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河不遠處,建有兩座緊挨在一起的倉庫,在荒瘠的土地上顯得格外突兀,外側的矮牆前停放著五輛農用車,嚴懷德一行就在這裡下車。
倉庫前的空地上有四個男人正在圍桌打牌,一見到嚴懷德和宋玉玲,連忙站起來問候,這四人操著一口地方腔很重的普通話,雖然高矮胖瘦各不一,但是面相都很兇惡,最高壯的那個男人滿臉橫肉,左邊面頰上斜臥著一道猙獰的傷疤,留著板寸頭,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宋玉玲問那壯漢:「老海,人怎麼樣了?」
老海抬手摸著刺刺的頭髮茬子,咧嘴一笑:「那小子挺耐操的,能吃能睡,就那樣兒了。」
這圍牆並不是封閉的,而是呈回字形,開口正對著蘆葦地,側牆下停靠了幾輛髒得看不出原色的摩托車,李安民注意到牌桌下有個蛇皮口袋,桌面上除了紙牌,還橫擔著兩捆卷成筒狀的報紙,木把從紙下露出來,看形狀像是刀柄,裹在報紙裡的難道是刀具?
除了這四個打牌的,倉庫裡還守著十來個刺兒頭,順牆根坐在木箱上,個個橫鼻子斜眼睛,流氓相十足。
李安民緊跟在嚴懷德身後,邊走邊觀察周圍的環境,這倉庫很寬敞,南北兩面牆壁上各開兩扇窗——鐵欄釘死的,像監獄裡的透氣窗,內部分兩個區域,前面堆貨,後面靠牆放置書桌木架和一排排折疊椅。木架前有個巨大的鐵籠,裡面關了個人,是個體格精壯的年輕男人,那人頹喪地靠坐在鐵欄上,穿著廠房工人的深藍色工作服,□的皮膚上傷痕累累,兩手高高吊起,穿過籠頂伸在外面,腕部被麻繩牢牢固定在鐵欄上。
李安民覺得這人很眼熟,走近了一看,不由大驚失色,怎麼會是炮筒?她撲到鐵籠前抓住鐵欄用力搖晃,大喊他的名字。炮筒聽到聲音後抬起頭,也是一臉驚愕:「小妹!你怎麼在這裡?」
李安民回頭瞪向宋玉玲:「這是怎麼回事?」
宋玉玲靠在桌前,答非所問地說:「別緊張,只是限制他的行動而已,不會把他怎麼著。」
「限制行動?這叫囚禁,犯法的!」李安民又看向嚴懷德,「你也跟她一起幹?這人是我朋友,先把他給放了!」
「我跟宋小姐的協定就是尋求共同利益,互不干涉合作專案外的生意,你朋友的事跟我無關,你自己跟她交涉。」嚴懷德推得乾淨,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完話後,他慢條斯理地從櫃子裡拿出紙杯和茶包,倒水泡茶,打開折疊凳搬到窗下坐著喝茶。
「爸!」李安民急了,「你把我帶過來就是為了讓我看這些嗎?你說你們到底想做什麼?你還當不當我是你的女兒!?」
炮筒說:「小妹,算了!這是那女人幹的,跟你爸沒關係!」
嚴懷德轉過頭,冷冷地看著李安民,以一種很壓抑的聲調說道:「我從來就沒有碰過你的母親,你說……我有可能是你的父親嗎?」
李安民一下子就懵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又問了一遍:「我不懂,你說什麼?」
嚴懷德「嘖」了一聲,把茶杯砸在地上,一拳捶上木箱,狠狠地說:「我他媽說你不是我的種!你懂了嗎?」
宋玉玲把兄弟們都遣到倉庫外,走過去把茶杯撿起來,拍拍嚴懷德的肩膀,好聲好氣地勸道:「嚴先生,有話好好說,別嚇著孩子。」
李安民是被嚇住了,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不是他的種,是啊……這不正好解釋了他多年來的冷淡對待嗎?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原來是這樣……呵呵……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李安民靠在籠子上笑了笑,喉嚨有點發澀。
「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的父母,他們把你當親孫女看待。」嚴懷德站起來,走到李安民面前,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俯視她,輕聲道:「本來這件事,我不想讓你知情,也不介意就這麼養你一輩子。」說著伸手想摸她的臉。
李安民揮手擋開,咬著牙說:「就算養只貓養條狗,時間長了還會有感情,你對我有嗎?我不在乎是不是你的女兒,但是我想做爺爺奶奶的孫女!你是大孝子,那就別說呀!既然要瞞就瞞到底!你幹嘛要現在告訴我?」
嚴懷德把手揣進褲兜裡,盯著她的臉注視了很久,轉身走到窗邊朝外看,說:「那個叫葉衛軍的人如果真的是葉兵的兒子,那也就是你的親兄長,你們之間有血緣關係,我不會讓你跟他住在一起。」
李安民愣了下,馬上就笑了,故意諷刺他:「我知道,我知道我媽跟那個葉兵好過,那又怎麼樣?葉兵走了很多年我才出生,這件事有爺爺做證實,就算我不是你親生的,也不可能是他的女兒,你自己沒看好老婆,別把責任推到情敵頭上,更別想用這話來嚇唬我。」
嚴懷德不理她的嘲諷,淡淡地說:「沒錯,葉兵在隊裡沒呆多久就被調走了,公社解散後,你母親跟著我們遷到這附近住了很久,在那段期間,葉兵曾來找過你母親,當時你母親跟我們不住在一起,葉兵也沒公開露過面,家裡沒人知道,也就是在那之後你母親才懷了你,可是葉兵呢?那個畜生,他居然又把懷安給丟下了……」說到這裡,他深吸了兩口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葉兵沒有給李懷安任何承諾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懷孕後,李懷安的身體變得很虛弱,她怕一個人養不活孩子才答應跟嚴懷德結婚,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嚴家的血脈。李懷安的身體狀況很差,去鎮上檢查時,醫生建議打胎,她不肯,到了預產期,李懷安已經衰弱到沒有力氣自然分娩,在她的強烈要求下,醫院給她做了剖腹產。
剖腹產在如今這個年代很常見,甚至有些年輕的准媽媽為了保持身材,即使能順產也要去開膛剖肚,但那時候醫療技術落後,剖腹產風險很大,很少有人願意去挨那麼一刀。
手術完兩個月之後李懷安就去世了,死因是刀口感染所引發的敗血症,臨終前,李懷安替女兒取了名字,並請求嚴懷德把她養大成人。
「我聽爸說葉兵的兒子過年上了趟門,葉衛軍是吧,他比你大多少?五歲?十歲?葉兵那個混蛋居然在有了別的女人之後還跑來招惹你母親,簡直該死!」
炮筒抬腳踢上鐵籠,發出「哐當」一聲,他對李安民說:「小妹,別聽他的,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宋玉玲走到籠子邊蹲下來,偏頭笑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小謝,你知道嗎?你為什麼會知道?是葉兵親口告訴你的,還是這其中有什麼難言之隱?」
炮筒不說話,用警告的眼神瞪向她。
李安民見炮筒的兩條胳膊從上到下佈滿血口,顯然是被人用刀砍出來的,創口周圍的皮膚上有碘伏消毒的痕跡,看來已經簡單處理過了。下手的人很黑,每一刀都皮開肉綻,但是避開了關節和要害部位,半凝固的血液黏黏糊糊地夾在肉溝裡,看得人觸目驚心。
李安民暫時先把自己的事擱旁邊,問宋玉玲為什麼要把謝曉花抓到這兒來,記得吳老闆死後,炮筒仍然留在公司裡繼續跑業務,按說還是她的下屬,就算在吳老闆死之前,他們也在一起共事過,好歹同事一場,這又打又綁的算什麼?外頭那群地痞流氓一看就是宋玉玲帶來的打手,只聽她的使喚,這女人到底是幹哪行的?可別是見不得光的地下行當。
炮筒說:「這女人有背景,我想查她的底,被她先咬上了。」
宋玉玲謙虛得很:「別抬舉我,你也不簡單,叫你查我的人是誰?」
炮筒冷笑著反問:「你說是誰?吳老闆的朋友不少,你以為你動的手腳就沒人能看出來嗎?有人嫌你的黑手段礙眼,讓我幫忙抓小辮子,不過跟我交涉的是中間人,我只負責收錢辦事,有本事你自己去調查。」
宋玉玲對他的話不以為然,似乎也沒多在意,把手伸進籠子裡輕拍他的臉,指甲有意無意地從傷口上刮過,炮筒痛得咧了下嘴,她卻皺起眉頭,很不滿意地說:「一夜都過去了,怎麼傷口還沒癒合?」
「你當我不想它好?要不你拿砍刀劈自己兩下試試,看一天之內能不能好,真是莫名其妙。」炮筒咳出一口痰,偏頭吐在她腳邊,看了看李安民,又說:「還有,你把這丫頭帶來幹什麼?你的事跟她沒關係,讓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