」

  耳邊是微刺的風聲,容滋涵眼前有些泛著水光的糊,良久她腳步動了動,便被他抱進了懷裡。

  天地間再也沒有其他任何的聲響。

  她的臉龐埋在他胸膛裡近乎室息,只聽得到他一聲一聲愈加急促的心臟跳動聲,眼眶裡無法抑制泛出的濕潤慢慢沾染上了他的襯衫。

  良久,封卓倫輕輕鬆開了手臂,轉身彎腰提起了行李箱。

  她抬手淺淺一拭臉龐,平靜地開口,「我明天和我媽媽回S市,或許以後就不會再回來A市了。」

  他握著箱桿的手一顫,半響看著她的側臉點了點頭,用如朋友一般的口吻說道,「今天過了,還有明天,無論在哪裡,總要過得開心就好。」

  她聽過他鋒利嘲諷的話語,聽過他柔情滿溢的呢喃,卻從沒有聽過他像現在這樣,疏離中帶著決絕的字句。

  彷彿是心如死灰的絕望。

  「嗯,沒有你,還有別人。」她從善如流,逼退回眼眶裡的淚,「我不會讓自己過得不好的,我知道你也一樣。」

  他沒有看她,勾起唇笑了笑,提起行李一步一步下了樓梯。

  天際暗沉下去,除卻夜空中極淺的星耀,再也沒有其他任何的光亮。

  容滋涵看著他的身影慢慢走遠,輕輕閉上了眼睛。

  無論多遠,這一天總要來的,他們從開始便明白。

  從此或許再也不會相見、再也不會有任何關聯,那些在一起時的纏綿廝磨、傷害猜忌、柔和溫暖,都要在今天被徹徹底底妥帖地埋葬起來。

  夢醒時分,他就像其他的路人一般,這樣輕易地離開自己的生命了。

  可是他一定不知道她送給他的離別贈禮。

  不是愛、不是恨、不是埋怨、不是不捨。

  而是從此她再也沒有能力願對一人無以承諾的堅持。

  而是從此她再也無法但願與任何一人長久相攜。

  她給了他的真心,再也給不了第二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