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豐富學生的生活體驗,培養實踐創作能力,工大藝術系組織美術專業生進行為期十天的戶外寫生活動,自費五百元,學生加教師總共三十來人,相當於一次集體旅遊,周坤作為特殊指導也受邀參加了這次活動。
由於麗麗不能像正常小孩一樣上學,有工作時,周坤就把她丟在仲介店裡讓葉衛軍看管,晚上再接回住處,外出十天不方便用短期對策,只好把孩子帶著跑,麗麗這娃除了有些認生,其他都好,只要吃飽了她就乖乖的,一路上不吵不鬧。
車子開了半天一夜,清晨時到達竹山縣浣溪鎮,山村裡早霧濛濛,空氣中帶有竹葉的清香,遠處傳來「篤篤篤」的聲響,扛擔子的師傅從霧裡徐徐走來,這是副餛飩擔,一根毛竹挑著兩個三角架,前面放著柴爐、鋁鍋、鐵鍋等器具,下面放著各種調料,後面為屜子,抽屜內一板一板地排放著現成的鮮肉餛飩,抽屜邊上掛著個大木桶,承重的橫擔上則綁著桌子長凳,這全副家當沉重無比,將老師傅壓得弓起了腰,他一手扶擔子,一手敲竹梆,扯嗓子吆喝:「賣餛飩咧,鮮肉小餛飩。」
司機老陳從駕駛室跳下來,對著師傅揮手打招呼:「徐老,這麼早就出來做生意呐。」
老陳是當地人,他說徐師傅的薄皮香湯餛飩是鎮上一絕,早晨吃碗徐氏餛飩已經成了小鎮居民的生活習慣,漢朝以吃餛飩祈求天下太平,能趕上吃頭湯是福氣。
白伏鎮上也有餛飩攤,都是三輪車架著攤子跑,像這樣挑擔子走街竄巷的實為少見,學生們沒吃早飯,見這有湯有水的,都想嘗個新鮮。
徐師傅在街角擺開攤位,手腳麻利地燒水煮湯,眾人排隊領碗,沒多久就把七層抽屜的餛飩給清掃一空,徐師傅從木桶裡拿出面皮絞肉又包起了新的餛飩,這時霧氣漸散,路上行人多了起來,徐師傅的餛飩攤也變得熱火朝天。
這個黝黑精瘦的老師傅話不多,頭戴氊帽,身穿老舊的深藍色工作服,腳下蹬著解放鞋,白圍裙上油漬斑斑,每次下餛飩之前他都會仔細清點數量,一份十六個不多不少,但是李安民發現麗麗碗裡的餛飩多了五個,蝦米蛋絲的料也比其他人足,細節上見真品質,李安民對徐師傅多了幾分好感。
在老陳的帶領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殺向預訂好的賓館存放行李,三人間自由組合,由於麗麗緊粘著李安民不放,周坤只好跟她與高涵兩人住在一起。
稍事歇息後,大部隊開往附近的唐家嶺,這個自然景區主要由三部分組成——蔥翠幽靜的小佛山、煙柳依依的琅月湖以及繁花似錦的湖心小島錦霞洲,學員分成三組,各去不同的景點寫生。
李安民所在的小組由周坤和一名王姓女老師帶隊,他們分成兩撥坐快艇往湖心島進發,開艇的小夥子很健談,一見人多就精神抖擻,打開話匣子淘淘不絕地說道:「咱這兒不是什麼名勝景區,平時冷清得很,附近居民來遊園都不願花錢,我這船有一星期沒帶到客人了。」
他單手把持方向,為了顯示技術還走了個大S型線路,激起晶瑩的水花在陽光下閃爍飛濺,李安民抱緊麗麗,生怕她成為小哥秀技術的犧牲品。
錦霞洲最美妙的地方不是它自身的景色,而是島外風情,在西面亭臺上登高遠眺,長堤臥波、綠帶繚繞,遠處青山疊起,近處碧水長天,輕風拂過時煙雲舒卷,美得別具一格。
島上除了花圃就是樹,沒什麼值得遊覽的獨特風景,作為寫生場所倒是不錯,開船小哥對周坤說:「我先回去了,有什麼情況及時聯繫管理室,我隨叫隨到。」
老師一聲令下,大夥挑角度占地盤,各自把畫具擺開,李安民選的地方視野不好,但很安全,她跟高涵兩人並排坐,把麗麗夾在中間,周坤帶著歉意地說:「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
李安民摸著麗麗的頭說:「沒什麼,她乖巧得很,也不會亂跑,你去幫我們打水吧,我看著她就行。」
周老師提著兩橡皮桶任勞任怨地去打水了,王老師也在替別的同學打理準備,他們這個組相當和諧,兩老師不端架子,師生之間像朋友一樣相處自然。
高涵見麗麗靠在李安民身側,笑嘻嘻地提建議:「我看你認她做乾女兒好了,不然總媽媽、媽媽的叫,對外人解釋起來也浪費口水。」尤其涉及智商問題,不太好說。
李安民無所謂地聳肩:「媽媽就是個稱呼,跟衛軍哥叫我小妹沒什麼區別,不需要解釋。」
高涵不懷好意地瞥她:「麗麗叫你媽媽,叫葉老闆爸爸,你們三人湊一起,不就成了一家三口?被人誤會了你也不解釋?」
李安民戳著下巴想了想,斬釘截鐵地落下三字:「不解釋。」
高涵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了會兒,湊近了問:「喂……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思了?」
李安民眯著眼睛裱紙,答非所問地說:「這跟那兩碼事,外人怎麼想幹嘛要去在乎。」
周坤提來桶,又去幫其他學生打水,高涵看著她的背影,咂嘴道:「暴斂天物,她一開口,地上全是玻璃渣。」
李安民被她說的莫名其妙:「什麼玻璃渣?」
高涵捧起心口:「少女玻璃心碎成的渣,到現在我們班還有人懷疑她的性別。」降低音量又接了句,「還有性取向,八成是那個,要不幹嘛打扮成男人樣?擦,我甚至覺得她比葉老闆還有男人味。」
李安民咧嘴壞笑:「我看你有點危險——身後一步是懸崖,千萬別掉下去。」
高涵翻她白眼:「我要是掉下去,你奏是那第一個遭殃的。」
李安民伸筆在她的畫紙上點了一下,笑著說:「趕快刷吧,早完早省事。」其實沒多少人在認真作業,交錢出來都為了一個「玩」字。
畫了一會兒,麗麗拽住李安民的衣角說:「媽媽,尿。」
這意思是想小便了,周坤指著花圃後面說:「順著鵝卵石路一直往前,那兒有廁所。」
高涵、趙小薇與王老師也跟著一起去。
公共廁所,尤其是這種景點的公共廁所,衛生環境肯定好不到哪兒去,李安民早做好心理準備,但真看到了屎蛆滿坑的骯髒畫面還是忍不住犯噁心,跟鄉下茅房有一拼,臭氣熏得人不敢用鼻子呼吸。
之前聽管理室大叔說出水系統壞了,他隔段時間叫清潔工人上來清理一次,根據這堆積程度推斷,隔的日子是相當長啊。
王老師捂著口鼻驚呼:「怎麼髒成這樣?叫人怎麼上!」
高涵跑到男廁所瞅了瞅,那兒比較「乾淨」,於是幾個人輪流在男廁解決問題,回程時,她們沒走原路,從廁所後方繞到一座竹林前,惡臭味順延到這裡不減反增,蒼蠅成群結隊地在林間盤旋。
高涵踢著地上的包裝袋,狠狠咒駡:「就門前三寸土能看,高築牆廣積糧,垃圾圍在後面,還錦霞洲?敢情全是琳琅滿目的米田共呀!」
趙小薇臉色發白,扇著手揮開蒼蠅,低眼一瞟,說:「你看,還真圍了起來呢。」
竹林外用紅色的塑膠包裝繩拉了兩圈線,王老師說:「這應該是為了防止遊客進林挖竹筍,有段時間挖筍成風,很多公園的竹林都給糟蹋得坑坑窪窪。」
高涵捏著鼻子咋呼:「就這臭地方,給我錢我都不要。」
李安民正想搭話,麗麗突然站住了,伸手往林裡指去:「媽媽,有東西。」
李安民順著指尖望過去,除了竹子就是蒼蠅,但她堅持說有東西,李安民問在哪裡,她就鑽入紅繩往竹林深處奔竄,這小丫頭平常靜如處子,跑起來卻動若脫兔,像尾滑溜的泥鰍,在竹杆間穿梭。
竹與竹之間空隙不大,李安民追得頗為費勁,穿過竹林就到了島的南岸,湖水接著一片連綿起伏的土丘,濕地上生長著一米多高的蘆葦叢。
麗麗停在土丘上,指著不遠處一塊漆黑的凸石,回頭對追出來的李安民說:「媽媽,找到了,就在那裡。」
李安民叫麗麗站著別動,想要過去一探究竟,還沒走兩步就嗡聲大作,無數蒼蠅從石面上騰空飛起,在空中交織成密密麻麻的黑網,原來這塊凸石之所以呈黑色,是被蒼蠅覆蓋的原因。
石塊真正的顏色是灰白色——沾著大灘血跡的灰白色。
李安民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咽了咽口水,慢慢走向蒼蠅最密集的地方,然後定住了,石根下仰躺著一個龐然大物,正確的說,是一具高度腐敗的巨人屍體。
死者的皮肉接近土褐色,顏面腫大,嘴唇肥厚外翻,眼球佈滿血絲,幾欲脫眶而出,四肢粗得好似充滿氣的氣囊,整個身體呈球形膨脹,膿黃的粘稠液體堆積在口鼻周圍,成群的屍蛆在頭部翻攪蠕動,有的甚至從鼻腔和耳孔裡鑽出來。
李安民被眼前的恐怖景象震撼,一時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王老師緊接著趕上前,看到屍體後大聲尖叫起來,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就在這時,屍體的嘴唇動了,一上一下劇烈地顫抖不止,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膨大的屍身轟然爆開,四濺的肉汁淋了李安民滿頭滿臉,從屍腹中噴出一團東西,不偏不倚落在她手上——是尊指節大小的觀音象,是一尊手部被染成鮮紅色的木雕觀音墜子。
王老師目睹了整個屍爆的過程,當場被嚇昏過去,高涵和趙小薇還沒跑到近處就被惡臭味熏得乾嘔不止,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剛想上前探問就被李安民喝止住了,她沒回頭,木然而機械式地說道:「別過來,去告訴周老師,這裡有具屍體。」
在高涵兩人抱著麗麗離開後,李安民攥著觀音象默默走到岸邊,毫不猶豫地跳進水裡,她的大腦一片雪花,根本無法正常運轉,不能思考也還沒來得及害怕,唯一的念頭是趕快洗掉這滿身令人作嘔的屍水。
周坤打了報警電話,讓司機老陳先帶其他學生回賓館,當地警方很快就趕到現場,由於屍體高度腐爛,無法鑒別面貌,暫時能確定的只有兩點——死者是男性,系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