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也想知道,大老遠把我接到這兒來是什麼用意,就為了挑明關係?」李安民看向始終默不作聲的嚴懷德,他一直望著窗外,對身周發生的一切恍若未聞,直到李安民喊了聲「爸」,他才把頭轉過來,揚唇掀起一抹譏諷的笑:「你還喊我爸?」
「喊習慣了,不就是個稱呼?你要是不願意聽,我可以叫你嚴先生。」李安民這時才真的相信奶奶所說的話——嚴懷德的確很愛她的母親。娶一個懷孕的女人,願意花錢把老婆跟別人生下的孩子撫養長大,這不是一般男人能做到的。
會對他有怨氣,是用親生父女的標準來衡量兩人的關係,嚴懷德不是個稱職的好父親,所以知道真相後,李安民反而釋懷了,對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能要求什麼呢?
「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嚴懷德的視線定在李安民臉上停留了一會兒,點煙湊近窗口抽,第一口吸得太猛,他被嗆得連咳幾聲。
宋玉玲把手搭在李安民肩上,笑得很親切:「你不想知道葉師傅跟你究竟是什麼關係嗎?你就從來沒懷疑過他接近你的目的?」
「什麼關係?不就是兄妹,他對我本來就像大哥對小妹,那又怎麼了!」李安民掃開她的手,這女人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嘴臉,明擺著是在搬弄是非,李安民是神經大條沒錯,可她不傻,是真熱心還是假好意她自認能分辨得出來,而且這女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就像發現了青蛙的毒蛇,這種直勾勾的眼神讓她背脊發毛。
就在這時,音樂聲響了,熟悉跳躍的曲調——是李安民的手機鈴音,她第一個反應是拍口袋,接著想到自己把手機放在包裡了,而挎包則落在車上,難道有人跟她用同款鈴音?念頭這麼一閃,就見宋玉玲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深藍色的手機,手機掛墜是迷你烏賊娘,李安民愣了下,自己的手機怎麼跑她身上去了,下車時順手牽羊的嗎?
宋玉玲翻開機蓋接聽,瞟了李安民一眼,笑盈盈地說:「葉師傅,還記得我嗎?你家小妹現在跟我在一起喝茶聊天……」
李安民想要搶手機,嚴懷德大步走上前,把她強行拽到窗邊。
「你幹什麼?」李安民想推開他,卻被反扣住雙手,按坐在凳子上。
宋玉玲捂住話筒對嚴懷德說:「把她看好。」放開手,又繼續道:「別急,想見她就一個人過來,地點?」她輕笑了兩聲,推推眼鏡,陰森森地道:「你忘了?就在南順後面的蘆葦灘上。」講完直接關機。
「喂!手機是我的。」李安民掙不開嚴懷德的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宋玉玲把手機又揣回口袋裡。
「只要你乖乖聽話,以後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宋玉玲舔舔下唇,從鐵籠後的木櫃裡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工具箱,箱體表面是黑色皮塑,邊框壓著鋼條,鋁合金包角,做工很精細。
她打開箱子,裡面分為上下兩層,上層整齊地排放著大大小小的鐵盒子,下層放置紗布、棉棒、一次性針管等補給材料,箱蓋內壁上插了一排常規手術器械,還有小型鑽頭,這竟然是一個專用手術箱。
宋玉玲戴上橡膠手套,拿出一次性針管,接上針頭,先在炮筒的手臂上抽取了一管血液,又想對李安民下手,嚴懷德攔在前面,警告說:「宋小姐,你對別人做什麼,我不會過問,但不許動她。」
他維護的姿態讓李安民感到不可思議,宋玉玲眯起眼睛笑道:「嚴先生,你說過會盡可能地提供便利,我現在需要她的血來做個小測試。」
嚴懷德說:「我們的交易裡並不包括提供血樣。」
宋玉玲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勉強,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把炮筒的血樣分成三份裝進試管裡,她的動作很熟練,像是從事這行已久的老手,但倉庫裡的衛生狀況卻不得不令人擔心,李安民真怕炮筒因此染上什麼病,她問宋玉玲:「你要把他關到什麼時候?」
宋玉玲半開玩笑地回答:「我養他,一日三餐,吃得飽睡得好,在我死之前,會聯繫好下家繼續養,絕不隨便丟棄。」
炮筒無力地笑了兩聲,換了個姿勢蹲著,搖頭說:「這女人瘋了。」
李安民聽不懂宋玉玲在說什麼,明明都是人話,卻很難溝通,她的言行舉止乍看下沉穩理智,但在做法上完全不循常理,囚禁、采血這些非法行為對她來說似乎是家常便飯,她幹得理所當然,就像平常在做家事一樣。
到了晚上,廠房的工人送來食物,一大袋乾硬厚實的麵餅,很難吃,但是抵飽。宋玉玲把餅撕成長條,親自餵進籠子裡,她表現得很有耐心,就像在餵一隻寵物。炮筒沒有故作清高,他餓了,需要食物來補充體力,但他吃的很辛苦,雙手被吊著,只能伸直脖子去夠宋玉玲手裡的麵餅,喝水時還被水嗆進鼻子裡。
李安民看的實在不忍心,就說:「你把繩子解開讓他自己吃,籠子上都拴了鏈條鎖,還怕他跑了嗎?」
「這個鐵籠是我從熊場弄來的,連黑熊都關不住,怎麼可能關得住小謝,不綁住,他會把籠子頂翻。」宋玉玲的口氣像說笑話般輕鬆,餵完餅後,又把剩下的礦泉水倒在手上沖洗。
李安民一整天沒合眼,吃飽了以後連打呵欠,宋玉玲很體貼地讓嚴懷德陪她到隔壁倉庫休息。一推開門,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李安民發現這間倉庫寬敞明亮,乾淨得令人詫異,一排高大的白色櫥櫃立在側牆前,櫃子邊停靠著三層架子的不銹鋼推車,整體空間用藍色塑膠布隔出六個區域,每個隔間裡都擺放了一張單人病床和床頭櫃,竟然是標準的病房配置。
李安民從視窗往外看,發現宋玉玲留了兩個人守在門口,她心裡生疑,難道連合作人也要受限制嗎?本來以為宋玉玲跟嚴懷德之間是平等互利的關係,也許還有些曖昧,現在倒不確定了,嚴懷德跟那女人沒有眼神交流,而宋玉玲的興趣好像也不在嚴懷德身上。
「宋玉玲跟華北和東北地區一些黑商有來往,公司裡的貨要靠她的門路才能走出去,適當做些妥協是必須的,不配合她,我也會有麻煩。」嚴懷德坐在椅子上抽煙,嘴上說麻煩,態度卻輕鬆得很,似乎對眼下的局面並不擔心。
李安民倒是提心吊膽,剛才經過廠房時聞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他們的合作項目不會是私造煙火吧,她問:「你到底在做什麼生意?」
「你不用知道,那些都跟你沒關係。」嚴懷德抓開襯衣領口,往椅背上一靠,抬頭吐煙氣,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李安民恨不得抓過他搖一搖,沒關係?她現在的處境跟被監禁有什麼區別?都被捲進來了,他還敢說沒關係?
「那好,你——我就不問了,那個宋玉玲,她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能隨隨便便就給人抽血?她到底有什麼來頭?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李安民走過去坐在床邊,朝著床板狠狠拍了一巴掌。
嚴懷德瞥她一眼,緩緩地說:「是知道,知道得不多,她曾經是某家生命科學研究所的研究員,目前掛名在隆盛生物藥業集團下,這是明面上的身份,她還接手私人生意,替實業公司開拓市場和解決糾紛,閒暇時做些個人研究,這沒什麼好說的,我之所以跟她合作,一方面是看重她的人際網,另一方面……」話頓在這裡,他不說了,有些發怔地盯著李安民,向來沒表情的臉上竟然破天荒出現了為難的神色。
「另一方面是什麼?」他越是不說李安民就越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是為了一個荒誕的設想。」嚴懷德低笑一聲,把煙頭按在手腕上撚熄,李安民發現露出袖子外的皮膚上全是被煙頭燙傷的疤痕,她以前竟然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人有自虐傾向?她知道很多男人在失戀後會用煙頭燙自己,以肉體上的疼痛麻痹心靈上的痛苦,他不會也是吧?
「爸,你是不是……很恨我媽?到現在還不能原諒她?」李安民小心翼翼地問,邊說話邊留意他的表情。
「是我用撫養你做藉口,求她跟我結婚,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那你……是恨我嗎?」
「是!如果不是為了生你,懷安也不會死!她明知道自己會死還堅持要保住你,因為你是她跟那個男人,跟葉兵的孩子!結果那混蛋該死的把你們母子丟下不管!他對不起懷安,他沒資格做你的父親,我不會把你交給他,你聽到沒有?我他媽不會把你交給那種男人!」嚴懷德把煙頭砸在地上,刷的站起來,走到李安民面前,雙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紅著眼睛大聲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