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擔兒鬼(03)

劉菲杵在原地愣半天,咬住下唇,不知道罵了句什麼話,掉臉跑出門,李倩朝門口走了兩步,回頭小聲說:「你……你明天有空嗎?我去你班上找你。」停了停,加問了句:「可以嗎?」

「當然,歡迎。」李安民沖她揮揮筷子,善意地笑了笑,李倩也回了個微笑,甜甜的,臉上泛起紅暈,一直耷拉著的眼皮終於掀了起來,大眼睛烏黑水潤,閃爍出靈動的光彩。她轉身時,髮絲飛揚,露出頸後的皮膚,皮膚上有道紅痕,像是一圈紅繩子繞在脖子上,隱隱約約,很不明顯,等李安民想再細看時,她已經拐出門了。

這是李安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也是最後一次,第二天,李倩在學校自殺了,她沒去找李安民,中午上課之前,從3號樓的五樓平臺跳下來,墜落時被二樓窗簷的凸出部位杠到腰部,頭朝下栽落,頸上開花,當場喪命,搬運屍體的時候,稀爛的腦袋是用小鏟子一鏟一鏟舀起來的。

事故發生後,劉菲的脾氣變得更加暴躁,經常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著李安民大吼大叫。李安民洗臉時不小心把她的肥皂盒碰掉地,這姑娘當時坐在床邊,一蹦三尺高,沖進來就開罵,嗓門兒特大,李安民連說對不起,她不消停,從衛生間追到外面,揪著李安民吵個沒完,像打了雞血似的,歇斯底里,壓根不聽人講話,純是在發洩。

李安民考慮到李倩是她的朋友,人朋友死了,爆發一下也在常理中,所以沒跟她較真,劉菲倒是越罵越來勁,李安民一看這勢頭收攝不住,就找個藉口溜出門去找管理員聊天,等她火氣下去了再回宿舍。

李倩死後的第三天晚上,熄燈沒多久,李安民聽到隔壁睡鋪傳來床板響動聲,她睡得迷糊,掀開半邊眼皮瞄過去,就見劉菲下床,搖搖晃晃地往衛生間走,進去之後又傳來嘩嘩的水流聲,水聲中帶著噪音,像是有個人在洗手,而且這聲音沒停,持續了很長時間,還傳來沉悶的哼吟聲,跟之前的聲音有些區別,更清晰了,還能聽到歌詞,像是捂著嘴巴在念叨:「一冥柳打春,二冥下河燈……」

李安民心說這鬼把戲耍出花樣來了,還唱民歌?當下翻身朝裡,從枕頭下摸出兩團棉球堵住耳眼,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李安民被粗暴地搖醒,剛睜眼就對上劉菲氣急敗壞的紅蝦臉,李安民坐起來打個呵欠,抓著後腦問:「又怎麼啦?」

劉菲劈頭就罵:「你這人怎麼那麼無恥!嚇唬我好玩兒嗎?你知不知道我朋友死啦!?啊?你還拿這件事做文章!你要不要臉!你是不是人?」

李安民給罵得一頭霧水,大嗓門提神,頓時睡意全消,她懵了會兒,發現劉菲渾身濕漉漉的,發尖還滴著水,這姑娘平時愛臭美,洗完澡還要占著衛生間吹乾頭髮,沒見她這麼狼狽過。

李安民皺起眉頭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劉菲在她肩上用力推了一把,眼圈泛紅,拔尖嗓音吼叫:「少跟我裝糊塗!你不就是想報復嗎?前面我把香水盒放你包裡,你表面上裝好人,實際上心裡惦記著吧,終於給你逮到機會了!你爽吧?把我弄成這樣你開心了吧!」

這越說越不著調了,李安民掀被子下床,對她說:「我暫時不跟你談,聽不懂,你把語言好好組織一下再說。」撓著頭髮往衛生間走。

劉菲渾身發抖,抄起桌上的紙杯就往李安民身上砸,杯裡還有水,就這麼全餵給了李安民的T恤衫。李安民僵住了,紙杯彈落在地下,她緩緩轉身朝向衛生間,地磚上全是水,一縷一縷的頭髮散落在地面上,還有些半拖半掛地垂在洗臉台邊緣,水池裡盛了半盆水,一張照片漂浮在淩亂的髮絲中。

李安民走過去把照片拈起來,平攤在洗臉臺上,這是劉菲和另一個女孩的合照,照片缺了一角,缺失的部位正好是那女孩的頭,不像是被撕掉的,要說是被火燒化,卻又沒有焦黑痕跡,破損邊緣還有膠質的細絲。

李安民回頭問:「這是你跟李倩的合照?」

劉菲像是沒聽到,按住耳邊大叫:「是你幹的對不對?一定是你,是你幹的,你要報復我!」她眼泛血絲,神情恐懼,嗓門叫到發啞,不像是裝出來的,而且依李安民對劉菲的瞭解,她的演技不行,不可能裝得這麼逼真。

李安民先沒睬她,蹲□拈起一撮頭髮看長度,這些頭髮像抹了粘液似的,全貼在一起,形成小指粗細的發束,冰涼濕膩,掛在指上時有滑動感,不像頭髮,更像條長蚯蚓。發質粗黑,是長直發,李安民把頭髮壓在額際上比了比,拖到腰部,劉菲是中長髮,遠達不到這個長度。

「不是我做的,你說我打哪兒找來這麼多長髮?附近有理髮店還是假髮廠?你指出來,我陪你一家家去對質。」李安民提起頭髮往劉菲面前送。

劉菲臉色發白,退到床邊一屁股坐下,搖著頭念叨:「是你幹的!肯定是你幹的……」

李安民把頭髮扔地上,拍拍手,耐著性子道:「真不是,我發瘋了要把衛生間搞成這樣,又不是你一個人在用。」她把檯子上的髮絲全撥下地,拿掃帚把這些頭髮掃在一起,為了預防萬一,從龍龜裡取了些混合粉末灑上去。

頭髮在碰到辟邪粉之後迅速蜷曲萎縮,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惡臭味,李安民對這種味道很熟悉,聞多了有免疫力,劉菲卻受不了地捂住口鼻,悶聲問:「你幹什麼?臭死了!」

李安民用報紙把頭髮包好,開窗透氣,對她說:「散會兒氣就好。」然後把水池清理出來,刷牙洗臉換衣服,揣了盒火柴在口袋裡,拎上包,捧起報紙團往外走。

劉菲攔住她:「別走!把話講清楚。」

李安民看看掛鐘,說:「不早了,先去上課吧。」

劉菲說:「我今天沒課。」

李安民在心裡喊她大小姐了,回道:「我今天有課。」

劉菲氣沖鬥牛地朝她吼:「少來!誰不知道你們班是放牛班,全是半路插進來混文憑的!專業課上過幾堂像樣的?老師都不願去教你們,主任也懶得管,打張報告能請半年假,畢業文憑照發,跟我們辛苦學出來的含金量一樣,你煩什麼?你需要上什麼課?別假惺惺了!」

李安民無言以對,她真沒應付過這款的,只能說:「人家怎麼樣我不管,一般沒大事,我不會無故缺課,你要是害怕,可以先到隔壁宿舍等我。」李安民沒給她留說話的空閒,閃出門大步往樓梯口走,後面傳來砸東西的聲音,李安民鬆了口氣,慶倖自己沒買易碎的茶杯。

下樓後,她拐到樓西的水塘邊,看左右無人,將頭髮連著報紙一把火燒成灰燼,煙氣濃黑腐臭,火裡發出「吱吱」的聲音,不像是在燒頭髮,更像是煉肥肉時脂肪出油的聲響,這不尋常,普通頭髮不會碰到辟邪粉就起反應,會焦蔫萎縮就說明頭髮上有怨氣。這些認知自動浮現在腦海裡,李安民覺得這常識肯定是葉衛軍教的,但她記不起那場景。

上午的課是色彩構成,講理論,李安民一心二用,邊聽邊琢磨事情,中午她怕劉菲糾纏,沒回宿舍,勾搭上班裡的三朵金花一起去食堂吃飯。

這三朵金花分別叫石蕾、龔鵑和徐晶晶,都是長腿時髦妹,愛化妝不愛學習,男生捧女生妒,屬於騷包並且不怕被人議論的那一型,李安民跟她們其實沒有多少共同話題,只因為這三人住在三舍,跟自殺的李倩是上下樓,這段時間,她們在班上也嚼了不少宿舍傳聞,李安民找她們打聽李倩的為人。

石蕾說:「見過幾次面,沒講上話,她都是獨來獨往,像小老鼠似的,畏畏縮縮,專挑沒人的地方鑽。」

徐晶晶接道:「我覺得她有憂鬱症,不然怎麼會自殺?」

李安民問:「會不會是受排擠的?」

龔鵑說:「不知道啊,說她有語言障礙,大舌頭,但也還好吧,我們三舍不像四舍,人挺雜的,二樓有個女孩臉上重度燙傷,皮膚疙疙瘩瘩的,跟大家不也關係好得很?那個李倩,我每回跟她打招呼她都不抬頭,嗯嗯兩聲就過去了,我看啊,問題肯定出在她自己身上。」

石蕾指著李安民問:「跟你一個宿舍的,那趾氣高揚的叫什麼來著?」

「劉菲。」

石蕾彈了下手指,「對,劉菲,經常來這邊找她,她倆原來住一塊兒,劉菲搬走後,她也給調到其他房間去了。」