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吳老闆就說累了,想先歇會兒,留宋玉玲在外面招待客人就逕自往臥房裡走去,他走路的姿勢跟白天不大一樣,縮頭弓背,一會兒揉揉肩膀,一會兒捶打後腰,顫巍巍的,上樓梯時身體前傾得很厲害,步伐笨拙沉重,像個腿腳不靈便的老人家。
炮筒口無遮攔地問:「老闆是咋了?平常多精神一人,別跟我說這也是被鬼迷的。」
宋玉玲皺了皺眉頭,解釋道:「這是腰腿上的老毛病,白天氣溫高還好,晚上一涼症狀就會加重,富貴病就是要靠養的。」
葉衛軍靠坐在沙發上,他似乎對這間屋子的擺設很感興趣,一直不停地四處打量,視線從門口的屏風移到後廳的櫥櫃,最後定在茶几上,說道:「這房裡佈置了不少除邪消災的鎮宅物,吳老闆也真夠小心的。」
「哪裡哪裡?」炮筒立馬抬手橫在額頭上到處尋找。
「還有什麼鎮宅物?」李安民只知道一個穩固基業的贔屭。
葉衛軍敲了敲茶几:「看下麵,有鎮宅的雕紋。」
這茶几有點類似清代的方案,不過底下是連著櫃子的,桌板比底櫃寬一圈,李安民側倒在沙發上裡看,兩扇櫃門上分別雕著同樣的坐獸,形狀不是很明顯,只能看出是帶角的,炮筒索性鑽到桌板底下去看,揚聲道:「是有啊,像頭牛。」
「不是牛,這獸名叫窮奇。」宋玉玲掩嘴輕笑:「葉先生果然細心,這方案是我一個懂風水的朋友送的,此外還有後廳的壁櫃與條凳等,湊起來正是一套仿明代的十二神雲紋傢俱。」
李安民倒是聽過窮奇的大名,根本就是頭凶獸,喜惡憎善,顛倒是非,會有人用這玩意兒來鎮宅?
宋玉玲聽了她的疑惑後笑道:「凶獸當然不能用來鎮宅,我這傢俱上雕的是已被收服的慈獸,山裡水霧大,陰煞的地氣容易積存在潮濕處,需要靠仁獸的罡氣的來驅避。」
「原來宋女士也是行家,怪不得這風水佈局好的沒話說,連處疏漏也找不出來。」炮筒嘖嘖讚歎。
宋玉玲謙虛地說:「我也是從朋友那裡聽來的,哪稱得上行家?葉先生,你看這傢俱的擺放位置沒什麼問題吧?」
「挺好。」葉衛軍今天說話堪比擠牙膏,捏一下出來一段,宋玉玲跟他聊不起來,眼見時候不早,就帶他們上二樓休息,西側一排是客房,宋玉玲把他們安置在最靠裡的起居室內,這個房間與天臺比鄰,內部被分隔為前後兩個小房間,有獨立的衛浴設施,日用品準備得很齊全,宋玉玲離開前說:「穿過天臺就是主臥室,懷嶺一有情況我就過來喊你們。」
「放心,咱們不會睡著的。」炮筒嬉皮笑臉地打哈哈,李安民很不給面子地連打了兩個呵欠,跑了一整天,她是覺得累了。
宋玉玲一走炮筒就開始翻箱倒櫃,從保溫櫃裡掏出三罐熱咖啡一人發一罐,李安民感激不盡,她正需要對抗瞌睡蟲的興奮劑。
葉衛軍從她手裡拿過咖啡罐,指著裡面的房間說:「你先進去睡。」
「沒事,撐到半夜應該沒問題。」李安民揉了揉眼睛。
葉衛軍把兩罐咖啡丟到床上,直接拉著她進里間,慎重地說:「等會兒沒准還用得上你,養足精神才好做事,現在七點還不到,依我估算,你至少還能睡五個小時。」
「你想怎麼做?」李安民歪頭求解惑。
葉衛軍還是那句老話:「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李安民掙開他的手在房間裡團團轉,就是不坐上床,「心惶惶的睡不著,你想招魂還是幹嗎?透點底我才安心。」
葉衛軍淡淡地說:「不需要招魂,它一直都在,你沒看到嗎?」
一句話把李安民給說炸了,「什麼?在這裡!?」立即的,她一個箭步跨到葉衛軍身邊倒貼上去,像做賊似的左右張望,「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說的是在這棟別墅裡,不在這個房間,別怕。」葉衛軍撇撇嘴,順勢攬住她的肩輕拍。
李安民鬆了口氣,但轉瞬又覺得不對,「在這棟別墅裡?一直都在?哪裡?」
「你不是看到吳老闆背後的手腳印了嗎?」葉衛軍走到她背後,把兩隻手往她肩上一搭,湊在耳邊輕聲說:「手是這樣放,再回想下腳印的位置和形狀,像不像是一個人蹲在他背上?」
李安民的冷汗下來了,現在再回想吳老闆上樓時的怪異姿勢,與其說疲勞,倒更像是在背著重物爬樓梯。她刷的轉過身,抖著聲音問:「你說一直都在,指的是那兄弟一直都跟著吳老闆從沒離開過?」
葉衛軍退到床邊坐下,也把李安民拉坐在身邊,盯著她的眼睛說:「他背上的淤痕明顯是被壓出來的,以印子的色彩深度來看,恐怕那鬼在他身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這擺明瞭是鬼上身,李安民被他盯得渾身發毛,前面說什麼來著?好像提過有用得著她的地方,該不會是——「你……你不會打算再把那哥們兒引到我身上來吧?不行,我拒絕!」為朋友她可以兩肋插刀,為陌生人?對不起,她可沒那個犧牲奉獻的精神,尤其是對老闆爺之類的富貴人士,完全產生不了同情心。
「這次不用引魂術,不需要你冒任何風險。」葉衛軍把她推倒在床上,拍拍她的臉:「快睡吧,有我在你怕什麼?再說這件事也不是非辦成不可,實在不行只能聽天由命,我會過來只是還個人情,你也不用太當真。」
「還人情?」被他一說,李安民突然想起一處疑點,「吳老闆說你是黃先生推薦的人,我記得你戰友姓謝吧,不是他叫你過來幫忙的?」
「他是湊巧在吳老闆手底下工作,有熟人介紹更方便。」葉衛軍拉過被子搭在她肚子上。
李安民踢掉鞋子,反正睡不了一會兒,連脫衣服都省了,直接抱著被子蜷成一團,揉著眼睛問:「那黃先生是你提過的黃半仙吧,你欠他什麼人情了?」
「還記得子孝村那件事嗎?是黃半仙幫忙超度亡魂的,本來這次吳老闆請的是他,他有事脫不開身才推給我。」
「聽起來那個黃半仙名氣可真夠響亮的,不曉得是個什麼樣的人,說起來他也算你的師傅吧……」李安民近似自言自語地低喃,嘴上說睡不著,頭陷進軟枕頭裡,腦子裡頓時像被塞進整團棉絮,困意一波波湧上來,哪裡還記得那些牛鬼蛇神?好兄弟靠邊站吧,都得給瞌睡爺讓路。
「以後有機會帶你去見他。」葉衛軍坐在床頭輕拍被子,像哄小孩一樣哄她睡覺。
李安民心裡發熱,小時候,奶奶就是這麼邊哼小曲邊拍被子哄她入睡,雖然從小學住校開始她就沒機會再享受陪睡的待遇,但是美好的記憶永遠不會消失,真沒想到在長大成人後的今天還能體會到那種倍受呵護的溫暖感覺。
李安民抓住葉衛軍的手,合眼之前給了他一個滿足的微笑,有房東如斯,房客何求……
躺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起先還算安穩,睡著睡著,李安民逐漸感覺到渾身冰涼,背下又冷又硬,仿佛是貼在石板上,是滾下床了嗎?不對呀,記得這房間是鋪了毛地毯的。迷糊中,她翻了個身,左手似乎壓在了什麼東西上,觸感柔軟毛躁,有些黏膩,好像還在蠕動,不會是有蟲子爬過來了吧?
李安民打了個機靈,猛然睜開雙眼,首先對上一顆血肉模糊的頭顱,之所以能分辨出這是顆頭而非肉塊完全是因為在那一團血糊當中嵌著兩顆巨大的眼球,眼球上佈滿紫紅色的血絲,就這麼一瞬不瞬地正對著她,距離就在一尺之內。
她想要尖叫,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來,想要爬起來逃開,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頭也動彈不了,只能轉動眼珠,這個空間陰暗狹窄,幾面都是厚實的木壁,李安民詫異了,她不是躺在床上的嗎?怎麼會被關進木箱子裡?不……這簡直就像個棺材!她側倒在這口密封的棺材裡,身邊還有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怪物。
是的,的確是個怪物!它的眼球都比人類要大上好幾倍,頭頂長了兩隻犄角,李安民的手下就壓著它的黑乎乎的爪子,它的其他部位就像一團團拱起的肉疙瘩,完全看不出原有的形狀是什麼。突然間,那些肉疙瘩急速地蠕動起來,手下那只爪子也冒出許多粒狀的肉凸,劇烈地起伏著,不斷戳刺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