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滿哪見過自己往槍口上撞的猛人,忙又扣響扳機,這次射中了葉衛軍的腿,他踉蹌了一下,單腿跪地,李安民見老滿給子彈上膛,腦子一發熱,跳起來沖到葉衛軍身前擋住,舉起雙手連聲討饒:「他不動了,別開槍、別開槍……咱們有話好好說!」
老滿這時哪還肯跟她講道理?完全就是一副殺紅了眼的模樣。葉衛軍沒想到她會沒頭沒腦地沖過來,當下忍著腿痛在火星飛濺的刹那間把她撲倒在地,噴射出槍膛的子彈擦過葉衛軍的額角,在空中拉出一道血線。
李安民感覺肺部的空氣全都被擠了出來,剛一動,葉衛軍就把她的頭往下用力按住,帶著喘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就這樣別動!」
鮮血從他額角順著臉頰滑下來,滴落在李安民的頭上,她側過臉貼在地面的冰凍上,緊張地問:「你的傷?」
「不礙事。」葉衛軍回得有些敷衍,他把注意力全放在槍管子上。
老滿還想開火,忽覺腳踝處一緊,朝下瞥去,就見謝家兄弟不知道什麼時候爬到了腳邊,正趴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雙腳,兩人一抬頭,老滿視線所及不再是完好的人臉,而是血肉模糊的面孔,他像殺豬般大叫出聲,豎起槍對著謝家兄弟連射數下,兩人中槍後如爛泥般癱軟下來,老滿把雙腳從兄弟倆手中□,大口地喘著粗氣往後倒退,轉頭對大奎下令:「大奎!快來幫忙!」由於洞內光線昏暗,大奎站得較遠,他一時還沒察覺出異樣。
陰冷的聲音從大奎嘴裡幽幽飄出:「老滿……該你了,該你把拿走的還來了。」
子彈只剩兩發,老滿不敢鬆懈地瞄著葉衛軍等人,伸長脖子咆哮:「借你啥回頭再說!槍呢?槍拿出來,把他們全幹掉!」
「槍沒了,早在跌落山谷時就被摔得四分五裂……」
大奎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轟隆隆的震響從側方傳來,好似山洪暴發,李安民貼伏在地面上,耳膜被震得鼓鼓作響,甚至感到全身都在顛動。
葉衛軍「嘖」了聲,抄起李安民一瘸一拐地朝後跑,老滿剛想射擊,忽然間土石崩飛,泥漿衝破斜上方的山壁狂湧而出,將老滿淋得遍身臭泥,他慌不擇路地往後逃竄閃躲,匆忙中不慎把槍落在爛泥灘裡,如激流般湧出的泥漿轉瞬就將獵槍吞沒了。老滿腳下打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濃稠的泥漿水不斷向外傾瀉,泥漿裡居然摻和了大量白骨,散發出陣陣腐臭的氣味,過了大約有五分鐘才轉為細流,淅淅瀝瀝地從洞口淌下來。
地上的冰凍被土石砸裂,冒出絲絲青煙,瞬即融化成暗紅色的血水與屍骨泥漿攪合在一起,泥水打著旋往中心聚攏,越聚越高,堆疊成泥山的形狀,山尖處冒出一張巨大的人臉,像是在皮膚外又裹了一層稀爛的泥巴,那張人臉不停地轉動,表情似是非常痛苦,它的眼框裡沒有眼球,而是填滿了顱骨,它張開大嘴時,從口裡掉落出許多零散的骨骸,暗紅色的水沿著泥丘上的起伏蜿蜒流淌,一條條枝杈分明,好似人體的經脈。
李安民跟葉衛軍兩人與這泥怪的距離不到十步,只要那怪物有心,直接倒下來就能把他們壓得兩頭冒。
不過那泥怪把臉孔轉向老滿,以滑行的方式慢慢移動過去,可憐老滿已被嚇得屎尿齊流,哪還爬得起身來?
大奎繞過泥怪,走到老滿身側,冷冷地說:「還記得你拿走了什麼嗎?」
這時老滿再也狠不起來了,依著本能地轉頭看向大奎,這不看還好,一看更是面無人色,連聲慘叫著退到牆根下,抖著手指向大奎:「你……你的頭、你的頭……」他連完整的句子也接不上來,只能機械性地重複著簡單的幾個字。
大奎咧嘴扯出一個上揚的弧度,抬手將脫落在眼眶外的眼球扯了下來,攤在掌心上伸到老滿面前:「這個男人射殺了遊客,在拋屍時不慎摔落山下,那個拋屍的地方就是你口中所說的無回穀。」
老滿眼球微凸,驚慌失措地怪叫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拋屍?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你是什麼東西!」他總算意識到面前的人不是熟識的同夥,頭部爛成這樣怎麼可能還活著?而且聲音和語調完全不同。
趁著老滿跟大奎「溝通」之際,李安民小聲地問葉衛軍:「不逃嗎?」看來這次的事件跟他們無關,該留給事主自己解決,閒雜人等能閃就趕緊閃吧!
葉衛軍捂著肩頭的傷口,咬牙低語:「逃不掉,出口被堵死了。」
李安民愣了下,回頭一看,就見炮筒抱著苗晴朝這邊飛奔過來,十來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跟在他們身後,再一細看,哪是什麼人影!壓根就是十來具肢殘骨碎的屍體,有兩具女屍只剩下半個腦袋,骨頭從口腔內部直穿到顱頂,還有下身不全只用兩手在地上爬行的。
苗晴仍有心情打響指,脫線地驚呼:「這就是詐屍?我是頭一回見到。」好膽氣,李安民自歎弗如。
炮筒捏著拳頭與葉衛軍背靠背,問道:「老哥,該怎麼解決?在這鬼地方,我行動不太方便。」他嘴裡這麼說,脖子卻扭得哢哢作響,很有大幹一場的意思。
李安民的心拔涼拔涼的,遇到這種場面該表現得很興奮嗎?炮筒也就算了,愣頭青一個,天不怕地不怕能理解,怎麼連苗晴也鎮定自若,如果不是有老滿做比照,她幾乎要認為緊張害怕的情緒實屬不正常了。
葉衛軍先對炮筒說:「別輕舉妄動。」接著俯身在李安民耳邊說小話:「別看他們這樣,都怕得很,打腫臉充胖子呢。」說著拇指朝下戳了戳。
李安民順著指尖瞧過去,發現炮筒的兩條腿直打哆嗦,苗晴更甭提了,臉色青白交錯,手扒拉在炮筒的肩上,指節都按得發白,果然是在撐門面。
李安民可撐不住,她一看到葉衛軍披血的臉就鬆不下氣來,胸口揪著疼,眼下這情形就叫做前有狼後有虎,他們還是被人拖下水的無辜人士,這場無妄之災跟他們有啥關係不?
「衛軍哥,你覺得哪邊容易突破?」
葉衛軍瞥了她一眼,偏頭問苗晴:「你的腳還能走嗎?」
苗晴吐著舌頭回道:「不好意思,昨兒扭了左腳,剛才扭了右腳,別說走路,連站起來都成問題。」
炮筒接著漏氣:「我也不行,這兒濕氣太重,我關節炎發了,全身酸痛,尋常走跳還成,劇烈運動就太勉強了。」他嘴裡說話手上也沒閑著,從包裡掏出急救箱替葉衛軍處理傷口。
苗晴幫忙打燈,炮筒拿刀劃破葉衛軍的褲子,一手翻開腿上的皮,另一手配合著用鑷子夾起嵌進肉裡的子彈,動作相當熟稔,雖然沒打麻醉,葉衛軍也只是在拔出子彈時悶哼了聲,包紮完之後還沖著李安民笑道:「瞧吧,我就剩一條腿好使,你體力不錯,不如咱們來當誘餌,你瞅准機會沖出去吧,能活一個是一個。」
他語氣頗輕鬆,哪裡有大義捨身的悲壯感?分明就是在說笑話,可能他是好心想調節緊張的氣氛,但這會兒不比平常,李安民本來看得就肉疼心疼,聽他說胡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揪住他的衣領怒衝衝地吼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開玩笑!你們全死了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
募然眼眶發熱,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但是後面的話她卻忘了該怎麼說,酸楚的情緒來得莫名去得也快,清湯掛麵滑過臉頰之後她又洩氣了,拿袖子擦乾臉,自嘲地想:這麼大人還被嚇的哭鼻子,也太不經事了,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明明沒有多害怕呀。
瞧見李安民落淚,炮筒連忙說,「沒事沒事,子彈陷得淺,皮外傷不打緊,老哥吃槍子兒吃習慣了,真沒啥……」
苗晴在炮筒的後腦上拍了一巴掌,抓起發尖子搔他的臉,「啥叫吃習慣了?你還嫌她不夠嚇的是不?槍子兒呀,你當在吃蠶豆?」
這對活寶姐弟鬥起嘴來不分場合,耍嘴皮子的功力已達目中無人的境界,葉衛軍無奈地歎了口氣,從後面緊緊抱住李安民,輕聲安慰:「不要緊,他們的目標應該不是我們。」說完這話,眼中有道綠光一閃即逝,李安民視線偏移時看到了,但是沒放在心上,她發現那十來具行屍走肉只在不遠處來回晃悠,並沒有繼續前進,不由稍感安心。
葉衛軍抱著李安民,炮筒摟著苗晴,四人作伴,精神上有個慰藉,老滿那邊就不同了,本來還有個好夥計大奎陪著,結果好夥計也變成了「好兄弟」。李安民見他堂堂一漢子,還沒拼搏就被嚇得大小便失禁,跟初見時的印象相差甚遠,心說人果然做不得壞事,心裡有鬼看什麼都見鬼,還沒怎麼嚇呢就先屁滾尿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