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律法申訴司工作將近三年,曾在A市最好的大學專攻法律專業,媽媽李莉從事法律工作幾十年言傳身教,她對法律上的事務和知識的掌握確實能夠稱得上是基本可以穩妥而全面地掌握。
但正是因為這樣,沈震千這短短幾段話,卻聽得她更是膽顫心驚。
若是常人,犯下了羅家父子案例中的哪怕任何一例,必然面對的會是終身監禁,更不談羅豪季強逼一名年輕女官員服食興奮劑致死,被判處的將會是死刑。
可是,羅家,在A市代表的是什麼?
「滋涵。」站在沈震千身旁的助理其中一個是年輕的女孩子,女孩子看著她低聲道,「只要你和封先生沒有參與任何刑事犯罪,是絕不會被牽連進這樁案子,而且你願意不避嫌,更可以參與這一樁案子的審理,律法申訴司不會偏頗任何一方。」
「不偏頗任何一方?我看這倒不見得。」另一個年輕男孩子皺了皺眉,「你別忘了上一次鐘成的案子,你當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為當時羅曲赫放任鐘家自生自滅、我們會那麼快把鐘家全家收網?我不是悲觀,在我看來,哪怕我們手裡頭有舉報人提供的這些罪證,都不一定能夠扳倒羅家,簡直是痴人說夢,你當羅家是什麼?羅家是A市的半邊天!」
「你才痴人說夢!」字字句句針鋒相對,那女孩子也不甘示弱,和那男孩子兩個人一聲比一聲高地吵了起來。
容滋涵將他們說的話都聽在耳裡,臉色越來越沉。
是,羅家。
A市千億豪門,與A市多個行業都有關聯,資金翻湧明暗皆有,或許連高層機構的內部都有與羅家有牽連的人。
怎麼扳倒?羅家那麼多年犯下的滔天罪狀,現在這樣毫無準備、就單單憑律法申訴司幾個科室的律師的力量,或許連羅家身後的律師團都無法對抗。
沈震千一直低頭看著容滋涵,神色沉默而冷然,這時「咚咚」兩聲、伴著書房的門突然被人從外打開。
「怎麼了。」封卓倫臉上神色懶散,他目光在沈震千身上停留了兩秒,這時走到容滋涵身邊,輕輕環住她的腰,聲音閒適,「我在外面聽到裡面聲音太吵,就進來了。」
他的氣息這樣熟悉而安定,她一身的惶恐不安,在被他擁進懷裡時都稍稍散去了些。
「怎麼了。」他語氣雖是平常的散漫,但望著她的眼神格外專注。
她沒有停頓、便將手上的資料盡數遞給了他。
沈震千在他們身旁看著他們,抿了抿唇,眉宇間暗了幾分。
封卓倫一頁一頁翻看著資料,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但是她卻能感覺到,他環著她的手正越收越緊。
「怎麼?」他翻完最後一頁,轉過身看著沈震千,「恕他們的豔史我不知道更多。」
他說的是A市語,卻聽上去語氣比平時冷了好幾分。
「我們今天來這裡,主要目的是想請你和滋涵回A市配合調查,她遞交的辭呈還未審批通過,她還是律法申訴司的一員,並且律法申訴司上級傾向於讓她回去繼續工作。」沈震千面無表情地答。
「她與那樁案子裡的人現在沒有任何關係,是否回去工作取決與她。」封卓倫淺淺一笑,「並且我也已經不再是羅家的一份子了。」
「你屬不屬於羅家不是關鍵,而是你可以對他們提出控訴,你畢竟比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更瞭解這樁案子裡的人。」
兩個男人都高大,這樣的對話,明裡公事公辦,卻總帶著絲緊張的氛圍。
封卓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沈震千。
「我將資料都給你們,希望你們最晚明天能夠返港。」沈震千一字一句說完,轉身拿起了公文包,「告辭了。」
「我送你們出去。」容滋涵一直仔細看著封卓倫的側臉,這時伸出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轉身朝前打開門,帶著他們三人往玄關走。
「謝謝你們,小沈。」李莉和容城在客廳裡,也朝他們點頭,「麻煩你們為了涵涵特地來這裡。」
沈震千搖了搖頭,不著痕跡地深深看了容滋涵一眼。
容滋涵將沈震千他們送走,這時折返回書房才發現他人已經不在了,她正準備上二樓,卻被李莉從身後叫住了。
「是不是A市那邊有什麼情況牽扯到你們了?」李莉皺了皺眉,「我前面看小封上樓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容城也在李莉身旁,這時看著容滋涵道,「有什麼地方需要爸爸媽媽幫忙嗎?」
兩個長輩看著她的眼神關切,就像小時候她遇到任何困難一般,哪怕他們自己有再多的事情要忙,都會第一時間在她身後、做她最有力的後盾。
「我自己會處理好的,明天我和他就回A市。」半響,她朝他們笑了笑,「爸媽,如果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再回來找你們幫忙,你們不要擔心我,我在那裡、會每天給你們報平安的,好不好。」
可是這畢竟是她的人生,再多的這些暗湧,都必須由她自己去面對了結。
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捨得讓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操心勞力。
她走進臥室的時候,封卓倫正蹲在行李箱前整理衣服,見她進來了,他朝她笑笑,神色閒適的樣子。
「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這段時間羅曲赫那麼安靜了。」他見她走過來,低聲道,「原來是自己後院起火,被律法申訴司盯上了。」
他一提到那個家的人,語氣裡不由自主就帶上了一絲冰冷的譏諷,她聽得心疼,從後圈住他的腰,沉默地靠在他身後。
「我今天一看到你那個面癱上司,就有一種好日子到頭的感覺。」他背對著她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安逸得太久了,都忘了之前有多慘。」
「我知道你很不想回去那裡。」臥室裡安靜了好一陣,她這時開口。
「還要你自己去回憶那個家,或許還要正面去面對他們,這些都是未來不可預知的。你知道之前那些都是很不好的回憶,其實我也有些害怕、我也很想逃避,可是你別忘了,你媽媽葬在那裡。」她貼在他的背上輕聲說,「有些事情,必須要你自己去面對,我也想當做那一切不存在,只沉浸在現下,可是不可能。」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目光閃爍,半響,他將她從身後拉到身前來,揉了揉她的頭髮,目光憐惜,「你跟著我,不知道吃了多少你永遠不會吃到的苦,你看我的幾個兄弟裡,衫妹、鍋子、哪怕那麼喜歡炸毛的殷紀宏……更不提柯仔,我是他們中最沒有用的一個。」
她的性命曾被威脅、工作也被迫請辭,那麼多的衝擊與壓力,他將她傷得遍體鱗傷、自己選擇逃避這一切的時候,都是她獨自支撐的,甚至到最後,他想放棄自己時,也是她義無反顧找到他。
這麼堅強的女孩子,比他勇敢太多。
「嗯……你要知道沒有兩個人的相處模式會是一樣的,兩個人如果都是雷霆萬鈞之勢自然不一定會生活和諧,當然像尹碧玠柯輕滕那兩個是異類。」她望著他的眼睛,揚了揚唇,「反正只要你以後告訴我的寶寶,他的媽媽有多勇敢就好了。」
「嗯。」他點了點頭,這時垂下頭用力親了親她的眼睛,將她抱進懷裡,「一定。」
從此以後他絕不會再說配不起她的愛,這將是對她最大最大的侮辱。
他只能用自己餘生所有的炙熱和永恆,去回報這樣一個人全心以赴的愛。
飛機降落到A市的時候是第二天中午,下飛機後封卓倫去叫車,容滋涵給尹碧玠打了電話、將發生的事情簡短地與她匯報了一下,尹碧玠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不容拒絕地說和柯輕滕當晚就過來。
她打完電話剛走出機場,封卓倫就迎面走到她面前接過她手裡的行李,牽了她的手往機場側門附近一輛車走去。
「這是?」走到車旁才發現根本不是的士、而是一輛私家車,她有些疑惑地側頭看他,他淡淡一笑,開了車門示意她坐進去再說。
等車門一關,車就起動了,封卓倫沒有再說任何話,神色似乎有些疲倦、只環著她的肩膀閉目養神。
車上只有司機,她坐在後座越看那司機越覺得奇怪――身材特別瘦小、似乎像是個女孩子,可帽簷壓著極低看不清臉。
她仔細看了一會,突然開口,「你是Milk?」
車子速度稍稍一個停頓的減緩,前座的人半響「嗯」了一聲。
容滋涵一怔,下意識地看向封卓倫。
「我在A市除了唐簇外唯一信任的人。」他目含笑意,揉了揉她的肩膀。
「你不要誤會。」前座的Milk這時穩穩地打了方向盤,聲音平淡,「我是羅曲赫的女兒,他是我的小叔、我是他的侄女,他也是我從小長大唯一信任的人。」
短短幾句話,如同驚雷一般,聽得容滋涵渾身發毛,幾乎不可置信。
羅曲赫的女兒?羅曲赫竟然有那麼大的女兒?他幾歲生的孩子?!
「其實當時羅曲赫對你確實是很好,至少要比對我這個親生女兒好得多,後來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有一次還特地去會所偷偷看你,那時候我就知道羅曲赫為什麼會對你有那麼多耐心了,還不碰你。」Milk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跟我媽媽長得很像,大概他這輩子把我媽弄成這樣他自己還會受良心譴責,所以對你有容忍。」
容滋涵越聽渾身越涼,臉色都微微有些發白了。
封卓倫環著她的肩膀,這時將她往懷裡摟了摟,親了親她的眉角淡聲說,「你聽她說過就好,什麼都別多想。」
她攥了攥手心,這時抬頭看他,只望得見他眼裡沉海般的平靜與柔意。
「羅曲赫把我藏得很好,全世界應該除了羅家的人和我媽媽沒有人知道。」Milk聲音愈加冷淡,「你放心,現在他不會盯上你們,因為他自己現在也自顧不暇,律法申訴司已經盯到羅家頭上,他再囂張跋扈也要讓司長一個面子,並且……我媽媽前一陣在法國差點逃出別墅,他現在幾乎一直呆在法國。」
車裡只聽得到女孩子平靜而透著絲涼意的聲音,「不過我和他之間沒有什麼父女情深、唇亡齒寒之類的詞,我恨不得他死得更快些,我連墓地都已經幫他買好了。」
容滋涵在後座望著Milk單薄的背影,心底淺淺有些發疼。
「所以這一次你把資料整理得那麼全交給律法申訴司,是早有準備了?」封卓倫這時突然開口,聲音裡是懶散的笑意,「這事做得太漂亮。」
「啊?什麼資料?」Milk踩了剎車,回頭看他,「你在說什麼?我給律法申訴司什麼資料?」
封卓倫與容滋涵對視了一眼,又問道,「羅豪季和羅曲赫做過的那些醜聞劣事,不是你整理出來交給律法申訴司的?」
「當然不是,我哪有那麼神通廣大。」Milk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那是誰做的?」封卓倫臉色越來越沉,蹙著眉道,「我昨天看到的時候就以為是你整理出來的,還有誰能對羅家瞭解到這種地步?」
「真的不是你整理遞交的資料?」封卓倫皺了皺眉,聲音也不似一開始般慵懶,他挺直了背脊,傾身向前問駕駛座上的人,「這份資料上連你的生母被囚禁在法國這一條都羅列了出來,難道還有人會知道羅曲赫藏得那麼好的事情嗎?」
「真的不是我。」Milk搖了搖頭,「這件事情只有可能是羅家內部的人知道,你讓我想想……會不會是石菁?」
「石菁是?」容滋涵輕聲問。
「羅曲赫的媽,我的奶奶?」Milk冷笑一聲,「當時羅曲赫把我抱回羅家,她差點沒把我掐死在陽台上,最後還是礙著羅曲赫讓我在她眼皮底下生活到現在,在我看來,只是一個睡在金錢夢裡可悲得不得了的女人。」
「不可能。」封卓倫揉了揉太陽穴,神情疏淡,「把羅豪季和羅曲赫供出去,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就像你說的,她可能把她的金錢夢毀了嗎?」
車裡一時沒有人再說話,容滋涵望著他疲憊而又緊繃的神色,覺得心裡像石頭般的沉。
這時她的手機鈴忽然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是沈震千的名字,她接起電話輕聲「喂」了一聲。
「到A市了嗎?」沈震千聲音低沉,「司長動的面子,當事人之一的羅豪季剛剛到了審訊室、他的夫人也在場,你現在能不能即刻就過來?做筆錄,順便可以請求重新開始回崗位上工作。」
她眸光一沉,對著電話沒有猶豫地說「好」。
掛下電話,她側頭看著封卓倫,「羅豪季和石菁現在被請來審訊,我們過去做筆錄,可以順便瞭解一下現在的情況。」
他聽到羅豪季的名字臉色沉了幾分,半響卻還是握了握她的手,沒有說話點頭答應。
容滋涵他們到的時候,沈震千也恰好從裡面走了出來,他看到封卓倫時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目光側到容滋涵身上時,稍許柔和了幾分。
「會有專門的人給你們兩個人分別做筆錄,羅豪季做的筆錄、之後會有警員提交到律法申訴司進行核實審查,你的復職報告我已經幫你準備好,如果你預備復職,我即刻會交給司長,全權取決於你的意見。」三人一同往裡走去,沈震千邊走邊低聲說道。
「謝謝。」容滋涵沉默地聽完,神色肅然地朝他道,「我會復職的。」
沈震千聽到她最後幾個字,深邃的眼眸微微閃過一絲光澤,卻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
「封先生和容小姐對嗎?請協助我們的調查。」走到審訊室旁時,兩個警員迎了上來,開了一旁的門,示意封卓倫先進去。
「我在外面等你。」她緊了緊封卓倫牽著她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
她眼眸裡的神色安定而柔和,是只有面對他時才會毫無保留的神色。
他的女人,已經給了他足夠多的支撐和勇氣。
封卓倫看著她,半響輕輕鬆開她的手,轉身走了進去。
容滋涵的筆錄做得更快一些,等封卓倫從審訊室出來,已經將近一個半小時。
「口供我們已經記錄在案,會有人員進行專門核查。」九龍警署的高級督察告訴他們,「由於現在懷疑羅家涉及不合法交易以及具有違反安全的勢力,你們兩個作為重要證人,警方會對你們實施人身安全的保護。」
「謝謝督查。」容滋涵點了點頭,「我已經將公寓地址告訴了另一位警員。」
「另外,我們剛剛對羅豪季進行了審訊。」督查領著他們往外,「事實上,那一份資料裡提供的所有信息,口述出來的最大問題便是——沒有任何目擊證人,他逼迫女官員服食興奮劑致死,沒有任何人在場可以提供證明,屍體更無處可尋,女官員家人一無所知,而要去調查,需要花費長時間與精力,這些時間,他可以將事情掩埋得更好。」
走到拐角的地方,容滋涵忽然感覺到身邊的人腳步一頓,她抬頭一看,就看見羅豪季和石菁迎面走來。
「喲,看看這是誰。」石菁挽著羅豪季,她一看到封卓倫,立刻提高了幾分音量,「我就知道是被驅逐出去的人開始落井下石了,一定是你為了報復羅家、所以才做那些偽證想要陷害豪季和曲赫的!」
「羅夫人,請不要在警署大聲喧嘩。」督查抬手制止。
容滋涵第一次見到石菁,只憑藉這一句便能知道她是如何的為人,而她身旁站著的中年男人,面容陰沉,眉眼間與封卓倫看上去確有幾分相似。
「你想太多了。」封卓倫這時開口,面無表情的,「自作多情也是要有個限度,自己後院起火,枕邊人永遠摸不到,現在黃粱美夢要到頭了,不要拖別的人下水,自求多福吧。」
他一字一句,不緊不慢,沒有一絲慌張。
石菁被說中不可啟齒的事情、聽得臉色發青,雍容扭曲得面部肌肉都在顫抖,羅豪季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這時開口道,「畢竟曾經是一家人,身上有血液傳承,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做得太過為好,小瑜在天之靈看著,她也不希望這樣,你說對嗎?」
「我拜託你,不要提起我媽。」封卓倫連目光都沒有在羅豪季身上帶一眼,伸手握住容滋涵的肩膀,帶著她往前走去,「你不配。」
回到公寓,才頓時覺得有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容滋涵一邊將家裡用來蓋住家具的布收拾乾淨,一邊心裡嘆息。
當初她心灰意冷、覺得在A市的這幾年過得如此失敗,想將所有一切都拋卻,跟著李莉回到S市,決心再也不要回來。
可現在,她又重新回到這個地方,與她曾報以絕望的心、而現在從今往後絕不願再分離的人,一同去面對所有的未知。
「在想什麼?」封卓倫換了衣服出來,從後輕輕擁住她,靠在她耳邊低聲問。
「在想……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把這套房子賣了,還是想回S市住。」她放鬆身體靠在他懷裡。
他想了想,「你剛剛才說要回律法申訴司復職的,現在又說要回S市,是想解決這件事情後再離職嗎?嗯……不過也好,還是不要回律法申訴司了,省得你那個面癱上司看著我娶你之後心碎滿地。」
他說話的聲音裡帶著絲調侃的慵懶,帶著他一貫的風格,卻少了從前那樣直接赤裸缺乏安全感的語氣。
「你說千哥啊?」她轉過身看著他。
封卓倫不置可否,摟住她的腰,「每次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身上就會冒雞皮疙瘩。」
她瞪了他一眼,小聲道,「哪有你說的那麼噁心,我們共事那麼多年,除去工作上的事情,幾乎沒有什麼別的交流的。」
他沒說話,神色似笑非笑的,這時微微低下頭,從她小小的下巴往下、親她的脖頸。
皮膚上有細密的觸感,又有些讓人顫慄的酸麻,她乖乖地被他抱著親吻,以為他會有下一步的動作,誰知他吻到領口上方時,就停了下來。
「嗯,可以了。」他望著她脖子上兩小塊鮮紅的吻痕,「如果你以後還是要繼續留在律法申訴司工作,每天去的時候,必須要有這個。」
身側就有一面鏡子,她轉過身望進鏡子裡,就看到了觸目驚心的兩塊某人的傑作。
「很好看,別看了。」他把她重新拉回懷抱,抵著她的額頭笑說。
「羅豪季他為什麼會對你這樣的態度?」她想到了什麼,這時便問他,「我從他的話語上來看,他似乎對你媽媽有感情,你既然是他兒子、羅曲赫也同是他兒子,為什麼差別這麼大。」
「涵涵,你錯了。」他這時稍稍放開她一些,目光一涼,「你知道為什麼羅豪季的財富能累積到今天這樣?商人、尤其是極其有城府的商人,就要給人一種錯覺,羅曲赫隨他,他們都最喜歡也最善於玩一點:給人錯覺,讓別人對他們死心塌地。羅豪季或許對我媽有一點感情,但更多的是他個人的牟利,當初他把我和我媽接回羅家,對外公眾的宣稱是自己兄弟的遺孀和兒子,為他樹立了很多良好的形象,他和羅曲赫都最喜歡接受女人無條件的臣服,並且加以控制。」
「所以我媽只看得見他面上的柔情似水的關心、一輩子寧願活在錯覺裡、死心塌地陪著他死也要死在他身邊。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才十多歲、看到羅豪季背地裡對我媽做的那些,我氣到發狂,直接壯著膽子去找羅豪季,可是你知道他怎麼做麼?他拿槍對著我的太陽穴,差一點扣動扳機。」
「他為什麼對我這樣,很簡單,我沒有一點像他,沒他的手段沒他的殘酷、更不會像他們這樣玩錯覺,對一個沒有一點像他的血緣,他會放在眼裡麼?在他眼裡,女人是女人,而我只是個低賤的附屬品。」
一字一字親口由他嘴裡說出,她聽得心臟幾乎被揉成一團,扣著他的腰一句話也沒辦法說出口。
「所以涵涵,你現在不需要同情我,這些對我來說就像上輩子的事情,我已經活過了、過了就過了,我從來沒有期盼過他們的一點感情,我自己對他們也是亦然,所以現在他們是死是活真的與我無關,我做我該做的事情、配合法紀的安排,等這一切了結,我光明正大帶著你一起去我媽媽的墓地。」
瘦高的男人,好看的臉上神色裡不再像是從前的徬徨、無謂、遊戲人生。
他在逐漸地以一種新的方式,開始真正地成為一個有擔當與有責任心的男人。
對她負責,對自己負責,對他們的未來負責。
兩人相偎著說著話,家裡的門鈴突然響了,容滋涵鬆開他,說著「應該是碧玠他們」,轉身走到玄關去開門。
天色暗下來,從貓眼裡看不清外面的人,只聽得到高跟鞋的聲音,她握著門把打開門,看著站在門外的人時怔住了。
鐘欣翌一身價值金貴的套裝,提著包,可整個人卻披頭散髮,滿臉憔悴,幾乎與從前的任何樣子都不同,一雙眼睛裡甚至淺淺目露凶狠。
「我有話要對你們說。」她直接從門外走了進來。
封卓倫從廳裡走出來,看到是她,神色也微微一變,伸手將容滋涵帶到自己身邊。
鐘欣翌關上了門,看著他們道,「給律法申訴司的資料是我整理的。」
鐘欣翌的目光蒼涼而漠然,她步履有些踉蹌地往前走了兩步,看著容滋涵淡淡撩了撩唇,「看到我現在這樣,你一定很高興吧,如果你看到我現在過的是什麼生活你一定會更高興的。」
她伸手將頭髮往後挽了挽,「鐘家的一切財產都被全部查封沒收了,我在外租房子,變賣了所有昂貴的東西,過和普通人一模一樣甚至更糟糕的生活,名媛會裡被除名、工作的地方被所有人嘲笑,我一無所有了。」
「都是因為我是被羅曲赫放棄的人。」她笑容擴大,「我知道我從來就是一顆棋子,現在是一顆棄子,我早料到的啊。」
容滋涵看著面前的女人,心裡一時不知作何滋味。
精緻的臉龐彷彿寸寸開始崩塌,從前一身的貴氣與傲氣,被擊碎成蒼白和憔悴。
「我沒覺得現在看著你有什麼高興的。」容滋涵平靜地望著她,半響道,「從前我是討厭你,和厭惡羅曲赫一樣厭惡你,但是現在你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何必因為看到你的落魄高興?」
鐘欣翌身體頹然地垂了下來,眼角漸漸泛出些水光,「容滋涵,我還記得當時我實在忍受不了你在羅曲赫身邊,我告訴你他和別的女人上床、告訴你我是他未婚妻,我知道你對他的感情也許連我的百分之一都不到,我也知道你對他來說只是那個女人的影子,但是我最後忍受不了,我還是想把你逼走,那時鐘家對他還有用,所以他默許了我。」
她慢慢抬手摀住自己的臉頰,「可笑嗎?我這輩子最愛的人,我為之付出所有傾盡所有的人,他能給我的只有羅家主母的頭銜,而我親眼看著他和別的女人糾纏,親眼看到他對你無微不至,清清楚楚知道他這輩子心裡只有在法國的那個女人!」
整個客廳裡空空曠曠只迴蕩著她一個人歇斯底里的聲音與些微的抽泣聲。
現在的鐘欣翌,看上去就如同一個被徹底擊碎的雕塑、瓦不可全。
她的一生,或許從前豔陽高天,現在,卻是支離破碎。
封卓倫從始而終一直沉默著,良久他垂了垂眸,淡聲道,「所以就因為你的羅家主母破碎史,羅曲赫毀了你的一切,你也想毀了他的一切,那些資料辛辛苦苦整理出來以偏概全,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師從他,真的不一般。」
這樣毫不求顏面、句句證據揭發對方死穴的,心狠手辣的手段,絕不是一般女人能夠做到的。
「你現在來找我們,意圖是什麼?」他緊了緊摟住容滋涵的手,不徐不緩地問。
鐘欣翌手有些發顫,她用指尖抹了抹眼角的淚,目光漸漸聚焦起來,「我能幫你們提供一切我能收集到的羅家犯下的罪證和資料,虧得從前他們整個羅家把我當未來主母,許多事情都沒有在我面前避諱,如今我用這些來讓他們如願以償,也不為過。」
「我確實是背信棄義的人,但是是他們致我和鐘家於死地在先。」她一字一句,「我不是幫你們,只是共同利益一致。」
容滋涵看了一眼封卓倫,側身對她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律法申訴司知道你是提供這份資料的人,你也會被進行立案調查,按照你對羅家所作出的貢獻程度,不會比他們受到的懲戒少。」
「我當然想到過。」鐘欣翌冷笑了笑,「我都已經活成這樣了,還會有比這更糟糕的嗎?」
客廳裡一時沒有人再說話,封卓倫看著她,良久道,「不要玩無間道,這邊說與我們利益一致,那邊想幫著羅曲赫力挽狂瀾。」
「放心吧。」鐘欣翌拿起包將包裡的一疊東西拿出來放在櫃子上,理了理頭髮,轉身握著大門的門把向外打開,「說不定明天他就會派人來要我的命了。」
A市的氣溫漸漸回暖,容滋涵睡在靠窗的那一邊,晚上窗戶沒有關好,天剛濛濛亮就有風從窗外滲著吹了些進來。
昨晚一直在看鐘欣翌給的另一些罪證資料和沈震千傳來的口供資料,她整個人是極倦的,閉著眼睛掀開被子想從床上爬起來去關窗。
誰知她人剛一動,睡在她旁邊的人就也醒了。
封卓倫半眯著眼從後靠過來,一手懶洋洋地從被子裡探進去,輕輕見她攏進懷裡。
「睏……」她閉著眼睛拿手肘頂頂他,小聲不高興地蹙眉,「累都累死了……」
封卓倫依然笑著抱著她調戲,可誰知本來好好抱著他肩膀的人忽然一下子收緊了手臂,一手捂著嘴泛了一下噁心。
「怎麼了?」他稍稍退開一些,看著她捂著嘴犯噁心犯得眼眶都有些紅了,連忙將被子重新往她身上一卷將她包住,低聲道,「不舒服?」
她頭有些犯暈,只覺得一陣陣反胃,被他摟著順著背拍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
「胃難受還是頭不舒服?」封卓倫一心的綺念都沒了,神情有些緊張起來,突然脫口而出道,「……會不會,會不會是懷孕了?」
容滋涵聽到了這兩個字也是想到了,本來還渾渾噩噩的整個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來。
他一雙漂亮的眼睛直直盯著她的臉龐,抱著她肩膀的手都微微有些發顫,「你這次例假是不是晚了?晚了幾天知道嗎?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檢查一下?嗯?」
某人一向以嘴賤為名,這個時候卻近乎有些語無倫次。
她看得好笑,算了算日子卻又真的怕是被他說准了,心裡也漸漸開始緊張起來。
緊張兮兮的兩個人眼對著眼睛看了一會,剛剛還想著巫山雲雨的某人最終定了結論,「今天等你下班,我就接你去醫院檢查,無論是不是真的,都要確認才好。」
羅家的案子已經被擺放在律法申訴司現在最緊要的當口,容滋涵復職後,司長直接越級向下,讓沈震千帶著她一起去會議室。
「羅家在A市盤踞的根太深,連根拔起的後果的確很嚴重。」司長拿著資料,看著他們兩個道,「但是如果再不根除,整個A市體系的內部就會被腐蝕得徹底一乾二淨,現在既然已經有了這個開頭的契機,多艱難都必須要鑿下去,無論過程中碰到多少可能的隱患和問題。」
「現在律法申訴司需要的就是最有利最直接的證據,只有握著有力的人證和物證,才能在法庭上獲勝。」沈震千面無表情地說。
「你們辦案人員的安全問題我已經與警署達成一致,你們所做的一切正確合法的行為都將得到律法申訴司的保護。」司長看著容滋涵,「你們兩個是律法申訴司最年輕有為的律師,這起案子至關重要,你們現在需要我提供給你們什麼幫助?」
容滋涵想了想,這時認真地開口,「沒有最充分的物證,那就只有靠人證取勝。被迫逼死的女官員,可以從她身邊知曉她情況的人入手,還有被囚禁在法國的女子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突破口,我覺得可以與法國當局的警署以及駐法中國人員進行聯絡。」
「好。」司長點了點頭,在椅子上坐下,「這些我都會去幫你們聯絡到。」
律法申訴司的工作結束已經很晚,容滋涵理了東西出來和沈氏兄妹一起走到樓下,就看到大門口站著封卓倫和唐簇。
「老婆!」唐簇一看到他們出來,立馬屁顛屁顛地迎上去、接過沈幸手裡的包,狗腿地道,「辛苦了辛苦了,老婆大人萬歲!賺錢養家萬歲!」
沈幸看著他哼了一聲,開口問,「我要吃的甜點呢?」
「老婆大人饒命!」唐簇立刻後退一步,側身指著一旁的封卓倫,「我買來了,讓他給丟了!他說涵寶有可能懷孕了聞著甜點的味道說不定會覺得不舒服想吐!是他逼我的!不管我的事!」
「涵涵,你懷孕了?!」沈幸也大吃一驚,立刻側頭看向容滋涵。
沈震千本來拿車鑰匙的手一頓,也側臉看向容滋涵。
「是啊!」唐二貨在一旁得意地揚了揚眉,「我要當乾爸了!我要當乾爸了哦也!」
「還沒確定,別胡說。」封卓倫這時從後踢了他一腳走上來,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容滋涵,也不說話。
容滋涵望著扭得像一朵喇叭花一樣的唐簇無力地撫了撫額,這時走到封卓倫身邊小聲道,「有一點點不舒服。」
「我和醫院已經預約過了,我們先在就過去,嗯?」他伸手摟住她,嗓音低啞裡帶著輕柔。
沈震千在一旁看著,眼眸暗沉無味,從來都堅強淡然的女孩子臉頰上掛著淺顯易見的笑容,在那個男人的身邊時渾身上下都彷彿縈繞著依賴柔和的氣息。
那樣的兩個人,再也容不得任何一個人的靠近。
封卓倫帶著容滋涵和他們告別後剛想轉身,沈震千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收回目光握起電話接了起來,聽了幾句臉色一下子變了變。
「鐘欣翌剛剛出車禍被送進醫院了。」他掛下電話,神情嚴肅,「生命已經將近垂危。」
醫院的氣息永遠是如此,一個帶著藥物味道的,稍顯沉悶的、蒼白的地方。
容滋涵一行人到的時候,搶救室的燈已經滅了,九龍警署的高級督察和警員都守在重症監護病房外。
「督察,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沈震千沉聲問。
督察望了眼病房,搖了搖頭,「醫生剛才說,如果之後的情況沒有再惡化、沒有再出現生命危險,甦醒之後也會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變成植物人。」
三個字落地置聲、觸目驚心,容滋涵側頭和封卓倫對視一眼,神情也都暗沉了幾分。
昨晚鐘欣翌剛剛提出與他們共同利益一致、要幫他們去調集更多關於羅家的犯罪證據,今天就出了這種事情。
曾那樣不可一世的女人昨晚支離破碎的蒼白表情還在眼前,如今卻是躺在了病房,從今以後都只會是一副軀殼。
一夜之間,一切突變。
「督察,有沒有找到肇事車輛的拍照和現場錄像?」容滋涵想了想,這時開口。
「錄像已經提取。」督察點了點頭,「我們懷疑是有人蓄意而為,因為肇事車輛沒有牌照,在斑馬線對準人撞了之後、還復又倒回來碾了一次,再逃逸。」
陰森而冰涼的感覺從手臂上一點點蔓延上來,昨晚鐘欣翌走之前最後一句「他或許明天就會派人來要我的命」,彷彿就在耳邊。
「畢竟還是在他的地盤,一切他還是盡在掌握的。」封卓倫這時摟緊她的肩膀,神情裡帶著絲冰冷的笑意,「估計很快就會輪到我們,再多的人身安全保護也沒有用了。」
「我好怕怕哦。」唐簇躲在沈幸身後,這時小聲說道。
「你怕個毛。」沈幸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對著他們正色道,「現在不是遠古時代,不是強權和暴力能解決一切,A市法制體系一向完善,羅曲赫哪怕能做再多的動作,邪不勝正,他終究還是會被制裁的,我們現在失去了一個重要證人,就要在他們企圖掩蓋罪證前從其他地方入手。」
「嗯。」沈震千點了點頭,沉吟片刻說,「我現在就跟督察去警局看其他證人的審訊結果,滋涵你先暫時留下,我們那邊有了結果再通知你會和商討情況。」
沈幸和沈震千跟著督察與警員去了警局,被老婆撇下的唐簇一個人在旁邊緊張兮兮地嚶嚶,容滋涵垂著眸,神色難明地看著病房門。
「涵涵。」封卓倫一直看著她,這時緊了緊她的手道,「在應對接下去的其他事情之前,先去檢查一下你有沒有懷孕,現在,這是重中之重。」
做了檢驗,容滋涵和封卓倫坐在長椅上等結果,唐簇一個人趴在牆上、像一隻蜥蜴一樣,伸長著脖頸探頭探腦地看著醫護窗口。
「涵寶,你說到底會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啊,我好緊張啊。」他趴了一會,這時回過頭來看著他們。
「到底是你的孩子還是我的孩子?」封卓倫靠著椅子靠背,懶洋洋地抬眸瞥他,「你要生自己去生一個不就好了麼?」
唐簇悲憤地看了他一眼,「我想要孩子啊,倖幸不喜歡孩子!她想要做丁克,你知不知道為了這件事情我們倆都吵了多少次了!我身上都是青的……」
容滋涵看著唐二貨在那手舞足蹈,剛剛沉悶的心情都稍許緩解了一些,這時開口說,「其實封卓倫的意思,是讓你自己去生一個,不用麻煩阿幸。」
「你們……你們……」唐簇淚眼汪汪,「以後你們的寶寶,千萬不能像你們兩個這樣對我!我希望是個女孩子,又乖長得又好看,可以抱著我的脖子撒嬌,千萬不要像女王家的那個小混蛋,只知道欺負我!哼!」
「你說哪個小混蛋欺負你?」醫院走廊這時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尹碧玠和柯輕滕一前一後朝他們走過來。
尹碧玠走過來,便直接將柯印戚抱給了說人壞話被抓個正著的唐二貨,柯小朋友不負眾望,面無表情地直接一手利落地捏住了唐簇的臉頰,捏得某二貨嗷嗷慘叫。
「你們怎麼來了。」封卓倫環著容滋涵的肩膀,抬頭笑著看著他們。
「某人要當爸爸了,當然要來看看熱鬧。」尹碧玠在長椅上坐下,淡定地撥了撥頭髮,「當年顧翎顏生孩子,單景川緊張得48小時沒有說過一句話;當年嚴沁萱生孩子,陳淵衫直接把醫院牆上砸出一個大洞;當年瑾末生孩子,殷紀宏一頭栽進了醫院的水池裡;當年邵西蓓生孩子,傅政腿一軟摔在了地上……那麼多前車之鑑,不知道你會怎麼樣。」
女王口若懸河、字字清晰,容滋涵聽得都笑了出聲,側頭看封卓倫,只見他那張禍國殃民的臉上漸漸出現了一種熟悉的笑容,只說了幾個字,「要不要我說當年你生孩子的時候,柯輕滕是什麼表現?」
一提到這件事情,一向面沉寡言的柯輕滕的面容都一僵。
恰好這時,醫生拿著單子走出來,看著他們道,「胎兒已經將近兩個月,恭喜你們。」
「哦也!」唐簇聽後立刻一下子跳了起來,歡天喜地的,「哥要當乾爸了哥要當乾爸了!」
「是乾媽還差不多吧!」尹碧玠甩了他一個白眼,低頭望著容滋涵他們、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恭喜,准爸媽。」
柯輕滕的臉色也柔和了幾分,朝他們道,「恭喜。」
封卓倫剛剛先一步起身接過檢驗單,微微抖著手仔仔細細從頭看了一遍,這時側頭看容滋涵。
他的女人,乖乖巧巧地坐在長椅上,聽了消息之後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是滿滿的驚喜、又有些與他一樣的近乎無措的惶恐,臉上的笑容卻也越放越大。
他真的要當爸爸了。
從前好兄弟因為自己的妻子懷孕生子,做出的那些不符往常的行為,他當時聽了還覺得好笑、認為他們大驚小怪。
可是真的落到自己身上,才是真的只有己知。
是連毛細孔裡都透出那種難以嚴明的歡喜。
從此之後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一條小生命,十月懷胎來到人世、承載他和他最愛的女人的血液,繼承他們的外表,陪在他們身邊、由他們教導、享受這人世間的歡喜憂愁。
從此他也會有這樣一個完整的家庭,妻兒在身旁,天倫之樂、一切完滿。
他真的、真的,很高興。
「你上次說,有了孩子我更不怕你會逃掉。」容滋涵被他從長椅上拉起來抱進懷裡,臉上綴著漂亮的紅暈,「現在真的有寶寶了,有效嗎?」
「有效。」他也笑、眼角漸漸有些澀然,低頭親她的眼睛,「涵涵……我真的,高興得快要瘋了。」
容滋涵望著他的臉龐,心中湧動直至喉嚨口般,聲音也有些哽,「我等會就打電話給爸爸媽媽,告訴他們。」
「嗯。」他手臂收得更緊,沒有說話、只一遍遍親她的髮,臉龐微微有些發顫。
容滋涵的手機鈴這時募地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一聽,掛了電話看著封卓倫道,「樓上警員打電話來,鐘欣翌剛剛清醒過來,有意識。」
走進病房,鋪面的消毒藥物味道就串入鼻間。
整個房間裡靜悄悄的、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一片死寂。
柯輕滕尹碧玠和唐簇等在門口沒有走進來,容滋涵和封卓倫在一位護士的陪同下,走到了病床旁。
鐘欣翌的臉龐沒有一絲血色,頭上顫著白布、身上一眼望去皆是管子,如同一副空殼,靜靜地躺著、生息微弱。
她的眼睛淺淺睜開著,看到容滋涵和封卓倫走進來,暗沉的眼眸淺淺泛出一絲的亮光。
她認得他們。
「你知不知道,有沒有看清楚,開車撞你的人是誰?」容滋涵微微俯身看著她,一字一句、輕而緩慢地問,「是不是羅曲赫的人,你只要點頭、或者搖頭,我就知道了。」
鐘欣翌聽到那三個字的名字,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被罩在氧氣罩裡的臉頰微微顫抖起來。
「病人情緒不易太激動。」跟他們一起進來的護士這時在旁輕輕開口。
容滋涵點頭說了一句「抱歉」,直起身子仔細看著鐘欣翌。
作為直擊證人與受害者,她現在這樣的狀況,無論如何都上不了法庭、沒有辦法進行任何有力的供述。
那個人的手段實在是太過狠毒,情面、情分,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可憐一個金枝般的驕傲女人,如今竟落到了這般田地。
病房裡沒有人再說話,這時病房的門輕輕被打開。
陪同他們的那個護士站在他們身後、看到進來的交接醫生,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我先出去了,醫生你再幫病人檢查一下具體情況,有需要叫我便好。」
房門又被關上,鐘欣翌依舊一動不動、一句話都無法開口,容滋涵和封卓倫看了眼彼此,神色愈加凝重。
走進病房的那個醫生這時從側方走到病床邊,看不清臉、容滋涵和封卓倫兩人往後退了幾步,方便他進行檢查。
誰知那個醫生一走近檢查,床上躺著的鐘欣翌一下子就渾身震了震、從外面看蓋著被子的身體都是發顫的,醫生背對著他們、封卓倫在後面看著,覺得有些奇怪。
「嗚……」一聲極其微弱的、痛苦的嗓音從病床上傳來,容滋涵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這時向前幾步,開口叫了聲,「醫生。」
可那醫生連頭也沒有回,手上似乎還在弄著什麼。
「他不是醫生!」封卓倫立刻將容滋涵往身後一拉,大步朝病床走去。
病床上躺著的鐘欣翌瞪大著眼睛、已經停止了呼吸。
她身上插著的七七八八的管子都已經被拔出、氧氣罩也落在一邊。
「別來無恙。」那個醫生這時終於正面朝他們轉了過來,慢慢地露出了一個清雅淡然的笑容。
是羅曲赫。
病房裡一片死寂、半點聲響也無。
鐘欣翌的生命波線成為一條直線,在儀器上清清楚楚地顯示著。
羅曲赫穿著白色的醫生服站在床邊,就這樣笑容清淡地看著他們,像一個熟悉的、溫和的老朋友。
而不是剛剛親手在他們面前殺了一個人的殺人犯。
尹碧玠柯輕滕還有警員都守在門口,他卻這樣輕輕鬆鬆地直接進來了病房,無人知曉。
「好久不見,看來你們過得很好。」他輕輕拍了拍手掌,閒適地向後靠在櫃子旁,「而且馬上還會有新的小生命誕生了,要做媽媽了,是嗎涵涵?」
容滋涵一動不動,站在封卓倫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生命的交替是自然規律。」羅曲赫這時低頭看了一眼已經死去的鐘欣翌,「你看,剛剛有一個離開人世,也許一秒之內就會有幾百條生命重新到來,所以,沒有什麼值得足惜的,不是嗎?」
封卓倫漠然地看著他,神情裡是徹底的鄙夷與厭惡,「你已經隨心所欲到這個地步了?怎麼不叫你那些蝦兵蟹將來動手,自己親自在我們面前殺人,算是目無王法到極致了?我們親眼看到你殺人,之後在法庭上做證人,你沒有任何勝算。」
「瞧瞧這口氣。」羅曲赫笑了笑,「目無王法?你說錯了,王法在我這裡就和規則一樣,完全失效,我能這樣全身而進、就能這樣全身而出,所以,你們以為靠你們這些律政的力量,就能夠摧毀羅家?不要做夢了,法官、陪審團……一切,不聽規則、只聽我,我就是規則。」
他說的語氣那樣輕鬆,彷彿就如茶餘飯後的閒談,容滋涵背脊一陣陣發涼,腦中飛速旋轉著。
「還有,你是不是忘了,當初在法國的時候,你是怎麼對我下跪的、怎麼把涵涵逼走的?從小到大,你又是怎麼看到我就害怕,懦弱地離開羅家的摸樣?都忘了麼,弟弟?」他又說。
封卓倫一動不動,良久尾音輕佻,「怎麼能忘,倒是要謝謝你,沒有你過去給予的那些,我也不會有今天。」
羅曲赫聳了聳肩,「涵涵,真的想好要嫁給這樣一個人了麼?他有什麼能力保護你,他就像一隻螞蟻,我用一隻手指就能讓他痛不欲生。」
他邊說著,邊向前走了幾步,離他們更近了一些,「想清楚,現在退後幾步不要勉力抗爭,回到我身邊、也還是來得及的。」
他的聲音低柔優雅,與從前一模一樣,容滋涵看著他,半響冷聲開口道,「羅曲赫,像你這樣歹毒、人性泯滅的人,這輩子應該沒有後悔過的事情。」
「可我有,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跟你這樣的人在一起四年。」
「後悔?」羅曲赫輕輕捲起袖口,臉龐上漸漸染上了一絲似笑非笑,「我真有一些不明白,你說,就這樣一個人,出生卑微、毫無手腕、職業散漫,他樣樣不如我,你這樣連命也不要的喜歡他、為了他連自己的職業都一度放棄、為了他生子,你從未真心對待過我,卻這樣待他,你讓我怎麼想。」
「不需要你怎麼想。」容滋涵平靜地看著他,「你這樣的人,活該下地獄、一輩子體會不到真情實意,你毀了多少個女孩子?鐘欣翌說的被你囚禁在法國的女孩子,現在還活著麼。」
她話音剛落,羅曲赫的神色便微微一變,半響卻又恢復如常。
他的神色越來越難明,沉吟片刻,忽然從身後摸出了一把槍。
「自作聰明的女人當然死不足惜。」羅曲赫將槍膛上彈,「弟弟,你前面說你們親眼看到我殺人、是直擊的證人、有能力與我對簿公堂,那麼現在……」
「你們還看得到嗎?」他將槍慢慢舉起,對準了他們。
冰冷的、肅殺的真意。
封卓倫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著槍口,手慢慢握住容滋涵的手臂、將她往後推了推,「你希望我一生過得如同煉獄,你殺我可以,我可以如你所願。」
他漂亮的五官在槍口的映射下每一寸分明,甚至透出鋒利的殺氣,「我的女人和孩子,不是你能夠染指的。」
三、二、一,沒有半分聲息的對峙。
容滋涵雙手和後背已經全部汗濕,緊緊地、用深入骨髓的力氣攥著封卓倫的手。
「咔嚓」一聲,病房的門被一腳踢開,柯輕滕面無表情地舉著槍,一分不差地對準羅曲赫的後腦勺,尹碧玠從門外拖進來兩個已經被打暈的偽裝成醫護人員的羅家下屬,狠狠往旁邊一扔。
「你倒是適合去當演員,神不知鬼不覺就進了病房,好本事。」尹碧玠幾步走到封卓倫他們身邊,舉起槍對準了羅曲赫,「親自跑到醫院來殺人,你是太胸有成竹還是腦子被馬踢過了?A市的智慧代表。」
羅曲赫沒有回頭,嘴角漸漸染上了一絲優雅的笑意,「我確實有榮幸,所有人都說,柯氏自從為了自己妻子製造了一場閻羅宴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讓他舉起槍親自動手。」
柯輕滕清俊的臉龐輪廓分明,他沉默地抬了抬槍支對準羅曲赫,手指慢慢收緊。
募地一聲,這時從病房門口飛快地跑進來一個人,一直跟在羅曲赫身邊的阿嚴大踏步進來,慌促地厲聲道,「太子,老爺他……他剛剛突然昏迷被送入了急救室!」
羅曲赫眉頭一皺,面部肌肉漸漸緊繃。
半響,他慢慢收起了槍,將身上的白色醫生服脫下往地上一扔,轉身想朝外走。
「你今天還想走?」尹碧玠冷冷一笑,「蓄意殺人罪,犯罪現場人證皆在此,你竟然還想逍遙法外?你走得了嗎?報應、羅家到頭了。」
「五十步笑百步可就不太好了。」羅曲赫腳步一頓,淡然地側頭看著他們,「你和柯輕滕已經不太能隨意入境了,還想要在案例上再加一條人命?另外……」
他的目光掠過封卓倫,「你那個哀哀亂叫的朋友,現在正在羅家的地下室裡,所以,考慮考慮清楚。」
是唐簇,剛剛趁他們不注意,調虎離山、綁了唐簇要挾作為人質。
封卓倫抿著唇一言不發,面容如同覆上了一層薄冰。
「等爸的情況確定,我們再慢慢了結。」羅曲赫一抬肩,頭也不回地帶著阿嚴走了出去。
夜幕慢慢降臨,容滋涵一動不動地坐在醫院走廊裡。
來來往往的都是醫生、警員,醫生剛剛把鐘欣翌推入了停屍房,尹碧玠和柯輕滕由於身份特殊、為了不引起麻煩纏身、在警方到來之前就已經離開,警員剛對她做完了筆錄,現在在幫封卓倫做筆錄。
現在柯尹二人去調查唐簇的情況,沈幸聽到唐簇被綁架成人質、面色慘白地就暈了過去,沈震千在病房裡陪沈幸,羅豪季生死不明,羅曲赫人在暗處,一切彷彿都是膠著不清的。
讓人多麼惶恐、不安的一切。
「涵涵。」封卓倫做了筆錄,這時輕輕走到她身邊,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將她往懷裡摟了摟,「冷不冷?」
她搖了搖頭,側頭看他,神情木然,「如果當初我沒有和他在一起,就不會有今天對嗎?如果跟他在一起的不是我,你就不會被他逼迫威脅對嗎?唐簇也不會被綁架。」
「絕對不是這樣的,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他針對的是我、不想讓我好過罷了。」他沉吟片刻,聲音低柔、沒有絲毫慌亂,「我受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可以還他一個好下場,你相信我,唐簇這個傢伙大難不死、一定會被救出來,沈震千剛剛不是說了?當時羅豪季犯案時的證人已經找到,正在警署錄口供,羅家的商業漏洞也已經被挖出,未來可見、他們已經將要路到盡頭了。」
英俊漂亮的男人,從前輕佻隨性地讓她惶恐、不安、捉摸不透,如今卻連說話的樣子都漸漸變了些。
沒多久之前,再一次面對槍口,他卻是依然毫不猶豫地擋在她身前。
安定,她只感覺到在他身邊的安定。
這是她孩子的爸爸,是她最愛的、願意為之無所顧忌地勇敢堅強的人。
「什麼都不要擔心,什麼都不要怕。」他摟緊她,輕輕揉她的頭髮,調侃道,「寶寶還在你肚子裡,這頭三個月本就危險,你情緒不穩,我這個做爸爸的豈不是要嚇得連命都不要了。」
容滋涵抬頭望進他的眼睛,這時伸手輕輕抱住他的腰,「等這件事情結束,我們回S市生活,好不好。」
「怎麼?剛剛復職,又要放棄了?」封卓倫一笑,「孕婦一天換三個主意,看來果然沒錯。」
「我不想再呆在這裡,我想回去,和你、寶寶還有爸媽一起生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嗎?」
「好。」他點了點頭,認真地親了親她的臉頰,「等事情都結束,我們就回去,你現在為了我、爸媽、保護好自己和寶寶。」
她也笑,嘴角漸漸綻開一個柔和的弧度。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容滋涵拿出手機一聽,那邊尹碧玠的聲音異常清晰,「唐簇現在被關在羅家的地下室,我已經派了人從地下開始動手挖,應該很快就能救出來,還有,羅家那個色老頭子,剛剛在醫院裡確診,暴病、最多活不過三天。」
聽到這句話,容滋涵一怔,下意識地側頭看封卓倫。
封卓倫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挑了挑眉看著她。
「另外,被羅曲赫囚禁在法國的女人,現在被關押在羅家二樓的書房裡,剛剛用針孔攝像機拍到。我在想,羅曲赫會不會特別高興地看到,他老爹死了,女人還落在我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