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跟在葉衛軍身後一步也不敢放鬆,生怕一個閃神跟丟了,實際上走了這麼久她早就已經暈頭轉向,哪還記得來時的路線?
不知道喊了多少聲,突然,李安民聽見身後傳來輕輕的一聲:「唉……」
她猛地一驚,本能地想要回頭去看,幸好關鍵時刻想起了葉衛軍的叮囑,硬生生地把脖子給梗住了。
葉衛軍灑了把稻米,又叫了聲:「盧忠順,聽到了就回一聲。」
「唉——」
聲音粗啞得像被碾過似的,還帶著濃重的鼻音,李安民聽見地上稻米被踩踏的沙沙聲,有什麼人跟在她後面。
葉衛軍繼續喚著「盧忠順」三個字,這下聽得更清楚了,因為應和聲就在耳朵邊上,李安民屏住呼吸,心跳得飛快,突然,有兩隻冰冷的手搭在肩頭,用勁地往後扳她,李安民回想起先前在鏡子裡看到的景象,這只鬼不會想用蹲在吳老闆身上的姿勢爬上她的身吧?
葉衛軍大概留意到後面的情況,也不喊名字了,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對於李安民來說,葉衛軍是黑暗中的明燈,哪怕雙腿直抖她也不敢放慢腳步。
前面不遠處有座石拱橋,兩人幾乎是小跑著登上橋心,葉衛軍把剩下的稻米全灑在河裡,示意李安民把冥燭立在橫欄上再過橋。說來也奇,下橋之後,李安民就感覺不到肩上的重量了,但她還是不敢回頭也不敢講話,拉住葉衛軍的手搖了搖。
「可以不用憋著了。」葉衛軍牽著李安民的手走到河岸邊,把帶來的黃紙布料連著兜子一發燒盡,喃喃道:「把送銀錢和衣服都帶著,安心的去吧。」
「這就算送走了嗎?」李安民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活水入江口直通陰路,跟中元節張水燈一個道理。」葉衛軍順著水流的方向朝遠處望去。
李安民長吐一口氣:「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把這樁事給了結了。」
「只是把盧忠順送上路了,事情還不算完。」葉衛軍撇嘴一笑,月光照在他臉上,白裡透青,把這個笑容襯得異常陰冷。
李安民背後毛毛的,搓著手臂站起來問:「還沒完?回去要跨火盆是吧。」送死人上山回來都有這個習慣。
葉衛軍只說不需要,也沒多透露什麼,領著李安民往回走,路上他問:「你對盧忠順有什麼看法?」
對一隻鬼能有什麼看法……這還真是不好回答,李安民只能找參照物來對比:「跟上次見到的女鬼不同,有點木呆呆的,不過,他剛才想上我的身啊!手都扒上來了。」
「最後他沒上,是吧。」葉衛軍用的是很肯定的語氣,停頓了幾秒鐘,他又說:「或許他只是想對你傳達些什麼。」
李安民想想也確實,要上身早上了,當時感到肩上有一股朝後拽的拉力,好像是在阻止她繼續朝前走,是不想被送走還是有什麼別的目的?葉衛軍似乎知道,但看他沉思的表情,料想問了也是白問。
回到別墅後,炮筒遞來一袋草灰,兩人在外面踩了草灰之後才進院子,李安民奇怪為什麼不用火盆,葉衛軍只說不需要那麼麻煩,剛走到玄關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從樓上傳來。
葉衛軍眼神微變,說「來了」,率先沖上樓,李安民和炮筒緊隨其後,跑進臥房之後,李安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景象——吳老闆跪趴在床下,原本是腫包的部位變成一張巨大的面孔,吻部凸出,不像是人臉,那張臉在皮膚裡翻攪著,每攪動一下,吳老闆就會發出淒厲的哀嚎,宋玉玲靠牆根跌坐下來,顯然是被嚇呆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李安民看向葉衛軍。
「果然是這樣……」葉衛軍走近幾步,淡淡的說:「吳老闆,盧忠順的鬼魂我們已經送走了。」
「你在說什麼?不可能!那我背後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咬我!?」他疼得在地上扭來扭去,那張蒙在皮下的怪臉越來越清楚,越來越凸出,額頂竟然是帶角的,原本完好的皮膚上也出現了一個個小鼓泡。
這種症狀、這張詭怪的面孔讓李安民聯想到了噩夢裡的怪物。
葉衛軍沒理會他的質問,冷聲發問:「吳老闆,你沒說真話吧,我再問你一遍,盧忠順究竟是怎麼死的?」
吳老闆用頭蹭著地面,惡狠狠地咬牙迸聲,「他是自己找死!你不用管那麼多,快點!快點把背上的東西給我弄死!」
事有蹊蹺,李安民從他的話中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氣味。葉衛軍走到衣櫃前翻開暗鏡,從懷裡掏出兩面圓鏡各放置在衣櫃左右,拉李安民站在鏡子中央,啪嗒,炮筒關上了燈,房裡頓時漆黑一片。
「鏡是寒器,我以清明節的柳枝水把之前攝入鏡中鏡影封存住,左面業鏡照真小人,右面心鏡照偽君子,兩鏡相映就能透射出最真實的一面,小妹,你幫我看看他倆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葉衛軍站在李安民身後,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淒厲的吼叫聲被隔絕在手掌外面,李安民的心漸漸沉了下來,鏡面泛出朦朧的白光,讓鏡中的影像變得清晰可見。
很熟悉的地方,灰撲撲的水泥地,一排排支架上放著裝熊的大籠子,是了,這是在地下熊房裡,是盧忠順慘死的地方。
那只原本空掉的籠子裡裝著一頭熊,看體型應該是頭黑熊,它的身上沒有像其他熊那樣被套上厚重堅硬的鐵馬甲,還能相對自如的活動。一名穿藍布衣的矮小老頭拎著桶爬上支架,黑熊立刻走到籠子前用鼻頭蹭鐵欄,老頭把桶放在籠邊餵食,還不時伸手進去拍拍熊腦袋,一人一熊相處的非常融洽。
李安民呆掉了,這老頭無疑就是盧忠順,雖然之前在鏡中所見的鬼魂形銷骨立,但體形面貌還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的。這個笑容和善的淳樸老頭是吳老闆口中狡獪殘忍的膽汁工人?這黑熊與人這麼親近,怎麼可能是兇暴血腥的殺人熊?她不敢相信!
就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吳老闆出現了,他帶著四個身穿白衣服的彪形大漢走到籠子前,黑熊不進食了,搖晃著腦袋往後退縮,吳老闆爬上鐵架之後一腳把桶踢飛,揮舞著雙手像在破口大駡,臉上的表情顯得很憤怒。
盧百順被趕了下去,有點手足無措地站在支架前,在吳老闆的指示下,四個壯漢面無表情地走向鐵籠,其中一個人閃電般地用鐵鉤子鉤住黑熊的脖子往下用勁一拉,黑熊就被拉得下巴平貼在籠底,嘴部從兩根鐵欄之間伸出來,它口鼻周圍到處都是傷疤,肯定就是這樣被鐵籠磨出來的。
黑熊被制住頭之後,另外一個人也不知道在支架上動了什麼手腳,就見鐵籠頂上的柵欄漸漸下移,直到把黑熊壓得整個身軀都平貼在籠底無法動彈。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是從眼暴牙齜的表情中能看出它有多痛苦。工人毫不留情地把鋒利的針尖□黑熊的肚子裡,那部位被預留了一個直通膽囊的瘺管,墨綠色的膽汁從導管中源源不斷地流進桶內,創傷周圍的膿血從抽膽口滲出,滴落在地上。
黑熊張開嘴巴,能看到它咬緊了牙關,甚至像人一樣流出了淚水,盧百順跑到吳老闆身前激烈地辯駁起來,還用手拽住他的衣服,吳老闆一把將盧百順推開,可能由於用力過猛,盧百順的身體撞上了支架,後腦磕在尖角上,晃蕩了兩下就癱軟地靠坐下來,像是失去了意識。
沒人理會他,因為鐵籠的頂部在剛在那一撞之下彈了回去,黑熊張嘴咆哮起來,倏地收回四肢,立起身仰頭往上猛頂,一連頂了十來下,竟然把頂部的柵欄給撞開了,前面的壯漢見勾不住它的脖子,立即撒開鐵鉤跳下支架,另外三名工人也被嚇得四散逃竄。
黑熊爬出鐵籠後也不管其他人,直朝吳老闆撲過去,吳老闆像木樁似的定在原地定了半天,等反應過來要逃時卻被盧百順的腿絆了一跤,黑熊舉起爪子照著吳老闆的頭斜拍下去,吳老闆爬不起身來,情急之下,他竟然拉過盧百順當擋箭牌,熊爪在半空中明顯停頓了一下,但還是掃了下來,就如同吳老闆描述的,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拍在了盧百順的後腦上,把他拍得腦漿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