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舟山奇行(07)

大奎提到「無回穀」和拋屍時,老滿幾乎把頭甩斷,連聲大喊:「我不知道,不關我的事!」

「不關你的事?那這樣東西你還記得嗎?」

大奎抬手插入泥怪的身體中,沒過多久就從爛泥裡拖出一輛老舊的油車,與油廠的那架相仿,不過更加老舊,車身有多處腐壞,木頭的顏色也接近深綠,還拖著些海藻似的絨毛,像是在水裡浸泡了許久。

老滿見了油車渾身僵直,眼神閃爍不定,比起之前的驚懼,更多了一絲心虛,但是嘴上卻強著不肯吐實,只說什麼也不清楚,大奎也不逼問他,慢條斯理地打開油車上蓋,突然間,從濕泥中伸出一條條臂骨,灰白的爪子全部探向老滿,粗暴地拉扯著他的衣服,將他硬生生地從地上拽起來,托高了往油車裡按。

老滿大聲呼救,拼命掙扎著想要從油車裡爬出來,但是光憑他一人的氣力卻掙不過那麼多條手臂,油車的車肚極為狹長,即便是瘦小如李安民,想要躺進去恐怕也得學會縮骨神功,更遑論老滿的魁壯體格,他是被強行塞進去的,清晰的骨裂聲與淒厲的哀嚎在洞道裡起伏盤旋,聽得人心驚膽戰,李安民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老滿的求生欲望很強烈,哪怕身體被擠進油車裡,兩手仍然死死地摳在邊緣,嘴裡不停地求饒,大奎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冷笑著說:「還記得當時你是怎麼對我的嗎?就像這樣,把我關在狹窄的油車裡,用石錘一錘一錘地敲擊木樁,活活敲醉我身上每一根骨頭,疼啊……你知道有多疼麼?終於輪到你還給我了,把你的命還給我……」

「是你?你是宋老師?」老滿的聲音漸漸變弱,涕淚縱橫地喊冤:「不是我!不是我想殺你啊……是老王那傢伙,他怕你把挖掘出來的文物上交才動了壞主意,我是一時糊塗……都是老王!是被他逼的!」

大奎無動於衷,仍舊維持著平緩的語調:「我的命也就算了,你看看這些白骨,都是被坑在無回谷的枉死鬼,你們勾結開黑團的人販子,把旅客拐帶到荒山裡,殺死男人拋屍谷底,女人幽禁在山洞中當作生育的工具,不論是無回穀還是所謂的舟山奇景都是編出來掩人耳目的幌子,根本沒有大舟山至蝥江這條旅遊線路!」

李安民瞪大雙眼,轉頭看向葉衛軍,見他頷首,背脊上頓時竄起一股涼意,難怪在飯桌上,老滿一直說山路難走,有意無意間鼓動她跟苗晴留在油廠裡作客,帶著獵槍不是為了預防萬一,而是方便殺人滅口啊!

老滿喘著氣吃力地嘶叫:「我也是不得已!咱這山疙瘩裡沒有年輕女人,不這麼做誰肯嫁進來?我老婆也是買來的,全村都幹,別的村也這麼幹,我……我不得已呀!不得已呀!」

不等大奎開口,苗晴就哼著氣說:「得,女人都成母豬了,我說師傅呀,販賣人口是死罪,買人再加上殺人,你做這檔事的時候就該有覺悟了,死了也不冤。」

李安民跟炮筒都沒意見,葉衛軍卻一反常態地發話了:「宋老師是吧,那傢伙的確該死,但人的罪孽最好還是交給人來清算……較為合適。」

大奎將蓋子猛地往下壓實,只聽哢啦一響,老滿頓時就沒聲了,葉衛軍刷地站起身來,大奎舉手安撫道:「放心,他還沒死,雖然離死也不遠了,你的用意我明白,我們已在這個不見天日的牢籠中等了太久,只要你能幫我們解脫,仇恨和人命無足輕重。」他垂下雙肩,巨大的泥怪又重新恢復成一灘泥漿水,泥水中的白骨卻抖動著,發出「咯咯咯」的脆響。

炮筒抱著苗晴脫力地坐在地上,李安民看出大奎沒有敵意,膽子也壯了起來,膽兒一肥,好奇心也跟著噌噌飆漲,她貼在葉衛軍身後,探出腦袋問:「解脫什麼?你總得說清楚呀,這沒頭沒腦的,也不知道該從哪兒入手,對了,老滿叫你宋老師,你不是大奎?」

「借他身體一用。」大奎的皮囊雖然慘不忍睹,但這個宋老師的涵養卻是極高,他很有耐心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一九七三年夏,羅江鄉浪墅橋村的村民在建造排洪站時發現了世界聞名的河姆渡遺址,該遺址上下疊加了四個文化層,第四文化層的時代距今約七千年,那次發現在海內外引起了巨大的反響,文管會立即組織人員在73年至78年間進行了兩次大規模的發掘,宋老師與王老雖然沒機會參與發掘工作,卻在多年後結成搭檔,鍥而不捨地以遺址為中心進行發散式的搜索。

兩人陰錯陽差尋到人丁稀少的老江村裡,封閉的小村非常排外,搜尋工作處處受阻,甚至有生命危險,王老以嫁女兒和介紹物件為利處破開僵局,迎得村人的歡迎,當時協助他們的人正是老滿。

老滿那時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做起事來很賣力,一般人不敢踏足的險山惡水他也敢闖,就這麼在大山荒林裡摸爬滾打了三年之久,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一處谷地發現了縱橫交錯地下溝槽,那處谷地就是現今的無回穀,專門用來殺人拋屍和囚禁女奴。

當時挖出的地下溝槽有十來條,大部分槽道並不完整,可能開鑿時沒有完工或者後期被人破壞掉,依照溝槽裡排放的器皿和骨制物看來,其特徵形狀都與河姆渡遺址出土的文物截然不同,不像是古村落的遺跡,倒似人為集藏,應該是周朝之後的器物,紋飾與制工相對精緻,有的銅壺中竟然裝著金貝玉管,可附近並沒有墓葬的痕跡,也不像是殉葬物。

兩人在整理文物時發現了不少線索,其中至關重要的是一塊骨片,依形狀質地看來,那塊骨片是某種大型動物的肩胛骨,一面刻有圖形,一面刻有象形文字和奇異的花紋,圖形是雜亂的縱橫線,只有呈直角相交的兩條線被染成紅色,依據文字解讀,這骨片的用處相當於地圖,圖形中的紅線共有四條,但是骨片上只有兩條紅線,顯然那骨片是殘缺的,記述的文字也不完整,只大概揣摩出在紅線的聚合處肯定是埋藏著什麼。

王老與宋老師一致認為骨片上所刻的縱橫線就是地下溝槽,但是該怎麼在眾多溝槽中分辨出紅線所標失的槽道則成了大難題。在這時,兩人在主觀意向上發生了根本性的分歧,宋老師認為這是個重大發現,必須上報並借此取得更大的協助,而王老卻早在發現文物時就起了貪心,那時老江村已有買賣人口的習慣,自然不願意被外人發現。

有天晚上,王老與宋老師在老滿家院子裡吃晚飯兼交流,就著不同意見各抒己見,幾杯烈酒下肚,兩邊情緒都激動起來,從交流變成了爭執,在爭吵過程中,王老說脫了嘴,宋老師本來以為他堅持獨立鑽研是出於學者的好勝心,沒想到是私欲作祟,當即摔了酒杯往屋外走。

王老一個人攔不住他,喝令老滿幫手,宋老師素有文人風骨,說白就是清高自恃,與老江村村民沒什麼來往,跟老滿也說不到一塊兒去,但是王老不同,八面玲瓏,嘴上說的天花亂墜,老滿一直討不到老婆,就巴望著通過王老拉姻緣,他現在的老婆也的確是由王老牽線做的買賣。

早年,老江村人喜在自家榨油,油車油磨大多人家都自備,雖然老滿不靠榨油過活,但油車卻一直擺放在院子裡沒挪動過,在那天,他跟王老兩人將宋老師就近塞進油車裡,用稻草坯子蒙了頭臉,老滿壓住木蓋子,王老輪動懸錘,就這樣將宋老師活活砸死。

老江村的人並不把外人的生死當回事,不過王老心裡不踏實,於是跟老滿連油車帶屍體抬到無回穀準備拋屍,結果宋老師的鮮血混著油末從導管裡溢出來,滴落在溝槽上,竟讓那一片灰白的土石起了變化,連鮮血沒染上的地方都泛出了淡紅色的光澤。

王老窺出了端倪,竟然叫老滿用錘子繼續敲打木樁,從宋老師的屍體上榨出更多溫熱的血液,將那些混著老油的血澆在其他槽道內觀察變化,想借此方式分辨出代表紅線的溝槽。

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王老都在研究溝槽變色的原因,做了許多試驗,效果都不明顯,最後發現以熱油澆灌能立時顯出顏色來。埋在地底的溝槽尚未挖掘完全,要在眾多槽道中找出特定的四條並不是件容易事,他需要人手,還必須在暗中進行,不能對外聲張,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現有資源。

為此,王老與人販子勾搭成奸,當上了老江村的「月老」,專為村裡的男人討老婆,還在無回穀裡找了一座山洞當作「洞房」,對於老江村的男人來說,買婆娘就是為了生育和紓解□,這種事情不能公開,一旦公開就沒有福利了。於是那座山洞就成了幽禁女奴的隱秘場所。

每個女人身上都掛著所屬男人的牌子,在生下孩子之前她們只能與「丈夫」發生關係,一旦生育過後,就徹底淪為任所有男人發洩□的□,死了以後屍體直接被拋入峽谷深澗中。

老江村的人視王老為恩人,自然願意為他幹活出力,至於開黑團誘拐旅遊人士則是後來興起的勾當,跟王老倒沒有直接關係。王老因工作調動移居到國外,沒了指揮員,挖掘的進程不得不中斷。

說來也巧,老江村為了吸引旅客,在後山竹林建油廠和手工藝回廊,他們挖溝槽都是挑偏遠的深林山洞,誰知開山時在自家門前挖出了第三條溝槽,也就是油廠外的血油溝。

王老人在國外,得知消息後欣喜若狂,但一時半刻回不去,於是照著三條溝槽的排列推測出最後一條溝槽的大致方位,再結合骨片上的文字揣度出藏寶地的位置,他列出了所有可行的路線,用排除法仔細篩選,最後只保留了其中一條。

這次回國,王老急不可待地想要確認這條路線,早在機場就跟老滿搭上了線,跟團走一方面是為了搭順風車,另一方面以旅客身份遊覽山水也不致招人側目,誰料喜到頭來竟是悲,多年前,他殘忍地殺害了共事的搭檔,如今自己也成了好夥計的槍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