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衛軍表示願意教她點理論知識,至於拜師……那就再看吧,誰知道那靈光一閃的眼力能持續多久?沒准說消失就消失了。李安民本來也沒打算入行,他不吝指導就是額外福利了,趁著年輕多見識見識總沒壞處。
葉衛軍聽了她的想法後由衷地下結論:「依你的性格倒挺適合幹這行……」
如果是誇獎的話這語氣也實在太勉強,李安民覺得自己沒什麼個性,隨遇而安樂天知命,很少大喜大悲,俗稱少根筋,其實他就是要表達這意思吧。
下午沒什麼生意,總共就來了兩個找租房的女學生,葉衛軍在推薦房子時態度誠懇,說話有技巧,很能博取顧客信任,沒談多久就進行到了安排看房的階段,兩姑娘留了聯繫方式,出店時一步三回頭,看這情形還戀戀不捨的,李安民的眉頭跳了跳,暗中打量葉衛軍正直俊朗的帥哥臉,心說□術果然在哪個行業都管用。
記得某女同學有次在X底撈火鍋店請客,點了個甩餅,為的就是要看服務小哥上桌表演,那小哥還有個騷包的花名叫「可哥」,差點沒把李安民給肉麻死,連在衛生間門口發廁紙的工作人員都是個美大叔,一張一張的發,當時她肚子疼,連要了三次紙,終於忍不住鬱悶了:「我上大號啊,三張哪夠?麻煩一次給我十張。」聲音特別響亮,路人噴笑了,大叔很尷尬,把手上一打紙全都塞給了她,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那大叔太可憐了,發廁紙的大叔,對不起!
四點一到,葉衛軍就掛了暫停營業的牌子,撥了一通電話叫外賣,李安民聽他叫人把菜送到店裡來,不解地問:「幹嘛要送到店裡?直接買了帶回去不更方便?」
葉衛軍說不回去,在店裡吃完飯後正好順道去看花燈會。李安民當然沒異議,有人陪吃陪玩,在哪裡都無所謂。
不過他也真會選地方,把桌子板凳全都抬到店後的荒地上,敢情是要在戶外吃野餐?不僅如此,他還拖了張矮桌子出來,擺上三盤月餅,中間放香壇,兩邊點紅燭,弄得像供桌似的,地上灑了幾條稻米,從後門一直往西延伸,在門檻前立上兩根蠟燭,又在飯桌周圍灑了圈米。
李安民看的新奇,問:「吃頓團圓飯要這麼費事嗎?」
葉衛軍說:「中秋有祭太陰星君的習俗,供品少了些,也就是意思一下。」
李安民聽是傳統習俗,也沒放在心上,等菜送到時天色也黑了,一輪圓月當空掛,燭光瑩然,把蕭條的荒地也點綴出幾分浪漫情調出來。葉衛軍開了瓶貴的要死的五糧液,自斟一杯,給李安民一杯,最後一杯灑在土裡。
李安民從來不喝酒,今晚心情好,忍著辛辣就著菜也喝了點,濃烈的酒液從喉嚨一路燒下肚,喝了小半杯後就暈乎起來了,周圍的景象隨著忽明忽暗的燭火搖曳不定,耳邊傳來喧鬧聲,有竊竊私語聲,也有小孩子的笑鬧聲。
她甩了下頭再一看,什麼時候荒地變成了河流?腳下的土地變成了竹子編成的排筏,葉衛軍仍然坐在對面,飯桌也沒變,排筏浮在水中,水流從兩邊蕩過,排筏卻穩穩得不見半絲起伏。
回頭望去,一座石拱橋橫跨河流,橋上燈火斑斕,依稀可見往來的人群,一架畫舫從身旁悠悠飄過,船外有數人圍桌而坐,這些人穿著古代服飾,有點像唐宋時期文人的打扮,他們把酒談笑,看起來愜意非常。隨著一聲劈啪聲響,珠簾蕩起,隱約可見船內有女子在跳舞,長袖揮掃,輕飄飄地在空中畫出兩道優美的曲線。
再往下看,河面星火點點,各式各樣的花燈浮蕩在水中,一起一伏,緩緩朝下游飄去,不時有其他畫舫和竹筏隨著水燈掠過身旁,船上站著許多穿古裝的人,有撐篙的師傅,有秀美的女子,形形□,看的人目不暇接。
又是幻視嗎?這回連聽覺也受到了影響,好似身在其中卻又抽脫在外,景物從兩側流瀉,只有她靜止不動,有種站在歷史長河中回溯過去的游離感,她伸出手,卻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什麼,莫名感到一陣心酸。
葉衛軍托著下巴懶洋洋地問:「都看到了什麼?跟我說說。」
李安民愣了下:「你看不到嗎?」明明這麼真實,人、景物……粼粼的波光,栩栩如生,就如同將過去的情境重現在眼前。
葉衛軍抿了口酒,輕聲慢語:「我只能看到你。」
他顯然是有些醉了,微眯著眼,嘴角噙笑,臉部的陰影讓眼瞳變得更加幽深,這樣深沉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勾起了某種異樣的情緒,李安民心頭一動,避開他的注視,視線投放在花燈上,把見到的景象盡可能詳細地描述出來。
葉衛軍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覺得好看嗎?」
李安民點點頭,他又問:「不怕?」
「還好。」只是有些心慌,仿佛連真實和幻境都分不清了。
葉衛軍歪著頭凝望了她一會兒,伸手指向某個方位:「那裡,能看到什麼?」
「水面,飄著一個蓮花形的燈籠。」燈籠上白影一晃,李安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虛起眼定睛細瞧,確實有團像霧氣一樣的東西浮在燈籠上,慢慢的,霧氣蠕動著變化成人形,她被驚到,舌頭登時打結:「有……有個人影懸在燈籠上……好像是個女的,看不清楚長相,喂……不會是那個吧?」
葉衛軍撇嘴一笑:「哪個?」
「這……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好兄弟。」李安民實在不想在這時說出「鬼魂」兩個字,他根本是明知故問,再看看,人影逐漸變多了,形體也清晰起來,有男有女,他們的臉很白,每個人都面無表情,脖子以下看不清晰,一個一個散佈在河面上,隨著花燈朝遠處飄離。
葉衛軍伸手越過桌子在她的頭上揉了揉:「別怕,他們只是一群迷路在陽間的遊魂,被供品和酒香吸引過來,我用稻米為他們引路,只要順著走下去就能解脫了。」
李安民一時說不上話來,說是要祭月,其實是為了招魂?想想也挺帶感的不是——舉頭望明月,低頭看阿飄,一下子食欲全無,幸好她有先見之明,趁菜熱努力吃了七分飽,添上酒也該知足了。
「中秋佳節邀好兄弟一起過,衛軍哥,您老太有雅興了,唉?你這不是能看到嗎?」
葉衛軍笑著搖頭:「我的眼睛只能看到兄弟,看不到你眼裡的人間美景,想不想知道現實中是怎樣一種景象?」
李安民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就讓我繼續幻視吧。」過去的殘像總比實際看到好兄弟在身邊晃蕩要美滿,不點破就好了。
葉衛軍似乎早已見怪不怪,還有興致品酒吃菜,若無其事地說:「我們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條名叫曲月川的長河,據說這條河是直通陰間的官道,與三途河表裡相接,每到七月頭,家家戶戶都會持招魂幡在岸邊燒錢祭祖,再通過張水燈的方式將亡魂送回冥路。」
李安民河面,喃喃道:「這不是中元節的習俗嗎?中秋也能招魂送魂?」按說中秋是人節,跟鬼魂扯上關係不太吉利吧。
葉衛軍抬頭望向銀盤似的朗月:「中秋節是滿月,太陰之精最盛,陰路大開,我也只是借這個便利替找不著北的孤魂野鬼行個方便。」
李安民有點小感動,「衛軍哥,你真是個大好人,沒見過這麼為好兄弟著想的。」
葉衛軍笑:「好人在大街上一抓一把,不值錢了。」
李安民也笑,「姓葉名衛軍的好人就我面前這一個呀,對我來說,別名金不換~」估計她醉的也不輕,連調戲良家婦女的路數都使了出來。
葉衛軍拿起酒瓶又幫她倒滿,舉起自己的杯子往前一對,「來,再陪我喝。」
李安民乖乖跟他碰了杯,捏著鼻子乾到底,一杯酒下去,肚子裡登時燒了起來,酒氣直沖腦門,把兩眼熏得淚汪汪,葉衛軍有點傻眼:「喝的太猛了,沒叫你牛飲啊。」
李安民歪著頭,腦袋突然滑絲,一句話反應了半天:「乾杯不就是一口氣喝完嗎?嗝!」她打了個酒嗝,眼前的景物慢慢扭曲變形,一圈一圈盤旋著轉進漩渦裡,她揉了揉眼睛,看見葉衛軍起身走了過來,耳朵嗡嗡的,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為了不讓葉衛軍也跟著四周的景物被捲進漩渦裡,李安民緊緊拽住他不放手,視線裡的面孔越來越近,越近也就越模糊,忽然身體一輕,像浮在水面上似的,隨著波浪起伏輕晃,還挺舒服的。
李安民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偏頭找到一處支點依靠,靠踏實了之後才安心地閉上了眼睛,迷糊中,聽見忽遠忽近的吟唱聲幽幽傳來——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園邊。
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頭水館前。
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
昨風一吹無人會,今夜清光似往年……
似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