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葉兵(07)

宋玉玲也不勉強,親自把床墊被子搬過來給她打地鋪,李安民不客氣地說:「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謝你,這時候還裝什麼好心?」

宋玉玲不以為意地笑起來,說:「這是待客的基本禮貌,口頭感謝對我來說沒有價值。」

李安民抓著鏈條鎖用勁拽了兩下,怒衝衝地問她:「把人關籠子裡也叫禮貌?」

宋玉玲推了推眼鏡,伸手輕拍鐵籠,理所當然地說:「這不是客人,是私有物件,等設備運到,我會考慮改善他們的生活環境,你不用擔心。」

李安民耳尖抽動,警覺地問:「什麼設備?」

「日常用品。」宋玉玲蹲在床墊前,一手扶著籠子,另一手撐在地上,充滿興味的眼光在李安民臉上來回打轉。

李安民被她盯的渾身不自在,坐在床墊上往後挪動,直到背脊靠上木架子。葉衛軍對宋玉玲說:「你對葉兵感興趣,沒必要把無關人士牽扯進來,好,就算炮筒礙著你了,那小妹總跟這些事沒關係,你叫姓嚴的送她走。」

宋玉玲笑了起來,好像他在開玩笑:「怎麼會沒關係?她身上流著你的血,比你年輕、有活力,還有完整的成長經歷,是個更值得觀察記錄的物件。」

炮筒抬腳踢籠門,齜牙咧嘴地說:「跟她講道理沒用,我說過,這女人徹底瘋了。」

葉衛軍問:「如果能聯繫到葉兵你會罷手?你不就是想證實他還沒死嗎?」

宋玉玲搖頭,仰起下巴,用一種很憐憫的眼神看向他,說:「錯,我不需要任何驗證,他的死是事實,就算你葉師傅跟他不是同一個人,即便你跟李小姐只是兄妹,你們身上也都流著跟葉兵同樣的血液,更何況……」她低低地笑出聲,挑起眼梢問道:「你真的不是葉兵?我不這麼認為,用不著等上五年、十年,只要檢驗細胞活性就能測算出你的真實年齡。」

葉衛軍對她的話只能一笑了之,李安民不免好奇:「就算測出來是同一個人又怎麼樣?你覺得這項發現能去拿諾貝爾獎嗎?」

宋玉玲不屑輕笑,站起來拍拍起皺的褲子,對她說:「如果能切實證明葉兵和葉衛軍是同一個人,我相信嚴先生會同意我在你身上取點必備材料,在此之前,你就乖乖呆在這兒照顧你葉師傅吧,吃穿用度不會少你們的。」

她出去以後,李安民呆坐著,半天說不出話來,炮筒吐了口唾沫,低罵:「這女人八成是從二院跑出來的,絕對有毛病!」

如果宋玉玲真是精神病也就罷了,怕就怕她精神沒問題,李安民靠在籠子上,偏頭看向葉衛軍身上的膿瘡,想問他疼不疼,冷不冷,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心裡有種莫名的畏怯,葉衛軍似乎也留意到她的回避情緒,不會主動找她說話,只跟炮筒有一搭沒一搭的閑侃,講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倉庫的燈一夜開到天亮,葉衛軍和炮筒的雙手長時間高過頭頂,胳膊被吊得泛白,李安民每隔半個小時就替他們按摩一次,整晚沒合眼,真熬到這個地步反倒不想睡了。三個守夜的二混子倒舒服,躺在木箱拼成的床板上呼呼大睡,老海早晨進來巡視時才把他們踹醒。

大概十點左右,陰霾的天空逐漸轉晴,炮筒說自己有關節炎,提出要到外頭曬太陽,葉衛軍也跟著附議,宋玉玲不同意,李安民憋了一肚子怨氣,當場就爆發了:「就是養白老鼠,還得給它們自由活動的空間,兩大男人,給吊在籠子裡坐了一晚上,現在只不過想曬個太陽,這要求不過分吧!」

嚴懷德站在旁邊,難得幫腔:「這地方濕氣大,出去曬曬對傷口有好處。」

宋玉玲考慮了一會兒,叫人連著籠子一起抬到曠地上,炮筒長舒了一口氣,投給李安民一個感激的眼神,葉衛軍靠在鐵欄上仰望天空,臉面對著太陽,被陽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李安民就搬張凳子坐旁邊發呆,人一旦缺覺就會變得五感遲鈍,再被大太陽一曬,本來就沒剩多少的腦汁也全給蒸發掉了,這時拿樹枝子戳她,她都懶得動。

中午吃飯時,一輛殯葬車駛到院牆外,老海叫人圍在車旁警戒,先把司機師傅帶進院裡,宋玉玲親熱地喚他「老馬」,應該是熟人。

馬師傅摘下帽子扇風,看到院子裡擺了兩個裝活人的籠子,他一點驚訝也沒有,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工作冊遞給宋玉玲,說:「你對個單,是現在抬還是等你們吃完飯再抬?」

宋玉玲說馬上就抬,叫老海去幫忙,馬師傅說他帶了個小弟來,不勞他們動手。李安民還在想是什麼貴重物品,抬進來一看,是個大傢伙,兩米來長,紙箱上包著防震泡膜,看著挺沉,兩人抬顯得很吃力,馬師傅還一邊走動還一邊吆喝發力,另一名高瘦青年埋頭幹活,始終沒吭聲,經過鐵籠時轉頭和葉衛軍對了個眼。

等宋玉玲跟在他們後面進入倉庫之後,葉衛軍馬上就說要去上廁所,中午有固定的排便時間,老海看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就解開吊繩和拴腳的繩子,叫兄弟們端槍瞄準,這才打開籠子放人。

葉衛軍在老海和另一個胖子的押送下往蘆葦灘上走去,他走得很慢,突然,從倉庫裡傳出一聲槍響,葉衛軍像得到訊號一樣,猛然發力掙斷繩子,斜踢一腳,正中老海的手腕,趁他五指鬆動時在瞬間繳下槍械,抬腳狠踹膝蓋,老海痛嚎一聲,噗咚跪在地上,葉衛軍腳沒落地,順勢掃上他的下巴,登時把他兩顆牙給踢了出來。

胖子回過神,端槍要扣扳機,被葉衛軍一槍托砸在肩膀上,手一偏,子彈打在泥地裡,葉衛軍豎起槍,槍口對在他的大腿上,在同一個部位連開兩槍,把槍口插進爛泥裡,扶住槍托,一腳就把槍給踩斷。

胖子被葉衛軍搶了槍,抱著腿在泥地裡翻滾哀嚎,老海趴在地上把午飯吐了個精光,對著院裡的兄弟們大喊:「看好人!」

兩把槍對準炮筒,一把槍對準李安民,嚴懷德站在李安民身後也成了靶子,老海對葉衛軍大吼:「槍扔了,不然把他們都斃了!」

葉衛軍舉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勢,老海捂著肚子站起來,吐出滿嘴血沫,臉皮抽動了兩下,惡狠狠地說:「別耍花樣,你要是敢亂動一下,老子立馬叫人開槍。」

他緩緩走向葉衛軍,不敢靠太近,隔了一段距離叫他把槍拋過來,葉衛軍不動,也不丟槍,就跟老海這麼面對面的僵持著,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老海見他不肯撒手,額角青筋暴起,怒喝道:「給我朝籠子裡開槍,先廢條腿!」

「誰敢開槍,我先宰了這女人。」

森冷的聲音從倉庫裡傳了出來,嗓門不大,但是有力清晰,李安民轉頭看過去,就見剛才那個搬紙箱的青年走到院子裡,他把宋玉玲勒在身前,拿把手槍抵住她的太陽穴。

司機老馬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跑出來,對宋玉玲說:「宋姐,不關我的事啊,是這小子半路劫車,他手裡有槍,又說叫了兄弟去接我兒子,我實在不敢冒這個險,而且我老闆也交代說不能再給你供貨了。」

宋玉玲狠狠閉上眼睛,沉聲說:「好,我們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你家的路我也認得,出去後嘴巴閉緊點,滾吧。」

老馬像得了特赦令,屁滾尿流地跑了出去。搬運工沒管他,抬了抬下巴,槍口順著宋玉玲的臉頰滑到下頜,用力抵住,對她說:「叫你的小狗腿散開,把槍扔遠。」

宋玉玲笑著說:「誰都不許動,槍口對好,聯繫我們的人,叫他們不用客氣了,好好招呼小謝的姐姐。」

端槍指著李安民的癟三單臂夾槍,另一手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放耳邊接聽,那頭一說話 ,他臉就白了,轉頭對宋玉玲彙報:「宋姐,接電話的叫我們去收屍,兄弟們被剿了。」

搬運工冷笑了一聲,對宋玉玲說:「今天應該給你帶份晨報,運泥漿卡車翻下高架橋,砸毀一輛銀灰色凱美瑞轎車,車牌號的尾數是745。」

宋玉玲眼光微閃,向來泰然自若的表情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搬運工緊接著又說:「所幸……轎車司機與乘客因追尾事故被另一名車主叫下車,沒有發生人員傷亡,司機是二十八歲的男性,乘客是十四歲的少女,這是一起偶然的突發事故,類似的事故,也許以後還會再發生第二起、第三起,你懂我的意思。」

宋玉玲面不改色地問他:「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