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臉色蒼白,又驚又怕地看著他,耳朵裡被吼得嗡嗡作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嚴懷德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連忙鬆開手退了一步,李安民看他這模樣,心裡也挺不好受,只能說:「如……如果葉兵真是那種混蛋,就算他想認我,我也不會認他,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想看到我,但是這麼多年下來,我已經習慣當你是我爸了,你不稀罕也沒關係……」
嚴懷德揪住頭髮抓亂,雙手捂在臉上摩挲,隔了很久他才疲倦地歎了口氣:「不想看你不是因為討厭你。」他伸手放在李安民的臉頰邊懸停了一會兒,沒有撫上去,又握緊拳頭收了回來,把兩隻手都插進褲子口袋裡,苦笑道:「你跟懷安長得太像了,第一次見面時,她就是你現在這個年紀,看久了,有時候……我怕我會分不清。」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走,剛出門就被守在外面的老海攔住詢問,宋玉玲走了過來,跟他隨便聊了幾句,門就又被關上了。
李安民實在累得虛脫,見沒人在,索性脫鞋上床,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李安民明知道自己不能鬆懈,炮筒還關在隔壁,她該多考慮一下目前的處境以及宋玉玲的動機,但是訊息量太大,全攪在腦袋裡變成了一團漿糊,混亂的理不出頭緒來。
以前總聽奶奶說她跟她母親很像,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嚴懷德才回避跟她見面,是怕觸景傷情,那時還懷疑是奶奶在講好聽話安慰她,真從嚴懷德嘴裡得到證實後卻又高興不起來,嚴懷德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他看到她,想起的不僅是心愛的女人,還會想起那個心愛的女人把身心都給了另外一個男人。
嚴懷德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把秘密埋在心底,獨自承受,壓抑到今天才爆發。李安民想,就算他不說,宋玉玲也不會放他們甘休。而在撇清關係之後,嚴懷德還能說出願意養她一輩子的話,就沖這句話,李安民覺得喊他一聲「爸」值了。
對於葉兵這個人,李安民直覺認為中間可能存在什麼誤會,她看過葉兵的照片,那人眼神很正直,不像是會始亂終棄的負心漢,而且不都說兒子像老子嗎?葉衛軍那麼負責一好男人,他爸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才對。
她想,跟葉衛軍真是兄妹也不錯,反正一直以來都是大哥帶小妹的相處模式,前不久還可惜葉衛軍不是她的親哥哥,這回能成真不是好事嗎?
李安民裹緊被子自我安慰,逼著自己往好的方面看,眼眶卻不受控制的熱了起來,她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還沒有真實感,一切來得太快了,像一記晴空霹靂,毫無預示的劈下來,把她劈得七葷八素,總覺得一覺醒來也許什麼都沒發生——她依然睡在公寓六樓的閣樓上,下樓後看到葉衛軍在廚房裡忙碌,穿著圍裙的高大身影令人心安,感情世界空白這麼多年,好像就是特意為他空著。
原來那種遇對人的感受只是相同血脈之間的相互吸引?
李安民胸口發悶,悶到不能正常呼吸,她想葉衛軍,她想馬上就見到他!
這個晚上,她心跳失衡,睡得很不安穩,外面有一丁點風吹草動她就會驚醒,就這麼睡睡醒醒地捱到天亮。倉庫外突然傳來嘈雜聲,李安民從淺夢中驚跳起來,出了一身汗,她坐在床上仔細聽了一會兒,在哄鬧聲中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當即掀開被子跳下床,才跑出門沒幾步就被嚴懷德拉住。
她看到葉衛軍站在倉庫前的曠地上,手裡抓著把軍刺,靴底還踩了把砍刀,三個小混混抱著肚子趴在地上哀嚎,顯然剛才動過拳腳。老海和牌桌上那三人拿槍抵住葉衛軍的腦袋,其他人全都圍站旁邊,有的拿刀具,有的拿削尖的鋼管,形成一種流氓械鬥的群毆場面。
李安民只見過獵槍,那四把槍跟獵槍相似,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葉衛軍沒敢再動,眼光在嚴懷德臉上一掃而過,看向李安民,問:「沒事?」
李安民掙不開嚴懷德的手,只好點點頭,發現葉衛軍穿著不合時節的擋風外套,從脖子到腳裹得密不透風,臉上身上灰撲撲的,野地靴上糊滿濕泥,很明顯是火燒屁股趕過來的。
宋玉玲走出倉庫,站在臺階上對葉衛軍說:「小謝在裡面,留了人特別關照他,你們的另一個朋友,是叫苗晴吧,我們的人這會兒正在她店裡喝茶,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李安民心一跳,怪不得炮筒那麼老實,原來是怕他們對苗晴出手。
葉衛軍的臉色很難看,沉聲問:「宋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宋玉玲沒直接回答他,頗有興致地開起玩笑:「你來得倒挺快,坐飛機來的嗎?」
葉衛軍說:「正好在這附近辦事。」
宋玉玲抬了抬下巴,叫他把武器放下,老海用槍口頂住他的後腦,粗聲粗氣地喝道:「東西給我,這槍品質不好,手一抖就走火了!」
葉衛軍聽話地將軍刺交給他,抬腳把砍刀往遠處踢。
「很好,就這樣,我只是想心平氣和地跟你談談。」宋玉玲嘴上說的客氣,卻叫老海把葉衛軍綁在靠背椅上。
葉衛軍冷笑:「你這是談話的態度嗎?」
宋玉玲也笑,和顏悅色地說:「不好意思,這是給自己加份保險,你就忍忍吧。」說著拉開他的上衣拉鍊,「嘖嘖」兩聲,伸手摸了上去。
李安民看得難受,胸前一陣發熱,叫道:「你幹什麼?別隨便碰他!」
葉衛軍隨聲附和:「叫你別碰我,聽到沒?」眼一瞪,抬起腳作勢要踢上去。
宋玉玲不慌不忙地收回手,往後退了一步,轉頭對嚴懷德說:「嚴先生,過來看。」
嚴懷德攥著李安民的手腕,帶她一起走過去。宋玉玲把拉鍊拉到底,敞開葉衛軍的外衣,他裡面只穿了件背心,□的皮膚上全是潰瘍似的創傷,李安民以前也看過這種傷,但這次更加嚴重,創面連成一片,有的地方還在出水,甚至流出渾黃的膿液。擋風外套內層是無紡布,跟消毒防護衣的材料一樣,上面沾滿了紅紅黃黃的血跡,散發出一股輕微腐爛的異味。
李安民蹲在他身前,不敢碰潰爛的傷口,擔心地問:「你去了哪裡?怎麼又受傷了?」
葉衛軍笑著搖搖頭:「去了趟濕地,那兒潮氣太大,老毛病又發了,過段時間就好。」
李安民問宋玉玲有沒有治皮膚潰爛的藥膏,宋玉玲說沒有,兩臂環胸,眯眼看了她一會兒,挑眉問:「你以為這傷是怎麼來的?皮膚病嗎?」
李安民沒理她,看了看端槍警戒的老海,被葉衛軍放倒的那三人在牆邊靠著,到現在還站不起身來,要他們放人估計是不太可能。
嚴懷德繞著葉衛軍身前身後轉了兩圈,以一種耐人尋味的眼神仔細打量他的臉,輕問:「你是葉衛軍?葉兵的兒子?」
葉衛軍點頭,沒有抬頭看他,嚴懷德抿起嘴,把李安民拽起來拉到身後,對他說:「我是嚴懷德,安民的父親,你知道?」
葉衛軍說:「聽我爸提過,在公社認識的,嚴隊長的兒子。」
嚴懷德問:「你是獨子?」
葉衛軍說是,嚴懷德又問:「你父親還好嗎?他現在住哪裡?」
葉衛軍報了個地址,嚴懷德笑著搖搖頭:「不對,我去過那地方,沒有找到葉兵這個人。」
葉衛軍漠不關心地說:「那可能是搬走了,我被他趕出家門有五年多,早就斷絕了父子關係,就算他搬家也不會通知我。」
李安民聽他提過這事,說自己是被趕出家門的,那會兒只覺得他在開玩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宋玉玲不懷好意地笑問:「那你爸有沒有跟你提過他還有個女兒,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葉衛軍像是聽了一個好笑的笑話,說:「接下來你不會想告訴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就是安民吧,呵呵,葉兵跟李懷安的事我知道,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沒有血緣關係,我一樣把她當小妹來看。」
李安民的臉登時就白了,但是他說話的口氣很不認真,也許沒把宋玉玲的話當真,李安民想了想,這會兒糾結兩人的關係沒用,該你的跑不掉,不該你的求不來,於是勉強接話:「我也當他是大哥,是不是親的無所謂,別沒事挑事了,姓宋的,你廢那麼多心思,連違法犯罪的事都能幹得出來,不會就是為了讓我倆認親吧?那我謝謝你了。」
她很煩躁,儺神面具像塊炙熱的烙鐵燙在胸前,如果這時候給她一把槍,她很有可能會衝動地扣下扳機,可惜黑洞洞的槍口卻是毫不鬆懈地對在葉衛軍的腦袋上。
宋玉玲伸手要去攬李安民的肩膀,嚴懷德卻把李安民拉遠,避她像在避瘟疫,她也不在意,隨意地甩了甩手,對李安民說:「認親是很重要,那要看是認什麼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找葉兵的下落,知道你葉師傅是他兒子之後,失望……真是太失望了,如果只是找到一個兒孫滿堂的糟老頭那還有什麼意義。」
葉衛軍的眉頭跳了一下,李安民注意到這個細節,就問宋玉玲:「你什麼意思?」
「很簡單。」宋玉玲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神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瘋狂,她獰笑著對李安民說:「我想弄清楚的是,這個叫葉衛軍的男人究竟是你的哥哥,還是你的親生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