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美,你的意識靈魂會被它逐步蠶食,連鬼都沒得當,魂飛魄散還有轉圜餘地,被妖魅奪舍的靈魂那才是真正的一絲不剩。」
李安民屬於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典型,光這麼靠嘴巴講講起不了多少威赫作用,她還悠哉得很,葉衛軍舉起掃把說:「如果不怕疼,我每天都給你嘗幾頓竹筍爆肉絲,直到它不盯著你為止,怎樣?」
李安民揉著屁股訕笑:「有什麼別的法子嗎?立竿見影的。」
葉衛軍伸出手,看樣子是想摸她的頭,在半空中懸了片刻,又緩緩地收回來,起身說:「今天太晚了,先睡覺吧。」
「我肚子餓了。」李安民倒是真想睡覺,五臟廟裡卻鬧得慌。
葉衛軍這才想起來兩人還沒吃晚飯,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李安民屁顛顛地跟在後面,一見他從冷凍櫃裡拿出裝白菜水餃的袋子就鬱悶了:「沒有肉餡的嗎?我想吃肉,還想吃燒雞。」
葉衛軍刷的又一記帚子拍上去,把李安民給打跳了起來:「幹嘛呀!」
葉衛軍摸著下巴不確定地問:「記得狐狸跟黃鼠狼一樣,都喜歡吃雞……吧?」
李安民連丟給他兩個大白眼,沒好氣地說:「人就不能喜歡吃雞嗎?只要是肉,沒我不喜歡的。」
葉衛軍拳頭遮嘴輕咳了兩聲,換了袋真空包裝的雲吞,李安民見是蝦仁餡的也就乖乖閉嘴了。俗話說飽暖思□,吃飽喝足後,李安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什麼叫欲求不滿今兒算是體會到了,耳邊還不停響起低吟淺喘的媚惑聲,狐狸在生前就擅長模仿各種動物的叫聲,成精以後更是演繹得惟妙惟肖,天生的配音演員啊!
如此這般地熬到半夜,她實在熱得不行,躡手躡腳地走下樓。葉衛軍晚上睡覺沒有鎖門的習慣,李安民推開房門,發現臥室裡一片亮堂,葉衛軍穿戴整齊地靠在床頭看書,竹掃把就倒立在手邊上。見她在門口探頭探腦,葉衛軍繃著臉問:「什麼事?」
他板起面孔來很威嚴,狐性貪淫狡詐,見弱就欺,遇強則萎,李安民心底本來就敬畏葉老哥,被他打過之後更多了幾分膽怯,瞧向床邊的掃把,又看向葉大俠冷酷的面孔,咽了咽口水,雖然不甘心卻不敢造次,咬著手指把腦袋縮回去,緩緩合上門,在客廳裡繞著茶几打轉,一會兒又窩沙發上撓墊子,心裡像被千萬隻螞蟻啃咬,麻癢難忍,怎麼也定不下來。
沒多久,她又賊心不死地溜去開門,葉衛軍仍然沒睡,還示威性地拿掃把在地上抽了一下,把李安民嚇得奪門逃竄,夜襲不成功,她只能抱著靠枕在沙發上打滾,折騰到淩晨兩三點鐘左右,臥室裡的呼吸聲變得微弱均勻,李安民悄聲無息地爬到門前推開一條細縫往裡窺視,燈還亮著,葉衛軍抓著書,半靠在床上睡著了。
李安民兩眼發光,咧嘴奸笑,貓著腰蹭到床邊,先把礙事的掃帚塞到床肚底下,見葉衛軍沒動靜,膽子壯了起來,輕巧地躍上床伏在他身上,葉衛軍連眼皮子也沒掀動一下,李安民湊到他頸側嗅聞,像給同類梳理毛髮般輕舔有齒痕的地方,把手伸進他的衣服裡,在結實的腹肌上一按一鬆,嘴上也由舔舐變為吮吸啃齧,這樣的動作讓李安民感到很滿足,扒拉了沒多久就打起了呼嚕。
直到她睡沉了,葉衛軍才睜開眼,緊握的拳頭裡硬是抓出一把汗,他拉過被子蓋住李安民,捏著她的鼻尖來回扭了扭,聽她蠕動著嘴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忍不住抿嘴微笑,隔著被子將她整個身軀擁進懷裡,如釋重負地吐了口長氣,俯身低語:「最難防的不是天性,而是人的獸性啊,你個糊塗蛋……」
李安民醒了以後發現自己睡在葉衛軍床上,而葉衛軍大概是出去了,樓上樓下找不著人影,只有沙發上整齊疊放的被子顯示——他在客廳裡渡過了漫長的一夜。
李安民回想起昨晚的夜襲行為,羞愧之余恨不得立馬失憶,如果不是柳下惠轉世的葉君子,換了別的男人,沒准這會兒就等著洗床單吧。
李安民把被子疊好,床單理平,趴在地上夠床底下的竹掃把,不留神把一個箱子也給帶了出來,是個橄欖綠的軍用老皮箱,這箱子非常老舊,鐵皮鎖和搭鉤鏽跡斑斑,李安民很好奇這種箱子的構造,拖出來掀開一看,裡面整齊地疊放著一本本相冊,都是橫向線裝的老影集,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印著日期——一九□年五月八日。
翻開影集,泛黃的老照片貼在厚紙板上,照片中多是些陌生的面孔——舊式軍裝、空曠的原野、年輕的士兵們擠在一起合影。
有張照片特別有趣,兩個軍人拉起一塊床單遮住陣地,床單前擺了張桌子,還有鮮花和筆,三個小男孩排成品字形站在桌邊上,前面的男孩年紀大些,斜挎軍包,挺起肚子,把手背在身後,一看就是在學首長的姿勢,左側的男孩正對著鏡頭做鬼臉,右側的那個似乎有點內向,側著臉,眼睛斜瞟向鏡頭,照片上沾著抹不去的髒汙,卻給人一種清新溫暖的感覺。
根據照片下隻言片語的注解,這應該是朝鮮戰爭時期的老照片,李安民津津有味地翻閱影集,除了陣地照,基本上都是上世紀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人物、生活剪影,並沒有葉衛軍本人的留影,大概是收藏品,這些照片是再也回不去的那個年代所留下的寶貴紀念,翻著翻著,李安民的眼眶在不知不覺中濕潤了。
箱子最底層壓著一個方而扁的黃木盒子,李安民猶豫了半天,還是抵不過強烈的好奇心,輕輕翻開盒蓋,裡面裝的仍然是照片,最上面的一張是數十人的大合影,照片邊緣帶著波浪紋,整體呈棕紅色調,背景是一堵黑黝黝的磚牆,照片上方貼了一張黑條,寫著:「小崗山大隊第七公社全體社員」。
李安民心道:小崗山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不是爺爺所在的大隊麼!敢情最前排中間那精幹的大叔就是爺爺啊!
通常會留合照的人有在照片背後記下人名的習慣,她翻過照片,背面果然按順序標注了人的姓名,一對照,是嚴老沒錯,看來這照片是葉衛軍他爸的留念,再找找,果然找到了「葉兵」的名字,還有她母親——李懷安,這兩個名字靠在一起。
李安民沒見過媽媽,據說嚴德懷在妻子病逝後把所有跟她相關的東西一把火燒了個精光,李懷安的父母過世得早,也沒留下任何可供懷念的物件,遷墳時連張臨摹的照片也找不著,所以李懷安的墓碑上沒有遺像。
李安民在人群中找到了母親,她站在第三排,由於照片太老舊,又是大合照,人的臉面比較模糊,只能看出她留著那個年代很常見的及耳短髮,上身穿著件白襯衫,很普通的下鄉知青形象。站在她身邊的高大男青年應該就是葉衛軍的父親,同樣看不清面容,不過個頭鶴立雞群,在人堆裡很顯眼。
李安民有點失望,這不看了等於沒看嗎?她又繼續往下尋找,倒是有幾張爺爺的近景照,要麼是生產隊其他人的照片,她洩氣地把照片放回盒子裡,就在合上蓋子的刹那間,從盒蓋內側的袋子中滑出一張三寸照片,李安民拾起來一看,愣住了。
這是張兩人合影的黑白照,女的留著齊耳短髮,瓜子臉大眼睛,應該就是她的母親李懷安,怪不得奶奶說她跟她媽就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這照片裡的女人除了看起來年紀稍長,面孔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男的毫無疑問是葉兵同志,梳著三七分的髮型,活脫脫是個舊時代版本的葉衛軍,而且這照片的截取角度……簡直就像那個年代的結婚照呀!
李安民心裡直打鼓,湊近照片仔細觀察,發現兩人脖子上圍著同款的圍巾,這幸福含笑的神態、照片上透出的親密氣息……不是她往歪處想,這絕對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
「難道我媽跟他爸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嗎?」
「不可告人?別把話說得這麼難聽。」
李安民本來就做賊心虛,突然聽到有人在耳朵邊上說話,當場被嚇得跳了起來,照片脫手,被葉衛軍接了個正著。
李安民拍著心口抱怨:「衛軍哥,你站人身後要出聲啊,人嚇人嚇死人的。」
葉衛軍橫了她一眼:「我回來有一會兒了,關門聲那麼大你都沒聽見,原來是在學耗子呢。」
李安民臉上發熱,裝模作樣地拿掃把在地上撣兩下,「我這是在替你打掃房間,不小心看到的,可不是成心偷窺。」
葉衛軍一本正經地說:「那就謝謝你了。」接著把三寸照片塞回袋子裡,蓋上箱子推進床底,蹲在地上回頭問:「看完了嗎?沒欣賞夠的話我再拉出來給你繼續?」
李安民脫口說:「不用,都看完了。」
葉衛軍「噢」了聲,笑得賊壞:「不小心都看完了呀,辛苦你了。」
李安民暗中磨牙,心說這人有時挺痞的,另一方面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也就心安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