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的身體還是坐得直挺挺的,雙手捧著斷頭,血從指縫裡流出來,那個頭顱還宛如活著般,在掌心轉動著,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最後三個字她是猛然張大了嘴巴撕心裂肺地尖叫出來。
李安民的心也差點沒跟著一起吐出來,就在這時,手上傳來陣陣刺痛,「吱吱」的悶聲從被子裡傳出來,冰涼滑溜的觸感在指間裡來回磨擦,被子裡!被子裡好像有很多頭髮在翻卷,一縷一縷的,從手指打著圈往臂上纏,根根髮絲勒在皮膚上的感覺簡直像被千刀萬剮,底下的頭髮從被子裡鑽出來,眼見著就要纏上李安民的脖子。
隨著啪嗒的開關聲響,日光燈把臥室照得透亮,葉衛軍臉色冷沉地走到床前,一把掀開被子,抓住她的右手腕舉高,李安民這才看清楚是怎麼回事——被趙小薇頭髮劃開的那道傷口裡長出了一縷發束,把原本細微的傷口撐得開裂出血,每根毛發都像活著似的纏在手上扭動,噁心極了。
葉衛軍拿出一袋藥粉倒在傷口上,刺鼻的氣味跟桃木粉和雄黃的混合粉末如出一轍,這些粉灑上去之後,頭髮就失去了靈性,軟趴趴地垂了下來,一撮撮的從創傷處脫落。
李安民這才總算收了驚,一骨碌爬坐起來,天窗外依舊是透著微光的天空,書桌前空空蕩蕩,別說女人了,連根頭髮絲兒也找不著。
葉衛軍把床上的頭髮捋起來,拿到曬臺一把火燒掉,頭髮在瓷盆裡像無數長蟲絞纏扭動著,青煙中飄散出夾著臭氣的焦糊味。
葉衛軍看起來還沒睡覺,白天穿的衣服也沒換下,看著李安民用酒精消毒傷口,他問:「受傷了怎麼不說?」語氣略顯嚴厲。
「小傷,我給忘了。」李安民裹著肥大的軍棉襖窩在沙發裡,天窗上的人頭和書桌前的女人雖然消失了,但一時半刻還真不敢回去,自從戴了招財龍龜之後就沒再出現過飛蚊症,她也不能確定剛才看到的究竟算什麼。
葉衛軍說發中的怨氣也許殘留著某部分深刻的記憶,李安民可能就是受到這些記憶的影響而產生了幻覺。就算他這麼說,李安民仍然安不下心,乾脆把沙發背放下,抱著被子在客廳裡紮窩,這會兒定下心來再回想之前看到場景,總覺得這其中有什麼隱情。
「衛軍哥,你說這頭髮裡會有什麼故事呢?那個斷頭的女人似乎有什麼冤屈……」李安民偏頭看向半敞開的房門裡,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瞧見葉衛軍靠在床頭看書。
「自己都管不好還有心情管這個?看來是我趕得太及時了,沒讓你留下陰影。」葉衛軍揶揄她,合上書放在枕邊,縮進被子裡去了。
見他有睡覺的意思,李安民也不再多話,這一夜睡得不安穩,心突突的跳著,有點聲響就會被驚醒。葉衛軍按時五點起床,李安民已經醒了,由於天太冷,習慣性地窩被子裡賴床,蒙著頭只露出兩隻滴溜亂轉的眼睛。
葉衛軍大概以為李安民還在睡覺,下床後先把上衣脫了,身材很好,一看就是經過嚴苛訓練的體格,他轉過身,背上橫七豎八斜臥著許多傷疤,尤以右側肩胛骨部位的疤痕最為猙獰,暗紅色的肉隆起于皮表,皮膚損害自邊緣向外延伸,造成形似蟹腳的褶皺,這得傷多重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傷疤?
前不久聽他和炮筒聊天,提到109師偵察兵和炮團……聽話裡的意思,兩人都參加過前線保衛戰,雖然不知道是哪個前線,那些傷大抵也就是在戰場上留下的吧。李安民肅然起敬,下意識地摸向指間的傷口,兩眼仍舊緊盯著葉衛軍的一舉一動。
就見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圓盒子,打開盒蓋,從裡面沾了點什麼塗抹在手臂上,李安民這才注意到他臂上的潰瘍還沒痊癒,不過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李安民放鬆的吐了口氣,葉衛軍聽到了身後的動靜,迅速穿上衣服,回頭瞪向沙發。
李安民把被子拉低,笑著打招呼:「早啊。」
葉衛軍揉著額頭問:「你醒多久了?」
「沒多久,正好看到你換衣服上藥。」李安民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種行為近似於偷窺,一大老爺們兒的,打個赤膊算什麼,畫人體畫多了,全果都不稀奇,從藝術鑒賞的角度來說,葉衛軍的肌肉形狀很漂亮,呈流線型,看起來結實卻不粗壯,肌纖維處於緊縮狀態,這類體型通常爆發力和攻擊性都很強,李安民見過他打架,身手不是蓋的。
趁葉衛軍鋪床疊被的當兒,李安民也躲在被子裡穿好了衣服,見他拿起藥盒收回櫃子裡,隨口問了句:「那是什麼藥?看盒子像是報攤上賣的凍瘡膏。」按說那種程度的傷沒兩個星期就該好了,別是買了什麼假冒偽劣產品,越抹越糟糕。
葉衛軍遲疑了半晌才說:「是朱砂,常用來治瘡瘍腫毒,見效雖慢卻能治本。」
李安民對朱砂的理解還停留在「某種顏料」的概念上,葉衛軍見她好奇,在吃早飯時順便普及了一下朱砂的廣泛用途,令李安民受益匪淺,除了入藥製劑以外,道家還喜用朱砂畫符,能起到驅邪定驚的效用。
李安民正琢磨著要不要喝點朱砂水來壓驚,手機鈴聲催命似的響了起來,是趙小薇打來的,肯定出什麼事了,李安民趕緊按下接聽鍵,聽筒裡傳來熟悉的沙沙聲,趙小薇抖著聲音說:「安民,你快過來,不行了……再這樣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在電話裡說的不清不楚,只知道晚上睡覺又被頭髮纏住了,李安民今天還有課,沒法子,只好繼續請假,跟葉衛軍兩人火燒屁股地趕去趙家。
趙小薇出來開門時拿著把剪刀,長髮變成了短髮,被剪得參差不齊,她的肩頭和臉上都粘著碎頭髮,很顯然,頭髮是她自己剪的,而且剛剪沒多久。
趙小薇把兩人帶進臥室裡,崩潰地說:「我昨天去理髮店剪短了!可夜裡還是被勒的喘不過氣來,早上起來時發現頭髮又長了出來!」
李安民看見她脖子上還留著一道道細痕,有的甚至滲出血來,趙小薇捂住臉抽噎,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李安民只能輕拍她以作安撫,求助地看向站在門口的葉衛軍,這時趙小薇又抬起臉來說:「安民,我們去地下室看看吧,如果真的跟那條辮子有關,說不定能在地下室裡找到什麼線索。」
在這種一籌莫展的情況下,除了想一步做一步真沒別的法子。趙小薇領著葉衛軍和李安民從後院的車庫裡進入地下室,下樓梯時,明明樓道裡沒有風,她的頭髮卻像被腳底風吹拂著飄動起來,李安民跟在後面看的心驚膽跳,但是趙小薇本人似乎全無知覺,只曉得一個勁兒往樓下趕。
下了樓梯向右拐就能看見兩扇紅漆大門,外形很仿古,門上有一對六角形的銅鑔鋪首,插銷下還垂著令箭形的墜子,門頭上鑲嵌一面八卦銅鏡,兩側各擺放了一盆吊蘭,這地下室倒是比樓上房間佈置得還考究。
趙小薇低著頭說:「這兒本就是用來存放收藏品的,有些不捨得丟掉的老傢俱、舊器械也會搬下來。」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從門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房內好像有人,趙小薇畏怯地退到李安民身後,小聲說:「婆婆出去晨練了,家裡沒人才對呀……」
李安民走上前伸手把兩扇門推開,婆婆正跪在櫥櫃前翻找東西,聽見聲響匆忙站起來,手裡的瓷壺不慎滑脫,砰的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散開,現出一個頂插鐵釘的骷髏頭來,李安民不禁愕然,瓷壺裡竟然裝著骷髏頭?
「這是怎麼回事?」趙小薇一步一頓地往裡走,李安民想跟過去,卻被葉衛軍拉住。
婆婆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蒼老的臉上浮現出驚慌的神色,她吞吞吐吐地說:「小薇,你聽我說……這是……」
趙小薇蹲下身拾起骷髏,用手指摳下生銹的鐵釘丟在地上,由於太過用勁,指尖甚至被磨出血來,她的頭髮像在水裡浮動的海草,吱吱的從頭皮裡不斷冒出來,發尖抖顫著朝婆婆蠕動過去。
婆婆被嚇得兩腳癱軟跌坐在地上,李安民見情況不對,剛朝前邁進一步就聽趙小薇冷笑著出聲:「賤人,你還記得我嗎?」聲音沙啞陰冷,透出森森的寒氣。
李安民聽出來了,這不是趙小薇本人的嗓音,而是昨晚那個斷頭女人的聲音。
婆婆的臉部肌肉不斷抽搐著,大張的嘴巴顫抖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是……你是江雲?你把我孫女兒怎麼樣了?」
趙小薇咯咯尖笑,雙手在骷髏上來回撫摸,陰陽怪氣地說:「放心,我馬上就讓她恢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