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道高而窄,寬度僅夠兩人並行,老滿扶著王先生打頭,大奎墊後,中間兩人一組攜手並進,李安民身邊是葉衛軍,前面是謝家兄弟,身後是大奎,土腥氣混合著鐵銹的濃烈氣味始終在鼻端縈繞不去。
正走著,突然腳下撲哧一聲,踩到了什麼東西,李安民本能地退開一步,拿手電筒往地上照去,是一隻被踩扁的眼球。
她低呼了一聲,老滿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怎麼了?」
葉衛軍捂住她的嘴巴,鎮定地回應:「沒什麼,差點被滑倒。」
「小心著些,地上結凍了。」老滿聽說沒事就不多問了,繼續專心帶路。
苗晴也回過頭,把手放在嘴邊大聲說:「小妹,把老葉抱緊些,他的鞋底是防滑的勒。」
李安民當真抱住葉衛軍的胳膊,不是怕滑倒,而是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頭,葉衛軍豎指放在嘴邊上,朝前面抬了抬下巴,李安民留神再一看,發現謝家兄弟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血腳印,謝輝的棉衣下擺滴著血水,謝勇的後腦被開了瓢,鮮血混合著腦漿從窟窿裡流出來,沾得頭髮上、衣服上到處都是。
李安民只覺得胃裡一陣翻騰,忍著沒出聲是因為她無法分辨眼下究竟是什麼狀況,謝家兄弟在山洞外還是好好的,怎麼進洞以後就變成了血人?剛才苗晴和老滿都回頭看過,他們沒發現任何異狀嗎?難道又是幻視?不對!
李安民看向葉衛軍,他面孔緊繃,喉結上下滾動,很明顯他也看到了。鑽進鼻腔的濃烈氣味竟然是血腥味嗎?先不說棉衣滴血的謝輝,依謝勇的傷勢根本不可能還活著,更別說像現在這樣直立著行走。
葉衛軍摟住她,用打氣一樣的口吻低聲說:「加油,既然來了,怎麼也要把景點看全了才划算。」邊說邊在胸前比了個「3」的手勢,用嘴形說了兩個字——「死人」。
也就是說像謝家兄弟這樣的「死人」有三個,還有一個是誰?炮筒和苗晴是葉衛軍的朋友,自然不用懷疑,老滿和江先生走在最前頭,看樣子也正常得很,還剩下誰……
身後傳來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李安民的汗從額頭滑落下來,是大奎?就在她掙扎著要不要回頭確認的時候,從前方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哐」、「哐」……一下又一下,很有規律性的響起,一聲比一聲近,一聲比一聲清晰。
這聲音很熟悉,是榨油時石錘敲擊木栓發出的鈍響,「哐」、「哐」……敲擊的速度越來越快,一會兒在前面,一會兒在頂上,沒多長時間就好似四面八方都有油車在運作。李安民聽得心頭打鼓,可是其他人還是照常往前走,難道他們都聽不見?
「啊——!!」
王老先生毫無預示地發出一聲尖叫,舉著手裡的電筒砸向前面,從背包裡抽出工兵鏟瘋了似的往地上鏟,老滿被他的行為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他的手:「老王!你發什麼神經?」
王老抬頭一看,又大叫了一聲,舉起工兵鏟就往老滿臉上搗,老滿險險避開,鏟子擦過他的臉戳在山壁上,王老像癲癇發作似的,揮著鏟子到處亂掃,炮筒早拉著苗晴退遠了,老滿也不敢貿然上前。
王老邊舞動手裡的鏟子邊歇斯底里地叫道:「還不死?你怎麼還不死!?小滿!快幫我把人按住,我砸!我砸死你!」他兩手一前一後地攥著鏟柄往牆上猛搗。
老滿臉色驟變,急吼吼地大喝:「你在胡說什麼?別發瘋了!」
李安民聽出些味道來,聽這口氣……王老先生不僅來過這兒,還跟老滿是舊識?他攥著鏟子戳牆的動作倒更像是在用懸錘擊打油車,不知道他是看到了什麼,平和的臉上竟然出現了暴戾和恐懼交雜的雙重情緒。
身後的大奎垂頭聳肩的走上前,與李安民擦肩而過的時候偏頭對她微笑,這是個鮮血淋漓的笑容,他一張嘴,粘稠的泥漿水就不斷地從喉嚨裡湧出來,大奎的臉上少了一隻眼睛,原本是左眼球的地方被一個血窟窿取代了,而右眼球則脫出眼眶懸掛在臉前。
李安民沒有足夠的膽魄回他一個笑容,如果不是被葉衛軍從後面抱著,她早就癱下來了,原來剛才踩到的眼球是大奎的……
除了李安民和葉衛軍之外,其他人都沒發現大奎的異樣,老滿還在大奎越過身邊時關切地提醒:「留神,老傢伙八成是羊癲瘋發作了,下手沒數的啊。」
大奎走到王老身後喚了聲:「老王,拿走的東西該還了。」這嗓音溫雅中帶點陰沉,普通話說的很標準,跟大奎的地方口音截然不同。
王老轉過身一看,哇的大叫出聲,往後退到背靠山壁,兩眼幾乎要瞪裂了開來,他撒手丟開鐵鏟,雙手抱頭拼命地撕扯著頭髮,雙目充血地哀嚎:「為什麼?為什麼你還不死?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
大奎搖晃著他那顆血淋淋的腦袋,平和地說:「老王啊,該還給我啦。」
「喂!大奎,老王到底借了你什麼東西?我看他眼下忒不正常,這當口你就甭較真了。」老滿看不到大奎的慘相,還伸手想把他拉開。
王老匍匐在地上呻吟許久,突然間抄起鐵鏟向前橫掃,這一鏟掃偏了,連大奎的衣服邊也沒擦到,但是王老渾然不覺,仍然對空舞動鐵鏟,先是來回掃了幾下,接著豎起鏟子朝地面猛戳,厲聲狂叫:「那是我的!都是屬於我的!你這麼想死我就成全你!你有一百條命我就殺你一百次!你有一千條命我就殺你一千次!哈哈哈……最後你還不是要死在我手上!?」
吼完之後,他又像夜遊時那樣,橫握鏟柄一下一下朝前掄臂,這動作,與榨油的動作非常相似,王老一面奮力的推送鐵鏟一面轉頭朝著老滿大喊:「小滿!還愣著幹什麼?快把蓋子摁住,別讓這傢伙爬出來!快點!你還想不想要……」
只聽「砰」的一聲槍響,王老的額頭上多了一個洞,他甚至連驚訝和恐懼都來不及,就維持著扭曲的面目直挺挺倒在地上。
老滿端著獵槍,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豆大的汗水從額頭上滾落,葉衛軍迅速把李安民護在身後,炮筒也把苗晴拉遠,大奎和謝家兄弟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王老側臥在地上,混著腦漿的鮮血從頭下緩緩湧出來,很顯然,他已經斷氣了。
山洞深處吹來一陣冷風,風裡夾帶著令人作嘔的黴氣,石錘敲擊的木樁的聲響隨著風起乍然消失,洞內靜悄悄的,槍響過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詭譎的氣氛迷漫在身周。
最先開口的是老滿,他似乎也被自己的過激反應給嚇到了,怔怔地盯著王老的屍體出神,當鮮血流到他腳前時,他往後連退了好幾步,神情慌張地看向其他旅客,顫著聲音辯解:「我……我不是存心要殺他……我只是、只是想鳴槍警戒,想嚇唬嚇唬他……你們說他那樣正常嗎?我如果啥也不做,沒准他會傷到你們!」
撒謊!在察覺到王老和老滿是熟人之後,李安民始終留心他倆的一舉一動,老滿是算准了時機放的槍,從王老的話裡不難推斷出——他們曾經合力殺了某個人!
葉衛軍護著李安民想朝後退開,誰知腳剛一離地,老滿就端槍瞄上去,大聲喝道:「不許動!」又把槍管對向正在伺機逃跑的炮筒苗晴二人,「都不許動!誰敢動我就斃了誰!」
葉衛軍連忙舉起兩手,「好……好,我們都不動,你冷靜點!」他說話時雙腿微屈,上身前傾,李安民在他身後看得很清楚,這是一種利於突襲的預備動作。
是槍管危險還是站在周圍的三個血人危險?李安民這時也無暇分辨,看大奎和謝家兄弟像定樁似的僵在原地,耽誤之極還是先解決明面上的危機,至少……也要給葉衛軍製造機會。
「老滿師傅,咱們什麼都沒瞧見,什麼也都沒聽見,你行行好,把槍收起來,咱先出去再商量,啊?」出洞之後地方寬敞,又有樹林掩護,怎麼說都比狹窄的山洞裡好逃命。
大奎冷笑道:「自打見面起就沒想過要讓你們活著回去,是不是?老滿?」
老滿橫了他一眼,低斥:「你在亂講什麼?」才說完就見謝家兄弟朝前走,當即對著他們一人開了一槍,葉衛軍趁這當口沖上前想要奪槍,老滿也不是吃素的,見他抓過來連忙往後跳了兩步,趕緊調回槍管扣動扳機,葉衛軍再厲害也比不過子彈的速度,況且洞道這麼窄,想躲也沒處躲,當下肩頭中了一槍,但他腳步沒頓,反而加速疾跑,大喝一聲:「都給我趴下!」
他雖然沒回頭,但很顯然是對著同伴下的命令,炮筒早已在槍響時便壓住苗晴,李安民立即撲倒在地,並連翻兩圈,滾到牆根下,雖然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但她心裡是擔憂遠勝於恐懼,匍匐在地後,視線就定在葉衛軍身上片刻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