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紅手觀音(04)

修牆的活還沒做好,老槍叫繃帶小夥先帶遊客回村,途中經過一處集市,市上除了小吃特產,

多是面向旅遊者出售各種稀奇古怪玩意兒的紀念品攤鋪,周坤在「白雲軒木雕工藝品專賣店」裡發現與木雕觀音象相仿的掛墜,此外還有紅手觀音的擺件與日用品,雕工非常精細。

腰圓膀粗的老闆娘拿出觀音墜放在櫃檯上,兩眼直勾勾盯著周坤斯文俊雅的小白臉,周坤拈起墜子仔細觀察,與屍腹中的略有不同,她問:「還有別的款式嗎?」

老闆娘聽到她的聲音愣了下,高涵對著李安民咬耳朵:「聽,玻璃心碎掉的聲音,腳下一片渣渣,劈裡啪啦的。」

李安民推她一下,麗麗躲在兩人身後,這孩子很怕生。

老闆娘把所有的木雕墜子都拿了出來,周坤一件一件地察看,問道:「多少錢?價格都一樣嗎?」

老闆娘不是很熱絡地說:「你手上的觀音是八十,其他墜子十塊到五十塊不等。」

李安民提起墜子說:「就這小玩意兒要八十?最便宜的還十塊?老闆娘,你別把外地來的當傻子宰呀!」

老闆娘橫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八十我還算便宜了,這是純手工黃楊木的圓雕,老手藝了!你去城裡買,百來塊拿不到手。」

周坤笑著說:「我剛才在前面一家店看到相同的墜子,那兒才要三十多。」

李安民納悶:他們之前有進過別家店嗎?

老闆娘也笑得花枝亂顫:「你講笑話了,別的攤子上是有這種觀音掛墜,三塊錢一隻,三十塊能買一包,那是什麼?粗製濫造的偽劣產品,都是仿的。」

老闆娘人高馬大的,標準的悍婦形象,繃帶小夥有些畏懼,把高涵拉到一邊說:「跟你們老師講,最好別在她家買東西,晦氣。」

高涵好奇了,問道:「怎麼個晦氣法?」

繃帶小夥壓低聲音說:「這個店是附近一家木藝廠的直營店,你知道那家木藝廠用什麼房子改建的嗎?以前收押死刑犯的臨時監獄,刑場就在不遠處的盤山路上,在關死囚的地方做出來的東西能不晦氣嗎?有人說經常遠遠地瞧見廠上方冒出黑煙,太不吉利了。」

他剛講完,周坤也出來了,手上拿著花六十五塊錢購買的紅手觀音墜。高涵把繃帶小夥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周坤不以為意:「有晦氣才要雕佛像來鎮。」

李安民知道這跟雕工、收藏價值和製造地點都無關,周坤也買了地攤上的觀音墜,順便探問還有沒有別的賣木雕觀音的地方,繃帶小夥說:「賣佛像的店太多了,賣紅手觀音的就這一片,我們村也有會雕刻的師傅,你想要,回去叫他送一個給你,我覺得徐伯刻的不比你買的差。」

從市集走到觀音村花了四十五分鐘,對於住在山窪裡的村民來說,每天走一個多小時去出攤,再走一個小時回村是稀鬆平常的事。

村莊農田肥沃,四圍山清水秀,路旁栽種著糧食作物,齊整有序,野生的小黃花環田怒放,村中有片大湖,是山泉彙聚而成,湖面上波光粼粼,岸邊泊著小船,遠處荷葉層疊連綿,難怪村民不願搬遷,換誰誰願意放棄這麼美好的家園?

進村的小路被磚牆堵死,只留了可供一個人鑽過的洞口,牆後坐著兩名中年漢子,肩上扛鋤頭,胸前掛擴音器,繃帶小夥說這幾人是村長推薦來的客人,他們才把堵在洞前的鐵網移開。

其中一大叔很豪氣地對周坤說:「拆遷隊來了兩次,被我們打跑兩次,再來,我們還打,打到他們不動咱村的主意為止!」

李安民想起最近看的一則報導,江蘇常州拆遷鬧出了命案,釘子戶被毆至死,幾戶人家遭到□,負責人稱這是「依法運作」,而觀音村村民的行為是「非法抵制」。

一行人被安排住在臨湖的民居裡,接待客人的中年農婦是村長的老婆,姓湯,白胖的面皮,笑起來很慈祥,村人都叫她湯媽媽,據她說,觀音村雖然不靠旅遊業賺錢,但偶爾也會有旅行社主動上門聯繫,村裡只接待十人以下的小團。

繃帶小夥說:「其實觀音村很好客,只要不犯到禁忌,來村裡的客人,咱都當家人處。」

湯媽媽見了麗麗,笑得合不攏嘴,周坤叫麗麗喊人,麗麗抓住李安民的褲子,沖湯媽媽叫了聲:「姨。」

湯媽媽被這聲「姨」叫得心花怒放,擦乾淨手,從堂屋裡拿了一袋風乾牛肉條塞給她,麗麗吃了一口,改叫湯媽媽「姐」了。

高涵皺眉看向周坤:「你平常都是怎麼教她的?」麗麗對著年輕學生喊「姨」,回過頭叫一中年大嬸「姐」,這不是在諷刺人家嗎?好在湯媽媽光顧著樂了,沒計較稱呼問題。

周坤訕笑著不說話,臉色略顯尷尬,李安民大概能猜到她是怎麼想的:女人都希望自己被叫得年輕些,見到姐姐輩的要喊妹,見到阿姨輩的要喊姐,見到大嬸級的要喊姨……這是為了搞好人際關係。

麗麗不愛笑也不喜歡說話,願意喊人就表示她心情很好,湯媽媽抱她時也沒見反抗,說明她對湯媽媽很有好感,周坤說小孩的直覺最靈敏,麗麗願意親近的人多半是善心人士,於是她們很安心地在民宿二樓住了下來。

繃帶小夥說會雕木頭的徐老伯出攤去了,晚上才能回來,周坤留李安民和高涵照顧麗麗,她跟著繃帶小夥去熟悉村裡的環境。

李安民和高涵借機跟湯媽媽套近乎,幾個村婦坐在一起摘菜時,八卦消息自然而然就能傳進耳朵裡。

傍晚時分,一個挑擔老人從村口走進來,他挑的擔是餛飩擔,舊氊帽藍衣服,馱背低頭,徐徐行走,慢得好似龜爬。

李安民認得這個賣餛飩的老人,繃帶小夥對周坤說,這就是會雕木頭的徐老伯,也是在浣溪鎮上挑餛飩擔的徐師傅,賣餛飩是主業,雕木頭是興趣愛好。

徐師傅住在村西頭的農舍裡,簡陋的土坯房,前後兩間,前面生活起居,後間當廚房用,側面有間茅棚用來堆放雜物,這些雜物,大部分是徐師傅撿回來的木頭,房裡的傢俱都是用廢木料手工打造,水杯上還刻有圖紋。

周坤拿起水杯欣賞了一會兒,笑著稱讚:「果然是好手藝,以後我要來這兒開店,專從師傅手裡進貨,生意肯定紅火。」

李安民心說瞧這馬屁拍的,才看個杯子就等不及給人戴高帽,小心別戴歪了。

繃帶小夥說:「別費心了,徐老伯不接生意,買兩個作紀念可以,想進貨就不成了,不投緣的,想買都買不到。」

徐師傅把餛飩放進冷櫃裡,搬出小凳子請客人坐,周坤從口袋裡掏出在白雲軒買的觀音墜,問道:「徐師傅,你雕過類似的菩薩象嗎?」

徐師傅從床底下拖出木箱,裡面裝滿了木雕小件,有壽老、彌勒佛、馴鹿等等,每一件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也有觀音像,雖然還沒打磨上色,但從細節形態上足見真功夫,看來周坤的馬屁沒拍錯,有這麼一手絕活何苦走街竄巷地賣餛飩?

周坤把徐師傅刻的觀音像與在白雲軒的作比對,又與攤子上買的便宜貨比較,很明顯,徐師傅刻的紋路、深淺與白雲軒的更相似,學國畫的都知道,每一派有每一派的風格,技法也各有不同,雕刻也是一個道理,李安民和高涵是看不懂,但周坤稍有涉獵,她說:「看來徐師傅跟白雲軒的雕刻師都是陳派高手。」

徐師傅正用平刀削去木料表面的凹凸紋理,聽她這麼說哼笑了一聲:「我就是個賣餛飩的,玩木頭圖個興趣,哪有這個派那個派?喜歡就拿去,十塊錢一個。」

周坤二話不說,掏了一百塊錢給他,徐師傅哈哈一笑,把她的手推回去:「我喜歡爽快人,你隨便挑兩個,算送的。」

周坤說了聲「不好意思」,從箱子裡揀了一個觀音和一個壽老,這時太陽已經落山了,小屋裡只有一盞鎢絲燈泡當照明,光線很昏暗,徐師傅眯著眼睛削木頭,突然全身一抖,平刀鏟在了拇指上,頓時鮮血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