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報還一報,天道迴圈,人果然還是不能做虧心事,李安民以前不信「上蒼有眼」這四字,現在不得不信,不管是上蒼還是什麼,總之都給你記在賬上,欠的終歸要還。
大奎從王老的背包中翻找出骨片扔給葉衛軍,平淡地陳述:「我看過老王畫的路線圖,非常精確,這座千龍洞外濃霧迷繞,沒有這麼精確的路線指示,想找對位置不容易,看來他是註定要把命丟在這洞裡。」
「他何苦要老滿帶路,自己找來不就沒事兒了?」李安民隨口嘀咕了一句,她自認音量開得比蚊子小,還是給大奎聽見了。
「沒有老滿他的結局也不會變。」大奎往洞道深處走了兩步,「千龍洞距離老江村不算太遠,也勉強稱得上奇景,為何多年無人問津,除了濃霧還有一個更重要原因,那就是深入洞窟的人迄今為止……沒有一個能活著回去,只要再往前走個一兩百米,不需要任何人動手,他們都會喪命,老王沒猜錯,這洞底深處的確另有乾坤,但不是寶藏,而是法壇。」
「法壇?跳大神的舞臺嗎?」李安民虛心請教,雖然面目可怖,但她感覺這位宋老師在生前應是個很講道理的人,說話文質彬彬的,儘管語調森冷,口氣卻和緩如一,就算是對著殺死自己的仇人仍然能以禮相待,說起來他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親自下毒手,不過在王老的死上面,他有挑撥之嫌,以對付仇人的標準來估量是相當溫柔了,李安民也不怎麼怕他。
「跟跳神的形式略有不同,是祭祀和作法的場所。」老師不愧是老師,生前生後都一樣,對好學份子總是不吝指點,解說完兩者之間的區別後,他又問:「你知道溝槽為何會變色嗎?」
「變色石,感溫。」李安民沒忘記王老先生的解釋。
「沒錯,感溫,鐵元素受熱之後融化滲出形成暗紅色的鐵水,槽石中的鐵元素來自於動物和人的鮮血,即便表面有灰土層掩蓋,但是血液中的鐵離子卻被冰封在石體內部,包括你們腳下的淡紅色冰凍和千龍洞外的紅水都是鐵氧化而成的產物。」大奎停了會兒,繼續道:
「骨片上所標示的四道紅線呈井字型排列,我們所處的山洞就處在中心位置,往東西南北方向各有兩條交叉的暗道,暗道兩頭各連接紅線的四個交疊點,所代表的正是中心法壇之外的四處祭堂。」他指向被泥漿水衝開的破洞,「那就是其中一條暗道,原用作運送祭奠物品,法壇關閉之後暗道也隨之被堵死,這條暗道由下往上呈斜角延伸,另一端通向老江村殺人拋屍的谷底,穀底之下正是埋葬了數千具屍體的祭堂。」
「是五靈祭。」葉衛軍將下巴擱在李安民肩上,可能是失血過多,聲音有點發虛,「以人、禽、獸、蟲以及草木為祭品的敬神儀式,多是災荒時用於求雨祈福,是種古老的血祭禮。」
「這我也不清楚,不過五處祭堂裡的確放置了大量的人屍與蟲獸屍體,由於陸地下沉,原本位於山巔的法壇降至地面,而另外四處祭堂則被深埋於凍土層下,你們所看到的千龍洞只是這座大山的山尖而已。」大奎搖著頭,肉屑從頭上、耳孔裡撲朔朔落下來,謝家兄弟扭著身子爬到他腳邊,像兩頭貪食的餓狗般低吼著舔食地上的血肉,另外十來具屍體也繞過葉衛軍四人爭先恐後地撲到謝家兩兄弟身上,謝家兄弟嚼著大奎身上掉落下來的碎肉,而那些潰爛的死屍又瘋狂地啃食他們身上的肉。
炮筒和苗晴停止了抬杠,李安民用雙手捂住嘴巴,昏暗的洞道中除了屍群低咆和撕咬,更多了一種黏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大奎往後退了兩步,悠悠歎道:「地下陰水回湧,將這座千龍洞變為禁錮靈魂的牢籠,人若在這兒死掉,就算七魄消弭,屍身腐壞,魂也無法離體,變成像這種行屍走肉的模樣,它們時刻處於饑渴中,卻又本能地懼怕活物的陽氣,只能依靠互食來維持身體機能,直到最後一片肉被撕扯殆盡。」他指向在泥灘裡顫動不休的白骨:「變成那樣就無法自如活動了,但靈魂依舊被束縛在骨中,只要打開封閉的法壇,讓天光透入地底,才有可能解放這些靈魂,遺憾的是,自法壇被封以來從沒有人能將這條路走到底,近百年間此處更是成了無人穀,等來你們是意外中的驚喜,在這點上或許真要感謝老王與老滿……」
李安民腳底涼氣直冒,聽宋老師的口氣是指望他們當救世主了?開玩笑!既然沒人能走到底,誰來保障他們的安全?繼續往下走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條,她怕死呀,更怕死了以後還要跟眼前這群走屍作伴,連屍體都要被啃成白骨,這賠血本的生意她才不幹!
「呃,宋老師,我真的……很同情你們的處境,不過你看,咱們這邊有傷號啊,身體健康最重要,沒有好體魄哪兒扛得住?別出師未捷身先死,你們撈不到好處,這洞裡又要多幾隻倒楣鬼,划不來,不如你讓我們先出去療傷,回頭再從長計議。」李安民搓著手,滿臉討好的笑。
炮筒噗了出來,苗晴酸溜溜地說:「瞧這小算盤精細的,老葉,我看你還是趕緊把她娶進門夫唱婦隨吧,這媳婦兒可不能丟,她連你都能擺算盤珠子上搓咧。」
李安民臉上陣陣發熱,心道:是是是,我是貪生怕死,拿葉老哥當藉口確實不厚道,但這不也是為了能讓大夥都活命嗎?救世主哪兒那麼好當的?逞英雄逞成狗熊就算了,別連小命都玩掉。
那群行屍走肉中還算謝家兄弟比較有本事,那十來具屍體沒咬上幾口就被他兩人給反啃了,最後三個扭成一團,五個疊成一堆,不分敵我的相互撕拉啃嚼,估計謝家兄弟剛死不久,反應能力和身體靈敏度高過其他陳屍,在群毆中依然占上風。
苗晴拍了拍炮筒:「不愧是你本家的,動手能力賊強。」炮筒兩腿抖成了篩子,還不忘豎起拇指,強皮歡笑,丟給她一個表示自豪的眼神。
李安民徹底敗了,這等臨危不亂,裡子不保還丟不下面子的樂觀派作風太值得學習了,誰還敢說她神經大條她就把炮筒和苗晴推到前面,這才是中國原產——粗到能接電纜的強壯神經。
葉衛軍橫了他們一眼,煞白的俊臉上浮現出無力的表情,大奎「呵呵」低笑,隨著嘴唇的開合,上排牙齒又掉落兩顆,他把臉準確地對向李安民,緩緩說道:「不是我要強迫你們做什麼,而是有些講究,不到那個特定的時辰,就算開啟了法壇也沒用,每隔百年便有一周開壇日,今天正是百年開壇日的第三天,除了開壇日,陽光是照不到法壇上的,如果錯過這七日,那便要再等上百年,就算我們能等……你們等得了嗎?」
李安民心說那是等不了,再過百年他們還不都死到骨頭能打鼓了?可這會兒要是英勇往前沖,估計不用等百年,百日之後骨架子就噌兒亮了。
炮筒和苗晴不發表意見,李安民看向臉色陰晴不定的葉衛軍,擰眉再次強調:「衛軍哥,我還沒活夠啊。」
葉衛軍神情凝重地揉揉她的毛腦袋,眼光淩厲地掃向大奎,沉聲問:「你到底是誰?」
這一問把其他三人都給問愣住了,炮筒看看葉衛軍,又看看大奎:「他是誰?反正不是咱見過的導遊,老滿不是喊他宋老師嗎?」
「他不是大奎,也不是姓宋的。」葉衛軍拉下臉,在李安民看來很有黑面閻王的氣勢,「先不提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就看謝家兄弟和其他屍體相互蠶食,為什麼獨獨他例外,泥灘裡的白骨連動一下都困難,又怎麼能聚合成泥怪,如果姓宋的確實借用了大奎的身體,那些行屍為什麼不攻擊他?」
李安民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就算大奎說的話都是真的,死在這兒的靈魂都被束縛在屍骨裡,那他能借用別人身體……這首先就說不過去。
苗晴轉身趴在炮筒肩頭,狐疑的目光在大奎身上來回掃視,突然眉頭倒豎,皮笑肉不笑地問:「我看那泥怪和這些走屍都是你弄出來的吧,想把我們騙進洞裡,你有什麼企圖?」
大奎低笑一聲,抓了抓摔爛的後腦,歪著脖子開口:「西洋鏡這麼快就被拆穿了?我是誰……不重要吧?」話說到最後變了聲調,換成一種尖細嘶啞的嗓音,吐字很古怪,字尾上揚,發聲時帶著「哢哢」的喉音,不仔細聽還以為是在打噴嚏。
苗晴「啊」了一聲,李安民看向她,問:「你認識?」
苗晴搖頭,摸著下巴說:「你不覺得他說話的聲音很像老鼠在吱吱叫麼?」
人聲和老鼠的叫聲怎麼能扯到一塊兒去,李安民服了她的跳躍性思維,大奎的臉皮抖了抖,血肉直往下掉,他細聲細氣地道:「不管借用誰的身份,話都不假,是不是真的相信你們自己能分辨,這身體損壞嚴重,我也支持不下去了,接下來請你們自便吧。」
話音剛落,大奎就如爛泥般癱軟倒地,李安民看見一團黃煙從他身上蒸騰而出,升到洞頂瞬即就消失了,謝家兄弟以餓虎撲羊的勢頭撲過去撕扯他的屍身,兇殘的吃相仿佛早就在等著報仇雪恨的這一刻。
李安民看他們撕爛大奎的棉衣,用利牙硬生生地扯下皮肉大口吞嚼,胃裡有如翻江倒海,回頭眼巴巴地瞅向葉衛軍:「衛軍哥,我們趕緊撤吧,這兒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