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指間有什麼東西滑溜出來,往下一看,手底下竟然鑽出一條條肥軟的長蟲,密密麻麻的蟲腳在皮膚上來回遊動,隨著蟲子不斷從怪物身上鑽出來,她的整只手也被它們湧動著漸漸吞沒。一兩條蟲不怕,一兩百條蟲就另當別論了,而且這何止幾百條?現在倒不是噁心不噁心的問題,再這麼下去她會被蟲群給吃了!
李安民的意識清晰無比,身體卻完全動不了,遇到這種鬼壓床的情況該怎麼辦?她好像在網上看到過解決辦法……罵人……對了,先吐口唾沫,要破口大駡!
她閉上眼睛,狠狠吸了口氣,不管能不能出聲,先罵了再說!
「呸呸呸!你丫的死膩了,連你祖奶奶都敢壓?信不信我到地底下把你拖上來蹂躪個一萬遍啊一萬遍!」
有聲音了!竟然又能發出聲音來了!李安民興奮地一睜眼,瞧見葉衛軍神色怪異地望過來,炮筒的爆笑聲在不遠處炸響,她懵了,一骨碌爬起身,屁股下坐著的是柔軟的席夢思床墊,腳下踩的是毛地毯,葉衛軍坐在床邊,炮筒趴在門口,現在是什麼情形?
「唉?怎麼回事……剛才做夢嗎?」李安民抬起手放在眼前,太真實了,連蟲子遊動的感覺都還殘留在指間。
葉衛軍摸摸她的額頭,歎了口氣:「你是睡魘過去了,怎麼喊也喊不醒,做的什麼夢?說來聽聽。」
李安民把夢裡所見的場景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他,葉衛軍沒什麼表示,大概認為這夢不具備任何象徵意義,單純就只是個夢而已。
炮筒問:「那你最後在罵誰呀?」
「鬼壓床呀,當然是在罵壓著我的那玩意兒了。」李安民理直氣壯地回答。
「這是破鬼打牆的法子,你記岔了。」葉衛軍不鹹不淡地提醒她。
李安民耳根一熱,強辯道:「反正都差不多,罵的就是作怪的傢伙。」
「就算遇到鬼打牆,也不是罵了都有用,如果罵了沒效果,你要怎麼辦?」葉衛軍頗有興味地問。
「那也算出過氣了,總比白白被壓死纏死好,如果做什麼都沒用,至少也要給它一拳,不然太冤枉了,或者我死了去找它算總帳,大家都是鬼,豁出去了誰怕誰呀。」李安民抓抓後腦,還有些不好意思。
炮筒捂著嘴巴到外面噴笑去了,別說他想笑,李安民自己說出來都覺得臉紅,倒楣催的事不遇上也罷,真遇上了還不照死拼搏一把?總不能啥都不做就認衰吧,再說,人總要有點自我安慰的精神,就算現實裡做不到,幻想一下也是好的。
李安民把自己的想法跟葉衛軍說,本來以為會被笑話,誰知道他不僅沒笑,還很認真地表示贊同:「別小看人的精神力量,尤其是憤怒和信仰,知道為什麼罵能破鬼打牆嗎?就是因為憤怒使得人體火焰高漲,再通過唾駡把這口焰氣吐出去,鬼怕被燒到,自然要避開,如果開罵的人只是裝裝樣子,那就不靈驗了,還有……」葉衛軍停了停,手掌按在李安民的頭頂上,用一種幾近歎息的聲調說:「罵人也是要有天分的,你……呵呵,還是算了吧。」
李安民回想剛才罵過的話,悲慘地發現葉衛軍說的是事實,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威懾力,除了沒研究過罵人的詞彙,她連發火也沒正兒八經地發過幾次,倒不是天生好脾氣,而是引爆點比別人要高,大事輪不到小事沒必要,能讓人暴怒的事鐵定不是什麼好事,她希望一輩子也別遇上。
李安民看向掛鐘,還不到十一點,她被噩夢攪得了無睡意,用冷水洗了把臉,索性到外面聽兄弟倆吹牛,沒談多久房門就被敲響了,宋玉玲在外面急聲催促,說吳老闆的症狀發起來了,葉衛軍三人跟著她穿過天臺直奔主臥室。
門一打開就見吳老闆趴在床上痛苦呻吟,嘴裡不住念叨:「疼啊……疼啊……」他眼睛是閉著的,像在夢囈。
李安民發現他背上的衣物拱出一小塊,隨著呼吸高低起伏。宋玉玲快步走到床前搖晃吳老闆,叫喚道:「懷嶺,葉先生他們來了。」
吳老闆這才掀動眼皮看過來,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臉孔因為疼痛而扭曲,形成一種咬牙切齒的猙獰面貌,他在宋玉玲的扶持下起床,雖然能站著,腰卻直不起來,上身彎得幾乎與地面平行,他努力仰起頭對葉衛軍說:「葉師傅,快!快看看我這背上是怎麼了,疼啊……疼得厲害了……」
宋玉玲替他脫下睡衣,吳老闆慢吞吞地轉過身,就見他背上長了個腫包,紅紅的,從後頸部直到肩胛骨下,把整片左肩撐得高高聳起,兩肩和腰上的手腳印顏色逐漸加深。
「喂……他的背上是不是趴著個什麼東西?」炮筒站在門口朝裡望。
李安民也注意到了,按葉衛軍的說法,那鬼一直就粘在吳老闆的背後,但她只能隱約看見一團湧動的影子,像青煙一樣籠罩在背後隆起的部位,吳老闆似乎就是被那團影子壓得直不起身來。
葉衛軍說要借面鏡子用,最好是穿衣鏡,宋玉玲走到衣櫃前把櫃門翻了個面,原來這衣櫃內部裝了暗鏡,四扇門翻過來就拼接成一面大衣鏡,葉衛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裝水的玻璃瓶,用手指沾水順著鏡子上下刷了一遍,把吳老闆拉到鏡前。
李安民瞪大了雙眼,透過鏡子能清楚地看到那團影子的原形,那是一個衣著破舊的小老頭,乾瘦矮小,身上的皮鬆垮垮地拖墜下來,甚至能看見骨頭的形狀,他像老猿猴似的蜷縮著身軀蹲在吳老闆的背上,兩隻焦枯起皺的爪子死死勾住他的肩頭,左手只有三根手指頭。
吳老闆驚恐地大叫起來,撲跪在地上抱起頭,嘶聲喊道:「就是他!葉師傅,死掉的老傢伙就是他!快!快把他從我身上弄走!」
葉衛軍沒有理會吳老闆的叫喊,盯著鏡子看了許久,突然蹲下身問:「吳老闆,你真的要我把他驅走嗎?」
「那還用說嗎?不然我喊你來幹什麼?它是惡鬼!是來找我討命的,你給我殺了他,殺了他!!」吳老闆聲嘶力竭地怒叫,額頭磕在地上,雙手反過來抓撓背部。
這還是白天那個氣度從容的人嗎?李安民不知道他究竟有多痛苦,但是那副雙眼發紅,吼叫著要殺人的怨毒模樣甚至比鏡中的老頭更像個惡鬼。
葉衛軍沒有再多問,把暗鏡翻轉到內部,房內熄燈,在八方各點一炷香,然後將冥燭遞到李安民手上:「等會兒跟著我走,你只要護住燭火不讓它熄滅就行了。」
「衛軍哥?不是又要像上次那樣吧?」李安民的手微微發抖,上回屍油點燈引鬼上身的記憶太深刻,導致她對冥燭產生了陰影。
「沒事的,你相信我。」葉衛軍輕聲安撫。
李安民看向其他三個人,吳老闆被宋玉玲扶趴在床上,臉上的表情沒有之前那麼痛不欲生,但他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了,兩眼無神地瞪視著前方,嘴裡碎碎叨叨的,不知道在念些什麼。炮筒跟葉衛軍兩大老爺們兒總歸要一人顧一邊,葉衛軍要出去,炮筒就得留守下來。
能自由行動的大閒人也只剩下李安民一個,她認了!
葉衛軍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黃紙兩捆、稻米三袋、黑布和花布各三尺,用兜子裹起來挎在肩上,帶著李安民走出別墅,葉衛軍將兩根香插在牌樓下,握住她的手說:「我要送鬼回路,冥燭是引路燈,你把它掌好,路上別說話也別回頭,跟在我身後,知道嗎?」
李安民點頭,咽了咽口水,葉衛軍把冥燭點燃,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從牌樓下順路朝山下行走,夜晚的山林漆黑一片,四周全是參差詭怪的樹影,微弱的燭火只能照亮腳前三步路,他們走的很慢,葉衛軍三步一停,灑下一把稻米,叫喚道:「盧忠順,聽到了就回一聲。」接著繼續邁步。
李安民護著冥燭,緊緊跟在他身後,三步後又是一把稻米,葉衛軍的聲音從前面飄過來:「盧忠順,聽到了就回一聲。」
盧忠順是那個工人的名字,這是在叫魂,李安民曾聽葉衛軍說過未脫殼的穀子屬陰物,灑稻米的用意就是為鬼鋪路,他們就這樣在陰暗崎嶇的山路上重複著叫魂的舉動,平常聽葉衛軍說話會覺得是種享受,低沉的嗓音略微帶點沙啞,能夠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可是在這夜半子時的山林裡,帶著回音的叫魂聲卻顯得格外冷漠和陰森,聽得人渾身汗毛倒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