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百隸驅疫(09)

黑熊拍完這一爪子就僵住不動了,吳老闆連滾帶爬地朝遠處逃命,盧百順躺在血泊中,黑熊慢慢地走到他身邊,垂下腦袋用鼻子拱了拱他,又伸出舌頭舔舐地上的鮮血,突然人立而起,仰頭嘶叫,巨掌轟然紮在肚子上,使勁撕拉開創口,把瘺管連著膽囊、肚腸一起掏了出來,粘稠的血液狂湧而出,噴在盧百順身上。

它轉過身,像瘋了似的撞上牆壁,一下、兩下,不停地用頭撞上去,動作越來越笨拙,最後終於撲跌在地上再也不動了。剛才逃開的四個彪壯工人又圍攏上來,高舉手中的利斧,像砍肉粽似的把黑熊的前掌後掌全部砍了下來,血噴濺上鏡面,將所有的景象全都吞沒在一片鮮紅當中。

李安民的心在抽痛,一股難以名狀的憤怒直沖腦門,把兩眼燒得火熱,她轉過身,狠狠瞪向在地上翻滾哭嚎的吳老闆:「你竟然把殺人的罪過推在一頭熊身上?人是你殺死的啊!」

「不是……不是我殺的……都是他自己不好!都是那老傢伙的錯!他憑什麼對我說三道四!也不想想是誰給他一口飯吃!哈哈……跟我談人性?我是做生意的!沒殺沒搶,就算那頭熊是他養過的又如何?不就是頭畜生嗎?能跟我比?呸!!」吳老闆用尖厲的聲音怪叫著。

李安民怒到了極點,眼睛似乎被洗過一樣透亮,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看到吳老闆的醜態,他背上的那張臉已經完全暴露了出來,好似是個熊面鹿角的怪物,看那勢頭,像是要從吳老闆的身體裡破肉而出。一團團似獸非獸的影子圍聚在不遠處,眼泛綠光,虎視眈眈地瞪向這處。

李安民卻意外的不感到害怕,被盯上的獵物是吳老闆,她甚至惡毒地希望它們馬上就行動起來,把這個偽善的小人給吞噬殆盡。

瞭解了大致情況後,葉衛軍輕歎了聲,用很淡漠地語氣說道:「吳老闆,你還不明白嗎?真正纏上你的不是人的亡魂而是獸靈,盧百順之所以會跟著你,是不希望他一手養大的黑熊變成怨魂,如果不是他壓在你身上,你根本就撐不到今天,就算是這樣,你仍然覺得自己沒錯嗎?」

「我有什麼錯?哈哈……我錯的就是不該一時糊塗把他留在廠裡,他又不是為了我,怎麼?還要我感激他不成?如果沒有他,一切都順順當當,我又怎麼會遇到這種……啊!!」他殺豬似的叫了起來,兩手死扣住地毯,厲聲吼道:「快點救我!你要多少錢我都給!管他是畜生是人,你都給我把它們統統除掉,殺掉!!」

李安民把牙咬得咯咯作響,一團灼熱的怒氣堵在胸口無法排解,她握緊拳頭,克制不住地罵道:「你還想殺誰?最該死的人不是你自己嗎!?」

這聲喊出來之後,一團金紅色的光芒從上衣口袋裡飛竄而出,落在地上形成一簇火苗,轉瞬朝周圍蔓延開來,李安民連忙朝後退,火舌像游龍般四散遊走,很快就延伸到腳底,沒有燒起來,也感覺不到熱度。

一頭馬身鳥頭的怪獸從火焰底下浮現出來,募然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入吳老闆的身體裡,從光芒隱沒的地方蒸騰出縷縷黑煙,逐漸把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李安民發現周圍的怪影子不見了,當濃煙散盡,火焰也隨之熄滅,啪嗒——燈亮了,突來的白光刺得李安民雙眼微眯,又是啪的一聲,循聲往下看,就見儺神雕牌掉在腳邊,她蹲身撿起來,發現牌面上有一處焦黑的痕跡。

吳老闆趴在地上,背後的臉孔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紅痕,李安民茫然地問:「他……他死了?」

「不,他得救了,是你救了他。」葉衛軍拍拍她的肩膀。

李安民搞不清楚狀況,「我?我什麼都沒做呀……」甚至剛才還在詛咒他,這會兒情緒倒是穩定下來了。

葉衛軍托起她拿著儺神面具的手,說道:「這副面具上所刻的是驅避鬼疫的儺神,我不是說過嗎?儺巫依靠的是一種憤怒的力量,是你激烈的情緒催動了儺神面具,鬼疫才能夠被驅除掉,吳老闆也因此撿回一條命。」

李安民呆呆的看著儺神面具,這樣的結果令她百味摻雜,真是諷刺,對吳老闆的怨怒卻成了救他的關鍵。盧百順死的太冤枉,死後還要被人惡意地污蔑詆毀,吳老闆把自己的惡行加在他人身上,竟然還好意思說的臉不紅氣不喘。盧百順說不定在被黑熊拍掌之前就死了,可是能從鏡中看到真相的卻只有她一人,根本無法成為指控殺人的證據,以吳老闆的背景,就算有人肯出來作證,過失殺人等於無罪釋放,不會對他有任何影響。

這幢別墅李安民是半刻也呆不下去,葉衛軍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天一亮就收拾行囊打道回府,吳老闆知道自己得救之後又恢復了衣冠禽獸的模樣,痛心疾首地表示會吸取這次教訓,將來以善待人,哼,誰還吃那一套?他還慷慨地給了一筆可觀的辛苦費,承諾剩下的酬勞會如期打到銀行卡上,葉衛軍不客氣的收下了。

回程的路上,他們順便去了趟碧溪高寨,見到了盧百順的兒子,據他說盧百順曾在好幾個熊場做過飼養員,那頭黑熊叫六子,是他親手餵大的,感情很深厚,六子賣給吳老闆時,肚子上的創口深度潰爛,大家都說活不了多久,盧百順之所以去吳老闆手底下幹活就是為了能陪它度過最後一段日子,哪怕沒能力救它脫身,至少也能給予少許安慰和關懷。

盧百順的兒子說他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吳老闆的說辭,六子跟盧百順的關係好到放一個籠子裡都能相親相愛,怎麼可能殺他?

在私了這事上,盧百順的兒子很直白,他坦然地說:「人都死了,鬧起來也沒好處,像我們這種家境哪能跟人家鬥?私了至少能拿筆錢給老頭子辦個風光的喪事,家裡日子也好過點,省得麻煩。」

李安民只覺得嘴裡像被塞了一把死蒼蠅,就因為怕麻煩,所以明知道親爹死得蹊蹺也沒想過要追究?人命關天,這是用錢就能被擺平的事嗎?

如果是陌生人也就算了,死掉的是親生父親,對比黑熊最後殉葬似的自殺行為,這算什麼兒子?

李安民被膈應個半死,她以前也不是這麼想不開的人,偏這次就是沒辦法「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回家後她還覺得憋得慌,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感到焦躁,胸口像被填進一塊燒熱的石頭,整日熱血沸騰的,恨不得隨時隨地撩袖子找人幹架,她覺得有些不對頭,但是脾氣發起來時又控制不住自己,為了不惹麻煩,剩餘的幾天假期她都宅在屋裡沒出門,葉衛軍不知道在忙什麼,從早到晚不見蹤影,李安民想找他商量事情都找不著人,直到長假最後一天晚上他才現身。

李安民正在廚房下水餃,見他推門進來不由火冒三丈,抓著鍋鏟指向他,怒道:「你這兩天都上哪兒去了?把我一個人丟下來混吃等死!乾脆等我死了你再回來收屍得了!」

話一出口她自己傻眼了,這都說的什麼話呀?葉衛軍沒吭聲,換了鞋子洗手洗臉,坐沙發上看起電視來。

李安民心裡七上八下的,他不會生氣了吧?得罪了房東可沒好果子吃,也不知道剛才哪根線搭錯了,怎麼會說出那麼莫名其妙的話來……李安民撓撓腦袋,趴在廚房門口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問:「呃……衛軍哥,你吃過晚飯了沒?沒吃的話我多下幾個餃子?」

葉衛軍頭也沒偏,簡單道:「吃過了,你忙你的。」

李安民又不爽了,心說你在外面吃得倒開心,也不曉得順便帶點回來,這兩天頓頓白菜水餃,腸液都被刮乾淨了。轉念又想:他是我什麼人呀?咱倆房東房客的關係,他憑啥要處處替我著想,完全沒道理呀!可心裡就是那個氣呀,完全沒來由的怒火填胸,看他哪邊都不順眼,覺得那張臉就是欠揍,這麼一想,拳頭也癢了起來。

李安民忍著火氣,端了盤子打算上樓,葉衛軍喊住她:「小妹,坐過來吃。」

李安民轉過身,突然有股想把盤子蓋他臉上的衝動,她咯咯的磨著牙,躊躇了半天,大踏步走過去,重重坐在沙發上,像洩憤似的大口吞咽水餃。忽然頸上一涼,煩躁的感覺霎時平息下來,身上好似開了百孔千竅,淤積的火氣全散了出去。

她往下看,就見一個金墜子垂在胸前,墜子的樣式是大小兩隻龜,小龜趴在大龜身上,大龜是龍頭,腳下踩著金元寶,掂量一下,還挺重的。

「這叫招財龍龜,有化煞安神的作用,現在消火了嗎?」葉衛軍促狹地問。

李安民想起之前的無禮表現,連忙趴桌上道歉:「衛軍哥,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計較,我剛才肯定是昏頭了,對你絕對、絕對沒有任何不滿,抱歉!」這會兒定下心來,覺得前面的憤怒情緒毫無來由,她為什麼要氣?

「把儺神面具給我。」葉衛軍朝她攤出手。

李安民乖乖從口袋裡掏出來上交,葉衛軍接過來說:「這面具罡氣太重,會影響人的心情,輕則脾氣暴躁,重則會像被凶神附體,控制不住很容易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