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懷德斜眼俯視李安民,提醒她:「說話做事之前先考慮後果,不要想當然。」
李安民問他:「合作是誰先提出來的?」
不等嚴懷德開口,宋玉玲就坦言道:「我在調查葉兵的時候認識了嚴先生,剛開始只是做個訊息交換的物件,後來才在生意上有往來,不頻繁,相互給個方便罷了,這次是我先找上嚴先生,要知道,嚴先生跟我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放棄追查葉兵的下落,怎麼沒找到他本人,他兒子倒先冒出頭來,這不尋常。當然,我不否認嚴先生目前處於被動狀態,他一直不想把寶貝女兒給扯進來,嗯?」
嚴懷德橫了她一眼,照常保持沉默。
李安民心想她敢講得這麼直白,就證明有十足的把握,估計嚴懷德是上了賊船下不來,都說從商等於是一腳踏進黑道裡,成功的背後肯定隱藏了不少見不得光的黑幕,李安民不問了,哪個電視劇裡說過的——內幕知道得越多離死越近,為了長命百歲,她寧願當個傻子,再說宋玉玲能對苗晴出手,說不定早就派人潛伏在爺爺奶奶身邊,這個險實在冒不得。
李安民心焦如焚,都快急哭了,葉衛軍和炮筒兩渾不怕卻有心思侃大山,完全沒有緊張感,還笑嘻嘻的,要吃要喝要撒尿,壓根不把危險的處境放在眼裡,也不知道是故作鎮定還是天生缺幾條神經回路。
宋玉玲似乎在等什麼,時不時拿出手機打電話,嚴懷德也不是全天干耗在倉庫這邊,他還要去廠裡辦事,宋玉玲會讓兩個小流氓跟著他,其實就是隨行監視。
大多時候,打手們都守在倉庫外面,宋玉玲不在時,他們得負責給囚犯餵水餵飯、消毒擦身,還要陪著去上茅房,這下李安民來了,讓他們省了不少心,至少不用蹲在籠子前伺候,一到中午,流氓地痞全都跑去倉庫外透氣,和樂融融地聚在院子裡吃飯曬太陽。
趁倉庫裡沒人時,炮筒悄悄對李安民說,除了老海那四人幫一直跟隨宋玉玲,其他人全都是從當地雇來的小混混,無組織無紀律,很好搞定。
李安民糗他:「你還被吊著,先搞定自己吧。」說著塞了他滿嘴麵餅,又把礦泉水灌進去。除了定時定點放出去大小便之外,沒有得到宋玉玲的許可,誰也不能打開鐵籠,李安民沒辦法,只能把手伸進籠子裡餵飯,他們吃的累,她餵的也累。
葉衛軍說:「小妹,是我不好,讓你遇到這種事。」
一聽到他的聲音,李安民的心就跳得飛快,胸前緊一陣鬆一陣,也不敢正視他的臉,只悶悶地說:「這不怪你,怪我,我爸也是……想挑明關係說一聲不就行了,還折騰出這麼多事來。」
葉衛軍乾笑了一聲,澀澀的,李安民餵他喝了口水,盯著爛瘡看了好一會兒,疑竇越來越深,她爺爺腿上長有兩塊錢幣大小的座瘡,去年夏天只是輕度感染就發燒了,去醫院掛了三天水才好轉。
就算葉衛軍的抵抗力比老年人強,身體構造總歸一樣,李安民雖然不懂醫,基本常識還是有的,以前不間斷的潰瘍就不提了,在大片皮膚腐爛化膿的症狀下,這位大哥還能談笑自如,像沒事人似的,用「體質特殊」來解釋不是純屬扯淡嗎?
李安民把礦泉水瓶子放地下,起身跑到窗前朝外窺探,老海那四人又在門前打起了牌,有的人在圍觀他們打牌,有的則聚在門口吹牛打屁,宋玉玲在隔壁休息,那女人連著好幾天沒睡上長覺,這會兒大概是熬不住了。
她觀察了一會兒,又跑回籠子邊上,蹲在葉衛軍身側,輕聲說:「我看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進來,你實話告訴我,你爸是怎麼回事?真是死了以後又活過來的嗎?」
葉衛軍笑得很無奈:「別聽那女人鬼扯,其實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姓嚴的基本上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只不過我爸不是逃兵,是僥倖生還,但這事不能說,你知道,那時候很敏感,一旦說了會被當成降敵的特務,他那時受了傷,再加上皮膚潰爛的症狀,以為自己好不了了,才想在臨死之前再見你母親一面,他會離開肯定不是想逃避責任,他……他應該不知道你媽懷了你……」
李安民愣了半晌,在鬆口氣的同時,心又擰了起來:「你早就知道我是你妹?」
葉衛軍沉默了很久,甩了甩頭:「我真不知道,從來沒聽說過,也可能我們不是……」
李安民抬手示意他停住,說:「行了,兄妹就兄妹吧,照常處就好,反正你是我老哥,我是你小妹,什麼也沒變。」
葉衛軍嘴巴一動,剛說了個「我」,又頓住,輕笑了一聲,歎著說:「是啊,什麼也沒變,你是我小妹,挺好。」
炮筒把頭用力往鐵籠上一靠,低聲罵了句髒話。
李安民抓起衣服下擺擤了把鼻涕,順便把含在眼眶裡的淚水吸乾,抓住欄杆說:「那我問你,你爸是不是在認識我媽之前就結過婚了……你比我大不少呀。」
葉衛軍沒說話,李安民當他是默認了,臉色更加黯淡,葉衛軍這才說:「他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就是你母親,要不然怎麼會想到要在臨死前見她一面?」
李安民心說你就安慰我吧,反正愛多愛少還不就靠張嘴皮子,結過婚還搞外遇,這愛也未免太廉價了,她本來對葉兵是很有好感,還在心裡替他先預想苦衷,聽葉衛軍親口說出來,感覺就變了,牽完這頭再換那頭的做法,是對兩個女人不負責!
「你爸人在哪裡,還能找到他嗎?」
葉衛軍謹慎地問:「你找他幹什麼?要認親?」
李安民握緊拳頭,兩眼被怒火燒得雪亮:「不,我要打他三拳,一拳為我媽,一拳為你媽,一拳為我自己,你不要攔我,我非要打這三拳不可!」
葉衛軍被逗樂了,噗嗤笑出聲來,說:「那你打我吧,父債子償,我皮粗肉厚,隨便你怎麼打。」
炮筒不甘寂寞地插嘴:「現在隔著籠子,想打都打不到。」
李安民倒是被他的話提醒了,先放下自己的事,問他們:「這麼被關著也不是辦法,你們有沒有主意,我看那個姓宋的挺變態,說不通,她認定你們有問題那就是有問題,沒准真能把你們給解剖了,她的勢力很大嗎?好像牛得很。」
炮筒琢磨著說:「也不能說勢力大,但是人面很廣,這女人是個邪頭,無牽無掛的,什麼都敢幹,但行事向來低調,善於偽裝,習慣玩陰的,加上這女人很懂道上的規矩,也有一套處事原則,所以有人願意罩著她,當然,看她不順眼的也大有人在。」
李安民習慣性地追問:「比如……讓你去查她底細的人,是吳老闆的朋友?誰?」
炮筒說不好講,他就負責搜集資料交給中間人,雇主很可能還同時找了其他人來做相同的事情,動手不動嘴是做這行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葉衛軍對李安民說:「宋玉玲的事不適合搬到檯面上,就算你認識公安局長也沒用,這一捅會捅出個馬蜂窩,只能靠手段私下解決。」
李安民心說還手段呢,聯手都動不了,要怎麼私下解決?炮筒說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李安民聽不明白,都什麼時候還拽文,不知道他們打哪兒來的自信。
葉衛軍把李安民叫到背後,壓低聲音對她說:「我鞋子裡有個夾層,右腳,就在靠腳跟的地方,你摸摸,裡面夾了刀片,把它拿出來。」
李安民立刻照做,從裡面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看,是把單面刀片,只有一個指節那麼長。葉衛軍讓她把拴手腳的麻繩割開一道缺口,做完之後仍把刀片包好塞回夾層裡。李安民心想就算能掙開繩子也沒用,有人質在他們手裡,做什麼都是徒勞,危機得從週邊解決,如果能聯繫上周坤就有盼頭了,可惜手機全被宋玉玲收走,對外求助不可行。
葉衛軍安慰說一切都會好起來,就以他四肢被綁的困獸姿態而言,實在沒有任何說服力。
傍晚下了場大雨,山裡的濕氣加重,葉衛軍身上的爛瘡有惡化的跡象,皮膚破損蔓延到下頜,看外觀是細菌感染的症狀,但他的口腔溫度非常低,維持在35度上下,神智也很清楚。宋玉玲只給他的傷口做了簡單處理,沒有提供任何藥物。
宋玉玲手下的二混子是被聘來長期當保安的,工作制度是輪班制,分早晚班,一撥人跟著嚴懷德去廠房休息,另一撥子則換過來守倉庫。只有老海四人幫是親兵,雷打不動地跟在宋玉玲左右。
到了晚上,老海四人照慣例在屋外守門,倉庫裡還留了三個夥計盯梢。李安民就坐在兩個籠子中間聽葉衛軍和炮筒聊天,宋玉玲來喊她去隔壁睡覺,李安民當然不肯答應,兩朋友都被關在籠子裡,她能睡得安心才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