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說:「這邊是人,不用怕。」
另一個又說:「那邊似人非人,別惹他。」
它們一唱一搭地說著令人聽不懂的話,時不時發出尖細的笑聲,聲音不是從嘴裡傳出來的,而是直接回蕩在李安民的腦海裡。
李安民聽得一頭霧水,正在疑惑間,卻看到許多灰白色的甲蟲不知從哪裡爬上了老闆娘的臉,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全都朝嘴部湧去,兩隻小鬼發出尖利的叫聲,轉身掀起舌頭躲了進去,老闆娘合上嘴唇,甲蟲就往她的鼻孔裡鑽。
李安民的頭皮陣陣發麻,幾隻甲蟲不可怕,可是彙聚成潮的蟲群卻能把人給吞噬掉,這些白甲蟲跟第一次進隧道時看見的白伏蟲一模一樣,她祈禱這是飛蚊症發作時產生的幻影。
可是除了視覺衝擊,她能清楚地聽見甲蟲爬動時發出的悉索聲,甚至能感受到振翅掀起的微風,太真實了,真實得讓她難以說服自己,這到底是幻覺還是現實?
葉衛軍仍然緊握她的手,並沒給任何指示,李安民只好閉上眼默念阿彌陀佛,桶內的空間很窄,吐出的氣被桶壁遮擋,全在臉前暈開,濕熱沉悶,額上滲出的汗水順著面頰滑落下來,汗濕的內衣貼在背上很不舒服。
李安民沒膽子動,滿鼻惡臭熏腦,她卻連張嘴呼吸也不敢,就這樣神經緊繃地撐到天亮,當蒙在頭上的鐵皮桶被取下來時,眼前豁然開朗,牆面黃得很均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哪怕吸進肺裡的都是泥臭味,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重見天日的舒暢。
葉衛軍拉開窗簾,絲絲晨曦從窗外透來,射在地磚上,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暈,這會兒七點還不到,短短四小時,包間裡就宛如泥石流過境,不僅牆壁和天花板上被糊上黃泥,凡是有縫隙的地方都被爛泥填平,連茶杯都被塞得滿滿的,倒出來的泥巴坯表面光滑、形狀完整,看來那兩小鬼還挺有才的。
李安民發現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成了爛泥灘,像在泥漿裡浸泡過一樣,而葉衛軍披的床單上卻只有少量泥斑,他戴的鐵皮桶更是連泥點子也沒有,李安民不平衡了:「怎麼區別對待?」
「什麼區別對待?」葉衛軍沒聽懂。
李安民指指泥被子,又指指葉衛軍腳邊的床單:「那兩小鬼把泥巴全往我一個人身上糊,都沒照顧到你,這不是區別對待是什麼。」
葉衛軍又好氣又好笑地問:「我被糊成泥人你就開心了?」
「也不是。」李安民皺了皺鼻子,覺得嘴巴下面發癢,用手指摳了摳,結果摳下滿指甲的乾泥巴,她連忙跑衛生間照鏡子,發現下巴和頸子上盡是乾結成塊的泥巴團,把皮膚繃得乾燥起皺。
葉衛軍打濕手帕幫她擦洗,沾到泥巴的部位起了紅疹子,摸上去麻麻癢癢的,還脫了皮,李安民湊近鏡子細看,皺起眉頭說:「這泥巴面膜真厲害,一夜就過敏了。」
葉衛軍沒找到胡東,就把房卡交給前臺,也不耽擱,火速帶李安民回家洗澡,讓她好好補覺。
李安民泡過熱水,精氣神回來了一些,她舒服地躺在床上,眨巴著乾澀的眼睛問葉衛軍:「這就算解決了?」
葉衛軍說:「我只答應去看看,沒說負責解決,不拿錢的生意做個樣子就行了。」
李安民瞪大眼睛,這種話虧他能說的理所當然,還街坊鄰里互相幫助呢,他顯然是在搞形式主義,「不管解不解決,總該要知道是怎麼回事吧,那兩個小鬼有什麼目的,還有老闆娘……你看到她沒有?我恐怕她……不是人。」
葉衛軍笑著摸摸她的頭:「不錯,虧你還能注意得到。」
李安民想起夜裡發生的種種怪狀,只要不是弱智,換誰都能看得出來那不正常,無形穿牆是人能做到的嗎?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她問,她懷疑葉衛軍早在進包間之前就有數了。
「昨天,她來找我的時候,店裡的玻璃門是關著的,她沒開門就進來了,你仔細回想一下,她出去時是不是也沒推門。」
李安民的冷汗下來了,可能這段時間店門都是敞開的,她已經習慣了客人來去自如,不過也不是完全沒留意,當時是有種違和感,總覺得老闆娘少做了一件什麼事,只是她光顧著注意人家彈跳生姿的肥臀,沒往深處想,被葉衛軍這麼一提,還真是疏忽了。
「我回來那會兒還是下午吧,太陽還沒落山,誰會往那上面想。」
葉衛軍說:「隧道裡可照不到太陽,大白天見鬼的經歷你不是有過嗎?」
李安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昨天在店裡神智清楚,談吐自如,還對你大送秋波,跟普通人一點兒區別也沒有啊,」
「怎麼會沒區別?我給她的煙是紙卷香灰,那是燒給死人的煙捲,我故意拿這煙試探她,結果她毫不猶豫地就接了過去。」
李安民愣住了,這她真沒留心,葉衛軍捏她的臉,無奈道:「小姐,你還是學美術的,這都什麼觀察力?我還樂呵你怎麼會去吃一個死人的醋。」
「我沒吃醋。」李安民心急口快地反駁,說得太快,連她自己都心虛,想了想,換了個折中的說法:「就……就算吃醋吧……爛桃花不分人鬼,你沒看過聶小倩和聊齋嗎?在勾引男人方面,女鬼比女人還厲害,你要小心,別哪天被豔鬼纏上,想甩都甩不掉。」
「你想太多了,當是萬人迷嗎?除了你不會有其他女人……或女鬼稀罕我。」
他說的謙虛誠懇,聽在李安民耳裡卻變成了沒自信,因為在安民同學心目中的衛軍哥是個受過情傷、曾經被女人一腳蹬掉的悲催王老五,雖然他自己說是他先甩了人家,但從表現上來看實在不像,顯然他對那個已成過去的女人舊情難忘。
李安民拍拍葉衛軍,鼓勵他說:「你優點很多,缺點很少,高帥富都占齊了,有資本成為萬人迷啊,怎麼會沒有女的稀罕?我就是大海中一滴小水珠,能被你看上那才是奇跡,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這一番話說得葉衛軍瞠目結舌,被噎到的表情比見鬼還精彩,他呆了半天,決定不理會小丫頭的瘋言瘋語,清了清嗓子,直接換個正經話題:「你要是不困的話,把夜裡的見聞說來給我聽聽。」
李安民從老闆娘進房開始講起,儘量把每一個細節都精准詳實地描述出來,接著問:「那兩個青筍筍的小鬼大概就是爺爺見到的挖泥鬼,它們怎麼會從老闆娘的嘴巴裡跳出來?那些被糊在牆上的泥巴也是從她肚子裡掏出來的,你應該都看到了吧?」
葉衛軍摸著下巴想了會兒,說:「事情經過差不多,但我看到的是兩個小孩,一男一女,五、六歲年紀。」
李安民還清楚地記得兩小鬼的外貌特徵,她比劃著手腳對葉衛軍形容了一遍,很肯定地說:「小孩和小鬼,那麼大的差別,我不可能會看走眼。」
「我知道,是我看走眼了,比眼力還是你行。」葉衛軍笑了起來,拍著被子對李安民說:「你先好好休息,下午咱們去一趟小百花巷。」
李安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件玄乎的怪事有眉目了,也不多問,翻身側臥,打了個呵欠,手伸到被子外抓住他的衣服說:「我就睡一會兒,你別下樓,陪我。」
葉衛軍欣然答應,俯身湊到她耳邊輕問:「小妹,那兩個小鬼是不是還對你說了些什麼?」
李安民困意上湧,閉上眼「嗯」了一聲,迷迷糊糊地回道:「它們……它們在講什麼,那意思我聽不大懂,不知道在說誰,就覺得稀奇……原來小鬼也會說人話……」說著說著就變成含糊不清的囈語,最後只剩下平緩均勻的小呼嚕聲。
葉衛軍盯著她的睡臉凝望許久,直起腰,又喚了聲「小妹」,見沒反應,笑著捏捏她的鼻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放耳邊,等那頭有人接聽,就說:「小周?我老葉,身體還好吧,想麻煩你帶麗麗到泰興街走一趟,那附近有條河,是曲月川的明水,對,就在那兒,有具屍體,可能被埋在水裡了,二十來歲,體型微胖,是魚得水桑拿保健中心的女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