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視線移向牆邊,就見一個渾身光裸的女人躺在草席上,從鼓起的腹部來看應該是名孕婦,在她身旁跪坐著一男一女,男的是個和尚,敲著木魚像在念經,女的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婦人。
那和尚敲了會兒木魚就站起來退遠,李安民這才看清,那孕婦的口鼻和□裡都塞著成束的麥芽,手腳被鐵釘釘在地上,中年婦女系上了白布圍裙,拿尖刀剖開孕婦的肚子。
看到這裡,李安民捂住了嘴巴,葉衛軍雙手搭在她肩上,附在她耳邊輕聲鼓勵:「別怕,繼續看下去。」
中年婦女光著膀子在孕婦的肚子裡撈撥,沒多久就從血水中掏出個巴掌大小的胎兒來,她小心翼翼剝掉胎衣,割斷臍帶,用木瓢舀起地槽的水沖洗乾淨後遞給和尚,那和尚的表情看起來很滿意,很熟練地將胎兒倒置著塞進小瓶子裡。
中年婦女點燃一根白蠟燭,用刀削掉孕婦的下巴,照例用地槽的水洗乾淨,接著把下巴肉放在蠟燭上燒,將滴下的油收集在圓盒子裡,這盒子在魏老頭家裡也看到過,李安民記得很清楚,很像以前百雀羚牌雪花膏的扁鐵皮盒,現在不常看到了。
等盒裡的油盛滿之後,中年婦女又細心地把孕婦的肚皮一針一針縫起來,舀水潑洗乾淨,那名孕婦沒有做任何掙扎,瞪大雙眼一動也不動,只有眼珠子在上下左右地快速翻轉,下巴上的血把麥芽染成紅色,不仔細看就像有一條條鮮紅的舌頭從嘴裡拖出來掛在外面。
燒火的青年男子把一個大缸推到火坑邊上,拔下孕婦手腳上的釘子,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兩行淚水從孕婦空洞的雙眼中流了下來,中年婦女卻像什麼也沒看見似的,把圓盒裡的油倒在掌心搓揉一陣,輕輕搽在頭髮上,動作特別細膩,從額角一縷一縷地順抹至發梢,還以很輕微的幅度左右晃動著腦袋,像古時候對鏡梳妝的貴婦,完全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五指插入頭髮中不停地順理,臉上流露出一種孤芳自賞的癡態,可是這婦女不僅皮膚黑,長得也是尖嘴猴腮,醜人多作怪就是這種德行。
青年男子抱起孕婦走到大缸前,就在他鬆手的刹那間,火光忽滅,眼前的一切又被黑暗吞沒……是葉衛軍拿走了銅錢,李安民垂下手,兩腿發軟,如果不是有葉衛軍在旁邊扶著,她肯定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太真實了……比起以前的「幻視」,這次見到的事情逼真地就像是在眼前發生的一樣,剖腹取子,割肉煉油,從那胎兒的大小形態看來,恐怕還不足月,這種殘忍的手段換了誰能忍受得了?
李安民抓住葉衛軍的衣服,從嗓子眼裡擠出話來:「我想出去。」聲音乾澀嘶啞的不像是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
葉衛軍拍拍她的肩膀,把地窖裡的東西都歸位之後就帶她出去了,之後也沒多耽擱,走到最近的交通點,像來時一樣換乘了幾次小交通,坐大巴回到白伏鎮上,兩人一路無語。
回家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洗澡,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各洗各的,李安民用硫磺香皂上上下下用力搓洗,幾乎搓掉一層皮下來,平常為了節省水費她都是盡可能的速戰速決,今天足足洗了四十五分鐘,等她從浴室裡出來時,葉衛軍已經下好了水餃,正在飯桌上等著。
李安民聞到麵湯的味道,這才想到他們忙得太投入了,連中飯都沒吃,這會兒正好連著晚飯一起解決,從洞裡出來後,她的情緒始終很低落,幾個熱騰騰的餃子下肚後就舒坦多了,尤其葉衛軍還剁了辣椒蓉調進香醋裡當蘸醬,她從小就喜歡吃酸辣的食物,食欲被滿足以後心情自然就好起來了。
吃完飯,各自把碗洗了,放鬆過後,該談的正事還是必須得談,李安民把在地窖裡的見聞告訴葉衛軍,有些急切地問:「你有什麼頭緒嗎?我怎麼覺得跟咱們要解決的事情沒關係?」
葉衛軍笑著說:「有沒有關係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對了,明天帶我去見見你的同學。」
李安民不滿意他敷衍的態度,這不是在賣關子嗎?
「衛軍哥,我是真著急,有什麼事就現在跟我說清楚吧,否則今晚我是別指望能睡安穩了。」
葉衛軍拍了拍她的頭,像拍樓下大黃似的,「沒確定的事不好亂說。」
「你今天不是去確定過了嗎?」李安民可不會被糊弄過去,打定主意要掰開他的河蚌嘴,否則大家一起別睡了。
葉衛軍看她堅持,只好把筆記型電腦拿出來,打開流覽器,進入一個展示收藏物的頁面,其中有人發佈了一系列的舊報紙掃描圖片,從1896年時務報到近期出刊的新民時報,展示了中國內地報紙的發展歷程。
其中有一則關於佛寺出售「萬靈油」的新聞,有神秘人士爆料稱這種萬靈油內含有人的屍體油,更指明這間佛寺暗地裡替人供養嬰屍。這是則全文字報導,只占了右下角很小的一塊版面,如果葉衛軍沒點出來,李安民還真留意不到。
「這間小佛寺就在白伏鎮內,三十年前徵收土地時整寺搬遷到現在的白伏祠外,改名為普靈寺,而原址上則建起職工宿舍。」葉衛軍別具深意地看了李安民一眼。
李安民一聽「宿舍」兩字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你說的職工宿舍該不會就是工大的校舍吧,我原來住的那棟樓?」
其實不用他點頭搖頭,李安民心裡早有了答案,葉衛軍又說:「子孝村還有個別名,叫長壽村,這在地方報紙上也刊載過,那村子在近三十年來多出百歲壽星,且以女性為主,那期採訪中,村長認為這可能與當地人喜用自製的頭油梳發有關,目前在網上熱賣的雙靈牌的頭油就是子孝村的特產。」
李安民對這種採訪向來不以為然,「就是商業性炒作吧,給媒體一點錢,借採訪為名推銷商品,這種手段多了去了,你前面講的白伏祠堂不就是個好例子?靠傳說和誇大事實來吸引遊客呢。」
葉衛軍低笑了聲,也不反駁,撥了撥額前的劉海,李安民發現他額頭上有道淺白色的傷疤,從左額角一直延伸到耳後,平常被遮在頭髮裡不怎麼能看得出來。隨著抬手的動作,他的袖子滑落到肘前,小臂上有多處擦傷,白天沒在意,這時再看,發現傷得還挺嚴重的,有的創口都滲水了,怕是會化膿感染。
李安民心想他可能是在子孝村的廢墟裡摔了一跤,又礙著面子不好意思說出來,也沒問多餘的話,回房拿了酒精和碘伏準備給他消毒。
葉衛軍按住她拿棉簽的手:「不需要這麼麻煩,只要你用……用……」說到這裡,他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李安民就奇怪了,這有什麼好吞吞吐吐的,「用什麼?創可貼?肯定貼不住啊。」
葉衛軍歎了口氣,把手臂往她面前一橫,「沒,你來吧。」
李安民在他兩條手臂上糊滿了碘伏,從上到下,不管是有傷的地方還是沒傷的皮膚都被塗成棕黃色。
來回坐幾個小時的大巴確實累人,在體力和精神的雙重透支下李安民整個人都像蔫了一樣,沒等到八點,就趴在床上睡成了死豬狀。
由於睡得早,第二天起得也早,天剛朦朦亮她就醒了,梳洗好下樓後看見葉衛軍正在廚房裡淘米,李安民抬頭看掛鐘,六點還不到,這人一向嚴守軍隊裡的作息時間,從來沒看他睡過懶覺。
本來以為淘米是為了煮稀飯吃,結果他說要煮糯米飯,叫李安民去買油條豆漿,還沒走到巷口,手機就響了,李安民看都沒看,翻開來貼在耳邊,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了過來:「安民?我是高涵,娟兒昨天夜裡走了,是跳樓自殺的……我要怎麼辦?我……」
李安民呆了一會兒,聽到她說話語無倫次,連忙安撫道:「你先別急,手機裡說不清楚,這樣吧,我馬上過去……什麼?你已經出來了,好……好好,我在家等你,你別著急啊,沒事的。」
掛了手機後,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早點攤買了油條豆漿,又飛速沖回六樓,門一開,就氣喘吁吁地對葉衛軍說:「不用去醫院了,我同學……她不在了。」
說完這句話後,李安民把早飯放在桌上,自己先吃了起來,其實她沒什麼胃口,腦子裡嗡嗡的,像有幾百隻蚊子在裡面亂飛,要說悲傷……也還好,消息來的太突然了,就像知道王佳去世那時候一樣,在看到遺體前覺得很不真實,甚至在參加過葬禮之後還有種霧煞煞的感覺,死了也就是再也見不到了,日後只能從回憶裡尋找到這個人的存在。
李安民眼眶有些發熱,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四人的關係卻很好,住宿舍的時候同起同眠,下午翹課去吃酸菜魚,心血來潮地進行晨練,最後只堅持了三天,多開心的一段日子,她們才二十歲呀,什麼都還沒起頭就不得不在驚恐絕望中結束自己的生命。
送王佳的骨灰上山時李安民也跟著去的,墓碑上鑲著遺照,年輕的面孔神采奕奕,拍照時還是那個活潑開朗,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女孩,她不會想到有一天這張照片會成為供人追憶的遺像,沒人能想得到。
王佳的婆婆在墓前哭昏了好幾次,白髮人送黑髮人,真是有種說不出的淒涼,李安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奶奶,鼻子登時酸了起來,她用勁嚼著油條,仰頭咕嘟咕嘟地喝著豆漿,這麼抬起頭來,眼睛裡的熱氣就能褪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