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A市回來的飛機沒有任何延誤,準點準時地到了S市。
容羨聽說容滋涵跟李莉一起回來,拖著瞿簡早早就在容家等著容滋涵回來,容羨的爸爸媽媽在他們之後也來了。
好不容易兄弟兩家人都在,容城親自在家下廚做飯,李莉也幫著在廚房打下手,家裡氣氛極好。
樓上容羨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容滋涵身後,翹著嘴巴不斷地在和她說話,容滋涵本想把房間和箱子裡的東西都好好理一理的,見容羨身後還拖著個憂心仲忡的準爸爸,只好把手頭的一切事情都作罷,把容羨安置在床上,專心陪她聊天。
「懷孕有什麼不舒服,難受的地方嗎?」容滋涵看著剛剛被確認懷孕兩個月的容羨,低聲問道,「胃口怎麼樣?」
容六六輕輕晃著腿,無所謂地擺了擺頭,「吃嘛嘛香,既來之、則吃之,可好了。」
瞿簡握著水杯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這時淡定地開口,「那昨天晚上是誰給她做什麼都不要吃,硬逼著還鬧著哭、說要吐,非要我半夜三點去給她買一個烤紅薯的?」
「喂!」在姐姐面前被戳穿的孕婦同學立刻淡定不住了,從床上爬起來立馬走過去揮手揍他。
瞿簡留心著她肚子裡那個,兩手護著她任她動手,朝她身後的容滋涵道,「你有沒有覺得她的脾氣現在和一個人越來越像了?」
容滋涵微微笑著看著他們倆,想了想便答,「單景川家的炸毛兔嗎?」
瞿簡點了點頭,伸手捏了容羨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好,「鍋子昨天已經跟我說過了,為了我們的孩子著想,近期不能讓你和炸毛兔再玩在一起了,除非我和他都在的情況下,所以你以後只能找蓓蓓。」
容羨瞪大了眼睛,哭喪著臉猛揺頭,「上次去傅家,我躺在蓓蓓大腿上被傅政看見了,那個變態小心眼晚上吃飯的時候就在我的飯和湯裡多放了兩勺鹽,還把我的大衣丟給他女兒當畫布!我才不要去呢!打死也不去了!」
容滋涵盤腿坐在床上,邊聽邊笑,「那看來還是到我這來最安全。」
「我也想啊!」容羨揪了揪鼻子,「可是你總要回A市去的啊。」
「不一定回去了。」她這時伸手挽了挽頭髮,平靜地道,「這次回來休息一陣,有可能就給律法申訴司提交辭呈,留在S市重新找一個工作。」
容羨從來都是粗神經,聽她這麼說也沒去考慮更深層的東西,還笑得兩顆小虎牙都露了出來,「太好了,太好了!那我以後又可以像以前那樣天天來找你了!」
容滋涵點了點頭,帶著笑的目光卻有些黯然。
李莉這時上來敲門讓他們下去吃飯,容羨上前挽了她的胳膊先往前走,瞿簡跟在他們身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深了幾分。
吃晚飯的時候大家齊樂融融地說話,容羨這個時候狐狸尾巴就全顯露出來了,大爺一祥地指揮瞿簡,「我要喝水,我口渴!」
「吃飯的時候喝什麼水?」容羨媽媽在一旁說,「小瞿你不要理她小孩子脾氣。」
「誰小孩子了?」容羨立刻不滿地撇嘴,「我可是赫赫有名的軍營一枝花好麼!掃遍天下無敵手好麼!」
瞿簡這時放下筷子,起身淡定地說,「我去給你盛餳,吃飯的時候喝水不好。」
容羨媽媽對這個女婿一向極其喜歡,立刻白了女兒一眼,「你什麼時候能像涵涵一樣懂事?以後寶寶出生,瞿簡等於一人養兩個孩子,他不得累死?」
「切,他樂意。」話雖是這麼說的,容羨坐在位子上扒了幾口飯,還是按捺不住朝後推開了椅子,起身朝廚房去。
「涵涵,你好好和六六說說,不是每一個男人都能像瞿簡這祥的,新婚成家、以後是要過日子的,她總要知道怎麼體諒瞿簡、照料自己的家才對。」容羨爸爸這時有些無奈地對容滋涵說。
容滋涵笑著點了點頭,收起筷子朝廚房看去,目光卻一下子怔了下來,眼眶漸漸有些發脹。
瞿簡正站在流理台邊盛餳,容羨從身後抱著他,笑眯眯地朝他撒嬌,英俊的男人滿身溫柔,低頭親了親自己的妻子的額頭,柔如春風。
她不禁想起前兩天的時候,在A市的公寓裡,她下班回來在廚房倒水,閒置在家的封卓倫邊做晚飯邊懶洋洋地調戲她,小小的空間裡也是這樣,相視時他臉上的笑好看又戲謔,讓她握著水杯心裡都怦怦而動。
那個時候她心裡己經真真切切地動了地久人長的念頭。
與他結婚生子、一起做著每一對夫妻都會做的事,一起安排好他們生活的每一個點滴,每一天都在他的身邊醒來,從此到老。
容滋涵收回了目光,這時低下頭閉了閉眼睛。
縱使再艱難,她也不敢、也不願再去想這些的分毫,因為那祥做的出路就只有一條——不顧一切地回頭,將自己推入再也無法逃脫的境地。
而這不應該是她做的。
唐簇趕到蘭桂坊的時候,封卓倫正靠在吧檯上,襯衫上解開了兩顆扣子,笑得比招魂旛還漂亮,仰頭又灌下了一杯酒。
周圍一大片的女人都圍了吧檯,擠著推著想往他身上盤,唐簇髙聲喊著「借過」,好不容易才從人堆裡擠進去。
他劈手拿走封卓倫手裡的酒杯,掃了一眼桌子上一整排的空酒瓶,抓狂道,「他媽的你不要命了?
這一整排的酒瓶一眼望過去幾乎有二十多個!
酒氣氳得封卓倫的臉龐有些發紅,他勾了勾唇,笑著道,「死不了。」
他是真的己經徹底醉了,一雙漂亮的眼睛又黑又亮、染著一層薄薄的霧,卻疏淡得連半點焦距都投有,從頭到腳連頭髮上都己經是濃重的酒氣。
「你這樣下去非得去醫院洗胃不可!」唐簇暴躁地抓了抓頭髮,這時丟了錢結賬就把他往外拖,「你有點人性行不行,死了幫你收屍的不還是老子我麼!」
他被一路扯出了蘭桂坊,站定在街角時人晃了晃差點沒站穩,唐簇見狀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封卓倫臉上從始至終只帶著讓人惑亂的笑容,夜色裡濃烈而炙熱、讓人心驚。
唐簇忍了幾秒、終於扯著他怒道,「你死了最好!現在就死!我就真弄不明白了,都好不容易確定關係在一起了,這才幾天?為什麼還是硬要和她分手?現在你再難過再傷心想死又怎麼樣,她人都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這時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到街角的路燈旁靠著,聲音有絲瘖啞,「好,不回來好。」
留在這裡,她才會被迫捲入更深的漩渦,活得累而辛苦,承受她不應該承受的危險和折磨。
女人一生有幾個八年,他己經自私地拖累了她那麼久,他己經知足。
「封卓倫,我現在覺得你是真的膽小怯懦。」唐簇正了色,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些什麼,不敢對她承諾,自己不願意付出全部身心投入,讓她和自己都沒有安全感,喜歡一個人看著她幸福就好這他媽就是屁話!要是對方真的喜歡你,她絕對不會願意被你讓給任何一個人,為什麼保護她、讓她過得好的人不是你非要是別人?」
相互己經鍾意傾心,為什麼不哪怕盡一絲努力去爭取相守?
「你知道我一直對女人有多不負責任的,像我這樣的男人根本不值得託付。」他沉默了一會、抬頭看著唐簇,勾著嘴角沉聲說,「所以我其實不是讓,我是心甘情願的。」
他活該一無所有,他活該此生孤獨,有過她的記憶已經能夠支撐他心甘情願,放她走,離開這裡、離開一切、離開他們的記憶,再也不要回頭。
唐簇看著他笑,自己心裡卻覺得像被針扎過一般難受。
這樣的笑容,不是眼淚、不是歇斯底里的吼叫,是己經絕望到無以來求、寧願自甘一人萬劫不復的笑容。
封卓倫這時步子有些微晃地走到路邊,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坐進去前回頭用力拍了拍唐簇的肩膀,低聲說了句「謝謝。」
宅子裡每一寸裝飾都踱著泛著冷光的貴氣,金碧輝煌、奢侈偌大的空間裡卻投有一絲生氣。
封卓倫推開大門走進去,神情漠然地拉開了餐桌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喲,看看這是誰。」餐桌一頭坐著一位美豔的婦人,這時伸手朝一旁的下人道,「貴客回來,你再去讓廚房加兩個菜。」
坐在婦人身旁的是羅曲赫,他吃了幾口菜,淡然地將目光投向了封卓倫。
樓上這時走下來一個中年男人,眉眼俊朗、氣度極佳,他走到餐桌的主位坐下,看著封卓倫開口說,「小瑜剛剛從醫院被接回來,現在在樓上休息,吃完飯你可以上去看看她。」
封卓倫自始自終沒有說過話,動著筷子夾菜、吃飯,仿若未聞一樣。
中年男人看著他,剛剛溫和的表情已經一瞬間收了回去,眉頭微微蹙起。
「曲赫,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酒酸昧?」那美豔婦人這時放下了筷子,皺著眉抬手捂著鼻子。
羅曲赫朝她笑了笑,「還好,不是很重。」
「今天下午和劉夫人她們聚餐,她們說了幾句話我覺得挺有道理的。」美豔婦人沉吟片刻、拿紙巾擦了擦嘴角,「一個男人有沒有能耐和過人之處,就看他有沒有自控能力,不貪杯就是最基礎的一個例子。」
「也有可能是每個人情況不同。」羅曲赫溫和地笑,「做設計、美術等藝術流的人,或許是需要放縱才能得到好的靈感。」
中年男人這時看了美豔婦人和羅曲赫一眼,平靜地開口對封卓倫說,「你最近珠寶設計生意打理得還好麼?」
「很好,多謝關心。」封卓倫目光動了動,終於慢慢放下筷子,揚起唇懶散地笑道,「爸爸。」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這時朝羅曲赫一字一句地說,「他現在人在A市、還不回法國,你哪方面都多照應著他一點。」
美豔婦人見狀,立刻也跟著道,「畢竟走了那麼久,總已經不像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自然是要幫的。」
封卓倫戲謔地看著他們,那些神情彷彿像是真的透著關心、情真意切似的。
站在羅曲赫身後不遠的阿嚴這時走過來,將一疊東西遞給羅曲赫,他從善如流地接過,起身繞過餐桌走到封卓倫身邊,將那疊東西放在餐盤旁。
「微薄之力,還請不要介意。」他笑得溫雅,眼神柔和,「弟弟。」
封卓倫背朝後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伸出手翻了翻那疊東西。
一張張……全部都是熟悉的、在近一個月內他被擱置取消的珠寶定製記錄單。
而始作俑者正分外仁厚、名正言順般地贈予他這份薄禮。
半響他收回了手,側頭朝身旁的羅曲赫撩了撩唇,「這疊東西夠我三年的坐吃山空,有心了。
「要謝的話,你更要謝謝豪季。」美豔婦人這時在旁笑吟吟地開口,「為了你媽媽,他提前了兩天簽完這筆生意回來的,所以你媽媽……應該知足。」
她雖滿臉笑意,但那知足二字,卻似被生生咬成了瞑目。
看了眼站在桌旁的羅曲赫和主座的羅豪季,封卓倫噙著笑這時拉開椅子起身,拿起那疊東西慢慢走到客廳邊角的火爐旁。
火爐的光火泛著藍紫的光,他眼皮也不抬地輕輕一鬆手。
無以計數的資金眨眼間化為灰燼。
「謝謝爸爸。」望著那疊東西燒成灰渣,他轉過身看著餐桌上面色已經鐵青的羅豪季、還有不知道要擺出什麼面容而神色扭曲的美豔羅家當家夫人石菁,「算是代我媽提前燒的紙錢。」
羅豪季臉頰抖了抖,刷地一把將筷子拍在餐桌上,石菁終於選擇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情,柔聲對羅豪季道,「豪季你看,不是我們母子和你對他不好,是他自己從小就是個白眼狼,連對他親生媽媽也這樣。」
「況且,他和羅家本來就連半分關係也沒有,羅家血系族譜永遠不可能有他的名字。」石菁聲音裡終於透出了絲譏諷,一字一句地說。
「媽。」羅曲赫抱著手臂站著,出聲溫和地朝石菁揺頭,「我再拉一疊單子,這點錢不礙事的。」
封卓倫連一眼都不想再看下去這幕自導自演的戲碼,轉身便大步上了樓梯。
二樓客房裡封瑜剛做了治療入睡,封卓倫在她房裡的窗旁站了一會,彎腰輕輕幫她蓋好被子,關上門走了出去。
房門口的樓道旁站著羅曲赫,正背對著他雙臂擺在木扶手上。
聽到關門聲,羅曲赫轉過身來,隔著一丈距離朝他笑了笑。
「她跟她的媽媽回S市了。」羅曲赫看著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抱歉,我是影響到你們了嗎?」
他聲音似溫雅而真摯,但一整個樓道都瞬間染上肅冷的氣息。
「怎麼會。」封卓倫靠在門旁,無害地笑,「你的人會影響到我麼?」
「那就好。」羅曲赫從容地點了點頭,朝他面前走近了一步,「既然你玩也玩過了,玩也玩崩了,那麼就該輪到我開始收回我的東西了,你說……對嗎?」
他的眼陣底漸漸染上了一絲平素從未有過的戾氣,如一頭剛剛醒轉的獅子。
鋒利、決絕、冰冷、殘忍。
「你都己經處心積慮地做了那麼多了,怎麼能說是剛剛開始呢?」封卓倫臉上也再也沒有一絲表情,「可也別太髙估自己了,她不會再回來。」
「這句話應該原封不動送還給你。」羅曲赫這時走到他面前,一手撐在他身旁的牆壁上,緊逼著他的眼睛,「別忘了你媽媽心甘情願靠著羅家,別忘了只要你人在A市、就永遠不可能有如願以償的一天。」
「所以,不要再企圖去碰你不該碰的。」羅曲赫慢慢鬆開手,「如果要訂回法國的機票,別忘了找我,親愛的弟弟。」
A市的天逐漸一分分冷了下來。
偌大的壁球館裡只聽得到一記一記強烈而硬質的撞擊聲,半響,「砰」地一聲、隨之傳來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唐簇捂著鼻子仰面倒在壁球館的地板上,像一隻被車壓扁的老鼠一樣狂嚎之餘還硬生生地把嘴裡的一連串髒話憋回肚子裡。
封卓倫身上的衣服己經濕透,他把球拍往地上一扔,走到唐二貨身邊,彎腰用力掰開他捂著鼻子的手,良久道,「連半滴血都沒有,你嚎什麼?」
他渾身大汗淋漓,此時俯身微喘著氣看著唐簇,額上的汗順著臉頰慢慢淌了下來,整張臉龐性感俊美到了極致。
「鼻樑……媽的!老子鼻樑斷了好麼!……」唐簇裝腔作勢地嚶嚶著,抬眼忽然看到他這副百媚生的樣子,剛剛還半點事也沒有的鼻子裡竟然漸漸淌出了一行喑紅色液體。
封卓倫皺了皺眉,立刻嫌棄地丟開他的手,走到一旁的躺椅上仰面坐下,扭開一瓶礦泉水。
唐簇可憐巴巴地起身拿了一旁的紙巾堵了鼻子,幽魂一樣飄到他身旁,哀怨地哭喪,「絕對絕對不能讓奧特曼知道……我今天看一個男人看得流鼻血了,太丟臉了……」
封卓倫把手裡的空瓶子往旁邊一丟,嗤笑道,「球打到自己鼻子上的人,還有什麼臉可言。」
「要不是你把牆壁當殺父仇人一樣,我接的時候會打到自己鼻子麼!」唐簇抓狂了,「老子下次再也不回陪失戀加上慾求不滿的男人打球了!絕不!」
「機票訂好了麼?」封卓倫沉默片刻,淡淡問。
「好了,下週四的。」唐簇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抓了抓了頭髮,「一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沈幸這兩天鬧得,我身上都沒一塊地方是好的了。」
「你看情況,自己想回來就回來。」他這時起身朝浴室走去,「我一個人應付也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關上了浴室門,他伸手打開手把,水流從頭頂的蓮蓬一下子灑了下來。
水從頭髮、臉龐、悉數淌進他的衣服,很快他渾身上下都全然浸濕了。
一個人。
他永遠只是孤身一人,無論從前還是現在,從未有過一個時刻他能長久地擁有什麼。
所有人、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最終會離開他。
擁有她的時光是他這一生至今,唯一有光亮的時刻,他惶恐、不知所措,用驕傲的外表佔有她,用若即若離的態度刺傷她……最終放走她。
她值得一個坦蕩、沒有任何秘密與不堪的人用自己的所有、像她爸爸媽媽一樣,將她捧在手心裡永遠對她好。
這是他永遠都無法觸及的溫度,他心底那樣薄涼、怎麼會有資格去擁有那束光芒。
他只能走。
容滋涵休息的幾天裡抽了一個下午找了時間認認真真地寫了一份辭職報告書,傳真給了沈震千。
沈震千收到後打來了電話,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你確定要辭職?
她握著電話站在書房的窗檯旁,平靜地回,「是的,還需要其他的資料麼?」
一向不近人情、沉默寡言的沈震千頭一次沒有機械地回答,轉而說,「你不會再回A市了?」
窗外是S市蕭索的冬景,路旁行人稀少,她垂了垂眸,「應該是這樣。」
那頭的人沉默片刻,沉聲道,「資料遞交到上一級中轉,還要經過司長秘書審核,一時半會沒有辦法批下來。」頓了頓,他又說,「還有時間可供考慮。」
容滋涵握著手機點了點頭,「千哥,沒有和你跟阿幸說一聲就回來,很抱歉。」
「你在辦公室的東西我會讓阿幸整理好給你寄回去。」沈震千良久才慢慢回答。
「謝謝。」她伸手關上了窗戶,輕輕按下了掛斷鍵。
就是這樣,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彷彿她從未離開S市,彷彿她從未在A市一夢八年一場空。
她握著電話轉身合上電腦,就看見容城背著手迎面從門外走了進來。
「爸爸。」她朝容城笑了笑。
「過來坐。」容城在沙發上坐下,朝她招了招手示竟她過去。
容滋涵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他身旁坐下。
「想清楚了?」容城望著女兒,「你在A市唸書讀研,通過LLB、PCCL,逬律法申訴司做律師,涵涵,你放棄了八年可以在S市無憂無慮的生活。」
她手指動了動,認真地說,「爸爸,我其實還沒有想清楚。」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我覺得你和媽媽從小教育我的那些,我一樣都沒有做好。」她手指動了動,「我覺得很累,在那裡生活……無論什麼,都很累。」
容城仔細地看著她的神色,半響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手,「那就不要想了。」
「覺得累了,現在就在爸爸媽媽身邊休息一陣,這個家永遠在這裡,誰都沒有辦法搶走。」中年男人聲音溫和,「你媽媽上次跟我說了一些事情,她其實沒有對你失望、也沒有生你的氣,只是一時半會沒有辦法接受她的孩子真正己經蛻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那爸爸,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變得不好了?」她半響輕聲問。
「涵涵,變化不提好壞,只是相對你而言,你自己想要一個怎祥的你。」容城看著她說,「無論你喜歡的人,想要做的事情,首先你應該真正能夠去信任、承擔這份感情,爸爸知道從小你看得太多、總覺得沒有什麼可以再花全身心在乎,其實並非是這樣的。」
「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明白,如果真的是你內心想要抓住的,千萬不要錯過。」容城這時輕拍她的肩膀,「坦誠地去面對,人一生不可能不受傷害,難過、傷心、迷茫,只要你真的去正視這個問題,不是只想要逃避,你會變得足夠堅強。」
人一生總要勇敢一次。
容滋涵聽得鼻頭有些微酸,側頭靠在容城肩膀上,低聲道,「謝謝爸爸。」
「下周爸爸以前的幾個老朋友回來S市,商、政都有涉及,整個容家出面辦酒會,你也來,多聽聽長輩、或者其他人的意見,也會有收穫。」容城伸手摸摸她的頭髮。
「不是相親會?」容滋涵沉默了一會,挑眉道。
「只要你真能看上眼,爸爸就強搶來給你。」容城也朗聲笑了起來。
下午容城的話字字句句都反覆在耳邊,晚上容滋涵躺在床上沒有什麼睡意,索性披了一件衣服,下床打開臥室的陽台門,幾步走到窗檯旁站定。
夜色安穩清浄,她眼眸一寸寸沉了下去,半響,輕輕從衣袋裡拿出了手機。
拇指小心地在屏幕上按了幾下,她深吸了一口氣,竟真的在他的名字上按下了通铦鍵。
握著手機貼在耳旁的手還有些發顫,她聽著耳邊「嘟嘟」的等待聲,不知應該盼望這聲音停止還是繼續。
募地一聲,電話被接了起來。
那頭也似乎十分安靜,沒有人說話,她閉了閉眼,卻不知如何開口。
1500公里,他就在無線電波的另一頭。
容滋涵不是膩昧多話的人。
自她搬進他公寓後,哪怕他最長一次去法國呆了將近一個月,她也沒有主動給他打過一個電話。
是她自己提的分手,可她卻在這樣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終究不由自主。
「怎麼不說話。」那頭這時傳來了封卓倫懶洋洋的聲音,「不要跟我說你手機被偷了。」
他似乎真的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什麼,輕鬆戲謔如平常般。
她閉了閉眼,半響道,「沒什麼。」
說完這三個字,通話背景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容滋涵握著手機聽著那頭他略微加快的呼吸聲,良久心一動問道,「你在哪?」
「都分手了還能管轄到前男友在哪裡啊。」他低聲笑了笑,「幸好我沒在哪個女人的床上。」
見她不說話,他繼續開口,「前男友時訊報告,下週四我回法國,應該短期內不會再回來了。」
他的語氣照舊輕鬆疏懶,她的心卻因為他這一句話,一瞬間徹徹底底地涼透了。
「在S市應該比在A市過得舒服多了,好好做爸爸媽媽的長公主,挑個好的駙馬爺。」他一字一句,語調裡竟還有輕笑,「辦喜酒的時候,記得起我就給我發一張請帖,忘了……也沒有關係。」
聽著他每一個字,容滋涵目光輕輕顫了顫,半響慢慢放下了手機。
「對不起。」
垂手握著的空氣裡,是他無謂而又熟悉的既往不戀。
她募得按斷了通話鍵。
S市逐漸被更深的夜幕籠罩,冷風從開了一小條縫的窗戶灌了進來,她的頭髮被吹得四散,擋住了眼角微微的潸然。
她剛剛含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想見你。」
她先讓步,她先認輸,她真的願意再試一次,甚至無論他的隱瞞、無論他的傷害。
而現下他卻毫不留戀地告訴她,他將遠走再不回來,只望他們各自安好;他向她道歉,或許是為他已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不值。
這是她鼓足所有的勇氣,想要去承擔一次,承擔一次她一生至今第一次放不下的機會。
可是她忘了,他不是她,他不是像她這樣,動了心折磨萬分、放棄一切回到S市只有空空一副軀殼。
他們是真的徹底結束了。
樓道裡沒有開燈,連半分光亮都沒有。
封卓倫把剛剛掛斷的手機扔在地上,順勢滑坐下來背靠著牆壁,臉上的神情漠然而憔悴,他身旁是凌亂堆散著的啤酒瓶罐。
身旁是緊閉的、應該永遠不會再打開的她的公寓大門。
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臉上帶著微腆又倨傲的笑,被他調戲得惱怒,被他抱著偶爾還會臉紅,在他懷裡迷醉,在他一看就能看得見的地方安靜地坐著。
哪怕不說話,他都知道,咫手可見的地方,她在。
酒精的力量有多大,他並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走後他酩酊大醉、日夜顛倒……卻都不敢在夢裡夢到她。
是因為他怕夢到了,他會一輩子活在夢境裡,求死不得。
酒店正中央的會客廳己經人潮攢動,副樓的休息室卻格外安靜。
「好了沒?」容羨在更衣室外面等了一會,這時走過去撩開了簾子,探頭往裡面看。
只一眼她就怔在了原地,半響嚥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地說,「姐……」
容滋涵最後調整了一下禮服裙的腰帶,正對著她淡淡笑了笑,「好看嗎?」
身前的人一身抹胸喑紅色的禮服裙,裙襬上疊疊成絲的綢緞做工上好,長長的捲髮梳起來了一半在腦後,小而精緻的臉龐連同額頭都露在外,皮膚白皙,五官寸寸情晰而深刻。
這的確不僅是整個容家的長公主,甚至是連同整個S市都沒有任何人能相提並論的明珠。
容羨發現這一刻自己很難找到任何一個詞彙來形容自己從小那樣親近的堂姐。
見容羨傻愣愣的表情,容滋涵上前一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好笑地說,「你是不是有點後悔嫁給瞿簡了?」
容羨立刻猛點頭,「姐!讓我娶了你吧!打死也不便宜那幫男人!」
她笑,這時和容羨一起走出更衣室,在梳妝鏡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
「姐……我真心覺得我和你比起來,就是一隻狗不理包子……」容六六垂頭喪氣,怏怏地揺頭,「也罷……身為一個己婚有孕婦女,我的青春早就在百年前被瞿簡那個混蛋扼殺了。」
她聽了容羨的話這時沉默半響,回過頭認真地道,「六六,我其實……真的很羨慕你。」
羨慕你從小到大隨性、喜怒哀樂都能彰顯分明,羨慕你與眾不同的灑脫、不計後果的勇敢。
可是最羨慕的是你能有一人真情實意相伴到老,他心裡唯你最好。
她從來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容羨神經再大條,這時也能看清了她眼底那絲怎樣掩蓋都掩蓋不了的黯然。
「走吧。」容滋涵隨意地勾了勾嘴角,放下手裡的東西,微微提了提裙襬朝外走去。
容家這次辦的酒會也相當於年關前S市最盛大的一個節目。
其他省市那邊的人不談,本市基本所有名門家族皆數到場,容城李莉還有容羨的爸爸媽媽全部站在酒廳的正門口接待年長的大人物,容羨因為懷孕被勒令只能乖乖地呆在瞿簡的眼皮子底下坐著,由容滋涵一人負責接待年紀較輕的來客。
單景川顧翎顏夫婦是最後一批到的,顧翎顏一見到容滋涵,立馬提著裙子鼓著臉說,「涵姐,我要跟鍋子離婚!」
容滋涵瞧了一眼黑面鍋,忍著笑問,「怎麼了?」
「出門前我要吃三文魚,他硬是不讓,說我要是再吵,就拿警棍揍我!」顧翎顏惡狠狠地瞪著身邊年輕英俊的警局局長,「老子才要揍他!往死裡揍!揍死我就找個新的小白臉去!」
單景川的臉色立馬山雨欲來的樣子,抬手就想揪她。
這對老夫少妻的家務事天皇老子都沒法插手,容滋涵更是不會勸架的人,只能無奈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肩膀、指了指容羨在的地方讓她先過去。
「蓓蓓他們己經在樓下了,隨後就到,兩個小的耽擱了一會,見諒。」單景川這時朝她點了點頭,緊跟在自己的老婆身後往裡走去。
沒一會功夫就看到邵西蓓一手牽著兒子往這裡走過來,身後跟著抱著女兒神色冷厲的傅政。
「蓓蓓。」她握著酒杯迎了上去,彎腰微笑地牽過傅矜南小朋友,「南南,還記得我嗎?」
傅矜南繼承了父母的好相貌,更遺傳了父親的冰山臉,這時嘴唇動了動叫了聲「涵涵姨媽。」
「不好意思啊涵涵。」邵西蓓有些抱歉地看著容滋涵,「汶汶從下午一直睡到晚上,小小年紀脾氣又不怎麼好,叫醒的話就會哭個不停,那樣就真的是給你添麻煩了。」
容滋涵揺了揺頭表示不用客氣,這時聽到她手裡牽著的傅矜南忽然開口道,「漂亮叔叔沒來?」
「誰是漂亮叔叔?」邵西蓓對兒子說的話覺得很疑惑。
「封卓倫。」從商後銳氣絲毫不減的傅政在一旁冷冰冰地開口。
容滋涵的臉龐幾不可見地一沉。
邵西蓓環顧了一圈四周,對兒子說,「你怎麼會想起他的?」
傅矜南沉著地伸手指了指容滋涵,「涵涵姨媽,一起。」
容滋涵這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低頭看著小小的男孩子啞口無言地站在原地,手指微微有些發顫。
「晚宴差不多開始了。」傅政鏡片後的眼眸微微一閃,將女兒往上抱了抱,率先朝裡走去,邵西蓓也忙牽過兒子的手,對容滋涵道,「涵涵你忙,我們先入席。」
晚宴開始前容城代表容家做了開酒辭,容滋涵安靜地站在他身旁,在場卻有將近一半的人的目光牢牢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邵西蓓給兒子的碗裡夾了菜讓他自己吃,對身旁的傅政道,「涵涵這樣好的女孩子誰都想要的,只是我覺得她好像對誰都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不一定。」把細細的土豆絲用筷子拌成夠軟夠濡能夠餵給女兒吃的傅政沉聲答。
他一向惜字如金,這時卻說了這三個字,她有些好奇、稍稍湊近他一些輕聲問,「你知道涵涵有喜歡的人?誰?」
「不知道。」傅政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親我一下就告訴你。」
邵西蓓一聽臉就紅了,又不能說什麼,只能用力白了他一眼。
晚宴開始之後容滋涵沒有吃幾口飯,跟著容城和李莉不斷地和各式人物打招呼、交談。
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年紀輕輕就已經十分顯要的男人,風度翩翩的、開朗善談的……她不得不承認,這些人多少都確實有吸引人的地方和優勢。
可是,哪怕長相再好、笑容再親和,她的心卻一如既往沒有半分的波動。
「容小姐。」一個男人這時從後輕輕叫了她的名字。
她回過頭看到對方的臉一怔,半響回過神來淡淡說了一句「你好。」
「有些冒昧和唐突,還請你見諒了,」男人謙和有禮,「請問晚宴結束後,你願不願意和我聊聊?我不會耽擱你太久。」
對方進退得當,勇敢直白,卻又不讓人感到反感。
容滋涵望著對方和他有那麼微分相似的眉眼,動了動唇,卻最終沒有拒絕。
他這個時候應該早就已經在去法國的飛機上了吧。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忘記他,活在只有他的記憶裡。
只是哪怕再艱難,她總應該去試一試,試一試從今以後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她還能不能找到已經被自己放棄了的心。
晚宴持續了將近四個小時終於結束。
容城和李莉在大門外送客,李莉知道有人約了容滋涵,便讓她提前一步先走。
一輛黑色低調而奢華的車己經等在了側門口,剛剛邀約的那個年輕男人站在車旁,容滋涵披上了外套,握著包朝側門走去。
月華如水,月光在她的臉上投上柔美的影子,車旁那男人遠遠看著,竟有些看痴了。
容滋涵邊走邊伸手挽了挽鬢髮,這時抬頭一看,腳步卻一下子停了下來。
只見一個男人推開了一旁的玻璃門,從左前方走下台階。
夜晚的溫度驟降,那人身上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再多的風塵僕僕卻也根本無法遮掩那奪目耀眼的面容。
他一步一步迎面朝她走來。
「你在這裡。」封卓倫走到她面前,看著她的臉龐輕輕彎起了唇。
容滋涵望著他的臉龐,半響,眼淚從眼眶裡慢慢地悄然滑落下來。
一滴,一滴。
他這時伸出手,用力地將她緊緊、緊緊地扣進了懷裡。
濃烈紅裙、純白單衣。
你在這裡,你是我這一生再也無法逃脫的宿命。
你在這裡,你在我絕望、炙熱、萬劫不復的愛裡。
站在車旁的男人遠遠看著這場景,怔在原地也不知應該作何反應。
穿著華美紅裙的女人被身上只著單薄自襯衣的男人緊緊擁在懷裡,月色從他們的頭頂一路鋪散下來,落在他們的肩頭,鍍上暗銀的光,唯美到任何人都無法再接近半步。
紅和白,炙熱和靜淡,至極的反差。
那也是這個年輕男人一生只此,所見過的最為驚豔的一幕。
容滋涵埋在封卓倫的胸膛裡,眼淚無聲不斷地一滴滴往下滑落,手臂緊緊抱著他精瘦的腰身。
他終究還是來了,在她放棄自己之前,他終宄還是找到了她。
封卓倫的雙手亦是錮得更緊,下巴緊緊磕在她的頭頂上,神色隱忍而熾情。
「容滋涵。」半響,他輕輕鬆開她,完完整整地叫她的名字。
他低頭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嘴角淺淺勾起了一抹笑,「被甩的人是我,死皮賴臉地回來找你的也是我。」
說完,他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輕輕地吻了一記她的額頭。
一路這麼姿勢暖昧地抱著她穿過一條長走廊,這時從拐角迎面有人走了過來。
「漂亮叔叔。」
一聽到這冷淡的童聲,容滋涵立刻渾身一緊,緊接著就是一個極其詫異的女聲,「涵涵?」
封卓倫看到迎面走來的人,笑了笑把她放下地,她轉過身拉好裙子的下襬,便看到對面傅家一家四口正對著站在他們面前。
傅政手裡抱著已經熟睡的女兒,神色照舊冰冷,這時再看了他們一眼,側頭立時便向自己的妻子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邵西蓓牽著兒子,正在那裡好一會,才又開口道,「你們……」
「我們去check-in。」封卓倫沒有半分不自在,懶洋洋地眯了眯眼,還朝傅政抬了抬下巴,「要一起嗎?」
已經有些臉紅尷尬的容滋涵轉過身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他那張嘴用膠帶黏起來,誰知對面傅政竟然真的應了口,淡淡說了句,「好。」
這下輪到邵西蓓面紅耳赤了,回過頭看自己丈夫那表情竟然是說一不二的認真。
「早點再生一個吧。」封卓倫從善如流,拉過容滋涵的手,走過傅政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兩個風格截然迥異的男人在這一刻達成了完全的、持久的共識。
今夜與以往的任何一夜都更為不同。
「涵寶……」她垂著眼眸靠在他脖頸邊,他將她已經被汗浸濕的頭髮挽在她耳後,平復著呼吸聲音暗啞,「……你要的,我都給你。」
她本己累倦至極、睡意湧來,這時輕輕睜開了水蒙的眼睛看著他。
「我不是不信任你,是我不信任自己,要你陪著我煎熬受苦,自欺欺人。」他一字一句地說著,揚唇一笑,「……我就是這樣一個懦弱膽怯的男人。」
他的笑容絕美得驚心動魄,攝透靈魂般的無望。
黑暗裡只有眼前的她,他低頭看著她,眼眶也漸漸有些泛紅,「所以,就算以後你不要了,也不要還給我。」
他本以為自己給了愛情便能夠不給感情。
因為他從來就知道,如果連心都沒有了,他就什麼都遺留不了地存在,從此一無所有。
可是他還是捨不得,捨不得不愛她。
捨不得不把自己藏得最好的、最後僅剩的一樣東西也交給她。
縱使今後深淵地獄來等,他也只願一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