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半仙是個有心人,招來身後的小跟班,獻上一袋秘制鹵雞肝,李安民立即化敵意為謝意,嚼著雞肝乖乖跟上山去了。
從拉家常裡得知黃半仙開辦了一所易學培訓學校,自打生員穩定之後,他就把大部分生意移交給弟子們接手,轉到幕後當收錢數鈔票的老闆爺,目前就居住在這小常山的私人別墅裡,過著清風飲露的悠閒生活。
別墅落在半山腰,是純木打造的棚屋風格,四宅連間,前後環繞翠竹,向北有林蔭道,向西有丘墳,山崗半月形環抱,院前有灣天然而成的水潭,周圍芳草萋萋,雪白圓潤的石團零散點綴其間,風水自是吸納天靈地氣,景觀雖然不比大山峻嶺秀麗,卻也自成一派簡樸清雅的小風光。
趁葉衛軍跟黃半仙談正事的空檔,跟班夥計小商帶著李安民參觀別墅,這小商據說是半仙的關門弟子,跟李安民歲數相當,身細腰軟,是個娘娘腔,說話時尾音上揚,面部表情過分豐富,言行舉止像在唱大戲,為人倒是相當熱情,邊領路邊叨叨絮絮地說個不停,生怕客人被冷落。李安民覺得小商娘裡娘氣的嗓音也挺耳熟,照例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聽過,她也懶得多想。
除了供奉黃仙的那間祠堂,李安民把院裡院外都逛了個遍,最感興趣的無非是後院的雞舍,據小商說這些雞是養來供奉二大爺的,黃鼠狼當然是無雞不歡,其實狐狸也愛雞,並且愛得不比二爺少,於是飯桌上出現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八寶布袋雞,黃家的煮飯婆婆絕對有上星級的實力水準,尤其在料理雞肉上面,這一頓午飯,李安民吃得很爽心,不適感一掃而空,可見她身上的這只狐狸好收買得很。
黃半仙說它是只幼靈,死時不超過兩個月,李安民回想昨夜種種,心說幼靈都這麼來勁兒了,如果是只成年狐狸她不就死定了?還不知道會風騷成什麼樣!最後鐵定跑不了一世清名毀於一旦的悲慘結局。
黃半仙還說什麼來著——狐本無心,是人太□悖德,在小畜生面前上演春宮戲,把它給教壞了,它只是依著本性去模仿,根源其實是人自己的邪念。
這黃半仙雖然是人,說起話來卻總喜歡站在非人的立場上,把古往今來妖獸惑人的事例都重新做了一番解讀,將大部分責任歸到人的頭上,對此李安民只能表示無言的抗議,至少她對葉老哥沒有任何旖旎的念頭。
葉衛軍見話題扯遠了,只好開口打斷黃半仙的洗腦式發言,「強行驅除幼靈有損陰德,希望半仙能幫忙想個兩不相傷的好法子。」
黃半仙躊躇不決地說:「這小狐狸是從曲月橋跟出來的對吧……不好辦,你該清楚曲月橋的情況,由於地表下陷,整條街區是疊著唐代舊址所建,自古狐鬼不混住,正因多了這條小狐狸那一帶才稱得上清淨。」
葉衛軍說:「你是覺得狐靈比鬼魂乾淨,對別人來說差別不大,先解決眼前的麻煩要緊。」
估計之前已經談得八九不離十了,收人禮物□,黃半仙沒多猶豫,爽快地答應:「可以,這裡有處比她更適合狐靈居住的巢穴,只是要受點皮肉痛。」
一聽要受皮肉痛,李安民臉色就發青:「不會又要用掃把吧?還沒打夠?」
黃半仙了悟地看向葉衛軍,臉上露出要笑不笑的滑稽表情:「你真動手了?那只是個參考意見。」看向李安民,安撫說:「放心,就像被黃蜂蜇一下,不會太疼。」
「黃蜂?」李安民的腦袋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葉衛軍友情補充:「學名黃蜂,別名胡蜂、馬蜂,其毒液有致死的可能性。」
「唉?馬蜂?」被這玩意兒蜇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是不會太疼——會非常疼。
黃半仙啜口清茶,搖著椅子扇了扇手:「沒那麼嚴重,你別故意嚇她。」
李安民還想問個詳細,可黃半仙只說要把狐靈請出來,再多餘的就不肯透露了,獨門秘法概不外傳,所以在引靈之前給她做了全麻處理——服用安眠藥,本來還打算讓她簽署後果自負的擔保書,看在葉衛軍的面子上省了這道手續。
李安民在葉衛軍懷裡睡著,也是在他懷中醒來,對中間過程一無所知,只看到右臂肘彎處多貼了塊止血膠布,估猜被放了點血,因為廚娘魏媽媽端了碗紅棗烏雞湯給她喝,紅棗烏雞湯嘛,自然是用來補血的。
在黃半仙家裡,李安民什麼也沒問,因為半仙的職業素養很高,最看重誠信和保密性,問了也白問,回家的路上她直接找葉衛軍打聽:「衛軍哥,當時你在現場吧,把能說的都說給我聽聽,不然我心裡不踏實。」
葉衛軍明知故問:「有什麼好不踏實?你把它當作一場摘除腫瘤的手術不就得了。」
李安民濺他一臉唾沫星子:「那更不得了,開膛破肚,少了哪個器官都不知道,病患也有知情權呀。」
葉衛軍說:「你就不怕我編謊話打發你?」
李安民搖頭:「你要是能編得讓我安心也行啊,善意的謊言,反正沒壞處。」
葉衛軍摸摸她的腦袋:「那我姑且說著,你也姑且聽著,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判斷。」
李安民說「好」,趴在靠背上從後座撈來一包薯片撕開,「講吧。」
葉衛軍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減緩車速,從鬼魂的屬性開始講起,古書中有鬼吸食陽氣的描述,其理論依據來源於陰陽相對論,許多人認為無陰難生陽,無陽難生陰,天地也分陰陽,所以這世間沒有純陽或純陰的生存環境,鬼魂屬陰,必須靠獲取陽氣才能得以存在,所以它們會找上陽氣旺盛的人。
聽到這裡,李安民有點糊塗了:「記得你以前說過,陽氣對死人有傷害,不過……根據陰陽相對論衍生出來的道理聽起來也像那麼回事……」
「應該說……都不算錯,拿五行相克的觀念來看,土克水,水克火,沒錯吧?」
李安民點了點頭,抓起一把薯片塞進嘴裡,葉衛軍又說:「但如果是一捧土遇上滔天洪水,一窪水遇上燎原大火,相克關係就會被逆轉,鬼靈與人的關係也是如此,弱陰遇上強陽會被吞噬,而怨氣太重的鬼卻能讓人喪命,不過一般而言,鬼魂仍然會本能地畏懼陽氣,或者說它們畏懼陽氣中的陽火,而通常來說,陽氣旺盛的人陽火也重,所以鬼魂喜歡陽氣旺盛之人純屬扯淡。」
李安民張口結舌:「你浪費這麼多口水只是為了反證啊?辛苦了。」
「我這不是怕你聽不懂麼!都換成通俗用語了,簡單四字就可以概括了——亢乘、反侮,你明白不?」
李安民愣了半天,低頭反省:「衛軍哥,您老請繼續。」
葉衛軍清了清嗓子,接著道:「不過陰陽相生的說法應該是沒錯,畢竟大環境擺在眼前,魂雖屬陰,卻不是純陰,多少會帶著生前的陽氣,一旦陽氣散盡就無法停留在人世間,有些找不到歸路的孤魂野鬼為了生存從人身上奪取陽氣,正確說來,能延續他們存在的應是陽氣中的陰火。」
李安民「唉」了一聲:「陰火是陽氣?」
葉衛軍頷首:「陽火與陰火都屬於陽氣,所以兩種說法都有事實依據,鬼既懼怕陽火又需要陰火來延續自身的存在,陽氣盛,則陰火、陽火都旺,鬼魂很難靠近這樣的人,陰氣重的人招鬼,是因為陰氣能壓制住陽火,但相對的,陰火也非常衰弱,如果撇開宿怨不談,鬼上身通常不是一次性行為,屬於無差別需求,注意,是需求不是殺人,被上身的人不一定會喪命,大部分情況下只會出現身體衰弱等不適反應。」
李安民揉著吃空的包裝袋喃喃道:「你是在替鬼平反呀……」
「你不是想安心嗎?我這是由淺入深幫你打通心結,省得你總是疑神疑鬼。」
葉衛軍把車子停在鎮外的土地廟前,說是土地廟,其實就是在黃土坡下用水泥磚塊砌成的簡單建築,無門無殿,只在一尺見方的小空間裡立了座石台當供桌,葉衛軍從黑皮包中拿出冥燭和檀香點上,靠在磚牆外抽煙,李安民雙手合十拜了拜,拉拉葉衛軍的袖子問:「你怎麼光點香不參拜?不是對土地神不敬嗎?」
葉衛軍吐了口煙氣說:「剛好要講到這一節,土地廟雖然是供奉土地公的廟宇,但從實際用途上來說……這種簡陋的泥磚房大多會成為遊魂棲息的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