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慌,用力捏著指根處,用嘴把血吸出來,也沒吐,直接咽肚子裡去了,接著拿布條一纏,動作俐落熟練,看來被刻刀割傷是家常便飯。
麗麗撲進李安民懷裡蜷縮成一團,渾身都在發抖,高涵擔心地問:「她怎麼了?」
周坤解釋說:「小孩子怕血。」
徐師傅把木料和刀隨手放在一邊,吐了口氣,歪頭斜著眼睛瞟向周坤,「我在鎮上聽人談論,說懷化鄉的鄉長被殺,肚子裡有尊觀音像,木雕的,你是不是為這事兒才找上門來?」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李安民發現他始終馱著的背直了起來,說話的腔調也起了些變化,有種說不出淡漠感,口氣冷森森的,斜眼看人的方式很不舒服,這老頭開始對他們抱有敵意了,這時候最好找個藉口忽悠過去。
沒想到周坤卻坦然承認:「徐師傅是個爽快人,咱明人不說暗話,發現屍體的就是我這兩個學生,因為強制拆遷,村民跟上頭有矛盾,調查工作進行的不順當,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您別見怪。」
李安民跟高涵面面相覷,就這麼實話實說沒關係嗎?萬一徐師傅透露出去,沒准她們就要被趕出村外,這黑燈瞎火的,連個住宿的地方也找不到。
徐師傅冷笑著問:「你懷疑我?」說話時摸著身上的口袋。
周坤遞了一支煙過去,順手替他點燃:「別誤會,只是問問。」
徐師傅抽了口咽,咂咂嘴,虛眼看向鎢絲燈泡,「我跟姓錢的沒交際,最近見到他,是在他帶拆遷隊來這兒逞威風的那次,他把老太太推跌在地上,我砸了他一扁擔,可惜沒把他砸死。」
周坤說:「現在他死了,也是被砸死的,兇器比扁擔厲害,骨頭也能砸碎。」
徐師傅拍著大腿叫「好」,說這是為民除害,他吐了幾個煙圈,沉默片刻,又道:「我住在這村裡五六年了,都是靠賣餛飩為生,就你說的白雲軒木藝廠,那地方怨氣忒大,每天都冒黑煙,你們為了個木雕來找我,不如去木藝廠,那兒師傅多。」
周坤說:「不急,一個一個來,其他師傅也是要問的。」
徐師傅笑道:「沖著你的坦白,說什麼我也得配合一下,有話,趁我心情好趕快問。」他說話時用小指輕刮帽檐下的頭髮,李安民這才留意到他還戴著帽子,裹住耳朵的氊帽,進屋後他沒摘下來,一直戴著。
周坤問:「木藝廠的老闆趙小波你認識不?」
徐師傅想了會兒:「知道,跟姓錢的關係不錯,他以前當過焚屍工,鎮上人挺忌諱這個,還有說他把屍體拖回家煮湯,那木藝廠開的地方太邪門,傳什麼的都有。」
周坤又跟他聊了幾句,湯媽媽來喊門,說晚飯準備好了,叫他們趕緊回去趁熱吃,徐師傅指著周坤的口袋:「把剛才那包煙留下來,我替你們保密。」
周坤笑了笑,把煙丟給他,出門後,麗麗轉頭看向遠處的天空,拽著李安民的衣角小聲說:「媽媽,那邊,有好多黑煙,一團團的。」
李安民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雲層稀薄,山影連綿起伏,宛如一幅潑墨山水畫,徐師傅聽到了麗麗的講話聲,也遙望那個方向,喃喃道:「木藝廠就建在那座山裡,以前是監獄,偏僻得很,沒人願意靠近。」
李安民背後的汗毛豎了起來,繃帶小夥說木藝廠冒黑煙,應該是真的煙,可能是炊煙,也可能是燒廢木頭的濃煙。徐師傅說木藝廠冒黑煙,大概指的是晦氣,諸如墳頭冒青煙之類的比方用語。而麗麗說的黑煙,就值得推敲了。
周坤認為徐師傅也許有故事,但不太可能是兇手,他的餛飩攤很受歡迎,哪天不出攤一問便知,第二天到鎮上瞭解情況之後更加確定了這一點,徐師傅缺少作案時間。
三個半人在胡同裡穿行,中午十二點整,太陽高掛,走出了一身汗,經過小店時,周坤掏錢買水,麗麗的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這聲音帶著感染力,傳給了她身邊的李安民,又傳給了高涵,她們天亮出村,早飯是徐師傅友情奉獻的十六個餛飩,接著就是不停地走路、打探。
周坤把冰紅茶遞給兩學生,礦泉水她和麗麗喝一瓶,麗麗出神地看向小店斜對面的樓梯口,捏住鼻子,拉著李安民的手擺動兩下:「媽媽,臭。」
李安民瞥向樓梯口的垃圾桶,桶身油黑,垃圾漫溢,牆上用紅漆寫著幾個大字:請勿隨地大小便。旁邊貼著花花綠綠的廣告宣傳頁,有的已被撕毀。
高涵扇扇風,看向周坤:「先出去吧,找點吃的,我快前心貼後背了。」
周坤「嗯」了聲,店老闆趕緊說:「你們要不急的話,喝完再走,把塑膠瓶留給我。」
看店的是個黝黑壯實的中年婦女,做點生意不容易,李安民一口氣把冰紅茶灌完,順手擱櫃檯上,就在這時,從樓道裡走出三個青年,其中一人大聲嚷嚷道:「娘B的,又跑了,讓老子逮到非踤死他!」
三人罵罵咧咧地走到店前,剛才吼話的那個大塊頭輕拍櫃檯的玻璃板,喊道:「媽,可樂。」
李安民牽起麗麗拉著高涵往旁邊退開,中年婦女卷起袖子,撈起架上的雞毛撣對著大塊頭一頓猛抽,喝道:「你當老娘開店不要錢,啊?要什麼給什麼!啊?」
大塊頭抱著頭叫:「我有錢!我帶了錢來,我這不是帶兄弟來照顧你生意嗎?」
中年婦女氣得渾身發抖,揮雞毛撣子的力度越來越大:「老娘就缺你幾個臭錢?那些不乾不淨的錢是從哪兒搞來的?偷的不行就用搶的,局子蹲過還不長教訓,跑去跟那個毛禿混,臉還沒給我丟夠?」
大塊頭的手臂被抽出幾道紅痕,也上火了,一把抓住雞毛撣子往上揚去,中年婦女被掀得重心不穩,往後踉蹌,大塊頭伸手要扶她,沒撈住,「哐」一聲,中年婦女的後背撞上貨架,「哎喲喂呀」的痛叫起來,兩眼一瞪,從櫃檯下鑽到外面,朝大塊頭身前一挺,揚起手劈裡啪啦地抽他耳光,邊抽邊叫:「你有出息,敢打媽了?有本事你動手,你把我打死就沒人管你啦!」
兩個小弟有些手足無措,你看我我看你,連忙上前勸架,中年婦女連他們一起打,厲聲乾嚎:「就是你們!就是你們這些小B樣的把我兒子帶壞了!我打死你們,打死你們!」
大塊頭扔了雞毛撣,忍無可忍地大吼一聲:「媽!」用勁抓住她的手腕。
中年婦女紅著眼叫:「打呀!你連老頭子都敢砍,還有啥不敢做的,你打呀!老娘就當白生了你個狗崽子!」
周坤從中調解:「大媽,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小夥子,你放手。」
旁邊做生意的大叔大嬸也圍上來勸架,這條巷子裡住的都是從鄉下安置過來的農民,大多是同村的,一家有事十家幫忙。
大塊頭先鬆開手,中年婦女還要揚巴掌,被高涵從後面拉住,周坤也把大塊頭拽遠,掏出煙,給三個小青年一人遞了一根,笑道:「我叫周坤,兄弟,留個名。」
三人都是一愣,大塊頭打量了她一會兒,粗聲說:「我叫王亮,他們是我哥們兒——馬星、楊延輝。」
周坤點點頭,看向小店,李安民等人正在安撫中年婦女,那女人坐在臺階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對鄉里鄰居哭訴,王亮不耐煩地低罵了句髒話,周坤問:「她是你媽?」
王亮沒好氣地說:「她是我媽,我不是她兒子。」
周坤勸道:「別這麼說,沒有媽不關心兒子的,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讓她生氣的事?好好賠個不是,等她氣消了再慢慢溝通。」
王亮點起煙狠狠抽了口:「溝通不了,她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朋友,總說咱不幹正經事,丟她的臉,要不是為工作,我也不願送到她眼皮子底下找罵,過來都過來了,照面了不能不打招呼。」他把手伸進口袋裡掏來掏錢,裡面裝著個紅包。
周坤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他半響,問:「你在討債公司工作,今天過來要賬的?」
王亮斜眼瞅她,臉色黑了下來:「怎麼?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