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無憾

  晨光傾灑的樓道裡,一切都是如初般醒轉的亮。

  身材不高的女孩子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朝他伸出了左手。

  一地煙蒂,封卓倫眼眶含著絲幾不可見的紅,眼底之前沉澱著的渾濁一點點散去。

  他這一生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對著一個人說不出一句話來。

  容滋涵低頭望著他,一字一句,「封卓倫,我不管你有多麼難以啟齒的家庭和過往,不好的童年回憶,有多少理由和心緒才放棄我那麼多次,我只知道我報以真心的男人,他嘴賤、驕傲、散漫,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但是我依然不想離開他。」

  縱使世上有多少男人比他更好,縱使羅曲赫身纏萬貫、手握強權……可在她眼裡,又有誰能與他比上一字。

  只因他比任何人都要真實,只因他傾盡所有給她的、哪怕比起別人這樣微弱,也是她唯一想要的。

  「兩次你向我的道歉,我都不接受,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來還,你現在站起來,我不想看到一個連帶自己女人面對自己媽媽都不敢的男人。」

  他怔怔地看著她,半響,緊緊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一把撐起,從地上站了起來。

  不是無顏以對、亦或是無言以對。

  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應該再拿出自己的什麼,去值回她的話。

  去值回她這樣一個人。

  「自己女人……?」他低聲問。

  「不是嗎?」她不徐不緩。

  臉龐蒼白的男人漸漸眉眼裡有了亮光,半響對著她似笑非笑地說,「容滋涵,你的眼光……其實真的是很差,……簡直是差到不敢恭維。」

  「你倒還知道。」她笑了笑,扣住了他的手心,雲淡風輕,「我要的就是一個混蛋,所以你只要負責把他還給我就好了。」

  你只有我了,但是我會讓你知道,你的唯一,將會是你這一生最引以為傲的全部。

  他握緊了她的手,牽著她剛想打開門往外走,忽而下一層的安全通道門被人從外轉開了。

  封卓倫猛地一皺眉,下意識地就把她往身後一扯。

  剛剛她來的時候他還沒意識到,醫院裡有羅家的人,她一路找來,說不定羅曲赫那邊已經立刻得到消息知曉了。

  「你現在往上跑。」門被扭開之後就沒了動靜,他將聲音壓到極低,沉聲對身後的人說,「出上一層的安全門,換另外一邊的安全通道走。」

  容滋涵絲毫不為所動,站在他身後沉默了一會開口道,「我不。」

  他全身警戒,這個時候倒反而聽出來了她的語氣裡隱隱竟含著笑意。

  剛剛停在十二級台階之下的腳步聲這時終於逐漸又響了起來,聽得出來有兩個人,他還在對她的語氣遲疑、神經緊繃之時,就看見兩個穿著白色衣服的人走到了他們面前。

  「來不及了,先走。」

  機艙。

  尹碧玠在機艙裡轉了一圈,拿了兩瓶紅酒出來,將其中一瓶遞給了封卓倫。

  從離開醫院還不到一個小時,現在他們已經在空中,直驅前往美國。

  封卓倫臉色依舊是未褪去的蒼白,卻還是神色放鬆地伸手接過了尹碧玠手裡的酒瓶,他抬眼看著她正利落地扔下了身上的白色醫生服,朝她舉了舉酒瓶,「別急著脫,難得看你沒穿一身黑的,你和柯輕滕……也不借此機會玩玩角色扮演麼?嗯?」

  他說完,還朝坐在駕駛艙副駕駛的位子上,一身白大褂還沒換下來的柯輕滕奴了奴嘴。

  尹碧玠面無表情地整了整裡面的衣服,看著他語速飛快地開口,「容滋涵比我矮,穿小護士服應該更銷魂,你們可以選擇在廚房裡、或者餐桌底下,wherever you want。」

  這樣的話題由她來討論,聽上去卻還是更像今天殺幾個人比較好,莫名分外有喜感,容滋涵綁著安全帶坐在封卓倫身旁的位子上看著他們,神情也一分一分鬆了下來。

  早在尹柯二人帶她從A市離開的時候,就已經給包括他們兩個還有她在內,一切通行證、護照等相關證件進行了處理,入境處的所有資料顯示登記的都不是他們三個。

  所有的人手都按兵不動,單單他們三個人,以與所有遊客一樣的程序到A市,她去找封卓倫的時候,他們兩個直接去封瑜故去的醫院喬裝打扮、秘密等在那,並且已經佈置好了離開A市的一切手續。

  環環相扣,絕對不打草驚蛇。

  雖然羅家突然加強了人手,守在停屍間門口的人一下子增加、無法再次進入,但最後羅曲赫那裡得到的消息,只會是封卓倫折返回來後獨自一人又去了法國,而她,一直呆在S市,從未離開,尹柯二人駐在S市按兵不動,所有資料都已登記確實。

  容滋涵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只覺得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

  之前那麼多的洶湧侵襲,她心如死灰、再無期盼……飽嘗如此這般瞬時之間落入地獄深淵的鈍痛感。

  她再也、再也不願經歷一次。

  耳邊的說話聲漸漸有些模糊,她微微側頭靠在座位上已經有了睡意,放在扶手上的手卻被另一隻溫潤的手掌慢慢地包住、完整地裹在手心裡。

  幸好是他,他在。

  紐約這幾天的氣溫都是零下。

  從車裡出來,容滋涵便覺得寒意從腳尖就竄了上來,嘴唇都凍得有些發白,封卓倫合上車門,這時將她拉到身邊,裹進自己的大衣裡。

  尹碧玠將車倒進車庫,出來看到這個場景,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挽起柯輕滕的手臂,冷聲朝他們道,「你們,住二樓最靠裡的客房,離主臥越遠越好。」

  「好。」容滋涵靠在封卓倫身旁,半響微微笑著說,「麻煩你回家讓柯輕滕把他花了天價拿到的後宮閨房圖借給我們。」

  柯輕滕這時推開別墅的大門,清俊的臉龐上隱隱有了絲幾不可見的笑意,尹碧玠眉毛立時打了個結,想反駁卻又確不能狡辯事實。

  冬日蕭索,別墅莊園景色也如畫,純白的一片更襯得懷裡的人笑容愈漸明媚,封卓倫低頭看著,臉龐上也漸漸掛上淡和的笑。

  「進去吧。」她抬頭看他,嘴角笑容綻得更開。

  晚飯還未做好,容滋涵先去房間的浴室洗了澡。

  洗完澡出來,樓下飯菜的香氣已經傳了上來,她握著毛巾擦著頭髮,抬眼卻見封卓倫一個人獨自坐在臥室的落地窗前,手上輕輕晃著盛著酒的酒杯。

  那樣子的背影,看一次,心中便翻湧一次。

  她不願擾他,拿著毛巾腳步放輕走到他身後的床上坐下。

  「過來。」她剛上床沿邊,他便背對著她出聲,聲音裡透著酒氣般的疏懶和沙啞,讓人根本不願拒絕。

  容滋涵垂了垂眸,走到他身旁,他這時將酒杯在身側放下,側頭看她,牽了她的手將她拉坐在自己腿上。

  「和我講講你媽媽,好不好?」她坐在他懷裡看著他,低聲說。

  他拿過她手裡的毛巾,蓋在她頭上慢慢幫她擦著頭髮,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太多了……你想聽哪些?」

  「她以前……住在哪裡,你小時候,就生活在羅家嗎?」她斟酌著措辭,雙手圈住他的腰身。

  「不是。」封卓倫握著毛巾的手頓了頓,半響將毛巾往後挪了挪露出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以前,羅家還沒要讓我認祖歸宗的時候,我們住在S市邊郊,現在想來,那裡卻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要是知道羅家是這樣一個黑洞般讓人窒息的地方,那個時候他無論忍受多少異樣的言語與眼神,都甘願會在S市留下去的。

  「我小時候,其實就和你在一個城市裡,她是S市本地人。」他語速很慢,「只有我們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她在一家小公司裡做行政秘書,薪資不是很高,生活過得一般,用、吃、住都是很一般,念家附近公辦的幼兒園。」

  她抱住他腰的手漸漸收緊。

  難怪他S市本地話說得那樣好。

  「你知道的,再小的小孩子必然也是會炫耀自己父母雙全在身旁心肝寶貝地寵愛的,那時候,他們笑我沒有爸爸、又說不過我的還擊,自然是會小小地推搡,回家她幫我處理傷口問我怎麼了,我就諷刺她說,有人說我媽媽找野男人,生下一個野孩子,她都會哭。」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任何事情都是有天賦的,從小時候就培養,你說現在誰會嘴賤得過我呢。」

  英俊的男人面容蒼白,卻始終掛著淡淡的笑。

  都不像他了,一點都不像。

  從前他字句鋒利、神情倨傲,傲慢又懶散,怎麼可能會有像現在這樣的漠然又麻木的神情。

  哪怕前晚魚水之歡之時,哪怕剛剛與朋友談笑之時,她都能感覺到,他臉上面具般的神情。

  如果他的母親帶給他的真的是如他面上所說的恨、說的無法釋懷,他又何必自我放逐至此。

  容滋涵沒有說話,沉默片刻,這時突然伸手輕輕圈住了他的脖頸,將他往下拉了拉,吻住了他的嘴唇。

  室內一片安靜,誰知這時臥室的門忽然被人打得大開,唐簇像一隻跳蚤一樣衝著跳了進來,用女高音的聲音高聲喊道,「爺來了!!!」

  臥室的地板上,背影挺拔的男人腿上坐著生相小巧的女人,白色的浴巾半遮半掩下,兩人唇齒相依,挺拔與秀氣的鼻相偎,靜謐美好得如同一幅畫作。

  唐簇得意洋洋、騷包又臭屁的神情在看到這個場景時一下子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徹底灰飛煙滅了。

  他鬧出來的動靜連樓下都聽得到,臥室裡的兩個又不是聾子,容滋涵聽到他的聲音下意識地就往後一退。

  房間裡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容滋涵下意識地抬眼去看,唐簇那雙圓溜溜的眼睛欠在娃娃臉上,還盯著他們目不轉睛。

  她臉漸漸紅了,有些微促地從封卓倫身上退開站了起來,封卓倫的視線依舊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這時也站了起來、緩緩回頭看向門口的人。

  唐簇同學雖然二、但從來對危險有很好的感應,這個時候也已經能夠預知到自己悲催的、注定的命運,忙不迭地朝後退了好幾步,貼在牆壁上臉色慘白慘白的。

  「你來了。」封卓倫看著他,慢條斯理的。

  「我……」唐二貨漸漸開始發抖。

  「你這幾天在哪?好幾天沒見……還甚是想念。」封卓倫慢慢朝他走過去。

  「倫爺……倫爺我錯了……」二貨雙眼飽含熱淚。

  一旁容滋涵有些不忍再看下去,憋著笑捂著嘴。

  「我太久沒活動筋骨了。」封卓倫慵懶緩慢地開口。

  唐簇騰地滑倒在地板上,泣不成聲地嚶嚶起來。

  「要不要陪我練……」

  誰知封卓倫話還沒說完,門口便走進來一個人,尹碧玠手上抱著兒子柯印戚,只見她面無表情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正在地上嚶嚶的唐簇時便將他一把從地上扯了起來,將兒子塞進他懷裡,「我兒子大號,需要你,尿布在一樓,你去衛生間換。」

  唐簇:「……」

  一直到晚飯結束的時候,二貨同學還奄奄一息地倒在沙發上不停地在嚶嚶,「拿槍抵著頭被壓榨勞動力、壓榨青春……有家不能回、有老婆不能睡……我怎麼那麼命苦啊……蒼天啊……大地啊……」

  容滋涵坐在他對面正盤著腿在削蘋果,見狀抿著唇問身邊的尹碧玠,「這傢伙到底為什麼會在你這裡?你綁架他做印戚的專職保姆了?」

  尹碧玠聽了立即嗤笑了一聲,挑著眉掃了唐簇一眼,「他?用得著綁架麼?在法國他找封卓倫急得團團轉,我剛找到他的時候手裡恰好槍沒收回去,他就嚇得兩眼一翻暈過去了,醒過來就只會嚶嚶,後來只好讓他住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印戚就開始喜歡他了。」

  「喜歡?!」唐簇聽罷立即從沙發上跳起來,指著正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看電視的柯印戚小朋友,「這個小混蛋!除了面癱,就是尿我身上、拉我身上,我餵他吃東西他就把東西噴在我臉上,我要抱他去洗澡他就把水龍頭往我臉上灑,這是喜歡嗎!是嗎!」

  「你剛剛說我兒子什麼?」尹碧玠冷聲打斷他的話、看著他。

  「小混蛋,面癱。」和柯輕滕站在窗邊說話的封卓倫這時朝沙發這裡走來,從後圈住容滋涵的肩膀親了她一下,笑得傾國傾城地補充。

  唐簇的心碎成了一地的渣渣。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壞別人好事者,必死無疑。

  尹碧玠神色未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唐簇緊張地看著這個雷厲風行、神一般存在的女人,腿已經開始發抖了,「女王,好歹也是朋友一場……我……我剛還幫你兒子換過尿布,士可殺不可辱……老子還沒生孩子呢!你,你……準備去幹什麼?!」

  「地下室,拿槍。」

  唐簇「……」了幾秒,立刻開始哭天搶地起來。

  身後封卓倫靠在自己頸邊笑意滿滿,容滋涵嘴角也含著笑意、這時伸手輕輕撫上他圈著自己肩膀的手,側頭過去看他。

  「嗯?」他看著她,靜靜等她說話。

  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專注,沒有一絲雜色,漂亮得如同漩渦。

  她在他的眼睛裡只看到了自己,一個深深沉醉、為他所有的自己。

  容滋涵半響卻什麼都沒有說,淺淺一笑、親了親他的眼睛。

  紐約,邊郊。

  從車上下來,容滋涵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衣服,卻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這幾天溫度實在太低,前些天在尹碧玠的別墅裡不覺得,現下一出來,卻覺得實在是穿心刺骨的冷。

  封卓倫將車停好,這時走到她身邊將她的手握住塞進大衣的衣袋裡,低聲道,「著涼了?」

  她搖了搖頭,抬眼朝前望去,邊郊的公墓在寒冬裡更顯蕭索,連帶著他的臉龐,也看上去沒有過多的血色。

  「進去吧。」她在他的手心裡回握住他的手,朝公墓的大門邁開步子。

  兩人依照工作人員的指引走到了墓地的東南區的小橋旁,容滋涵彎腰將花束放在新刻上字的墓碑前,拿過帶來的布,將墓碑仔細擦了擦。

  空墓。

  墓裡沒有骨灰,只有塵土,而墓碑上按照音譯,刻了封瑜的名字。

  封卓倫身上穿著深灰色的大衣,他目光平靜地看著她與墓碑,英俊的面容沉靜蒼白。

  容滋涵擦完了墓碑,這時小心地起身站到他身旁。

  真正有封瑜骨灰的墓地,如同深不見底的暗湧,他根本無法前去,她前幾天便托尹碧玠買下了這處墓。

  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夠為他母親做的事了。

  「我可以叫她媽媽嗎?」她側頭看他,輕聲開口。

  封卓倫的眸光灰暗,卻側過臉用力地朝她點了點頭。

  她便從包裡取了不用的報紙出來,鋪在墓前的地上,彎腰朝前跪了下來。

  她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對著這座空墓磕了三個頭。

  他的媽媽,便是她的媽媽。

  此生無法再敬他的母親為母,無法再身切力行地敬晚輩孝道,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代替他的母親,陪在他身旁。

  義無反顧、甘之如飴、如同待己。

  「涵涵。」他站在她身後,這時一字一句地開口,「你知道我媽媽,她為什麼寧願死,也要死在羅家嗎?」

  「我小時候以為她不知道的,不知道石菁對她做了多少事情,不知道羅豪季背對著她在外面還養了多少女人,不知道羅曲赫配備的醫生對她用的藥都與正常量劑不符。」他目光蒼涼,「現在才發現,她其實全部都知道。」

  「你看,誰不會說她賤呢?」他微微彎唇,「她是個瘋子,承受羅家的那些,她都活該的啊。」

  容滋涵這時從地上站了起來,回過頭看著他。

  「我以前也是這麼覺得的。」他慢慢走到她身前,微微彎腰跪了下來,嗓音如同空谷裡哪竦謀鳴,「愛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愛到這種程度?何況是一個根本不值得一點真心和愛的人。」

  他俯身跪在墓前,彎腰垂下頭去,一動不動。

  他一生懷著的愛,卻用力迫使封瑜誤以為是恨。

  親緣相通,他早該是這世上最瞭解自己生母的人,卻非要等到碧落黃泉兩不相見,才能釋然他全部的愛。

  沒有人會不愛自己的媽媽,哪怕她曾將你帶進你不該承受的一切、她將你捲入不可翻身的黑暗與暗潮、她讓你沒法坦坦蕩蕩無所阻撓地去擁有你愛的女孩子。

  她讓你成為一個怯懦、守著自己孤獨、不敢用真心示人的人。

  可她終究是你的媽媽。

  良久,他重重朝墓碑磕了一個頭,從墓前起身。

  「我現在明白了。」他轉過身時才看見她的眼眶已經通紅,微微抬手撫了撫她額前的碎髮,揚了揚唇,「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一樣。」

  他必然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像他的母親。

  他們是那樣相同的一類人,在愛情裡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無論是什麼樣的後果,卻都只要這樣自私的、洶湧的、灼傷任何靠近的人的愛。

  可幸好他比他的母親幸運。

  幸好他深愛的人是她。

  幸好他這一生選擇的信仰是她,再多劫難、亦如是。

  容滋涵閉了閉眼睛,朝前一步被他緊緊擁進了懷裡。

  地老天荒,只此一人。

  早餐時刻,窗外天氣晴好、冬日的雪景襯得別墅裡亮堂堂的。

  唐簇圍著條圍裙,笑眯眯地從廚房裡走出來,用像春花院裡老鴇的表情高聲說道,「來來來,客官們,吃早飯啦!」

  客廳裡空無一人,根本沒一個人搭理他,唐二貨廚娘不高興了,捧著個盤子樓裡樓下轉了一圈,也還是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咚咚咚」

  這個時候大門外傳來聲響,他放下盤子走過去開門,封卓倫抱著柯印戚站在門口看著。

  「哎我說,大清早的你們人到底都到哪裡去了?!」唐簇雙手叉腰、不滿地哼哼,「我做了那麼多好吃的,竟然一個人都不在!」

  「他們出去辦事了,我帶印戚出去看看雪,」封卓倫抱著柯印戚進來,掃了他一眼問,「我老婆呢?」

  「你老婆?涵涵?……喲!什麼時候都改口叫老婆了!」唐簇一手擋著嘴、賊兮兮地三八笑。

  封卓倫壓根不想理他,將柯印戚塞到他手裡,轉身就朝樓上走去。

  「喂你別走啊!你先說清楚,花倫和小丸子的孩子到底叫什麼好?舒克還是貝塔?!小新還是柯南?!我要做乾爹!我要做乾爹!」唐簇抱著柯印戚對著封卓倫的背影嘰裡呱啦地喊著。

  這個時候,被他抱在懷裡吵得頭暈眼花的柯印戚小朋友面無表情地從小衣服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把什麼東西,淡定地往他嘴裡一塞。

  「嗷嗷……」唐簇被這一下弄得猝不及防,含著嘴裡的雪塊嗷嗷地叫,抱著懷裡的小孩子丟也不是抱也不是,瞪著眼睛心裡在噴血。

  尼瑪!不愧是地下頭子史密斯夫婦的兒子啊!才那麼小就會玩暗殺了!

  而柯印戚小朋友依舊保持著面無表情,嘴角卻幾不可見地向上翹了翹。

  封卓倫推開房間走進去的時候,容滋涵已經醒了。

  她身上已經穿好了睡衣,正握著手機坐在床上打電話。

  她臉上掛著溫柔淡和的笑,晨光裡眉眼好看得竟然讓他心裡咚咚地直跳,他下意識地把腳步放輕、慢慢朝她身邊走過去。

  「嗯……好,今天是幾號?」她握著電話說話,卻被他從後一把抱住,周身一下子縈繞著雪裡的清冽與他身上獨特的味道,讓她握著電話的手一下子就軟了幾分。

  封卓倫抱著她,他壞心、賤兮兮地笑著湊下去又吮了幾口,末了還湊到她沒有聽電話的那個耳邊小聲地開口,「老婆……」

  他嗓音低啞好聽,這簡簡單單兩個字也硬生生都說得讓人渾身發燙,她臉頰一紅,聲音就停頓了一下。

  「是他?」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渾厚溫和的男聲。

  容滋涵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按了屏幕上的免提鍵。

  「你旁邊的,是那個唇紅齒白嗎?」容城帶著笑意的聲音從手機裡擴散出來。

  這下,她的緊張一下子都沒了,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又被小白臉了的封卓倫對著未來丈人總不能耍賤,只能輕咳了一聲,恭敬地開口道,「伯父你好。」

  容城「嗯」了一聲,聲音裡是笑意,「怎麼?我家涵涵這個臭脾氣,你到最後還是忍下來了?」

  容滋涵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封卓倫眼角上也掩不住的掛上笑意,斟酌半響道,「伯父,讓她難過傷心都是我不好、出爾反爾讓你看笑話也是不好,涵涵很好、她對我……真的很好,謝謝您。」

  他從來話語鋒利,鮮少有這樣的語無倫次。

  他真的很想感謝生她養她的人,因為他們、才有了這樣一個她,堅強、勇敢……能夠為了他們的一切堅持到現在、比世上任何人都與他相配。

  「嗯,好或者不好,等回到S市,你再慢慢和我說,當然還有涵涵媽媽,我想她應該更想聽你說的話。」容城不徐不緩,「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你說是吧?」

  「誰要嫁給他……」容滋涵聽了容城的話,撇了撇嘴,對著抱著她的人小聲嘟囔了一句。

  封卓倫看她難得的小女兒作態,嘴角溫柔的笑意愈加放大,對著電話那頭齊聲答應。

  「這樣吧,過幾天就是農曆新年了,你和涵涵回來,和我們一起過年,國外的好山好水、也比不過自己國家一家人裡熱熱鬧鬧的,是不是。」容城頓了頓,細心囑咐,「什麼見面禮都不用,只要你們兩個人到,好嗎?」

  封卓倫低頭看了看她,她也在抬頭看自己,一雙眼睛亮亮的、倒映著自己的眼睛。

  「好。」他親了親她的眼睛,對著電話說道。

  掛下了電話,封卓倫深呼吸了一口氣將手機往床上一放,側了側下巴低頭看懷裡的人。

  容滋涵的眉眼間滿滿是淺淺的、還一時半會沒散去的淡紅與柔軟。

  而她雙明亮的眼睛裡倒映著的是自己,是一個根本再也豎不起身上一根刺、一個根本再也沒有任何辦法能夠離開她的自己。

  他望了她半響,將她往自己懷裡抱了些,將臉龐輕輕埋進她的發裡。

  「……嗯,一個小白臉,如果想要娶你,他除了那張唇紅齒白的臉,還需要些什麼嗎?」他的聲音蓋在她的發裡,幽幽的、語氣是戲謔的,字裡行間卻又是近乎繃緊的認真。

  容滋涵任由他抱著,心跳得越來越快,耳邊都似乎能聽到自己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聲。

  臥室裡沒有人說話,出奇的安靜,紐約的雪在窗外越下越大,白濛濛的一片、照在室內,透明的玻璃上倒映著床上二人相依相偎的身影。

  「封卓倫,這就是你的求婚嗎?」良久,她揚了揚嘴角,輕聲道,「你知道我這個人的,雖然不是特別在意情趣浪漫之類的,不過這種事情,我還是不能接受玩笑的。」

  「我不是昨晚說的,應該勉強能算作是認真的吧。」他手指揉著她的髮尾,尾音往上翹了翹,卻也難掩一絲發緊,「至於嫁妝……我從柯輕滕那裡把那副後宮春閨圖買下來,怎麼樣。」

  「……那到底是給你的嫁妝還是給我的?」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

  他嗓音慵懶,低沉一笑,「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除了能讓你愛得死去活來之外,也沒什麼別的本事了。」

  「那你就打算這樣對我爸媽做自我介紹?」她不徐不緩地說。

  「只要你爸媽不要被我氣暈過去……我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他這時將她轉了個身,正面壓在床上,低頭用挺拔的鼻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眸底愈來愈軟。

  相貌都極好的兩個人,這樣一上一下躺在床上,卻不做任何事情,只是彼此眼睛對眼睛地看著,臉龐上都是如沐春風的笑意。

  「那我就坐觀好戲了。」她揪了揪鼻子,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嗯……憑著你這張唇紅齒白的臉,能夠指鹿為馬的嘴,我好心地估計他們一定願意把女兒嫁給你的。」

  「等到他們那裡都通過了,你再來過我這關,獻身獻藝……你盡你所能,我再勉強考慮考慮看看。」她雖是笑著的、眼底漸漸又有些輕微地發脹。

  從前她絕不是一個輕易動容的人,極少哭、極少傷悲秋華、極少黯然神傷。

  然而現在,她越來越悵然若失,哪怕他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都覺得恐慌。

  從來都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可如若是這樣的安寧來得實在太過不易,讓人根本想做的卻只是哪怕只有一秒鐘、也想要能看見彼此,眼底、耳裡、鼻息……一切的感官裡,希望與我有關的每一個時刻、地點……哪裡都是你。

  「好。」他聲音裡像含了沙、低聲笑了起來,笑得都淺淺咳嗽了兩聲。

  從紐約回去的那一天,連續多天的雪天終於告一段落。

  因為要掩人耳目,尹碧玠沒有安排私人飛機送他們回去,幫他們都買了普通班機的位子,並且派了人暗暗在飛機上保護他們。

  差不多要到時間進關之前,他們一直在機場外的私人休息室裡休息,服務生小姐來提醒他們時間之後,唐簇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彎腰從尹碧玠手裡抱過柯印戚、猛地親了幾口之後就開始嚎啕大哭。

  他那陣仗,估計死了的人都能被他哭醒,服務生小姐嚇得臉都白了、逃也似的撒腿就往外跑。

  「唐二,馬上把你的爪子從我兒子身上鬆開。」尹碧玠面無表情地看著唐簇抱著自己兒子哭得肝腸寸斷,半響咬牙切齒地道。

  容滋涵看得忍俊不禁,瞧見小柯仔的臉被掐得都憋得快發青了,連忙走過去把他從唐二貨手裡解救出來,「你幹什麼啊?小孩子不要被你悶死的啊?」

  「嚶嚶……」唐簇揉著眼睛,氣息微弱地抽泣,「雖然這小面癱每天從早到晚地折騰我,可人家還是很捨不得他……嚶嚶……以後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了……人家真的……」

  「停!」尹碧玠揉了揉太陽穴,看著他冷聲道,「你的話語裡再敢出現‘人家’或者‘嚶嚶’,我就把你的頭打下來讓我兒子抱在手裡丟著玩啊!」

  「別!」唐簇嚇得都噎了一口,突然開始打起響嗝來了。

  嗝聲在偌大的休息室裡聽起來尤為響亮,容滋涵抱著柯印戚看著這個活寶,笑得差點連腰都直不起來,一旁的封卓倫跟柯輕滕喝完了一整瓶酒,這時回過頭來看他們。

  視線裡只有明媚的陽光下,容滋涵笑得眉眼彎彎的臉龐,她手裡抱著長得又萌又俊秀又面癱的柯小朋友,一大一小、卻分分恰好的和諧。

  他突然很想很想知道,如果有那麼一天,她手裡抱著的是他們的孩子,下雪下雨、天朗氣晴,等他回家之後,她就這樣抱著繼承他們倆容貌的寶寶明燦燦地笑著守望著他回家,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

  「叮叮。」坐在他身旁的柯輕滕這時伸出手指,在他的酒杯上輕輕敲了敲。

  「嗯?」他看得太過入神、勉強才把視線收回來,側頭看身旁的好友。

  「新婚禮物,要我送什麼。」柯輕滕聲色依舊清冷,可清俊好看的臉上卻也難得露出了一點笑意。

  封卓倫手掌握成拳,捶了捶他的肩膀,半響撩了撩唇,「我怕你不捨得出讓。」

  柯輕滕挑了挑眉,淡聲道,「只要你敢說。」

  「你老婆?」封卓倫開玩笑。

  柯輕滕動作迅冷地踢了他一腳,這時走過去接過容滋涵手裡的柯印戚,對他們道,「等過兩天我和碧玠也會帶著印戚去S市長住。」

  「別誤會,我不是因為想你。」尹碧玠坐在沙發上抬頭看容滋涵,「紐約氣候太冷,還是回國過年好,再說我爸媽也想印戚了。」

  容滋涵看著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嘴角的笑容也越扯越大。

  尹碧玠嘴上永遠不饒人,即使她都心知肚明,畢竟那邊的事情還未瞭解,他們是想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能夠照應、保護到自己和封卓倫。

  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聲息與共,生死相同。

  唐簇到了S市後,直接轉機去了A市,容滋涵特意沒有和容城李莉說具體的回國時間、也不麻煩小孔來接,和封卓倫兩個人打的回市區。

  到家門口已經是臨近黃昏的時候了,容滋涵放下手裡的行李包,回頭看身後的人,似笑非笑的。

  走道裡燈光打下來,顯得面部線條分外柔和,封卓倫手上提著行李箱站在她身後,朝她揚了揚眉,「按門鈴吧,你爸爸媽媽一定等不及看唇紅齒白的再次到來了。」

  容滋涵心裡小聲罵了句真賤,忍著笑按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李莉,她圍著圍裙,看到門口站著的人還一怔,鏡片後眼眸精光一閃,半響將門大開,朗聲道,「進來吧。」

  「媽。」容滋涵走進屋子放下行李包,幾步上去就從後抱住李莉,柔聲道,「我回來了。」

  女兒柔聲細語在耳旁,李莉聽得鼻頭陡然猛地一酸,平復了下呼吸,才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哼聲。

  「伯父伯母。」封卓倫關上門進來,風雅翩翩地微笑,「新年好。」

  年輕的男人相貌本來就生得極好,這樣溫柔又有禮的樣子,任是誰都不可能輕易去拒絕阻隔。

  李莉被女兒抱著,態度本來就軟化了幾分,面子上必然是不會刻薄地說什麼,對著他淡淡點了點頭,回過頭來朝容滋涵輕輕瞪了一眼。

  容滋涵眨了眨眼睛,這時看到容城背著手站在書房門口笑著看著他們,連忙朝他跑過去,勾住他的手腕,揚聲笑眯眯地道,「爸!」

  容城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對著一旁的封卓倫眉目和善地示意,「外面冷吧?過來坐,我剛剛才泡了壺茶,熱乎乎的,喝了保胃舒服,等會馬上就開飯了,今天可是涵涵媽媽親自下廚。」

  封卓倫嘴角揚了揚,朝李莉道,「謝謝伯母,您辛苦了。」

  「就你囉嗦。」李莉看了一眼丈夫,轉身便走回廚房。

  容城低聲笑了兩聲,招呼他們坐到沙發上,邊在茶几上給他們倒茶,邊和封卓倫閒聊,「上次你做完菜之後,你涵涵媽媽心裡其實可喜歡了,今天非要試試做你做過的菜,從早上開始搗鼓到現在呢。」

  「爸爸做的菜才最好吃。」容滋涵舒舒服服地偎在容城身旁,嘴裡嘟囔道。

  「涵涵小的時候我就跟她媽媽說過。」容城低頭看了看女兒,抬頭又笑著看封卓倫,「我跟她說,以後誰娶涵涵可就倒大黴了,像她媽媽,又倔又難伺候。」

  封卓倫沉吟片刻,面容特別正經,「像不像伯母我不敢說,但是確實是這樣。」

  容城樂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時卻聽到廚房李莉的聲音,「來個人幫忙打打下手,我這忙不過來了。」

  「叫你呢。」容滋涵挑了挑眉,示意封卓倫。

  封卓倫心裡是最清楚的,丈人對自己這張唇紅齒白的臉還是挺和顏悅色的,可這丈母娘……還真是實在不好說。

  「去吧。」容城這時也開口,朝他點了點頭。

  封卓倫進廚房的時候,李莉正在炒菜,見他進來、李莉也沒說什麼,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碗,道,「打個蛋就好。」

  「嗯。」他點了點頭,走過去認認真真地打蛋。

  李莉一邊炒菜,一邊觀察他,他身上原本特別明顯的隨意懶散這時好像刻意收了起來,打個蛋還正襟危坐的樣子。

  看著看著,李副處長的表情就又柔和了幾分,這時忍不住開口道,「別打了,蛋黃都徹底糊了。」

  封卓倫手一頓,一向閒適的樣子都沒了,連忙把碗放回流理台。

  李莉嘴角都有了笑意,面上卻還是平淡地看著他,「你喜歡S市嗎?」

  他立刻點了點頭,嗓音有些發緊,「我和涵涵說過,這裡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嗯,」李莉將蛋均勻灑進鍋裡,「A市或者法國,再好的地方都沒有這裡過年熱鬧,涵涵每年過年都會回來和我們一起,世界上再多重要的事情,都比不過一家人在一起團圓了。」

  他沒有說話,只一下一下地點頭。

  「以後……說不定年夜飯的活就要交給你,好好看著。」李莉說這話時背對著他。

  封卓倫一怔,半響,嘴角一勾,漸漸染上了一個許久都沒有過得澄澈又壞意、漂亮的笑容。

  外面的門鈴這時突然響了起來,廚房離大門近,他正準備走過去開門,容滋涵已經走到了他前面,將門打開。

  「姐?」

  門口是容羨扶著大肚子、臉上的表情極其詫異,而瞿簡手裡提著些年貨正站在她身旁。

  容羨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很驚喜、又有些隱忍著的複雜,而瞿簡站在她身旁,對著容滋涵點了點頭、臉龐上是一如往常的溫淡如水。

  容滋涵看著他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一時之間站在門裡門外的人都有些幾不可見的尷尬。

  封卓倫看著這個場景,微微垂了垂眼眸,半響有些閒適地靠在廚房門口,漫不經心地朝他們笑,「你們來了。」

  這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倒生生有了點似是而非的輕慢感覺,容滋涵聽了便回過了神,彎腰幫他們從鞋櫃裡拿拖鞋出來。

  「誰來了?」容城這個時候也從沙發上起身,走到玄關看到是他們,笑道,「六六瞿簡你們怎麼來了?來,快進來坐。」

  「大伯,剛在爸媽那裡吃了飯,就和六六帶點東西過來看你們。」瞿簡將手裡提著的東西在一旁放下,小心地環住容羨的腰,笑容淡雅,「沒想到涵涵回來了,你們肯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們就不多留了。」

  他一席話,彬彬有禮的,聽在容滋涵耳裡卻真的是覺得橫空生了疏淡,容羨一直看著容滋涵、一直活潑撲閃的眼睛都有些暗淡下來。

  「涵涵媽媽今天親自下廚做菜的。」容城背著手不徐不緩地說,視線落在幾個小輩身上。

  封卓倫深吸了一口氣、這時走過來,從背後輕輕握了握容滋涵的手,平靜地看著瞿簡和容羨,「既然都來了,坐下來吃點再回去吧。」

  他語氣難得正經,手心裡源源傳來的暖流輸進心臟裡一般,容滋涵側頭看了看他,神情也漸漸柔和下來,「六六懷孕後期,總要小心點、休息一會再走。」

  簡單的幾句話,卻聽得被瞿簡護著的容羨鼻頭微酸,立刻紅著眼眶用力點了點頭。

  封卓倫去廚房繼續幫李莉打下手,容滋涵把行李搬進房間,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容羨正站在樓梯轉角的地方看著她。

  「你怎麼走上來了?」見容羨一個人挺著那麼大一個肚子走上樓梯,容滋涵皺了皺眉,趕忙走過去帶著她的肩膀往臥室裡走,讓她在沙發上坐下來。

  容羨沒有說話,大大睜著看著容滋涵的眼睛裡眼淚一下子滾落了出來。

  容滋涵剛去幫她取了條毯子,見她哭了,步子都猛地一頓。

  「姐,對不起……」她看著容滋涵,聲音哽咽得斷斷續續,「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不要不和我說話,不要不理我……」

  平時那麼活力四射的人,捧著臉在自己面前幾乎哭得像個小孩子,聲音都變了。

  容滋涵看了她半響,深深嘆了一口氣,這時走到她面前、把毯子小心地披在她身上,半蹲下來取了紙巾幫她擦眼角。

  「你真的沒有做錯什麼,不用道歉的。」

  容羨聽了她的話眼淚掉了更凶,慢慢伸出手臂抱住她的肩膀,靠在她耳邊小聲抽噎著說,「姐……我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從前了,是不是?從今以後我們哪怕在一起笑得有多開心,都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親密無間了對不對,你不用騙我,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已經永遠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對我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樣做才可以像以前一樣,我知道說再多的對不起都沒有用了。」

  物是人非,這一定是最無奈的事。

  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姐妹,相濡以沫的家人,彼此分享所有的開心難過,連一個眼神都是最最默契的。

  可從小那樣親密無間的人,突然從哪一天開始,就好像不再是最初相處時的樣子了。

  「六六。」她拿紙巾擦容羨通紅的眼眶,另一手慢慢撫著容羨的後背,「你千萬不要再說對不起。」

  「從前的事情就是從前,沒有必要再提,你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情,我同樣也對得起我們姐妹兩個的感情,所以我們誰也不欠誰,根本涉及不到道歉的。」她目光平靜,「這並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你們互相鍾意,這很正常,沒有小三、沒有出軌,他選擇的是你,想保護的是你,他做的也沒有錯。」

  「六六,你已經成家了,也即將要當媽媽,我是你寶寶的姨媽,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會對他很好很好,就像小時候我對你一樣啊。」

  「姐。」容羨良久吸了吸鼻子,看著她輕聲道,「我現在才覺得我似乎從小都像是沒有大腦在生活,小時候你幫我擋著、長大了瞿簡幫我擋著,你的堅強、理智我一樣都學不會,我是個很失敗的人。」

  「如果有一個人可以幫你擋著所有事情,你在他的庇護下再肆意妄為又怎麼樣?他甘願,你如願,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容滋涵輕輕捏了捏容羨的臉,「至於回不回得去從前,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相處的方式必然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我們有了各自的世界,或許我們不能懂彼此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可你只要記住,我們是家人。」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誰都不可能是最初時候的樣子,可過去的再多隔閡和誤解,也都是過去的。

  哪怕變得再多、再陌生,可總有一個最特殊的位置留給對方,無可替代。

  良久,容羨用力點了點頭,拿額頭碰了碰容滋涵的下巴,「等我們都老了,我們還可不可以再去小時候玩的地方玩?」

  「好。」容滋涵將紙巾放在她手裡,起身也坐在沙發上,「好了不哭了,待會下去指不定瞿簡臉色大變拿我是問呢。」

  「姐,你真的想嫁給封卓倫嗎?」容羨擦去眼角的淚漬,緊接著問,「大伯他們會不會同意?你真的想和他過一輩子嗎?」

  封卓倫相貌是好的沒話說,可過日子不可能永遠拿相貌當飯吃啊,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需要那麼多的彼此包容與體諒,姐姐這麼優秀,嫁給他以後難道不會過得很辛苦嗎?

  容滋涵盤起雙腿靠在沙發上,目光落在空氣裡一個點很久,一直沒有說話。

  樓下這時傳來容城喊他們下去吃飯的聲音,她起身扶起容羨,陪著她走到房間門口,突然頓了腳步。

  「我現在才覺得,當時我對邵西蓓那樣痴迷傅政不以為意,真的是犯了天大的錯。」她淺淺笑了笑。

  再理智的人,在遇上那樣一個人之後,一切的原則與理念都會變得蒼白無力了,眼裡心裡,被他佔據得什麼都看不見。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完了飯,容城便在客廳裡開了電視機,一桌子的剩菜碗碟還在桌上,燒了一桌子菜的李莉便站在餐桌旁指揮自己的丈夫道,「老容,你去洗碗。」

  容城是沒有異議的,可步子卻沒有動,只微微笑著開口道,「涵涵去,每次回來都只知道好吃懶做,以後成家了怎麼辦。」

  容滋涵正和容羨說話,果斷當做沒有聽到,還把視線往旁邊的封卓倫身上一瞟。

  某個曾誇下海口要讓丈母娘越看越順眼的人心裡明白丈人就是想把自己推上風口浪尖,還是很配合地從沙發上起身,「伯母,我幫你吧。」

  李莉點了點頭,便整理了碗碟先朝廚房走去。

  流理台的工作分配得均勻,封卓倫負責刷碗,李莉站在他身旁負責沖洗乾淨,兩人之間無話了一會,李莉突然問,「你過年,要回去陪父母過嗎?」

  他聽得一怔,半響才認真地答道,「我媽媽前一陣剛剛去世了,至於我的父親……伯母,我的情況有些複雜。」

  「但說無妨。」李莉仔細觀察著他,「我審理過的案子也不少,看過的電視劇也不少,你是在A市生活的,你的家庭是不是類似A市大家族?」

  他點了點頭。

  李莉能猜到七八分、心中瞭然,「是有些複雜。」

  「我上次去A市的時候,一個男人到機場來接我,涵涵看上去很討厭他,他好像姓羅。」李處長心直口快。

  「嗯。」他神色未變,「從輩分上來說,他是我的哥哥,不過也無所謂,我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家的成員。」

  「我也不是很喜歡他。」李莉關上水龍頭,「這個人有些太過虛實難辨,看得出來城府很深,涵涵既然非常討厭他,他肯定也做過很對不起涵涵的事,之前你帶涵涵去法國、想要和她分手,是因為這個人麼?」

  封卓倫沉默片刻,答道,「更多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外界的因素影響得再多,如果我自己的想法堅定到可以支撐,終究有辦法可以避免,也不可能迫使涵涵為我那麼傷心,兩個人的關係終究還是看兩個人彼此的,和任何人都無關。」

  即使他萬分厭惡羅曲赫,即使羅曲赫曾威脅於他和容滋涵的性命,但終究是他自己傷透深愛的人的心。

  「嗯,男人有責任心與擔當最重要,我一直在重複強調這一點。」李莉點了點頭,「我做這一行幾十年,在各地都有積累的人脈,你既然是真的想與涵涵在一起,那麼這些以後都可以為你所用,我和涵涵爸爸也無論如何只要保你們兩個都平安。」

  封卓倫聽完李莉的話,鄭重地點了點頭,「謝謝伯母,但是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要自己去解決,給涵涵和你們一個交代,希望你能給我時間。」

  李莉沒有答話,熟練地拿了水果出來切片,突然開口道,「嗯,先把年過了,其他事情之後再說,你說你已經不再是自己家族的人,那以後娶了涵涵,也就是我們家的人,不夠好的地方再慢慢改好,你們都還年輕,你和涵涵都是這樣。」

  他聽完了李莉的話,直到李莉出了廚房的門,才剛剛發現眼眶已經有些發熱,連胸膛裡都已經是悶慨又動容的洶湧澎湃。

  從小封瑜與他交流甚少,年長之後更是幾乎沒有交流,他雖然難以介懷對封瑜的愛,卻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這樣,完完整整地與一位女性長輩交流。

  更何況這是她的媽媽,活著的人永遠是給自己一個對已故的人歉疚關愛的存在與機會,她的父母看待他如此,他無以來報,只能用餘生與她一起好好敬孝。

  他想得出神,才發現容滋涵已經走了進來。

  「怎麼樣?小白臉女婿還討我媽媽歡心嗎?」她被他拉到懷裡,淡定地看著他問。

  「自然是極好。」他臉上又恢復了以往欠揍懶散的表情,摟著她剛想往外走,突然看到廚房有門可以通向外面。

  容滋涵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帶著從後門走了出去,外面是樓背後的空地,正好有很多住在附近的小孩子嘻嘻鬧鬧地準備放孔明燈。

  封卓倫掃了一眼四周,這時突然帶著她走到路燈旁。

  他鬆開她,半蹲下身來對正拿著一個剛做好的孔明燈的小女孩道,「小妹妹,你這個燈,能不能送給哥哥?」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著他,半響搖了搖頭。

  「這樣行不行,你住在哪裡?哥哥明天買十個燈送過去給你,你今天就把這個孔明燈讓給哥哥,好不好?」某人循循善誘,好看的臉龐在容滋涵看來分外魅惑。

  她站在他身旁看得哭笑不得,這時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幹什麼啊。」

  「你看,哥哥的女朋友都生氣了,因為哥哥答應她要給她放孔明燈許願的。」某人露出了分外無辜又萌賤的表情,動人得一塌糊塗,還輕輕牽了牽小女孩的手,「可以嗎?」

  小女孩努力想了想,才終於把手裡的孔明燈和點燃燈體的燃料遞給他,微微紅著臉連家裡地址也沒報就轉身跑了。

  容滋涵看著某人色誘的全過程看得目瞪口呆。

  旁邊幾個小孩子已經成功點燃了燈,一個個通透的燈從他身後飄起,伴著小孩子的嬉笑歡呼聲慢慢升高。

  她最熟悉的城市,夜空一望無垠,只餘這點點曼妙的星火。

  而她這一生最愛的人讓她手扶著燈體,小心地點燃燃料,側臉上的笑容幾乎傾國傾城。

  她再無憾事。

  封卓倫就著她扶著燈體的手輕輕將燈體展開,燃料氤氳出來的熱氣將整個燈體都撐開通透。

  他這時回頭看她,笑吟吟地道,「來,許個願。」

  容滋涵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突然對上他的目光一怔、下意識地微微側臉,臉頰有些泛紅。

  「嗯?」他看得仔細,俊美的臉龐上笑容更溢,還漸漸染上絲蠱惑,他更湊近她一些,眼睛對著她的眼睛,挺拔的鼻樑幾乎貼上她的鼻子,「今天許的願望,一定會成真,認真許。」

  她避無可避,心跳愈加加快起來,睫毛微微顫了顫。

  封卓倫笑得更壞,還將薄唇湊過去咬住她的,含含糊糊地道,「旁邊都是小孩子,不要教壞人家,你乖,回去你再慢慢看……」

  他說話的時候早沒心思顧忌孔明燈,兩手想環住她的腰,便順勢鬆了手。

  她餘光裡孔明燈晃晃悠悠地漸漸上升,亮光似乎就縈繞在眼前,她被他雙手摟得緊緊的,唇舌間極盡纏綿地親吻纏繞。

  她閉著眼睛、雙手也抱住他的腰身,安靜地回應著這個溫柔似水的吻。

  願望。

  她的願望,不就是此刻,沉醉在最愛的人的懷抱裡,人長久,此生如此時嗎?

  只希望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與他分崩離析、再也不會飽嘗那樣深入骨髓的痛,每一年的這個時候,都能與他、與自己的父母……甚至如果可以,有他們的孩子,如願以償、閤家團圓。

  只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今天的夜晚必然是長的,外面煙花爆竹聲不斷,他的糾纏卻始終沒有結束。

  容滋涵倦得連眼睛都睜不開,臉埋在枕裡,接受他給予的一切。

  「涵涵……謝謝。」他吮到她頸窩處時,忽然停了下來。

  她原本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卻在聽到這兩個字時一下子神思一緊。

  半響,她從枕間撐起手腕,回過頭看他。

  之前是她為他做那一切,是她努力地想讓他堅強、勇敢起來,是她為他的悲傷而心疼,是她比任何人都想讓他敢於面對他過去都不敢不願去面對的一切。

  她是他的女人,是現在這世上唯一心甘情願為他的人。

  容滋涵已經快要睡著了,這時卻忽然想起來什麼,輕聲道,「明天去買藥。」

  他撫著她背的手停了停,懶散地道,「傷身體,不用。」

  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胸口,「我這兩天……不安全。」

  他「嗯」了一聲,神色自若,「嗯。」

  「嗯……?」容滋涵和他聊得倒反而沒了睡意,從他胸膛前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道,「萬一有了……怎麼辦。」

  「我又不會跑。」封卓倫神色戲謔地低頭看她,「那麼想讓我當爸爸啊,嗯?孩子他媽。」

  他神情愉悅、一副吃飽喝足一切氣定神閒的樣子,她白了他一眼,想想應該也不一定就中了,重新埋進他的胸膛裡閉上眼睛入睡。

  夜裡月光傾灑進室內,他卻一直沒有入睡,一下一下地揉著她的頭髮,眼眸愈加如漩渦般、漸漸帶上些複雜。

  春節的幾天氣象一派地好,李莉和容城難得竟推去了所有年假裡的局和應酬,還多申請了幾天年假,一心在家裡和兩個小的一起,也不往外跑、天天在家裡一家人做飯吃菜、看電視聊天。

  現下家裡的飯菜基本是隔天兩個人負責,容城和容滋涵負責一天,李莉和封卓倫負責一天。

  今天的午飯是封卓倫和李莉做的,吃飯的時候有容城最喜歡的糖醋排骨,不知參加過多少宴席的藥委會主席吃得大快朵頤,幾乎消滅半盤,邊吃還邊笑眯眯地誇獎,「這手藝,真的是絕了。」

  李莉「哼」了一聲,推了推眼鏡不徐不緩地道,「那是當然,比你和涵涵倆人搭檔做的午飯可好多了,小封那廚藝才是廚藝,涵涵那點花拳繡腿啊……就是三腳貓。」

  封卓倫笑了笑,目光輕輕一挑還往容滋涵身上瞟了一眼。

  某人這兩天和未來丈母娘相處下來,也與他高超的船技一般開始如魚得水,李莉面冷心熱,媽媽一般都更傾向於喜歡男孩子,這麼一個高大好看的男孩子在家裡,懂事體貼地陪著,必定是會動容的。

  容滋涵翻了個白眼,冷哼道,「看這胳膊肘拐的,才幾天。」

  「涵涵,進了門就是一家了,你媽媽就算偏了心也正常的,異性相吸,很正常的情況。」容城樂呵呵地笑。

  「吃飯。」李莉輕輕敲了敲筷子,目露虛張聲勢的警告看著自己的丈夫。

  封卓倫看著向來精幹的李副處長臉上柔和的神情,心中也愈加痠軟了幾分。

  他有多慶幸能遇到容滋涵這樣的女孩子,就有多慶幸她的父母是這般通情達理、無微不至的和善通融。

  失去的再也無法回來,他曾錯過的、做錯的,他願意今後來補。

  「涵涵媽媽,我幫你去添飯。」他這時放下筷子,伸手接過李莉手裡的碗。

  「盛三分之一就好,給你涵涵爸留點。」李莉神情平靜地囑咐著,話語裡卻是關切的,「你自己也盛點,看看你瘦成這樣,男孩子不能太瘦的。」

  容滋涵夾起菜看著這個場景,對上對面容城的視線,父女兩個相視一笑。

  封卓倫走去廚房盛飯,家裡的門鈴突然響了,李莉放下筷子起身走過去開門,看到來人時一怔,疑聲道,「小沈?」

  容滋涵聽到這兩個字也一怔,放下筷子朝玄關走去。

  沈震千手裡提著公文包,身旁跟著他在律法申訴司的兩個助理,沈震千一身鐵灰色大衣、風塵僕僕,神色冷肅的眉眼間還帶上了一絲顯而易見的倦色。

  這樣的陣勢,必然是出了什麼情況。

  並且與她……或者與封卓倫相關。

  「千哥。」她蹙了蹙門,上前一步將門打開,「你們進來坐。」

  沈震千點了點頭,和另外兩個同事都脫了鞋走進來,容滋涵朝李莉遞了個眼色示意她來處理,便帶著他們三人進了書房。

  沈震千在書房的書桌上放下了包,轉身對容滋涵道,「抱歉,因為時間實在是緊迫,所以又一次登門拜訪,打擾你和伯父伯母過年。」

  她搖了搖頭,「沒關係,出什麼事情了?」

  他目光沉靜地看了她一會,伸手示意身旁兩個助理將包裡的資料取出來給他。

  「昨天下午有一個人通過某種途徑聯絡到我,將一些資料和信息告知我,並且不索求任何的回報,她拒絕透露任何她的個人信息,只是告訴我可以將這件事情轉告給你和……封先生。」沈震千說的是A市語,咬字圓潤,「所以我直接就來你家拜訪,因為這件事情如果真的立案調查,會牽扯整個A市的多個層面,曝光後會根本無法收場。」

  容滋涵聽了他的話,心裡越來越沉,她接過他手裡的資料,翻開第一頁開始看。

  她看得愈加觸目驚心,握著紙張的手都有些發抖,臉色幾乎發白。

  紙張上一行行,清晰地列舉著羅家種種不為人知的事:羅曲赫在法國非法囚禁一名年輕女子,用諸多手段勉強進行施暴,並且強迫該女子15歲生子;羅豪季與多名娛樂圈影星有染,並且曾在酒店裡逼迫某年輕女官員服食過量興奮劑致死,並通過某種手段壓下風頭。

  影星……年輕女官員。

  「你曾與羅曲赫交往過,是直擊證人,而封先生……據這位供述人稱,是羅豪季的親生子,你們與羅家當事人有不可逃脫的關係,必須回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