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是鐵公雞一毛不肯拔,葉衛軍三人也都猶豫不決,王老先生爽快得很,鈔票甩出去,一人買了兩大桶,油燒熱了以後用特製的鐵管導進溝槽裡,趴在地上觀察槽底的變化,湊這麼近了還不夠,甚至拿出放大鏡一寸寸仔細查看,專注到近乎癡迷,看著看著咧嘴露出一個笑容,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時大概就是這表情。血油溝是挺奇特的,也不至於迷到這地步吧。
「老先生啊,你看出什麼門道來了嗎?」苗晴蹲在他身邊探頭探腦。
王老先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起身搖手:「沒什麼,這附近的土壤裡肯定是含有對溫度敏感的礦物元素,跟市面上賣的變色石一個原理,不稀奇。」
這老先生大概是個很嚴謹的學者,不稀奇的東西也要用放大鏡認真辨識,鑽研精神值得學習,比起變色地溝,李安民對隨風飄過來的麻油香味更感興趣,仰頭對著空氣聞聞,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等王先生忙活好,老滿緊跟著就帶他們去參觀榨麻油的作坊,在一間兩面透風的廊臺上,挨牆橫置一台手工榨麻油機,全木制的,老滿介紹說這裡的麻油是用的傳統工藝榨成,顏色比一般麻油深,口味也更加香醇,由於老油車的出油量不多,榨出來的油只供村裡用,在外面是吃不到的。榨油機旁還擺了木台和烘制麵食的石爐,那邊榨好的油就直接提到這邊來製作麻油餅。
葉衛軍見李安民垂涎欲滴,立馬掏錢買餅,團隊裡人手一份,吹過冷風之後來一塊芝麻熱餅真是從嘴裡順上心頭。
見到有遊客來參觀,工作人員也來勁兒了,邊傾情講解邊演示怎麼利用錘擊榨麻油。這台老油車成長條形,上面的木蓋可以打開,榨油之前得先把芝麻炒熟了踩成餅,再把油餅一個個排放在油車肚子裡,木蓋合上,蓋子和底下的木盒之間留有一道槽口,是用來插木栓的,把木栓並排□槽口裡,再用懸掛在油車前方的石捶用力擊打木栓,讓木栓不斷擠壓裡面的油餅,壓出來的油就滴滴答答地從下方的管道流進桶裡。
李安民也上去試了一把,雙手抓著石錘兩端的繩索像推秋千一樣來回掄臂,工作人員在旁邊喊著「一、二」「一、二」的口號,指導她讓擊打動作儘量保持在一個頻率上。
一下……兩下……這種有規律的掄臂動作好像在哪裡看過,王老先生在夜遊的時候做的動作跟擊打木栓的動作很相似啊!
就這麼一個閃神間,繩索脫手,石錘不受控制地晃到半空中,轉了個方向,朝著李安民蕩下來,工作人員剛叫了聲「危險」,葉衛軍就一把將李安民拽進懷裡,石錘從她面前擦過,重重地撞在木槽上,工作人員忙拉緊繩子。
李安民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脫離危險後兩邊看看,苗晴和炮筒先後鬆了口氣,她滿臉呆相地問葉衛軍:「都怎麼了?」
葉衛軍拍拍她的肩膀,看樣子是想說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把自己手上的油餅塞進她嘴裡,「姑奶奶,你還是只管吃吧!」
試過打油後又去觀摩了釀酒和制茶,上午的時光就這麼耗了過去,在油坊裡吃完中飯,老滿領著團隊往山林深處行進,下午三點左右,林裡突然下起了大霧,老滿從背囊裡拿出一根繩子讓大夥數列成隊,攥著繩子走路,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地形圖打開對照,有些緊張地說:「我先把醜話招呼在前頭,這附近有處叫無回穀的神秘地段,屢屢發生失蹤事件,原因至今還沒查出來,你們抓好繩子,千萬別亂跑,只要緊跟我老滿,包你們安全來回,但萬一擅自行動,跑丟了我可不負責。」
進山了就是導遊最大,在這種陌生偏僻的地方一旦迷失方向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於是大夥兒沿著繩子站好,老滿打頭,後面跟著年紀最大的王老先生,接著是腿腳不太靈便的苗晴,炮筒跟苗晴並排,跟著是李安民,最後由葉衛軍斷後。
霧氣越來越濃,站在隊尾幾乎看不到隊頭,無法掌控方向的被動局面讓李安民惴惴不安,這種感覺就像蒙著眼把自己交給一個陌生人來帶路,不是她好猜忌,而是這條路太不尋常了,一般旅遊會這麼深入山林嗎?而且老滿走一段路就要拿出地形圖比照,還用刀子在樹上刻出印記,小心翼翼的程度讓人有種他並不熟悉這條線路的錯覺,希望只是錯覺。
葉衛軍攬住她的肩膀,俯在她耳邊低語:「放心,我帶你進來就肯定能帶你出去。」
李安民回頭對他感激一笑,別人說這些保證也許只是漂亮話,但換了葉衛軍就特別有說服力,忐忑的情緒瞬間就被這番話給撫平了三分。
前面苗晴又不行了,這回炮筒沒讓葉衛軍操勞,背著老姐一步一個坑地前進,苗晴趴在他肩上有氣無力地說:「又讓你吃苦了。」
炮筒把她往上托了托,樂呵得很:「不怕吃苦,怕你不肯讓我吃苦,就等你啥時候讓我苦盡甘來咧~」
「好啊,改明兒我灌你一嘴蜜,到時可別說膩。」苗晴在他腦袋上拍了下。
就在姐弟倆甜蜜鬥嘴的時候,老滿忽然厲聲高喝:「前面什麼人?」喀拉一聲,李安民聽的清楚,是子彈上膛的聲響,什麼人會帶槍在林子裡走動?
葉衛軍悄聲說:「獵槍是老滿帶的,塞在背囊裡,他說是為了預防萬一。」
這年頭私藏獵槍是犯罪呀!更何況導遊需要帶什麼槍?李安民沒來得及細想,又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宏亮的男音:「老滿,是我大奎,別傷了自己人。」
大奎跟老滿一樣,也是充當導遊的當地人,他帶的隊伍跟李安民等人是一個團,昨天分流去了別的景點,老滿扯著嗓門兒問:「你們不是去了龍井峽嗎?咋這麼快就過來了?」
大奎也跟他像拉歌一樣地對談:「這大冬天的,漂流玩兒不起來,都後悔了,今天早上啊,你們前腳剛出村我們後腳就到了,這不趕來跟你會合的麼?」
老滿把槍塞回背囊裡,又問:「怎麼只有兩個人?」
大奎「嗨"了一聲,「另外三丫頭吃不了苦,賴村裡不肯走了。」
老滿把兩隊並一隊,大奎站最後,從他身上傳來一股濕重的腥氣,大奎帶來的兩個年輕人插在王老先生後面,這二人沉默寡言,聽大奎介紹,一個叫謝勇,一個叫謝輝,是對兄弟。
再往前走林木稀疏,霧也逐漸散開,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橫擋在面前,整個山峰無比陡峭,好似刀削斧砍出來的,山體泛白,岩壁上有無數洞窟,有的洞口汩汩地湧出暗紅色的泉水,水流沿著山體起伏彎彎曲曲地流淌下來,乍一看就像多條虯龍在壁上爬行。
老滿哈著白氣介紹:「這就是大舟山三大奇景的千龍洞,洞裡還有好東西哪!」
走到這裡大家都累得吃不消了,炮筒一直背著苗晴,更是精疲力盡,老滿讓眾人就地歇息,王老先生坐不住,說是要四處轉轉,老滿就讓大奎照看著團隊,自己帶他沿著山腳漫步,老先生對山壁上的洞很有興趣,不時停下來看看摸摸,大奎笑著對團員們說:「老爺子精神頭十足,你們可得多學著點。」
謝家兄弟抱著腿坐在地上不吭氣,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連頭髮上都是灰,看起來狼狽不堪,估計是被累垮了,聽大奎說他們早上四點就起床趕了過來,顯然是玩也沒玩好,睡也沒睡夠,人處於極度疲勞的狀態就會變得意志消沉,難怪兄弟倆沒氣力說話,相比之下,苗晴雖然腳疼,嘴巴可沒閑著,跟愛耍貧的炮筒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
李安民靠在樹幹上喝水,枝子上不時落下點冰渣子,好在走個不停,冷倒是不覺得有多冷,
就是濕氣太重,空氣中飄散著濃厚的泥土氣息,連喝白開水都有種灌泥湯的感覺。
葉衛軍走到李安民身邊揉了揉她微翹的亂髮,順手捏了把臉,「瞧你僵的,累壞了吧?」
李安民搖頭做深呼吸,吐出來的白氣在眼前散開,把葉衛軍的面容熏得虛實不清,他的指頭就好像幾根冰錐子紮在臉上,又冷又硬,李安民把他的手拿下來,發現手背上的擦傷又多添了兩處,皮被磨破,還滲出血來,另一隻手上也有傷。
「你太不小心了。」李安民打濕手帕替他把傷周擦洗乾淨,這會兒也沒有消毒水用,只能暴露在外面等創口結痂。
歇了大約有半個小時,老滿招呼大家上路,領著眾人沿山而行,暗紅色的水順著岩壁流淌到腳下,李安民從紅水中聞到一股鐵銹的味道。
老滿把團隊帶到一個吊著冰柱的洞窟前,洞口周圍的山壁上鑿刻著少量花鳥圖案,刺骨的寒風從洞裡向外倒灌。
老滿拿出圖紙來回比照,回頭對大家說:「就是這裡,你們排好隊跟緊我,地上滑,可別摔倒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