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晴接過杯子只是輕抿了一口,她的手也被凍得跟冰棒似的,按說他們是北方人,應該更適應寒冷的天氣,炮筒搓著臉說:「北方是乾冷,這兒濕氣太大,凍得骨頭疼,我呆了這麼多年還沒完全適應,苗姐就更不用說了。」
葉衛軍把苗晴的包扔給炮筒,自己走到她身前蹲下,把手往後一伸:「來,我背你走。」
苗晴看了李安民一眼,以很緩慢的動作趴在葉衛軍背後,在他耳邊輕聲說:「勞煩了,老葉,沒想到會這樣……」
「沒事,我跟炮筒都經歷過,過了這段適應期就好。」
葉衛軍背個人不費勁,旅行包就得讓別人幫忙提了,李安民搶在炮筒之前接過他的包,葉衛軍還不放心:「我的包重,你還是給炮筒吧。」
炮筒身上已經掛了三個包,這時還要伸手拿過葉衛軍的包,李安民沒給他,把一側肩帶放長直接斜挎在身上,爆發力她是不強,耐力卻是要多少有多少,不過她也懶得自誇,說話會漏氣,這當口需要保存體力。
王老先生精神頭十足地在旁邊打氣:「不遠了,再支持一把就到了。」聽口氣像是來過這地方,老先生背的是作訓包,包上疊著兩個背囊,側袋插了柄折疊式的工兵鏟,重傢伙不少,走到現在竟然沒怎麼喘氣,真叫李安民汗顏。
老滿瞅著苗晴直搖頭,歎氣說:「你們看看人家老先生,這年頭啊……年輕人真是半點苦吃不得。」
大夥兒沒話說,只能賠著笑臉,再往下走連笑臉也擠不出來了,至少李安民是累得整個人都麻木了,內衣被汗濕的貼在背上,別說笑,她連往旁邊多瞄一眼都覺得費力,到最後,整座山林裡就回蕩著幾人的喘氣聲和腳步聲。
晚上七點左右,一行人終於出了山口抵達老江村,這村子只有三十戶人口,長江支流由東向西橫貫田間,村後有片老竹林,村裡的榨油廠建在林裡,其中就有舟山三大奇景之一的血油溝,老滿還興致勃勃地要帶他們去參觀,可惜一夥人實在跑不動了,景觀再奇特也只能等吃飽睡足了才有心思欣賞。
老滿把大夥安排在村招待所裡,所謂的招待所其實也就是民居,只不過專門空出二樓給旅客居住,這兒的生活很簡樸,熱水器和空調想都別想,只有火爐可供取暖。
苗晴一沾床就睡了過去,炮筒像侍候慈禧太后一樣幫她脫外套蓋被子,苗晴可能是累狠了,像個癱軟的娃娃似的隨他怎麼擺弄,照樣兩眼緊閉打呼嚕。
他們住在一間房裡,相當於通鋪,只是每張床鋪之間都用落地簾隔了開來,出門在外,李安民也不講究,反正身上沒帶幾個錢,吃了晚飯之後爬上床就躺平了。睡到半夜,李安民被尿憋醒,百般不情願地從被窩裡爬出來。
這兒的住家沒有自帶的衛浴設施,用的是公共茅房,李安民從包裡翻出手電筒,躡手躡腳地開門出去,外面天寒地凍,入夜後的小村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帶著哨音的西北風拍打著門板和窗戶,發出哢、哢的聲響。這棟房子的樓梯建在室外,從二樓平臺放眼望下去,平房臥在地上猶如一塊塊巨大的黑影。李安民打了個哆嗦,揪著衣領快步往樓下走,才轉過樓梯口就瞧見一個人影晃晃悠悠地站在前面。
李安民拿手電筒照過去——是王老先生,他正對著牆壁做一個奇怪的動作,雙手交握,從後往前掄臂,有點像打高爾夫球的姿勢,一下、兩下……很有節奏感地不斷重複。李安民正想上前問他在做什麼,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
「別出聲,他在夜遊。」
是葉衛軍的聲音,李安民鬆了口氣,再定睛細看,果然,王老先生雙眼緊閉,他是無意識地在做這個揮棒的動作。
「就這麼放著他不管行嗎?」李安民壓低聲音,聽說夜遊的人受不得驚。
「你看他衣服穿得很整齊,可見對環境有一定程度上的認知,這屬於潛意識綜合症,過會兒他會自己回去的,不能強行叫醒他。」
葉衛軍摟著李安民從王老爺子的背後悄悄繞過去,又走了五分鐘才到廁所,還是男女共用的,兩人只好輪換著解決問題。
「後悔跟我出來嗎?」回去的路上,葉衛軍摸著鼻子問。
「大冬天出來玩是挺受罪的,不過路上景色是不錯呀,冬景有冬景的蕭條,松林有松林的幽深,飛天橋、龍虎澗,都是純天然的,完全沒有人工痕跡,多好,反正是免費的,有吃有住就值回票了,唉……農家養的雞就是和菜市場買的不同。」李安民咂咂嘴,還惦記著晚上那一頓土雞仙草湯,肉嫩湯鮮,一口到嘴回味無窮。
「你就知道吃。」葉衛軍捏捏她的臉。
李安民覺得他的指頭跟房檐下的冰柱子有得一拼,捧起來在上面呵了口氣,發現手背上有一處輕微的破損,抬頭問:「你會生凍瘡?」
葉衛軍搖頭,抽回手□褲子口袋裡,無所謂地笑了笑:「不是凍瘡,早前爬山時被岩壁蹭到了手。」
山石嶙峋難免磕磕碰碰,李安民自己的腿上也被撞得青一塊紫一塊,大家彼此彼此。兩人順原路返回,王老先生還在外面,不過沒掄牆,換了個動作,蹲在地上,兩手平攤往上抬,歪過頭朝前伸,像是在觀察什麼,只不過兩眼還是緊緊閉著。
雖然知道他在夜遊,但大半夜看到這種場景還是滲得慌,李安民躺回床上輾轉反側,王老先生掄臂的動作不停浮現在腦海中,過了沒多久,房門吱嘎被推開了,李安民坐起身來,拉開簾子探頭望過去,就見老先生垂著雙手往自個兒的床鋪前走,喉嚨裡發出「赫赫赫」的痰音,火爐靠在他的床尾,王老先生直線沖火爐走去,李安民還擔心他撞到,誰知在離火爐不到半步的距離,他老人家打了個彎,繞過火爐走進簾子裡,接著傳來衣物摩挲的聲響,床繃子彈了兩下就再沒動靜了。
李安民輕籲了口氣,正打算撩下簾子躺回枕上,眼珠不經意往隔壁鋪子一掃,當場僵成了冰棒,床上躺著一個□的女人,她雙腿彎曲著朝兩邊叉開,隆起的肚皮上被剖了一道血口,從小腹直劃到喉嚨的部位,皮肉外翻,隱約可見五臟六腑,大腸和著血水從刀口拖到兩腿間,把床單染成一片汙紫色。這女人披頭散髮,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面容,但絕不可能是苗晴,苗晴留著一頭大波浪卷的長髮,而這個女人卻是及肩的直發。
有過幻視的前車之鑒,李安民並沒有立即化恐懼為尖叫,大半夜悄聲無息地把人開膛破肚不合常理,更何況炮筒和葉衛軍都睡在旁邊,不可能一點知覺也沒有。她閉上眼睛用力甩頭,鼓足勇氣再一看,果然,血淋淋的景象消失了,苗晴仍舊安穩地睡著,胸口的被子微微起伏,呼吸聲規律而均勻。
李安民迅速放下簾子,又鑽回被窩裡,還沒緩得上氣來,忽然覺得……有人站在床頭,李安民渾身汗毛倒豎,目不斜視地瞪著屋頂,眼角餘光一掃而過,確實是有個人直挺挺地站在身邊,穿著黑色的圓領毛衣,面部低垂,卷髮微亂地披散在胸前,是苗晴?不可能!她明明睡在床上,就算她醒了,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毫無聲響地走過來。
李安民既不敢轉頭瞧個仔細也不敢再掀開簾子確認,索性奉行鴕鳥政策,用被子蒙住頭,只留條縫出氣,不好意思打攪他人安睡又不敢直接面對未知事物,不如眼不見為淨,她也就這點出息,寒冬臘月的愣是在被子裡捂出一身臭汗,直到公雞打鳴才昏昏入睡。
經過這番折騰,早上老滿過來喊門時李安民還在睡,迷糊中感覺到有一雙冰涼的手正在拍打自己的臉,睜開眼正對上苗晴的面龐,這張臉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她鼻尖上的毛孔。
昨夜的見聞還記得很清楚,李安民倒吸一口冷氣,刷地坐起來,苗晴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反常,笑盈盈地說:「快起來吧,三個男人早就下樓了,我看你睡得熟,本來不想叫你,結果老滿快把門給拍碎了。」她直起腰板,把頭髮梳成馬尾辮,臉色還有些蒼白,精神面貌卻比昨天好多了。
李安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往苗晴的床上瞄去,乾乾淨淨,哪兒有什麼血跡?昨夜要麼是看錯了,要麼就是出現了幻覺,她放下心結,關心地問:「你的腳怎樣?還能走嗎?」
「還行,聽老滿說今天只逛附近的景區,時間上比較充裕,再說……」苗晴扭秧歌似的走到李安民身邊,用肩膀推推她,「真疼了,大不了再讓老葉背唄。」
李安民手一敲:「也是。」
苗晴愣了會兒,張開五指撐上額頭,垂著眼皮由下往上斜瞥她:「你就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