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衛軍外出大半個月,李安民照吃照睡,時間一久,也就把所有疑慮都擱在心底,不願去多想。
週五放學後,她跟高涵約好出去吃烤肉,剛走到校門口就被一輛東風牌越野麵包車攔在身前,從車裡走出來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兒的人——李安民的父親,嚴懷德。
「爸……」李安民喊了一聲之後就化成木頭人愣在當場,如果不是兩手都提著東西,她肯定會抬起來使命揉眼睛。
這人不會是來做生意的吧,也許只是路過校門口,恰巧碰上她放學。
高涵沒留意死黨的石化,大方地叫了聲叔叔,嚴懷德很和善地對她點頭致意,看向李安民的時候卻突然變臉,面無表情地說:「上車吧。」順手拉開車門。
還真是來接她的?敢情是天要下紅雨了!李安民心裡驚疑不定,很快地往車裡掃了一眼,看見後座上還坐著個女人。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在原地磨蹭,拐著高涵的胳膊不放手。
嚴懷德微抬下巴,不說話,以眼神催促她上車,高涵推了推她,體諒地說:「你去吧,難得你爸來接你,吃烤肉什麼時候都行。」
李安民沒辦法,只好跟她說抱歉,心不甘情不願地鑽進車裡。坐在她身邊的女人看上去約摸三十來歲,上穿高領白襯衫,下穿黑灰豎條紋的寬口長褲,高顴骨,鳳眼細長,鼻樑上駕著金絲半框眼鏡,是很常見的事業型女強人形象。
單看這五官長相,李安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她,正在努力回憶時,那女人側頭微笑,先開口了:「好久不見了,葉師傅還好嗎?」
聽這富有磁性的柔媚嗓音,李安民猛然想了起來,這女人名叫宋玉玲,是炮筒前任老闆吳懷嶺的小蜜,她們在碧溪高寨的棺材別墅裡照過面,也就是去侗鄉旅遊的那次,李安民從儺巫那兒拿到了儺神面具,又喚出面具裡的鬥銅子,成功驅除了纏在吳老闆身上的獸靈。
宋玉玲一直陪在吳老闆身邊,看似只是扮演了一個旁觀者,但事後想來卻並沒有那麼單純,葉衛軍和炮筒都懷疑別墅的陰宅風水是宋玉玲一手促成,吳老闆的死也跟她脫不了關係。
李安民把她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女人的變化太大了,去年還一副標準姨太太的模樣,眼下卻改頭換面,儼然變成了精幹的白領麗人,盡顯知性的輕熟女氣質,而且兩種面貌都表現得很自然。
李安民意思性地跟她打了個招呼,有些防備地問道:「你跟我爸……?」
宋玉玲勾唇淺笑,不等她說完就打著官腔道:「嚴先生是我的合作夥伴,目前正為實現共同目標而努力。」
李安民知道宋玉玲從事醫藥行業,是某家族企業的運營總監,而她爸具體在做什麼生意不太清楚,據說跟房地產有關,還與人合股在小城市裡開了一家綜合性娛樂廣場,不知道是宋玉玲要把手往外伸,還是她老爸想涉足醫藥業,嚴懷德從來不在家人面前談生意上的事,也從來不給李安民關心他的機會,李安民這個女兒當得名不符其不實,嚴懷德養她就像在養豬,用錢當飼料,填餵飽就什麼都不管了,當然她比豬幸運,不會被養肥了宰掉。
李安民不缺生活費,但她從小到大都很省,她總是害怕爺爺奶奶去世後,嚴懷德就不會再履行父親的責任,他一年到頭行蹤不定,如果不是要探望父母,沒准哪天就人間蒸發了也說不定。
嚴懷德和宋玉玲交換當司機連夜上路,三餐買來在車上吃,像趕時間似的,李安民覺得很不安,在嚴懷德換到後座休息時,她忍不住追問:「到底要去哪裡?」
嚴懷德不理她,偏頭靠在座椅上假寐,李安民心頭冒火,也不管車子還跑在高速公路上,轉身就去開車門,卻發現門被鎖死了,她抓住嚴懷德的手臂往後用力一拉,喊了聲:「爸!」
嚴懷德像觸電似的抽回手,把李安民推開,拍了拍袖口,表情還是那麼淡漠,眼神裡卻充滿嫌惡,像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
這是看女兒的眼神?這明明是把她當成地溝老鼠!
李安民覺得喉嚨裡像被梗了塊東西,咽也咽不進去,吐也吐不出來,不上不下地就堵在那裡。
嚴懷德不說話,把視線移到窗玻璃上,完全無視李安民的存在,李安民咬住下唇,車內的氣氛頓時凝重下來,宋玉玲通過後視鏡觀察後面的情況,適時出聲調解,順便代嚴懷德回答問題:「我們合資在南順建廠,那兒是你母親去世的地方,你爸想帶你去看看。」
李安民錯愕地瞪向嚴懷德,問:「南順是什麼地方?我媽不是在她老家去世的嗎?」
嚴懷德似乎不屑跟她講話,連看一眼都嫌多餘,還是由宋玉玲代回:「南順在合陽縣西郊,公社解散之後,你們一家在南順過渡了幾年才去你母親的故鄉定居,也就是你現在的家。」
李安民奇怪,她一個外人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宋玉玲笑而不語,李安民懷疑她跟自家老爸的關係非比尋常。
更令她在意的是,南順竟然在合陽縣,是五靈大祭的一處祭點,巧合,但巧得太不自然,接喪婆的警告還掛在心上,下了高速公路後李安民就對嚴懷德說:「讓我下車,我媽人都不在了,還去那地方有什麼意思,要去你們自己去。」
宋玉玲輕笑了一聲,趁收費站堵車的空檔,搖下車窗玻璃,點起兩根煙,一根叼自己嘴裡,另一根遞給嚴德懷。嚴德懷深深吸了一口煙,對窗外吐出,靠在椅背上,斜眼瞥向李安民,不冷不熱地問:「聽說你跟一個叫葉衛軍的男人住在一起?」
「是合租。」
嚴懷德沒跟她摳字眼,又問:「那小子是葉兵的兒子?」
他的語氣有點陰陽怪氣,拇指掐住煙屁股,眉頭緊緊皺起,李安民愣了下,想起葉兵和她母親之間有感情牽扯,只能默默點了點頭。
嚴懷德撐住頭,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生硬的笑容,夾著煙的手微微顫抖,來不及彈掉的煙灰落在西裝褲上,他像沒看見一樣,邊笑邊搖頭歎氣,自言自語地說:「好……很好,搶走了懷安之後,連她的女兒也不放過。」
這是嚴懷德第一次在李安民面前提到李懷安,聲音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敢情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沒法釋懷?
對上一輩的糾葛李安民說不上話,只想要儘快下車,自打聽說要去合陽之後,她就感到很不安,全身的每個細胞似乎都在排斥那個地方,直覺這一趟去准沒好事。
可沒人理她,交了錢之後,車子又疾速行駛,窗外的景物從高樓大廈逐漸變成了低矮的平房,再往下人煙更是稀少,土道崎嶇顛簸,一面是刀劈斧鑿的山壁,另一面是坑坑窪窪的廢田。經過蜿蜒的盤山路之後,車子又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南順。
這個村莊屬於黃河沿岸的土石山區,偏僻蕭條,是個極為封閉的區域,穿行村中心數百米,也不過就見到幾個閒散的村民,路兩旁有20多棟石頭壘砌而成的房屋,鐵皮門外堆著木材繃床,隨處可見鋼板鐵架,這不像是個有人生活的村子,反倒更像手工作坊集成的工業廠區。
車子開到一棟灰色平頂的舊廠房前停下,這個廠房離石屋群有段距離,周圍是雜草叢生的荒地。李安民跟隨嚴懷德兩人進入廠房,裡面被分割成許多獨立的隔間,緊閉的木門裡傳出叮叮噹當的響聲,幾名工人在過道上搬運木板,見到嚴德懷都熱情地跟他打招呼,說的是地方話。
從後院出去是一片泥濘不堪的土路,坡度起伏很大,大小石塊散佈在雜草叢中,嚴懷德三人上了輛暗紅色的農用車,穿越溝壑縱橫的黃土坡,被載到一條河溝前,淺水地的蘆葦長到一人多高,風過時,蘆葦杆隨風搖擺,連綿的絨絮一浪一浪順著風向推移疊起,雪白的蘆花在河灘上旋舞飄揚,遠遠望去非常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